本世紀一開始，武（上明下空）的南周王朝即告滅亡，唐王朝復辟。但宮廷又陷于混亂，發(fā)生皇帝皇后被殺的流血慘劇。幾經(jīng)變化之后，帝位被親王之一的李隆基獲得，局勢才告穩(wěn)定。
可借李隆基在位的時間太久，幾占去本世紀的一半。他年輕時曾把社會帶上高度繁榮，但他的聰明才智，隨著他的年齡日老而日漸消失。五十年代后，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在他手中結(jié)束。
中國經(jīng)一百三十年的超級強大，又走上了下坡。
一 一連串宮廷政變
武（上明下空）的南周王朝先天的注定它無法通過瓶頸，那就是，武（上明下空）沒有能力解決她的繼承人問題。如果把帝位傳給兒子，帝位本就是奪自兒子的，不過物歸原主，南周王朝一定消滅。如果傳給侄兒，當然可以保存南周王朝，但在感情上兒子總是血親，而且武（上明下空）只是一個野心家，當了皇帝，已心滿意足，她并沒有高級的政治理想，要建立一個武姓世襲帝國。更有一個原因，她也伯傳給侄兒會激起強烈地反應。分歧復雜的原因使武（上明下空）不能下定決心，她知道人們都在等待著她的死亡，以便恢復正常。她唯一的辦法是命李姓子弟跟武姓子弟到神廟盟誓，互不殺害。她也知道這種辦法不過瞎胡鬧，但她已經(jīng)計窮。就在她處于極端困難時，發(fā)生政變。
七○五年，宰相張柬之奉迎李顯復位，派兵把武（上明下空）逐回皇太后應該居住的上陽宮。武（上明下空）已八十二歲，受不住這一生中最后的當頭一棒，狼狽回到上陽宮后即一命嗚呼。南周王朝自然隨之而去，它在歷史上出現(xiàn)短短十六年，對人類文化最大的貢獻是一部《羅織經(jīng)》。
唐王朝中斷了十四年之后，于此復國。然而，李顯跟他老爹李治一樣的昏庸，復辟不久，他的妻子韋皇后就效法婆母武（上明下空）往年故事，跟李顯同時出現(xiàn)在金鑾殿上聽政。并且跟武（上明下空）的侄兒之一的武三思私通，把武姓家族置于新政府的保護之下，幫助李顯復國的張柬之等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反而被祭起“誣以謀反”的法寶，落在酷吏之手，全部處死。一般人所期望的中興氣象，完全落空。當權(quán)人物除了武姓戚族（不久以前還是皇族）外一又多出了韋姓戚族。尤其是李顯最寵愛的小女兒安樂公主，她跟她母親韋皇后，公開招權(quán)納賄，把國家官爵，分別標定價格，縣長若干，州長（刺史）若干，公開兜售，價款繳足，母女就用皇帝名義，通知中書省發(fā)布人事命令，這種官員，當時稱為“斜封官”——皇帝下達中書省的諭旨，都斜著封口，表示不必再交門下省審查。安樂公主經(jīng)常把詔書寫好，用手遮住內(nèi)容，請老爹簽名。李顯愛女心切，竟然也不看到底寫些什么，簽名了事。然而，事情不能到此為上，韋皇后希望丈夫早日死掉，以便她步婆母武（上明下空）的后塵，也當女皇帝。安樂公主要求父親立她為皇太女，李顯知道大臣們不會接受這個決定，不肯答應。于是女兒也希望老爹早日死掉，母親當女皇帝時，她就可成為合法的繼承人。
權(quán)力欲望使母女喪失人性，七一○年，她們把毒藥放到李顯吃的餡餅里，這個老實的好丈夫好父親，竟死在愛妻愛女之手，總共當了六年皇帝。他死之后，韋皇后沒有親生兒子，就立李顯跟姬妾生的一位十六歲的兒子李重茂繼位，而由她以皇太后的身份主持國政。他們把政治看得太簡單了，武（上明下空）布置她的勢力費去二十余年工夫，還不敢動謀殺念頭，而韋皇后只在短短的六年后，在沒有完全控制住局勢之前，就把自己的能源切斷。第六世紀北魏帝國胡太后所面臨的大風暴局面，重新出現(xiàn)。母女們只高興了十九天，李顯的侄兒李隆基親王率領禁衛(wèi)軍沖入皇宮，韋皇后被殺，二十七歲的美麗少婦安樂公主正在對鏡梳妝，變兵大刀一揮，人頭與寶鏡同時落地。
李隆基的父親李旦，是李顯的胞弟，上世紀（七）末，曾在母親武（上明下空）手下當過七年的傀儡皇帝。李隆基發(fā)動政變時，他不知道。等到知道時，政變已經(jīng)成功。于是把李重茂逐下寶座，由李旦繼位。兩年后（七一二），李旦把帝位傳給李隆基。
李旦是一個淡泊的人，對權(quán)力名位不太在意。但他的妹妹，也是武（上明下空）唯一的女兒太平公主，卻完全遺傳了老娘的堅強性格，對政治充滿野心。李旦在位時，她通過哥哥的手，控制政府，當時七個宰相，其中五個是太平公主的黨羽。李隆基上臺后，她發(fā)覺這位年輕的侄兒不太順眼，計劃另立別的侄兒。李隆基察覺到這個陰謀，七一三年，他先下手為強，在首都長安戒嚴，展開大規(guī)模逮捕整肅，這位姑母只好自殺。
一連串宮廷政變，延續(xù)九年，局勢才定。
二 兩洋海上交通
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在酷吏酷刑和一連串宮廷政變陰影下，仍然繼續(xù)。
我們必須了解，酷吏酷刑不是偶發(fā)事件，而是一種常態(tài)。紀元前一世紀路溫舒所指出的現(xiàn)象，一直存在，并沒有改善。來俊臣之流的手段，并不能跳出這個傳統(tǒng)范疇。儒家學派政治制度下，“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刑罰只是專為平民而設，不可用來對付士大夫。所以任憑路溫舒怎么為平民呼吁，士大夫并不注意，因為自信自己并沒有被政府酷吏苦刑拷打的危險。武（上明下空）一下子用它來廣泛地對付士大夫，士大夫才震驚哀號，奔走相告。所以酷吏酷刑對士大夫的影響大，對平民的影響小，社會結(jié)構(gòu)如故。至于宮廷政變，更只限于宮廷。平民對誰當皇帝，既無力量干預，也無興趣過問，社會的發(fā)展與運行也如故。所以黃金時代并沒有中斷，并且在李隆基建立一個安定的政府后，更為蓬勃興旺。
首先是兩洋海上交通，進入一個新紀元。
西洋方面，指東南亞及印度洋沿岸。最早開始于第二世紀一六六年，羅馬帝國的一位使臣，曾到日南（越南東河），聲稱奉羅馬皇帝安敦（安東尼）差遣，向中國皇帝致送象牙、犀牛角等禮物。這可能是商人的噱頭，借此進行貿(mào)易，但他卻是有文字記載的第一個由海道到中國的西洋人士。第二位是第三世紀二二六年，羅馬帝國商人秦倫乘船到交趾郡（越南河內(nèi)），交趾郡的郡長（太守）把他送到當時東吳帝國的首都建業(yè)（江蘇南京），覲見當時的東吳王孫權(quán)。中國人什么時候由海道前往西方，沒有記錄。但沒有記錄，并不是沒有事跡，茫茫大海中，既有人冒險尋覓出一條航路，這條航路自不可能私藏，商人循跡往返貿(mào)易，應在意料之中。但定期航行，卻延遲到本世紀（八），才正式大開。中國沿海幾個最大港口，如交州（越南河內(nèi)）、廣州（廣東廣州）、泉州（福建泉州）、明州（浙江寧波），都是跟西洋大規(guī)模通航下的產(chǎn)物。而諸港口中，又以廣州為集散地。前往西洋（東南亞、印度〕的商船，先由中國其他各小港口集中廣州，作最后一次飲水食糧補充，然后出發(fā)。由西洋到中國的商船，也先到廣州，再北上其他港口。
遠洋船舶與近海船舶，構(gòu)造不同，船員需要特殊技能。而當時阿拉伯帝國商船隊，靠此兩者掌握海上商業(yè)霸權(quán)。廣州港內(nèi)擠滿了阿拉伯船舶，中國商船只能屈居第二位。另外還有南海商船（馬來亞半島諸國）、波斯商船（阿拉伯帝國屬地）、昆侖商船（非洲東岸諸國）、師子國商船（錫蘭島）、婆羅門商船（印度次大陸諸國）。為了處理這些商船的停泊供應，以及商品貿(mào)易和人員管理，中國政府在廣州設立一個機構(gòu)，名“市舶司”，首長稱“市舶司使”，由廣州地方首長（嶺南戰(zhàn)區(qū)節(jié)度使——節(jié)度使）兼任。
當時定期航運，有下列六線：
一 廣州——波斯（伊朗）
二 廣州——美索不達米亞（伊拉克）
三 廣州——亞丁（阿拉伯帝國本土）
四 廣州——師子國
五 廣州——南海（馬來亞半島）
六 廣州——（門者）婆（爪哇）
中國跟東洋海上交通，指朝鮮半島、日本、琉求。
一、朝鮮半島航線這是中國對外最早，海程最短的航線。在有文字記載前，就已開辟。中國與朝鮮半島諸國，只隔一道黃海，從中國遼東半島或山東半島任何一個港口出發(fā)，都可以毫無困難的到達朝鮮，實際上與內(nèi)海航行，無太大差別。
二、日本航線中國與日本交通，遠落在朝鮮半島之后。紀元前三世紀八十年代前二一九年，贏政大帝派遣使節(jié)徐福率領童男童女三千人，前往日本（蓬萊）求不死藥。這個第一批前往日本的龐大探險隊不再返國的影響之一是，中日間航線不能馬上建立。第一世紀五七年，日本列島上諸國之一的倭國①，派遣使節(jié)泛海到中國朝貢，中國皇帝劉秀特別封它的首長當國王，并頒發(fā)給他一個“漢倭奴國主”玉印。自此以后，商人來往漸多。本世紀（八）時，已有兩條航道：一由山東半島成山角（山東榮成）出發(fā)，沿朝鮮半島南端，到達日本九洲島北部肥前。一由明州（浙江寧波）出發(fā)，到達日本九洲島南部長崎。
三、琉求航道琉求（琉球群島）是一個比日本還古老的王國，最初名“夷邪久國”。第三世紀時，中國遙稱它為“夷洲”，而遙稱日本為“稟洲”。二三○年，中國三國時代東吳帝國皇帝孫權(quán)派遣大將衛(wèi)溫，泛海東征直洲（日本）。衛(wèi)溫到了夷洲（琉球）后，不敢再進，撈掠數(shù)千琉求人而返。從明州（浙江寧波）到日本，順風順流時，三日三夜可到。從福州（福建福州）到琉求，順風順流時，五日五夜可到，有時三日三夜也可以到。但從這兩個港口，由陸路去首都長安，步行至少也要一個月。
——有一件事可注意的，臺灣島比琉球約大四十倍，而且距大陸更近，但中國直到十四世紀，還沒有把它發(fā)掘出來，只知道有這么一塊陸地，陸地上有生番而已。②在航向琉球途中，有時可以望見臺灣的山峰，所以遙稱臺灣為“小琉球”，有時又稱為“毗舍耶國”，但始終沒有覓出一條航路。我們想到的原因是：臺灣海峽只有南北海流，而無東西海流。只有南北季風，而無東西季風。帆船時代，很難橫斷航行。即令船舶損壞，失去控制，也只會北漂到琉球，南漂到越南，不容易漂到臺灣。
?、儋僚珖蛔髻羾??！逗鬂h書》東交列傳作倭國、《舊唐書》、東夷傳作倭奴國。
②三國時，東吳大將衛(wèi)溫曾到過臺灣。
三 工商業(yè)都市興起
兩百年間，地球上有三大超級強國：位于南歐的是東羅馬帝國；位于西南亞的是阿拉伯帝國；位于東亞的是萬年不倒翁的中華帝國。中國與羅馬因地理相隔，不易接觸，但跟阿拉伯帝國和阿拉伯以東地區(qū)諸國，卻有陸海兩路頻繁的交通。商業(yè)繁盛必然促使新興都市的崛起，除了沿海的交州、廣州、福州、明州之外，在內(nèi)陸還有洪州（江西南昌）、揚州（江蘇揚州）。在西面則有沙州（甘肅敦煌）、涼州（甘肅武威）、益州（四川成都）。都市中的都市，自然是首都長安，陪都洛陽。
以廣州為例，可以了解當時都市的形態(tài)。廣州一地，僅西洋僑民（大多數(shù)是阿拉伯人），估計總在二十萬人以上，他們居住在一起，單獨成為一個社區(qū)，社區(qū)內(nèi)街道縱橫，完全阿拉伯式建筑。有自己的行政管理，并使用自己的法律，只在跟中國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才由中國政府用中國法律裁決。這好像是不平等條約下的領事裁判權(quán)，但不同的是，這種特權(quán)是中國政府主動授予。西洋人到廣州后，往往繼續(xù)向內(nèi)陸深入，以求更厚的利潤。于是分為兩道，一道由陸路北上，經(jīng)大庾嶺到洪州。另一道由海路前往沿海其他港口，或從長江到揚州。揚州是楊廣被絞死的地方，西洋僑民估計至少有數(shù)萬人，商船、酒店、旅邸，以及以美色聞名的妓女，使揚州成為被羨慕的天堂和詩人贊美的主題。張祐詩：“十里長街市井邊，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保ㄉ裣?，指妓女，形容妓女美如神仙。）杜牧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毙炷姡骸疤煜氯置髟乱梗譄o賴是揚州。”顯示出揚州這個商埠的紙醉金迷。
但中國最繁華的都市，不在東南，而在西北。河西走廊在大分裂時代，兵馬踏踐，荒涼不堪。自上上世紀（六）末葉，全國統(tǒng)一后，因與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以及更西諸國的交通恢復，水利建設跟著發(fā)達，遂成為一個廣大的黃金走廊，稻麥稼禾，青蔥千里，人給戶足，以致諺語說：“古涼州，甲天下?！鄙虡I(yè)都市從敦煌到長安，一連串排列下來，像一條燦爛奪目的珠寶帶。尤以敦煌為最，它同時還是一個中國與西方文化交流中心，用各種文字，如中文、西藏文、梵文、于闐文、龜茲文、粟特文、突厥文，寫成的佛教經(jīng)卷和文學作品，在市面上流行，供應過往的各國商旅行人購買。
西南地區(qū)的成都，也是財富集中地，當時又有諺語：“揚州一、益州二?！睋P州通海，是水陸碼頭。益州（四川成都）則純是內(nèi)陸貿(mào)易，南臨新興的南詔王國，商人們可以穿過南詔，到達印度，不過道路艱險，并不能構(gòu)成貿(mào)易動脈。所以成都的繁盛顯然不靠對外貿(mào)易，益州四周是一個富庶的大盆地，它本身的條件就夠它發(fā)展。
首都長安，集中全國精華。它除了是全國政治文化中心外，同時還是全國商業(yè)中心。跟任何國家的首都一樣，長安市民大部分是消費者，人口密集。內(nèi)有東西方四十余國僑民，包括遠自非洲來的黑人（昆侖奴）。他們很多在長安永久居留，開設商店酒家，用西洋女子作招待（胡姬），以與中國的男性酒保競爭。他們往往跟中國人通婚，連姓氏也都中國化。大多數(shù)都操中國語文，而且有很高的文學造詣，有些人還參加科舉考試，成為中國政府正式官員。如進士及第的李彥升，就是阿拉伯人。
中國被當時各國崇拜的程度，遠超過其他兩大超級強國，因為東羅馬帝國和阿拉伯帝國對宗教是排斥性的，只有中國對各種宗教兼容并包。伊斯蘭教隨著阿拉伯人的足跡先到中國，此外還有景教（基督教的一支）、襖教（波斯拜火教）、摩尼教（波斯陰陽教）先后都傳入中國，教堂寺院，各地林立，尤以長安為最多。中國高度發(fā)展的文化，使來到中國的各國人民，大多數(shù)以成為中國人為榮。他們來到中國之后——西洋人多為經(jīng)商，東洋人多為求學，便不想再返回，千方百計地要留下。各國派到中國的使節(jié)，也往往不肯返回他的本國，就在長安定居，有些使節(jié)到中國已四十年之久，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從語言到文字，全盤華化，但他在法律上仍是外國使節(jié)。本世紀（八）八十年代時，這種只來不去的使節(jié)，就達四千余人。他們來的時候，中國富饒，各國朝貢使節(jié)，一進入國境，中國政府即負責他們的飲食住宿，四千余位（而且有增無已）使節(jié)，四十余年招待，使第二個黃金時代結(jié)束后的中國政府不勝負擔。七八二年，宰相李泌命他們選擇，或仍保持他們的國籍，那就得早日回國；或放棄他們的身份，成為中國國民。結(jié)果全部歸化為中國國民。
四 唐王朝社會結(jié)構(gòu)
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數(shù)百年來，一直沒有巨大變化。即令受到來自東西兩洋宗教上和商業(yè)上的沖擊，跟以前也沒有什么特別不同。不過有若干部分隱晦，有若干部分突出。我們把它的縱剖面，作成下頁表：
貴族，當時的術語稱為士族，是國家的統(tǒng)治階級。統(tǒng)治階級的構(gòu)成，包括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最尊貴的封爵貴族，即皇族、戚族、封三、封侯。皇族、戚族是天生的統(tǒng)治階級，封王、封侯則依靠爵位參與政權(quán)。
第二部分是門第貴族，即世家士大夫。南北朝時代那種把持政府、世襲官職的煊赫情形，到了唐王朝，仍有強大的殘余勢力。北魏帝國頒定的那些“郡姓”，照舊成為一種特殊階級，高居平民之上，繼續(xù)以做官為唯一職業(yè)。這種門第貴族集團中，崔、盧、李、鄭、王五個姓氏，也繼續(xù)保持五世紀時尊貴的地位，世稱“五姓”。他們的地位，在一般人心目中，有時候還超過皇族。一個例子可作說明，下世紀（九）時，中級官員鄭顥，正在跟盧姓議婚的時候，皇帝聽了宰相白敏中的推薦，命他娶萬壽公主。這是普通人家求之不得的榮耀，但鄭顥卻因斷了盧姓婚姻的緣故，把白敏中恨入骨髓，以致白敏中以后幾乎死在他手。五姓當然對自己的身價盡量利用，所以他們的女兒遂成為詐財?shù)墓ぞ?。選擇女婿，除了門第相當外，還要索取巨額聘金，有時高達一百萬錢——即一千緡（貫）。唐王朝開國時宰相的年俸才三百六十緡，折合起來，一個女兒的聘金等于一個宰相三年的俸祿，如再折合糧食，等于三萬石稻米，即一百五十萬公斤稻米，這個數(shù)字至為可驚。
第三部分是官僚貴族，即寒門士大夫。指出身寒微的現(xiàn)職官員。所謂“寒門”，就是平民階級中的庶民，他們普通情形是，通過科舉考試，如進士及第、明經(jīng)及第，進入政府，擔任官職。一旦擔任官職，他就有資格擺脫他的階級，而擠入統(tǒng)治者士族之林。他們最初不能避免的因出身太低而受到門第貴族的輕視與排斥，但借著權(quán)力和通婚——如娶五姓的女兒之類，就有機會進入門第貴族階層。
平民，包括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庶民，即自由人。自由人中最尊貴的一個階層是吏佐，這是一種特殊身分，介于貴族與平民之間，但本質(zhì)上卻是平民。用現(xiàn)代軍隊階級比擬，吏位可稱為士官，他們比士兵高一等，但他們永不能升為軍官。他們只能從事諸如繕寫文件，管理檔案之類工作。當官員們橫施貪暴時，吏佐因為多是本地人士，對本地情形比較了解，往往成為人民最大的直接災害。他們?nèi)绻肷w到官員——士族的位置，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參加科舉考試。比吏佐低一等的是農(nóng)民，這個居中國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階層，卻跟政府最無緣分，而且在東西洋貿(mào)易中，處于被剝削的地位。只有商人是天之驕子，他們擁有比農(nóng)民較好的享受，而且一旦和官員結(jié)合，還具有政治上的影響力。
第二部分是賤民，也就是奴隸，沒有個人的自由。雜戶，是政府直屬農(nóng)奴，由地方政府管轄，戰(zhàn)時調(diào)撥入伍。音聲人，地位跟雜戶一樣，歸太常寺管轄，世代擔任樂工。官戶，是罪犯之家，由司；農(nóng)寺管轄，男子為農(nóng)奴，女子多發(fā)配洗衣局。工戶，少府寺管轄，世代擔任工匠。樂戶，包括妓女、戲劇演員和其他游藝從業(yè)員，太常寺管轄。部曲，是貴族私人所屬的農(nóng)奴，農(nóng)奴的后裔永遠是農(nóng)奴。客女，部曲家的女兒，是貴族所屬的女奴。妓女，首都長安地區(qū)的妓女，原屬太常寺，后來專設教坊管轄。奴婢，是最下等、最卑賤、最哭訴無門的奴隸，身體生命，全操主人之手。奴隸的地位與奮牲相等，而奴婢的地位卻比吉牲還低。
賤民階級是法律和貧窮的產(chǎn)物，罪犯的家屬，經(jīng)政府明令沒入官府時，就變成賤民。然而大多數(shù)賤民都因為貧窮，農(nóng)民在無法活下去時，往往出賣子女為奴為娼、或自愿拋棄自由，投奔身兼大地主的士大夫門下，充當部曲n
貴族跟平民的等級是嚴格的，只有“科舉”一條似有似無的狹徑，作為庶民爬上貴族地位的階梯，而賤民則連這個狹徑都沒有。貴族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在政治法律以及風俗習慣上，都有對平民鎮(zhèn)壓性和隔離性的不平等規(guī)定。以婚姻為例，貴族平民之間，絕對禁止通婚，跟賤民尤其不行。我們可舉一個著名的冤獄，作為說明。江都（江蘇揚州）縣長吳湘因為侵占國家錢糧下獄，僅此并不能構(gòu)成死刑。但不久就查出他的妻子竟是部曲身分顏悅的女兒，這種破壞Y禮教”的罪行不可原諒，于是斬首。死了之后，后任法官又查出顏悅不但不是部曲，而且還當過青州（山東青州）官員，屬于官僚貴族階級，顏悅妻子的父母，也是士大夫，原判決錯誤。皇帝特地為此頒下詔書，為已死了的吳湘昭雪，并對原法官懲處。
五 文學發(fā)展
中國文學，始終在音韻作品方面邁進，由《詩經(jīng)》，而《楚辭》，而《漢賦》，一脈向下傳遞。到了第四第五世紀，漢賦發(fā)生變體，成為花枝招展的駢體文。直到本世紀（八），再發(fā)生變化，散文和短篇小說興起，白話文也興起。
駢體文是一種純貴族的文字欣賞，反復不停的“四六”字句，好像乞丐唱蓮花落，使人有一種油腔滑調(diào)的感受。雖然有一部分文章家樂此不疲，但開始后不久就被摒棄。反駢體文的大將是被后人尊崇為“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大師韓愈。八代，指八個王朝：東漢、曹魏、晉、南宋、南齊、南梁、陳、隋。這正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幾個世紀駢體文盛行時代，也正是中國文學最黯淡的時代。韓愈主張恢復駢體文之前——第三世紀之前古文的體裁，即不講韻腳，不講對仗，有什么直說什么。這種古文。即我們所稱的散文。
散文出現(xiàn)，對駢體文是一個大的傷害，駢體文逐漸萎縮到只限于一小撮士大夫圈子，專供皇帝詔書或大臣奏章之用。大多數(shù)士大夫逐漸采用散文，而且很有成就。如韓愈的《祭十二郎》短文，以平鋪直敘的結(jié)構(gòu)，表達他喪侄的沉痛。柳宗元的《永州八記》，以同樣筆法，表達他對風景的印象，都是駢體文無法表達的作品。
除了散文，同時也產(chǎn)生了從前所沒有的短篇小說。這個突破眼科舉制度的不夠嚴肅有關，唐王朝的考試不如后代慎重，政府權(quán)貴人物，如公主、親王之類，往往事先指定人選，甚至指定名次。應考士子的激烈競爭，不在試場，而在試場之外的權(quán)貴之門，他們不惜用種種方法，博取有權(quán)大佬的垂青。其中一個方法是，把自己寫的文章，先行送請權(quán)貴鑒賞。
文章與文學不同。文章是表達思想的短文，形態(tài)類似現(xiàn)代中學生課堂上的“作文”，字數(shù)從幾百字到一兩千字左右不等，堆砌經(jīng)文典故，發(fā)揚儒家學派的仁義道德。諸如皇帝詔書、政府文告、大臣奏章、書籍序文、墳墓碑文、應試議論，以及文章家所寫的一些論說，都包括在內(nèi)。所以，無論用駢體文寫的文章，或用散文寫的文章，其枯燥無味則一，除非不得已，沒有人要看。而應考士子的文章向權(quán)貴之門集中，堆積如山，權(quán)貴人物，更不會有胃口過目。為了引起權(quán)貴的注意，士子們在進呈他們的文章同時，另附一篇或數(shù)篇趣味濃厚的故事，即我們所稱的短篇小說，希望從第一句起，就抓住讀者——權(quán)貴人物，使他不能不看下去，這正把握了短篇小說的特質(zhì)。
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的文學作品，最初都以神怪為主。如《白猿傳》，敘述一個女子跟白猿同居，生下一個兒子，這兒子長大后在唐政府做到將軍之職。但大量的生產(chǎn)使它的取材越來越廣，如《枕中記》，敘述一個落魄少年，遇到一位老翁借給他一個枕頭，他在夢中娶崔家（五姓之一）女兒為妻，又進士及第，一帆風順，官至宰相，然后年老逝世。大夢隨著他的死而驚醒，發(fā)現(xiàn)借給他枕頭的老翁正在他身旁燙酒，還沒有燙溫哩。這可看出道教思想已影響到知識分子的人生觀。又如《鶯鶯傳》、《霍小玉傳》，提出社會問題，兩篇內(nèi)容相似，敘述男女戀愛故事，最后女主角都被海誓山盟的男主角拋棄。拋棄的原因是，唐王朝階級森嚴，寒門士大夫不愿跟平民締婚，以免葬送跟世家士大夫締婚的機會。
無論散文和短篇小說，都是文言文寫成，所以它們只是貴族文學，跟占全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平民無關。平民文學一直是一片空白，但時機已經(jīng)到來，一種專為平民服務的白話文寫成的散文小說，大概在第五世紀就開始出現(xiàn)。一旦出現(xiàn)，即迅速傳播。這種白話文作品，當時不稱白話文而稱“變文”，大概是由艱深變錢易，由文言變口語之意。白話文的對象不是貴族，貴族也瞧不起白話文，白話文的對象是廣大的民眾群。
白話文起因于佛教的傳播，佛經(jīng)雖然大量譯成漢文，但用的是文言，文言本已深奧，再加上很多新的名詞和新的語法，遂使譯出來的佛經(jīng)成為一種潔屈聱牙的天書，只有士大夫階級中少數(shù)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才看得懂。在這種情形下，要想民間接受，就必須靠文言文的再翻譯——譯成白話文，即變文。然后根據(jù)白話經(jīng)文，用口頭向民眾宣講。這些經(jīng)文，每一篇或每一部（長篇）都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如《維摩詰變文》，敘述居士維摩詰生病，釋迦牟尼派他的門徒之一文殊前去探病，在探病時，維摩詰大顯神通。如《大目乾蓮冥間救母變文》，敘述目蓮到地獄中，千辛萬苦，把他母親救出苦海。這些白話經(jīng)文在寺廟或街頭宣講時，聽眾心驚魂駭，恐怖和懊恨使他們痛哭流涕，沉湎于歷歷不爽的因果報應之中，不知不覺皈依佛法。
白話文因傳揚佛教而發(fā)生，最初只限于對佛經(jīng)的再翻譯，后來逐漸脫離佛教，逐漸出現(xiàn)中國人自己的創(chuàng)作，完成純白話文學，內(nèi)容就更豐富。社會、愛情、戰(zhàn)爭，都成題材。如《列國傳》，敘述伍子胥為父報仇的故事?！睹麇鷤鳌罚瑪⑹鐾跽丫扌倥珕斡诘墓适?。白話文學是大眾文學，愛好它的人數(shù)遠超過愛好貴族文學的人數(shù)，文言文學一直跳不出官僚的小天地，白話文學則植根民間。
六 唐詩
文學中的詩歌部門，本世紀（八）有驚人的成功。在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鼎盛時，同時興起詩的黃金時代。到了政治性黃金時代結(jié)束之后，詩的黃金時代卻仍然繼續(xù)下去，保持二百余年的巔峰。
世界上任何文學作品都可以譯成其他文字，只有詩不能。即令有絕世奇才能譯其他國家的詩，也不能譯中國的詩，中國詩是世界上唯一無法翻譯的文學作品。因為中國詩的主詞是隱藏的，譯時必須加上主詞，就意味全失。而漢文方塊字是中國詩的主要成分之一，靠方塊字的排列組合和含糊模棱的意思，即產(chǎn)生一種繪畫般的詩意。拋棄方塊字而譯成其他文字，就像美女拋棄了容貌一樣。所以中國詩不但不能譯成外國文字，也不能譯成中國的白話，詩是漢文所發(fā)揮的最高藝術。
在紀元前十二世紀《詩經(jīng)》時代，只有三言四言（三字一句或四字一句）。到紀元后四世紀大分裂時代，才進步為五言。第六世紀隋王朝統(tǒng)一中國，才再進步為七言，完成詩的形式。上世紀（七）女皇帝武（上明下空）把詩列為科舉考試中的主要課目，詩遂成為知識分子必修課程，就如春花爭放，更為普及。
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有半數(shù)以上出生在唐王朝。我們用三位詩人作代表，說明詩黃金時代的成果。
岑參南陽（河南南陽）人，他的英雄氣概使他的詩氣吞山河，在帝國不斷對外戰(zhàn)爭中，他歌頌荒漠中捍衛(wèi)國土的戰(zhàn)士。中國是一個戰(zhàn)爭文學最貧乏的國家，岑參悲壯的感情，在詩的領域中開辟一個新的天地，使一些斤斤計較私人感情的詩人，黯然失色。所以我們稱他為“詩雄”。舉他的《走馬州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一詩為例；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搬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之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仁獻捷。
?。ㄗ唏R川，位于車師前王國故地（新疆吐魯番市）西境。雪海，指沙漠。輪臺（新疆輪臺），西漢王朝時中國在西域屯墾區(qū)中心。金山，即阿爾泰山。五花、連錢，都是名馬。旋，馬身上旋毛。）
李白一個身世可悲的浪漫詩人，他原籍成紀（甘肅秦安），但生在西域碎葉城（吉爾吉斯托克馬克城），母親可能是外國人。他幼年生活在綿州昌明縣（四川江油），以喜歡飲酒聞名于世。李白是樂天的，在他詩中很少與人生相連的現(xiàn)實情調(diào)。他有豐富的想像力，又對儒家學派的始祖孔丘，輕蔑嘲笑，這兩者都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所缺少的東西，因之他對一般人所重視的權(quán)力和財富，視如浮云。他一生中從沒有擔任過公職，而只把生命貢獻給詩。他操縱詩句像魔術師操縱手帕一樣，翻騰變化，運用自如，中國人尊稱他為“詩仙”。下面是他的一首《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邱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這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ń痖祝淳票ａ蜃?，詩雄岑參。丹邱生，李白好友之一元丹邱。陳王，曹植，三國時代曹魏帝曹丕的弟弟，名詩人。平樂，宿教廟院平樂觀。）
另一位與李白齊名，但身世更可悲的偉大詩人杜甫，鞏縣（河南鞏縣）人，但他曾祖父時代原籍襄陽（湖北襄樊）。他比李白小十一歲，在監(jiān)督院（門下省）做過微不足道的低級官員（左拾遺）。中年后遇到安史兵變和更大的貧窮，致使他的愛子餓死。他的詩對于權(quán)貴人物窮兇極惡的奢侈浪費，以及平民所受的剝削迫害，有沉痛的反應，大多數(shù)詩句都為此呼號吶喊。杜甫的詩不單靠他的天才，而靠他的千錘百煉，一字一心都苦苦地追求工整，一絲不茍。所以他被尊稱為“詩圣”。舉他《石壕吏》一詩為例，這首詩寫在第二個黃金時代結(jié)束之后，中國正陷于混戰(zhàn)：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zhàn)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唯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币咕谜Z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鄴城，即鄴郡，今河南安陽市，九節(jié)度使在此圍攻安慶緒而大敗。河陽，河南孟縣。）
唐王朝的詩，被稱“唐詩”。一直留傳到二十世紀仍可查考的，詩人有二千三百余人，詩有四萬八千九百余首。上自帝王將相，下到踐民階級的妓女奴婢，都有很成熟的作品，可稱為中國文學史上最光輝的時代。從此之后，直到二十世紀初期，一千三百年之久，詩和知識分子不可分。凡是知識分子，差不多都是詩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他們的詩篇或詩集，只不過很少能超過唐王朝詩人的貢獻。所以對中國詩人而言，如果說他的詩像“唐詩”，他會大大歡喜。如果說他的詩像“宋詩”、“明詩”，他恐怕要嗒然若喪。
七 五十年代對外挫折
現(xiàn)在，我們回到政治領域。
上世紀（七），唐政府在邊疆曾設五個總督（都護）。本世紀（八）更在五個總督之外，增設十個戰(zhàn)區(qū)，戰(zhàn)區(qū)司令官稱“節(jié)度使”或“都護”。十個戰(zhàn)區(qū)名稱，列于下表：
總督只負責軍事，而戰(zhàn)區(qū)司令官（節(jié)度使、都護）除了軍事外，還掌握行政權(quán)和財政權(quán)，戰(zhàn)區(qū)所轄各州，州長（刺史）以下官員，節(jié)度使都有任免之權(quán)，稅收田賦也不向中央政府繳納，留下來作為軍費。目的在于集中力量，發(fā)揮高度戰(zhàn)力。時人稱之為“藩鎮(zhèn)”，意思是國家的屏藩和重鎮(zhèn)。當十節(jié)度使設立之初，共擁有步騎兵四十八萬六千九百人，中國重兵百分之九十都在邊疆。
但在如此注意邊疆之際，邊疆卻不斷遭到挫折；
首先是云南地區(qū)。紀元前二世紀時，西漢王朝曾在滇國（云南晉寧）設立益州郡。紀元后三世紀時，蜀漢帝國宰相諸葛亮曾在那里七擒蠻族的酋長孟獲。但大分裂時代后期，終于脫離中國。諸部落互相并吞，到了上世紀（七），只剩下六個部落，六個酋長都稱自己是王。當?shù)卣Z言，“王”的發(fā)音為“詔”，所以中國就稱之為“六詔”。本世紀（八）三十年代，六詔中最南的一個“詔”皮羅閣，統(tǒng)一了其他五個“詔”，建立南詔王國，定都太和城（云南大理），向中國朝貢，請求冊封。中國于七三八年冊封他為云南王。
南詔王國的建國，正逢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末期，酒肉宰相楊國忠任用大酷吏鮮于仲通當劍南戰(zhàn)區(qū)（四川成都）司令官（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任用小酷吏張虔陀當云南郡（云南姚安）郡長（太守）。云南郡距太和城直線只有一百公里，是南詔王國到唐王朝的必經(jīng)要道。使節(jié)入境之后，依南詔的禮節(jié)，夫婦要共同拜會地方首長，于是，張虔陀就留下使節(jié)的妻子陪宿。又一再索取南詔王國無法供應的巨額賄賂，稍不如意，就派人到太和城辱罵，又不斷向中央政府誣告南詔王國種種罪狀，要求懲處。南詔王國第二任國王閣羅鳳忍無可忍，于七五○年，奇襲云南郡，把張虔陀殺掉。明年（七五一），鮮于仲通動員八萬大軍進攻，閣羅鳳表示謝罪，并表示愿意退出所占領的土地。他警告說：“如果唐逼我太甚，我就投降吐蕃王國。那時整個云南地區(qū)，恐怕都非唐所有?！滨r于仲通這種昏暴人物是不會為國家著想的，他繼續(xù)進兵，結(jié)果被南詔兵團誘到洱海旁，全部殲滅，士卒死亡六萬余人，一萬余人被俘。閣羅鳳乘勝占領現(xiàn)在的云南省全境。他在太和城下立了一個石碑，敘述事件經(jīng)過及原因。他說：“我的后裔終有一天仍會歸附中國，到那時可把這個碑指給中國使節(jié)看，讓中國知道，我們今天這樣作，不是我們的本心?！睏顕医又l(fā)動了一連串攻擊，每次都在萬山叢中被擊敗，前后共死二十余萬人。歷史上有一個現(xiàn)象，腐敗的政府很難產(chǎn)生杰出的統(tǒng)帥。當時所派遣的將領，全是用不尊嚴手段達到尊嚴地位的飯桶，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只為了張虔陀和鮮于仲通兩個酷吏，使唐王朝所能征調(diào)的最精銳的部隊，死亡殆盡。
眼云南地區(qū)挫折的同時，在遙遠的中亞荒漠草原上，唐帝國也受到同樣打擊。七五○年，安西戰(zhàn)區(qū)（新疆庫車）司令官高仙芝（他是朝鮮人）攻陷石國（烏孜別克塔什干布），俘虜了它的國王和王子。但王子在途中逃走，宣稱高仙芝如何偽訂和約，如何乘石國不備發(fā)動奇襲，以及如何屠殺老弱和劫掠財物。中亞諸國被這位能言善道的王子所激怒，他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中國為敵，就向西方的阿拉伯帝國（黑衣大食）求援。阿拉伯帝國認為滅亡中國的機會已到，立即派出一個強大的兵團東征，并下令軍中說，最先進入中國的將領，即被任命為駐中國總督。高仙芝得到消息，于七五一年，率三萬余人的洋華混合兵團，向西迎戰(zhàn)。在但羅斯（哈薩克江布爾市），跟阿拉伯軍團二十萬人相遇，血戰(zhàn)五日，不分勝負。可是高仙芝所屬的葛羅祿部落派遣軍叛變，與阿拉伯內(nèi)外夾攻，唐帝國洋華混合兵團崩潰。高仙芝狼狽逃回死傷二萬余人。
這是一次重要的戰(zhàn)役，阿拉怕帝國雖然勝利，但勝利的過度艱苦，從此打消征服中國的念頭。而唐王朝也從此止步，無力再向西開拓領土。
八 安史兵變
對外挫折，宣告國內(nèi)黃金時代已到尾聲。
唐王朝第九任皇帝李隆基本來是一個英明人物，但他卻在位四十五年，任何英明人物掌握無限權(quán)力如此之久，都會墮落。他六十歲時，把他一個兒子的妻子，二十六歲的楊玉環(huán)召喚進宮陪他上床，封為貴妃（小老婆群第一級）。楊玉環(huán)是中國歷史上美女之一，有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包括詩、戲劇和現(xiàn)代電影、電視，都以她為主題。楊玉環(huán)以體態(tài)豐滿聞名于世，性情忠厚，對政治沒有興趣，也沒有任何供人指責的事跡。但她的堂兄楊國忠卻恰恰相反，楊國忠的智慧和能力都不能夠勝任宰相，但他的裙帶關系使他能夠勝任動他這個宰相僅兼職就達四十余個，除了弄權(quán)和索賄外，不知道對國家的責任是什么。一個廣大的貪污網(wǎng)，在他手下迅速建立、而且，他不久就跟范陽戰(zhàn)區(qū)（北京）司令官（節(jié)度使）安祿山發(fā)生沖突。
安祿山是一個粗獷而干練的將領，幾次到長安進謁皇帝，政府的腐敗和宰相以下官員們的顢頇無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楊國忠向他索取巨賄，他一口拒絕，而且對楊國忠也不維持應有的禮貌。楊國忠不能忍受這種輕蔑，遂決心打擊他。于是，誣以謀反的法寶出籠，向李隆基一再告密，李隆基一再不相信。但在那種形勢之下，沒有人敢保證李隆基下一次仍不相信。五十年代七五五年，楊國忠采取“逼他反”的手段，派遣警備部隊包圍安祿山在長安的住宅，逮捕他的賓客，全部處死，他希望安祿山有激烈地反應。安祿山果然震恐而且憤怒，他知道向皇帝申訴沒有用，所有的奏章都不能越過宰相這一關，他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叛變，他決定叛變。率領洋華混合兵團十七萬人南下，宣稱討伐楊國忠。楊國忠得到消息，大為興奮，因為事情終于證明他料事如神，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安祿山緝拿歸案。不過安祿山的洋華混合兵團卻一路勢如破竹，深入六百公里，渡過黃河，攻陷洛陽。明年（七五六），再向西進擊，攻陷潼關。李隆基從長安倉促逃出，逃到了距長安只六十公里的馬嵬坡（陜西興平西），憤怒的禁衛(wèi)軍包圍行宮，把楊國忠殺掉，屠滅他的全家，包括他的兒女和楊玉環(huán)兩位擁有極大權(quán)力的美麗姐妹。為了防備復仇，禁衛(wèi)軍要求李隆基處置楊玉環(huán)，李隆基只好把她絞死。但李隆基仍然貪婪不肯放棄寶座，他的兒子李亨不能忍受，徑行奔向西北五百公里外的靈武郡（寧夏永寧西南），宣布即位，遙尊逃到成都（四川成都）的李隆基為太上皇。
李亨并不能集結(jié)多少兵力，二十萬精兵都死在云南。只有向北方沙漠，剛于四十年代建國的回紇汗國第二任可汗英武可汗乞援，付出的報酬是：收復長安時，所有美女和財產(chǎn)，任憑回紇奸淫燒殺和擄掠回國。英武可汗?jié)M意這個條件，所以很高興地出兵相助。恰在這時候，在長安剛登上皇帝寶座的安祿山因眼病而雙目全盲，心情煩躁，動輒殺戮。最后，當他要殺掉他的長子安慶緒時，安慶緒反而殺了他。七五七年，回紇兵團收復長安，在李亨的兒子李豫一再要求下，回紇答應等收復洛陽時再踐約。李豫的理由是，如果在長安即行燒殺擄掠，洛陽人民必定恐慌，勢將為安慶緒死守。后來，洛陽被收復時，那些日夜盼望政府軍的人民，卻發(fā)現(xiàn)政府軍如此猙獰。
安祿山兵變由于他的大將史思明在范陽（北京）投降而結(jié)束，歷時三年零五個月。可是李亨并沒有真正的大度量容納這個過去的叛將，秘密計劃把史思明殺掉。陰謀不幸泄露，史思明再度叛變，循著安祿山南下舊路線，渡過黃河，再行攻陷洛陽。然而他也重蹈安祿山的覆轍，當他兇暴地想殺掉他的長子史朝義時，史朝義也反過來殺掉他。這時，唐王朝皇位已由李豫接任，他用他父親李亨同樣的條件，再向回紇汗國乞援。七六二年，回紇軍團收復洛陽，洛陽遭到第二次惡運，距上次惡運僅只五年。洛陽的婦女兒童在恐懼中涌向圣善寺和白馬寺躲避，希望佛祖的神靈保護。結(jié)果回紇縱火焚燒，一萬余人全被燒死，大火數(shù)月不熄。繁華蓋世的東都，再罹浩劫，從此一百年間，一片荒涼。唐政府的軍隊也效法回紇，兵鋒所至，對自己的同胞，比回紇兵團還要兇暴。黃河流域數(shù)百公里，殘存的人民，用紙張糊作衣服，茍延求生。
史朝義于七六三年自殺，第二次兵變也告結(jié)束，歷時三年零十個月。連同安祿山兵變，共歷時九年。
九 藩鎮(zhèn)割據(jù)
安史兵變雖然平息，但一百三十年的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卻一去不返。接著出現(xiàn)的是中央政府威信衰落和藩鎮(zhèn)（戰(zhàn)區(qū)）割據(jù)的新局面。
割據(jù)的形成，由于安史手下若干當節(jié)度使（戰(zhàn)區(qū)司令官）的大將，在投降中央政府時，仍握有強大的武裝部隊和重要據(jù)點。大亂之后，皇帝和宰相心驚肉跳，不敢予以調(diào)動，命他們繼續(xù)擔任原職如故，只求表面順眼，維持統(tǒng)一的外貌。這些節(jié)度使當然了解這種政治形勢，遂乘機取得合法的割據(jù)。不但軍事、財賦、行政，全部壟斷，甚至節(jié)度使（司令官）的職位，也父子相承，成為無名有實的獨立王國。尤以下列位于黃河以北的四個戰(zhàn)區(qū)，擁有重兵，最為強悍。中央政府在忍無可忍時，也曾數(shù)度起兵討伐，但四個戰(zhàn)區(qū)獨立不變，世人稱為“河朔四鎮(zhèn)”：
四鎮(zhèn)之中，盧龍（前稱范陽）與平盧屬于原來的十個節(jié)度使，成德與魏博則是后來增設。戰(zhàn)區(qū)本只設在沿邊，以防御外患。安史兵變后，首都長安城外，全國逐漸都被劃作戰(zhàn)區(qū)，成為對內(nèi)抗衡和安置軍閥的工具。到本世紀（八）末，已陸續(xù)增加到五十個之多，到了下世紀（九），變更紛壇，幾乎處處都是戰(zhàn)區(qū)，處處都有節(jié)度使。
河朔四鎮(zhèn)職位的世襲，使其他戰(zhàn)區(qū)垂涎三尺，自然不斷發(fā)生爭取世襲的爆炸性事件。很多節(jié)度使的子弟，在父親或兄長逝世后，就發(fā)動將領們擁戴自己繼位。唐政府當然厭惡這種局面。八十年代時，新即位的第十二任皇帝李適，決心重振中央權(quán)威。七八一年，恰巧成德戰(zhàn)區(qū)（河北正定）節(jié)度使李寶臣，與平盧戰(zhàn)區(qū)（山東東平）節(jié)度使李正己逝世，李適拒絕任命他們的兒子繼位。于是河朔四鎮(zhèn)聯(lián)合行動，宣告脫離中央，各自稱王，正式成立四個獨立王國。而淮寧戰(zhàn)區(qū)（河南汝南）節(jié)度使李希烈也乘機獨立，并于七八四年索性登極當上皇帝。李適動員全國各戰(zhàn)區(qū)兵力，先行攻擊李希烈。想不到當徑原戰(zhàn)區(qū)（甘肅經(jīng)川）的出征部隊，經(jīng)過長安時，本希望得到賞賜，李適卻舍不得出錢，那些帶著眷屬預備領到賞賜回家養(yǎng)生的士兵，由絕望而憤怒，遂爆發(fā)兵變。李適急下令趕運二十車金錢財寶，可是恩典來的太遲。叛軍攻入長安，擁立大臣朱氵此當皇帝。李適倉惶逃到梁州（陜西漢中）。
這時半壁河山，都已靡爛。幸而七八四年，忠于中央政府的軍隊，收復長安，朱氵此被他的部下所殺。七八六年，李希烈也被他的部下所殺。而河朔四鎮(zhèn)在獲得中央政府準許世襲的保證下，取消王號。中國在外貌上仍是大一統(tǒng)的局面。可是，從此之后，唐王朝中央政府再也不敢觸怒任何藩鎮(zhèn)——包括河朔四鎮(zhèn)以外的其他藩鎮(zhèn)。像宣武戰(zhàn)區(qū)（河南開封）節(jié)度使劉玄佐于七九二年病死，將領們擁立他的兒子劉士寧繼位，中央政府連一句話都不敢多問，立即任命。
十 西域的再喪失
安史兵變除了直接引起藩鎮(zhèn)割據(jù)，更引起嚴重外患，使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再度喪失。
中國外患，一向來自北方。只有第七第八兩個世紀，外患來自西南。南詔王國已使中國受到內(nèi)傷，吐蕃王國更砍斷中國的肢體，唐政府還沒有遭受過這么大的覆敗。
上世紀（七），中國把文成公主嫁給吐蕃國王棄宗弄贊。本世紀（八）七一○年，又把金城公主嫁給它的國王棄隸縮贊（棄宗弄贊的孫兒）。金城公主的嫁妝之一是“河西九曲”（即青海省東南黃河大轉(zhuǎn)彎成S形的地方），這一帶土地肥沃。吐蕃王國面積雖大，但位于世界屋頂，全屬叢山，可耕地很少，得到九曲地區(qū)像得到一個巨大寶庫，國勢大為增強，終于超過中國所能控制的程度。
安祿山兵變后，中央把西部邊界屬于隴右戰(zhàn)區(qū)（鄯州·青海樂都）和河西戰(zhàn)區(qū)（涼州·甘肅武威）的軍隊，調(diào)往中原參戰(zhàn)，邊界等于沒有防務。吐蕃王國抓住這個機會，于七六三年，沿著一千余公里的邊境，發(fā)動全面總攻。一連攻陷囗州（四川西昌）、維州（四川理縣）、松州（四川松潘）、涇州（甘肅涇川）。
吐蕃的攻勢十分猛烈，攻陷涇州的主力部隊，繼續(xù)東進，中國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首都長安遂告陷落，皇帝李豫向東出奔陜州（河南三門峽）。吐蕃兵團就在長安立了一位來不及逃走的親王之子李承宏當皇帝，然后大掠而去。李豫雖然又回到長安，把李承宏驅(qū)下寶座，但吐蕃兵力仍留在經(jīng)州，河西走廊跟中國本土之間交通，被攔腰切斷，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更像斷了線的風箏。
——河西走廊和西域，最后終于全部淪入吐蕃王國和回紇汗國之手，尤其是西域一百七十余萬平方公里的領土，從本世紀（八）脫離中國，達一千年之久。
西疆防衛(wèi)力量，經(jīng)這次摧殘，再無力振作。中國本上正陷于藩鎮(zhèn)的混戰(zhàn)，也沒有力量西顧。吐蕃兵團經(jīng)常長驅(qū)直入，在關中地區(qū)（陜西省中部）攻城略地，燒殺擄掠，游騎不時地直抵首都長安城下。過去繁華富庶地帶，現(xiàn)在一片荒涼。長安以西各州縣，城門日夜關閉，地方官員和將領唯一的工作是，每逢吐蕃兵團大掠而去時，就向皇帝上奏章“慶賀賊退”。李豫的繼承人李適除了全力謀求和解外，別無他策。問題是，吐蕃王國認為和解即是斷絕財路，所以并不愿意結(jié)束這種致富的強盜行為。最后，吐蕃在陰謀下表示愿意接受。七八七年，中國宰相渾（王咸）、吐蕃宰相尚結(jié)贊，在任州平?jīng)龃ǎǜ拭C平?jīng)鑫鞅保┡e行高階層會議，締結(jié)和解條約。當渾（王咸）剛要進入會場時，吐蕃伏兵四起，渾（王咸）是大將出身，他奪得一匹沒有上口勒的馬，狂奔逃脫，其他中國官員全部被俘，受到殘酷的虐待。尚結(jié)贊失望地對那些被俘的中國官員說：“我為渾（王咸）準備了一副金手銬，想不到只捉到你們這些不重要人物?！庇谑浅藙葸M攻隴州（陜西隴縣），把全城居民集中，老弱的屠殺，不殺的全部挖眼斷手，拋棄道旁，只剩下青年男女數(shù)萬人，驅(qū)往西行。走到安化峽（甘肅平?jīng)鑫鳎?，宣布說：“你們可向東辭別你們的祖國家園！”民眾大哭，投入山谷自殺的有數(shù)千人，其余的全都被賣為奴。
內(nèi)憂外患，使本世紀（八）六十至八十年代，三十年間，日子黯淡。平?jīng)龃ㄊ录拿髂辏ㄆ甙税耍钸m采用宰相李泌以夷制夷的建議，把女兒咸安公主嫁給回紇汗國的天親可汗。天親可汗感到莫大榮耀，上奏章給李適，表示愿為岳父赴湯蹈火。三年后（七九一），吐蕃兵團攻擊靈州（寧夏靈武），回紇迎擊，吐蕃遭到空前大敗，天親可汗把俘虜送到長安獻捷。七九三年，南詔王國第三任國王異牟尋，在他的中國籍宰相鄭回設計下，重新歸附中國。明年（七九四），吐蕃王國向它征兵一萬人，圖雪靈州的恥辱。異牟尋表示國小力弱，只能派出三千人。吐蕃使節(jié)一再堅持，才勉強派出五千人。但數(shù)萬人的南詔精銳兵團，卻遙遙地跟在五干人之后，進入戒備森嚴的吐蕃國境的神川（云南麗江），縱兵攻擊，吐蕃又大敗，被俘十余萬人（一個可觀的數(shù)字）。南詔砍斷橫亙在金沙江上的古老鐵索吊橋（在云南中甸南），斷絕兩國交通，然后派遣使節(jié)到長安獻捷。
吐蕃王國從此衰落下去，除了回紇、南詔繼續(xù)不斷給它打擊外，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中國兩位公主帶過去的佛教，經(jīng)百余年的傳播，已開始發(fā)生決定性的影響。吐蕃人民由兇悍漸變?yōu)闇睾?，所向無敵的戰(zhàn)斗精神也逐日減退。所以，九十年代之后，與中國為難，并使中國連連挫敗的吐蕃王國，光芒倏然熄滅。
——吐蕃王國不久就瓦解為若干部落，不能再組成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政府。十四世紀時，稱為土蕃。十五世紀時，稱為烏斯藏，跟中國關系更加疏遠。十七世紀時，稱為西藏。十八世紀時，再次歸入中國版圖，成為中國永不可分的領土的一部分。
十一 和親政策與回紇汗國
中國和親政策是一項鋒利的政治武器。跟中國皇家結(jié)婚的榮耀和公主下嫁時嫁妝的豐富，能使一個國家從內(nèi)到外發(fā)生變化，吐蕃王國就是其中之一。但最成功的和親，則屬回紇汗國。
回紇汗國在本世紀（八）四十年代之前，還是一個部落。但它最偉大的酋長藥羅葛（姓）骨力斐羅（名），早已把薛延陀汗國的故地，也就是突厥汗國的故地，置于控制之下。本世紀（八）七四四年，中國冊封他為懷仁可汗，一個新的回紇汗國遂告建立，王庭設在古龍城（蒙古哈爾和林），疆域跟薛延陀汗國、突厥汗國相等。從開國可汗即受中國冊封這一項上，可看出回紇跟中國的關系，與其他汗國不同。建立汗國之前，就時常派遣部落兵團，聽候中國征調(diào)出征。建立汗國后，對中國的臣附如昔。
七五五年，安祿山兵變，中國皇帝李亨向回紇汗國乞援，英武可汗派兵進入中國。內(nèi)戰(zhàn)平息后，七五八年，李亨把女兒寧國公主嫁給他。李亨親送女兒到咸陽（陜西咸陽），寧國公主大哭說：“國家為重，雖死不恨?！崩詈嘁擦飨卵蹨I。明年（七五九），英武可汗逝世，回紇要寧國公主依回紇的風俗殉葬，寧國公主拒絕說：“回紇仰慕中國文化，才娶中國女子為妻，如果仍用回紇風俗，何必萬里之外結(jié)婚。”但仍以刀割面，以示悲痛。寧國公主后來返國，陪嫁的一位親王之女小寧國公主卻留下來，作繼任可汗英義可汗的妻子。
史思明兵變時（七五九），中國皇帝李亨再向回紇汗國乞援，英義可汗親自統(tǒng)兵前來，對中國人大肆燒殺擄掠?！覀儾⒉回焸浠丶v，因為這是李亨、李豫父子向它乞援時所許諾的條件之一。但英義可汗對中國的野心卻由是而起。七六五年，中國大將仆固懷恩受不了宦官駱奉仙的誣陷傾害，起兵叛變，效法李姓皇帝的傳統(tǒng)作法，向回紇汗國和吐蕃王國分別乞援?；亍⑼聝蓢?lián)合向長安進軍，長安震恐。幸好仆固懷恩適時的逝世，而中國一位大將郭子儀乘機挑撥回、吐兩國感情，吐蕃兵團懷疑回紇已被郭子儀說服，可能襲擊它時，即行拔營撤退?；丶v不能獨留，也只好撤退，中、回兩國間的關系因此中斷十余年?！硪粋€促使關系中斷的原因是，英義可汗統(tǒng)軍入援中國時，在陜州（河南三門峽）附近，對當時還是親王身分的李適態(tài)度兇暴。因李適不肯跪拜，而把李適左右兩位大臣，鞭打至死。李適對回紇恨入骨髓，他繼位后，即采取強硬政策。
英義可汗對中國的野心繼續(xù)使他躍躍欲動。他在中國親自看到農(nóng)村殘破，絕無抵抗力量，決心作一次大舉進攻。七八○年，正當他要發(fā)動時，宰相敦莫賀極力反對，敦莫賀說：“中國是一個奇大的國，又從沒有作過對不起我們之事。決裂之后，后患無窮。上次在太原（山西太原）搶劫的牛羊一萬余頭，運回國內(nèi)時，死亡殆盡，等于沒有搶劫。如今傾國出征，萬一失敗，將歸向何處？”英義可汗拒絕接受，敦莫賀大怒，把英義可汗殺掉，自己即位，稱天親可汗。
李適跟回紇汗國的對抗態(tài)度不能持久，吐蕃王國的攻擊力量非中國所能抵御。在宰相李泌建議下，李適屈服，跟回紇和解。而且于七八八年，把女兒咸安公主嫁給親中國的天親可汗。天親可汗大喜過望，派遣特使到長安說：“我們從前是兄弟之國，現(xiàn)在我是中國的半個兒子（女婿），如果吐蕃再敢犯上作亂，愿為岳父除此一害?！苯Y(jié)果在靈州（寧夏靈武）給吐蕃重重一擊。成安公主在回紇汗國作過四任可汗的皇后，當權(quán)二十年，于下世紀（九）八○八年才逝世。咸安公主時代，中、回兩國如同一家。但回紇的使節(jié)和商人，到中國后的橫暴，跟上世紀（七）初突厥的情形一樣。衰弱的中國唐政府只有容忍，不敢取締?；丶v汗國已成為中國屏藩，不愿為這些所謂的小事使它不愉快。
下世紀（九）二十年代八二一年，中國唐王朝第十五任皇帝李恒把皇妹太和公主再嫁給回紇的崇德可汗。太和公主的命運跟寧國公主一樣不好，四年后（八二五），崇德可汗逝世。再過十四年（八三九），回紇汗國發(fā)生內(nèi)亂。宰相掘羅勿勾結(jié)居住在河東（山西?。┍辈恳粠У纳惩硬柯鋬?nèi)犯，彰信可汗戰(zhàn)死。而屈服于口紇百余年的黠戛斯部落——古堅昆王國的后裔，仍住在古堅昆王國的故地（西伯利亞葉尼塞河上游），乘回紇汗國沒落，起兵復仇，向回紇宣稱：“你們的好運已到了盡頭，我們要奪取你們王庭的金帳?！闭眯趴珊箲?zhàn)死的明年（八四○），黠戛斯兵團果然攻陷回紇汗國王庭，繼彰信可汗之位的囗囗可汗被殺，回紇汗國遂告瓦解。
黯夏斯首領阿熱可汗自稱是中國名將李陵的后裔，所以對被俘的太和公主十分尊敬——因為太和公主也姓李，派人護送她回國。走到中途，被回紇汗國瓦解后殘余的一支，擁有十萬人的烏介可汗截獲，脅同向東流亡，抵達邊界天德（內(nèi)蒙古烏拉特中旗），要求中國借振武（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一城奉養(yǎng)公主，中國要求烏介可汗送公主回國磋商，烏介可汗當然不會放走人質(zhì)。于是要求糧食，要求耕地，最后仍沿邊抄掠。一直相持到八四三年，中國大將石雄在振武城上遠眺，發(fā)現(xiàn)回紇營帳中有數(shù)十輛氈車，人眾都穿著中國服裝，知道是太和公主的居所，派間諜密告說：“我們即將攻擊，請公主的車輛不要動?！庇谑且慌e把回紇擊潰，烏介可汗向東北逃走，投奔黑龍江畔的室韋部落，被室韋殺掉。太和公主出國二十三年，回到長安后，曾為“和蕃無狀”，親向皇帝請罪。
回紇汗國瓦解后，殘部分為三支，一支稱西州回紇，居留西州（新疆吐魯番）；一支稱甘州回紇，居留甘州（甘肅張掖）；一支稱蔥嶺回紇，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進入中亞。
十二 東西方世界
七一○年（李顯被妻子毒死），日本元明天皇即位，奠都奈良（平城），日本到這時候才有固定的首都，“奈良時期”始，狂熱仿效中國，文化燦爛。
七二六年（唐政府下令，酷吏來俊臣等三十二人的子孫永遠禁錮的次年），東羅馬帝國皇帝李奧三世，禁止基督徒拜任何偶像。而羅馬城主教則允許拜圣母，與君士坦丁堡主教各行其是，教會遂分裂為二：在西者稱“羅馬公教”（天主教），在東者稱“希臘正教”。
六五○年（怛羅斯戰(zhàn)役前一年），阿拉伯帝國內(nèi)亂，穆罕默德叔父阿拔斯后裔阿布爾，屠滅奧米亞王朝，除一王子逃掉外，男子全被屠殺。阿布爾繼任哈里發(fā)，史學家稱阿拔斯王朝，中國稱黑衣大食。
七五六年（楊玉環(huán)在馬嵬坡被縊死），（一）法蘭克國王丕平把意大利中部地區(qū)，獻給教皇，歷時一千一百年之久。（二）阿拉伯帝國逃出的王子，輾轉(zhuǎn)進入西班牙，組織政府，定都哥爾多華，仍稱奧米亞王朝（白衣大食）。阿拉伯帝國分裂為二。
七六二年（安史兵變結(jié)束前一年），東阿拉伯帝國從大馬士革遷都巴格達城。
七八四年（涇原戰(zhàn)區(qū)兵變，朱氵此稱帝的次年），日本帝國從奈良遷都長岡，“奈良時期”終。
七八六年（吐蕃王國平?jīng)龃ń倜饲耙荒辏?，東阿拉伯帝國哈里發(fā)哈倫·阿拉西德即位（他就是《天方夜譚》故事的男主角），此時巴格達城繁華鼎盛。
七九四年（南詔王國大敗吐蕃兵團于神川），日本自長岡遷都平安（西京），“平安時期”始。
可借李隆基在位的時間太久，幾占去本世紀的一半。他年輕時曾把社會帶上高度繁榮，但他的聰明才智，隨著他的年齡日老而日漸消失。五十年代后，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在他手中結(jié)束。
中國經(jīng)一百三十年的超級強大，又走上了下坡。
一 一連串宮廷政變
武（上明下空）的南周王朝先天的注定它無法通過瓶頸，那就是，武（上明下空）沒有能力解決她的繼承人問題。如果把帝位傳給兒子，帝位本就是奪自兒子的，不過物歸原主，南周王朝一定消滅。如果傳給侄兒，當然可以保存南周王朝，但在感情上兒子總是血親，而且武（上明下空）只是一個野心家，當了皇帝，已心滿意足，她并沒有高級的政治理想，要建立一個武姓世襲帝國。更有一個原因，她也伯傳給侄兒會激起強烈地反應。分歧復雜的原因使武（上明下空）不能下定決心，她知道人們都在等待著她的死亡，以便恢復正常。她唯一的辦法是命李姓子弟跟武姓子弟到神廟盟誓，互不殺害。她也知道這種辦法不過瞎胡鬧，但她已經(jīng)計窮。就在她處于極端困難時，發(fā)生政變。
七○五年，宰相張柬之奉迎李顯復位，派兵把武（上明下空）逐回皇太后應該居住的上陽宮。武（上明下空）已八十二歲，受不住這一生中最后的當頭一棒，狼狽回到上陽宮后即一命嗚呼。南周王朝自然隨之而去，它在歷史上出現(xiàn)短短十六年，對人類文化最大的貢獻是一部《羅織經(jīng)》。
唐王朝中斷了十四年之后，于此復國。然而，李顯跟他老爹李治一樣的昏庸，復辟不久，他的妻子韋皇后就效法婆母武（上明下空）往年故事，跟李顯同時出現(xiàn)在金鑾殿上聽政。并且跟武（上明下空）的侄兒之一的武三思私通，把武姓家族置于新政府的保護之下，幫助李顯復國的張柬之等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反而被祭起“誣以謀反”的法寶，落在酷吏之手，全部處死。一般人所期望的中興氣象，完全落空。當權(quán)人物除了武姓戚族（不久以前還是皇族）外一又多出了韋姓戚族。尤其是李顯最寵愛的小女兒安樂公主，她跟她母親韋皇后，公開招權(quán)納賄，把國家官爵，分別標定價格，縣長若干，州長（刺史）若干，公開兜售，價款繳足，母女就用皇帝名義，通知中書省發(fā)布人事命令，這種官員，當時稱為“斜封官”——皇帝下達中書省的諭旨，都斜著封口，表示不必再交門下省審查。安樂公主經(jīng)常把詔書寫好，用手遮住內(nèi)容，請老爹簽名。李顯愛女心切，竟然也不看到底寫些什么，簽名了事。然而，事情不能到此為上，韋皇后希望丈夫早日死掉，以便她步婆母武（上明下空）的后塵，也當女皇帝。安樂公主要求父親立她為皇太女，李顯知道大臣們不會接受這個決定，不肯答應。于是女兒也希望老爹早日死掉，母親當女皇帝時，她就可成為合法的繼承人。
權(quán)力欲望使母女喪失人性，七一○年，她們把毒藥放到李顯吃的餡餅里，這個老實的好丈夫好父親，竟死在愛妻愛女之手，總共當了六年皇帝。他死之后，韋皇后沒有親生兒子，就立李顯跟姬妾生的一位十六歲的兒子李重茂繼位，而由她以皇太后的身份主持國政。他們把政治看得太簡單了，武（上明下空）布置她的勢力費去二十余年工夫，還不敢動謀殺念頭，而韋皇后只在短短的六年后，在沒有完全控制住局勢之前，就把自己的能源切斷。第六世紀北魏帝國胡太后所面臨的大風暴局面，重新出現(xiàn)。母女們只高興了十九天，李顯的侄兒李隆基親王率領禁衛(wèi)軍沖入皇宮，韋皇后被殺，二十七歲的美麗少婦安樂公主正在對鏡梳妝，變兵大刀一揮，人頭與寶鏡同時落地。
李隆基的父親李旦，是李顯的胞弟，上世紀（七）末，曾在母親武（上明下空）手下當過七年的傀儡皇帝。李隆基發(fā)動政變時，他不知道。等到知道時，政變已經(jīng)成功。于是把李重茂逐下寶座，由李旦繼位。兩年后（七一二），李旦把帝位傳給李隆基。
李旦是一個淡泊的人，對權(quán)力名位不太在意。但他的妹妹，也是武（上明下空）唯一的女兒太平公主，卻完全遺傳了老娘的堅強性格，對政治充滿野心。李旦在位時，她通過哥哥的手，控制政府，當時七個宰相，其中五個是太平公主的黨羽。李隆基上臺后，她發(fā)覺這位年輕的侄兒不太順眼，計劃另立別的侄兒。李隆基察覺到這個陰謀，七一三年，他先下手為強，在首都長安戒嚴，展開大規(guī)模逮捕整肅，這位姑母只好自殺。
一連串宮廷政變，延續(xù)九年，局勢才定。
二 兩洋海上交通
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在酷吏酷刑和一連串宮廷政變陰影下，仍然繼續(xù)。
我們必須了解，酷吏酷刑不是偶發(fā)事件，而是一種常態(tài)。紀元前一世紀路溫舒所指出的現(xiàn)象，一直存在，并沒有改善。來俊臣之流的手段，并不能跳出這個傳統(tǒng)范疇。儒家學派政治制度下，“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刑罰只是專為平民而設，不可用來對付士大夫。所以任憑路溫舒怎么為平民呼吁，士大夫并不注意，因為自信自己并沒有被政府酷吏苦刑拷打的危險。武（上明下空）一下子用它來廣泛地對付士大夫，士大夫才震驚哀號，奔走相告。所以酷吏酷刑對士大夫的影響大，對平民的影響小，社會結(jié)構(gòu)如故。至于宮廷政變，更只限于宮廷。平民對誰當皇帝，既無力量干預，也無興趣過問，社會的發(fā)展與運行也如故。所以黃金時代并沒有中斷，并且在李隆基建立一個安定的政府后，更為蓬勃興旺。
首先是兩洋海上交通，進入一個新紀元。
西洋方面，指東南亞及印度洋沿岸。最早開始于第二世紀一六六年，羅馬帝國的一位使臣，曾到日南（越南東河），聲稱奉羅馬皇帝安敦（安東尼）差遣，向中國皇帝致送象牙、犀牛角等禮物。這可能是商人的噱頭，借此進行貿(mào)易，但他卻是有文字記載的第一個由海道到中國的西洋人士。第二位是第三世紀二二六年，羅馬帝國商人秦倫乘船到交趾郡（越南河內(nèi)），交趾郡的郡長（太守）把他送到當時東吳帝國的首都建業(yè)（江蘇南京），覲見當時的東吳王孫權(quán)。中國人什么時候由海道前往西方，沒有記錄。但沒有記錄，并不是沒有事跡，茫茫大海中，既有人冒險尋覓出一條航路，這條航路自不可能私藏，商人循跡往返貿(mào)易，應在意料之中。但定期航行，卻延遲到本世紀（八），才正式大開。中國沿海幾個最大港口，如交州（越南河內(nèi)）、廣州（廣東廣州）、泉州（福建泉州）、明州（浙江寧波），都是跟西洋大規(guī)模通航下的產(chǎn)物。而諸港口中，又以廣州為集散地。前往西洋（東南亞、印度〕的商船，先由中國其他各小港口集中廣州，作最后一次飲水食糧補充，然后出發(fā)。由西洋到中國的商船，也先到廣州，再北上其他港口。
遠洋船舶與近海船舶，構(gòu)造不同，船員需要特殊技能。而當時阿拉伯帝國商船隊，靠此兩者掌握海上商業(yè)霸權(quán)。廣州港內(nèi)擠滿了阿拉伯船舶，中國商船只能屈居第二位。另外還有南海商船（馬來亞半島諸國）、波斯商船（阿拉伯帝國屬地）、昆侖商船（非洲東岸諸國）、師子國商船（錫蘭島）、婆羅門商船（印度次大陸諸國）。為了處理這些商船的停泊供應，以及商品貿(mào)易和人員管理，中國政府在廣州設立一個機構(gòu)，名“市舶司”，首長稱“市舶司使”，由廣州地方首長（嶺南戰(zhàn)區(qū)節(jié)度使——節(jié)度使）兼任。
當時定期航運，有下列六線：
一 廣州——波斯（伊朗）
二 廣州——美索不達米亞（伊拉克）
三 廣州——亞丁（阿拉伯帝國本土）
四 廣州——師子國
五 廣州——南海（馬來亞半島）
六 廣州——（門者）婆（爪哇）
中國跟東洋海上交通，指朝鮮半島、日本、琉求。
一、朝鮮半島航線這是中國對外最早，海程最短的航線。在有文字記載前，就已開辟。中國與朝鮮半島諸國，只隔一道黃海，從中國遼東半島或山東半島任何一個港口出發(fā)，都可以毫無困難的到達朝鮮，實際上與內(nèi)海航行，無太大差別。
二、日本航線中國與日本交通，遠落在朝鮮半島之后。紀元前三世紀八十年代前二一九年，贏政大帝派遣使節(jié)徐福率領童男童女三千人，前往日本（蓬萊）求不死藥。這個第一批前往日本的龐大探險隊不再返國的影響之一是，中日間航線不能馬上建立。第一世紀五七年，日本列島上諸國之一的倭國①，派遣使節(jié)泛海到中國朝貢，中國皇帝劉秀特別封它的首長當國王，并頒發(fā)給他一個“漢倭奴國主”玉印。自此以后，商人來往漸多。本世紀（八）時，已有兩條航道：一由山東半島成山角（山東榮成）出發(fā)，沿朝鮮半島南端，到達日本九洲島北部肥前。一由明州（浙江寧波）出發(fā)，到達日本九洲島南部長崎。
三、琉求航道琉求（琉球群島）是一個比日本還古老的王國，最初名“夷邪久國”。第三世紀時，中國遙稱它為“夷洲”，而遙稱日本為“稟洲”。二三○年，中國三國時代東吳帝國皇帝孫權(quán)派遣大將衛(wèi)溫，泛海東征直洲（日本）。衛(wèi)溫到了夷洲（琉球）后，不敢再進，撈掠數(shù)千琉求人而返。從明州（浙江寧波）到日本，順風順流時，三日三夜可到。從福州（福建福州）到琉求，順風順流時，五日五夜可到，有時三日三夜也可以到。但從這兩個港口，由陸路去首都長安，步行至少也要一個月。
——有一件事可注意的，臺灣島比琉球約大四十倍，而且距大陸更近，但中國直到十四世紀，還沒有把它發(fā)掘出來，只知道有這么一塊陸地，陸地上有生番而已。②在航向琉球途中，有時可以望見臺灣的山峰，所以遙稱臺灣為“小琉球”，有時又稱為“毗舍耶國”，但始終沒有覓出一條航路。我們想到的原因是：臺灣海峽只有南北海流，而無東西海流。只有南北季風，而無東西季風。帆船時代，很難橫斷航行。即令船舶損壞，失去控制，也只會北漂到琉球，南漂到越南，不容易漂到臺灣。
?、儋僚珖蛔髻羾??！逗鬂h書》東交列傳作倭國、《舊唐書》、東夷傳作倭奴國。
②三國時，東吳大將衛(wèi)溫曾到過臺灣。
三 工商業(yè)都市興起
兩百年間，地球上有三大超級強國：位于南歐的是東羅馬帝國；位于西南亞的是阿拉伯帝國；位于東亞的是萬年不倒翁的中華帝國。中國與羅馬因地理相隔，不易接觸，但跟阿拉伯帝國和阿拉伯以東地區(qū)諸國，卻有陸海兩路頻繁的交通。商業(yè)繁盛必然促使新興都市的崛起，除了沿海的交州、廣州、福州、明州之外，在內(nèi)陸還有洪州（江西南昌）、揚州（江蘇揚州）。在西面則有沙州（甘肅敦煌）、涼州（甘肅武威）、益州（四川成都）。都市中的都市，自然是首都長安，陪都洛陽。
以廣州為例，可以了解當時都市的形態(tài)。廣州一地，僅西洋僑民（大多數(shù)是阿拉伯人），估計總在二十萬人以上，他們居住在一起，單獨成為一個社區(qū)，社區(qū)內(nèi)街道縱橫，完全阿拉伯式建筑。有自己的行政管理，并使用自己的法律，只在跟中國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才由中國政府用中國法律裁決。這好像是不平等條約下的領事裁判權(quán)，但不同的是，這種特權(quán)是中國政府主動授予。西洋人到廣州后，往往繼續(xù)向內(nèi)陸深入，以求更厚的利潤。于是分為兩道，一道由陸路北上，經(jīng)大庾嶺到洪州。另一道由海路前往沿海其他港口，或從長江到揚州。揚州是楊廣被絞死的地方，西洋僑民估計至少有數(shù)萬人，商船、酒店、旅邸，以及以美色聞名的妓女，使揚州成為被羨慕的天堂和詩人贊美的主題。張祐詩：“十里長街市井邊，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保ㄉ裣?，指妓女，形容妓女美如神仙。）杜牧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毙炷姡骸疤煜氯置髟乱梗譄o賴是揚州。”顯示出揚州這個商埠的紙醉金迷。
但中國最繁華的都市，不在東南，而在西北。河西走廊在大分裂時代，兵馬踏踐，荒涼不堪。自上上世紀（六）末葉，全國統(tǒng)一后，因與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以及更西諸國的交通恢復，水利建設跟著發(fā)達，遂成為一個廣大的黃金走廊，稻麥稼禾，青蔥千里，人給戶足，以致諺語說：“古涼州，甲天下?！鄙虡I(yè)都市從敦煌到長安，一連串排列下來，像一條燦爛奪目的珠寶帶。尤以敦煌為最，它同時還是一個中國與西方文化交流中心，用各種文字，如中文、西藏文、梵文、于闐文、龜茲文、粟特文、突厥文，寫成的佛教經(jīng)卷和文學作品，在市面上流行，供應過往的各國商旅行人購買。
西南地區(qū)的成都，也是財富集中地，當時又有諺語：“揚州一、益州二?！睋P州通海，是水陸碼頭。益州（四川成都）則純是內(nèi)陸貿(mào)易，南臨新興的南詔王國，商人們可以穿過南詔，到達印度，不過道路艱險，并不能構(gòu)成貿(mào)易動脈。所以成都的繁盛顯然不靠對外貿(mào)易，益州四周是一個富庶的大盆地，它本身的條件就夠它發(fā)展。
首都長安，集中全國精華。它除了是全國政治文化中心外，同時還是全國商業(yè)中心。跟任何國家的首都一樣，長安市民大部分是消費者，人口密集。內(nèi)有東西方四十余國僑民，包括遠自非洲來的黑人（昆侖奴）。他們很多在長安永久居留，開設商店酒家，用西洋女子作招待（胡姬），以與中國的男性酒保競爭。他們往往跟中國人通婚，連姓氏也都中國化。大多數(shù)都操中國語文，而且有很高的文學造詣，有些人還參加科舉考試，成為中國政府正式官員。如進士及第的李彥升，就是阿拉伯人。
中國被當時各國崇拜的程度，遠超過其他兩大超級強國，因為東羅馬帝國和阿拉伯帝國對宗教是排斥性的，只有中國對各種宗教兼容并包。伊斯蘭教隨著阿拉伯人的足跡先到中國，此外還有景教（基督教的一支）、襖教（波斯拜火教）、摩尼教（波斯陰陽教）先后都傳入中國，教堂寺院，各地林立，尤以長安為最多。中國高度發(fā)展的文化，使來到中國的各國人民，大多數(shù)以成為中國人為榮。他們來到中國之后——西洋人多為經(jīng)商，東洋人多為求學，便不想再返回，千方百計地要留下。各國派到中國的使節(jié)，也往往不肯返回他的本國，就在長安定居，有些使節(jié)到中國已四十年之久，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從語言到文字，全盤華化，但他在法律上仍是外國使節(jié)。本世紀（八）八十年代時，這種只來不去的使節(jié)，就達四千余人。他們來的時候，中國富饒，各國朝貢使節(jié)，一進入國境，中國政府即負責他們的飲食住宿，四千余位（而且有增無已）使節(jié)，四十余年招待，使第二個黃金時代結(jié)束后的中國政府不勝負擔。七八二年，宰相李泌命他們選擇，或仍保持他們的國籍，那就得早日回國；或放棄他們的身份，成為中國國民。結(jié)果全部歸化為中國國民。
四 唐王朝社會結(jié)構(gòu)
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數(shù)百年來，一直沒有巨大變化。即令受到來自東西兩洋宗教上和商業(yè)上的沖擊，跟以前也沒有什么特別不同。不過有若干部分隱晦，有若干部分突出。我們把它的縱剖面，作成下頁表：
貴族，當時的術語稱為士族，是國家的統(tǒng)治階級。統(tǒng)治階級的構(gòu)成，包括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最尊貴的封爵貴族，即皇族、戚族、封三、封侯。皇族、戚族是天生的統(tǒng)治階級，封王、封侯則依靠爵位參與政權(quán)。
第二部分是門第貴族，即世家士大夫。南北朝時代那種把持政府、世襲官職的煊赫情形，到了唐王朝，仍有強大的殘余勢力。北魏帝國頒定的那些“郡姓”，照舊成為一種特殊階級，高居平民之上，繼續(xù)以做官為唯一職業(yè)。這種門第貴族集團中，崔、盧、李、鄭、王五個姓氏，也繼續(xù)保持五世紀時尊貴的地位，世稱“五姓”。他們的地位，在一般人心目中，有時候還超過皇族。一個例子可作說明，下世紀（九）時，中級官員鄭顥，正在跟盧姓議婚的時候，皇帝聽了宰相白敏中的推薦，命他娶萬壽公主。這是普通人家求之不得的榮耀，但鄭顥卻因斷了盧姓婚姻的緣故，把白敏中恨入骨髓，以致白敏中以后幾乎死在他手。五姓當然對自己的身價盡量利用，所以他們的女兒遂成為詐財?shù)墓ぞ?。選擇女婿，除了門第相當外，還要索取巨額聘金，有時高達一百萬錢——即一千緡（貫）。唐王朝開國時宰相的年俸才三百六十緡，折合起來，一個女兒的聘金等于一個宰相三年的俸祿，如再折合糧食，等于三萬石稻米，即一百五十萬公斤稻米，這個數(shù)字至為可驚。
第三部分是官僚貴族，即寒門士大夫。指出身寒微的現(xiàn)職官員。所謂“寒門”，就是平民階級中的庶民，他們普通情形是，通過科舉考試，如進士及第、明經(jīng)及第，進入政府，擔任官職。一旦擔任官職，他就有資格擺脫他的階級，而擠入統(tǒng)治者士族之林。他們最初不能避免的因出身太低而受到門第貴族的輕視與排斥，但借著權(quán)力和通婚——如娶五姓的女兒之類，就有機會進入門第貴族階層。
平民，包括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庶民，即自由人。自由人中最尊貴的一個階層是吏佐，這是一種特殊身分，介于貴族與平民之間，但本質(zhì)上卻是平民。用現(xiàn)代軍隊階級比擬，吏位可稱為士官，他們比士兵高一等，但他們永不能升為軍官。他們只能從事諸如繕寫文件，管理檔案之類工作。當官員們橫施貪暴時，吏佐因為多是本地人士，對本地情形比較了解，往往成為人民最大的直接災害。他們?nèi)绻肷w到官員——士族的位置，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參加科舉考試。比吏佐低一等的是農(nóng)民，這個居中國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階層，卻跟政府最無緣分，而且在東西洋貿(mào)易中，處于被剝削的地位。只有商人是天之驕子，他們擁有比農(nóng)民較好的享受，而且一旦和官員結(jié)合，還具有政治上的影響力。
第二部分是賤民，也就是奴隸，沒有個人的自由。雜戶，是政府直屬農(nóng)奴，由地方政府管轄，戰(zhàn)時調(diào)撥入伍。音聲人，地位跟雜戶一樣，歸太常寺管轄，世代擔任樂工。官戶，是罪犯之家，由司；農(nóng)寺管轄，男子為農(nóng)奴，女子多發(fā)配洗衣局。工戶，少府寺管轄，世代擔任工匠。樂戶，包括妓女、戲劇演員和其他游藝從業(yè)員，太常寺管轄。部曲，是貴族私人所屬的農(nóng)奴，農(nóng)奴的后裔永遠是農(nóng)奴。客女，部曲家的女兒，是貴族所屬的女奴。妓女，首都長安地區(qū)的妓女，原屬太常寺，后來專設教坊管轄。奴婢，是最下等、最卑賤、最哭訴無門的奴隸，身體生命，全操主人之手。奴隸的地位與奮牲相等，而奴婢的地位卻比吉牲還低。
賤民階級是法律和貧窮的產(chǎn)物，罪犯的家屬，經(jīng)政府明令沒入官府時，就變成賤民。然而大多數(shù)賤民都因為貧窮，農(nóng)民在無法活下去時，往往出賣子女為奴為娼、或自愿拋棄自由，投奔身兼大地主的士大夫門下，充當部曲n
貴族跟平民的等級是嚴格的，只有“科舉”一條似有似無的狹徑，作為庶民爬上貴族地位的階梯，而賤民則連這個狹徑都沒有。貴族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在政治法律以及風俗習慣上，都有對平民鎮(zhèn)壓性和隔離性的不平等規(guī)定。以婚姻為例，貴族平民之間，絕對禁止通婚，跟賤民尤其不行。我們可舉一個著名的冤獄，作為說明。江都（江蘇揚州）縣長吳湘因為侵占國家錢糧下獄，僅此并不能構(gòu)成死刑。但不久就查出他的妻子竟是部曲身分顏悅的女兒，這種破壞Y禮教”的罪行不可原諒，于是斬首。死了之后，后任法官又查出顏悅不但不是部曲，而且還當過青州（山東青州）官員，屬于官僚貴族階級，顏悅妻子的父母，也是士大夫，原判決錯誤。皇帝特地為此頒下詔書，為已死了的吳湘昭雪，并對原法官懲處。
五 文學發(fā)展
中國文學，始終在音韻作品方面邁進，由《詩經(jīng)》，而《楚辭》，而《漢賦》，一脈向下傳遞。到了第四第五世紀，漢賦發(fā)生變體，成為花枝招展的駢體文。直到本世紀（八），再發(fā)生變化，散文和短篇小說興起，白話文也興起。
駢體文是一種純貴族的文字欣賞，反復不停的“四六”字句，好像乞丐唱蓮花落，使人有一種油腔滑調(diào)的感受。雖然有一部分文章家樂此不疲，但開始后不久就被摒棄。反駢體文的大將是被后人尊崇為“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大師韓愈。八代，指八個王朝：東漢、曹魏、晉、南宋、南齊、南梁、陳、隋。這正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幾個世紀駢體文盛行時代，也正是中國文學最黯淡的時代。韓愈主張恢復駢體文之前——第三世紀之前古文的體裁，即不講韻腳，不講對仗，有什么直說什么。這種古文。即我們所稱的散文。
散文出現(xiàn)，對駢體文是一個大的傷害，駢體文逐漸萎縮到只限于一小撮士大夫圈子，專供皇帝詔書或大臣奏章之用。大多數(shù)士大夫逐漸采用散文，而且很有成就。如韓愈的《祭十二郎》短文，以平鋪直敘的結(jié)構(gòu)，表達他喪侄的沉痛。柳宗元的《永州八記》，以同樣筆法，表達他對風景的印象，都是駢體文無法表達的作品。
除了散文，同時也產(chǎn)生了從前所沒有的短篇小說。這個突破眼科舉制度的不夠嚴肅有關，唐王朝的考試不如后代慎重，政府權(quán)貴人物，如公主、親王之類，往往事先指定人選，甚至指定名次。應考士子的激烈競爭，不在試場，而在試場之外的權(quán)貴之門，他們不惜用種種方法，博取有權(quán)大佬的垂青。其中一個方法是，把自己寫的文章，先行送請權(quán)貴鑒賞。
文章與文學不同。文章是表達思想的短文，形態(tài)類似現(xiàn)代中學生課堂上的“作文”，字數(shù)從幾百字到一兩千字左右不等，堆砌經(jīng)文典故，發(fā)揚儒家學派的仁義道德。諸如皇帝詔書、政府文告、大臣奏章、書籍序文、墳墓碑文、應試議論，以及文章家所寫的一些論說，都包括在內(nèi)。所以，無論用駢體文寫的文章，或用散文寫的文章，其枯燥無味則一，除非不得已，沒有人要看。而應考士子的文章向權(quán)貴之門集中，堆積如山，權(quán)貴人物，更不會有胃口過目。為了引起權(quán)貴的注意，士子們在進呈他們的文章同時，另附一篇或數(shù)篇趣味濃厚的故事，即我們所稱的短篇小說，希望從第一句起，就抓住讀者——權(quán)貴人物，使他不能不看下去，這正把握了短篇小說的特質(zhì)。
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的文學作品，最初都以神怪為主。如《白猿傳》，敘述一個女子跟白猿同居，生下一個兒子，這兒子長大后在唐政府做到將軍之職。但大量的生產(chǎn)使它的取材越來越廣，如《枕中記》，敘述一個落魄少年，遇到一位老翁借給他一個枕頭，他在夢中娶崔家（五姓之一）女兒為妻，又進士及第，一帆風順，官至宰相，然后年老逝世。大夢隨著他的死而驚醒，發(fā)現(xiàn)借給他枕頭的老翁正在他身旁燙酒，還沒有燙溫哩。這可看出道教思想已影響到知識分子的人生觀。又如《鶯鶯傳》、《霍小玉傳》，提出社會問題，兩篇內(nèi)容相似，敘述男女戀愛故事，最后女主角都被海誓山盟的男主角拋棄。拋棄的原因是，唐王朝階級森嚴，寒門士大夫不愿跟平民締婚，以免葬送跟世家士大夫締婚的機會。
無論散文和短篇小說，都是文言文寫成，所以它們只是貴族文學，跟占全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平民無關。平民文學一直是一片空白，但時機已經(jīng)到來，一種專為平民服務的白話文寫成的散文小說，大概在第五世紀就開始出現(xiàn)。一旦出現(xiàn)，即迅速傳播。這種白話文作品，當時不稱白話文而稱“變文”，大概是由艱深變錢易，由文言變口語之意。白話文的對象不是貴族，貴族也瞧不起白話文，白話文的對象是廣大的民眾群。
白話文起因于佛教的傳播，佛經(jīng)雖然大量譯成漢文，但用的是文言，文言本已深奧，再加上很多新的名詞和新的語法，遂使譯出來的佛經(jīng)成為一種潔屈聱牙的天書，只有士大夫階級中少數(shù)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才看得懂。在這種情形下，要想民間接受，就必須靠文言文的再翻譯——譯成白話文，即變文。然后根據(jù)白話經(jīng)文，用口頭向民眾宣講。這些經(jīng)文，每一篇或每一部（長篇）都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如《維摩詰變文》，敘述居士維摩詰生病，釋迦牟尼派他的門徒之一文殊前去探病，在探病時，維摩詰大顯神通。如《大目乾蓮冥間救母變文》，敘述目蓮到地獄中，千辛萬苦，把他母親救出苦海。這些白話經(jīng)文在寺廟或街頭宣講時，聽眾心驚魂駭，恐怖和懊恨使他們痛哭流涕，沉湎于歷歷不爽的因果報應之中，不知不覺皈依佛法。
白話文因傳揚佛教而發(fā)生，最初只限于對佛經(jīng)的再翻譯，后來逐漸脫離佛教，逐漸出現(xiàn)中國人自己的創(chuàng)作，完成純白話文學，內(nèi)容就更豐富。社會、愛情、戰(zhàn)爭，都成題材。如《列國傳》，敘述伍子胥為父報仇的故事?！睹麇鷤鳌罚瑪⑹鐾跽丫扌倥珕斡诘墓适?。白話文學是大眾文學，愛好它的人數(shù)遠超過愛好貴族文學的人數(shù)，文言文學一直跳不出官僚的小天地，白話文學則植根民間。
六 唐詩
文學中的詩歌部門，本世紀（八）有驚人的成功。在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鼎盛時，同時興起詩的黃金時代。到了政治性黃金時代結(jié)束之后，詩的黃金時代卻仍然繼續(xù)下去，保持二百余年的巔峰。
世界上任何文學作品都可以譯成其他文字，只有詩不能。即令有絕世奇才能譯其他國家的詩，也不能譯中國的詩，中國詩是世界上唯一無法翻譯的文學作品。因為中國詩的主詞是隱藏的，譯時必須加上主詞，就意味全失。而漢文方塊字是中國詩的主要成分之一，靠方塊字的排列組合和含糊模棱的意思，即產(chǎn)生一種繪畫般的詩意。拋棄方塊字而譯成其他文字，就像美女拋棄了容貌一樣。所以中國詩不但不能譯成外國文字，也不能譯成中國的白話，詩是漢文所發(fā)揮的最高藝術。
在紀元前十二世紀《詩經(jīng)》時代，只有三言四言（三字一句或四字一句）。到紀元后四世紀大分裂時代，才進步為五言。第六世紀隋王朝統(tǒng)一中國，才再進步為七言，完成詩的形式。上世紀（七）女皇帝武（上明下空）把詩列為科舉考試中的主要課目，詩遂成為知識分子必修課程，就如春花爭放，更為普及。
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有半數(shù)以上出生在唐王朝。我們用三位詩人作代表，說明詩黃金時代的成果。
岑參南陽（河南南陽）人，他的英雄氣概使他的詩氣吞山河，在帝國不斷對外戰(zhàn)爭中，他歌頌荒漠中捍衛(wèi)國土的戰(zhàn)士。中國是一個戰(zhàn)爭文學最貧乏的國家，岑參悲壯的感情，在詩的領域中開辟一個新的天地，使一些斤斤計較私人感情的詩人，黯然失色。所以我們稱他為“詩雄”。舉他的《走馬州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一詩為例；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搬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之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仁獻捷。
?。ㄗ唏R川，位于車師前王國故地（新疆吐魯番市）西境。雪海，指沙漠。輪臺（新疆輪臺），西漢王朝時中國在西域屯墾區(qū)中心。金山，即阿爾泰山。五花、連錢，都是名馬。旋，馬身上旋毛。）
李白一個身世可悲的浪漫詩人，他原籍成紀（甘肅秦安），但生在西域碎葉城（吉爾吉斯托克馬克城），母親可能是外國人。他幼年生活在綿州昌明縣（四川江油），以喜歡飲酒聞名于世。李白是樂天的，在他詩中很少與人生相連的現(xiàn)實情調(diào)。他有豐富的想像力，又對儒家學派的始祖孔丘，輕蔑嘲笑，這兩者都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所缺少的東西，因之他對一般人所重視的權(quán)力和財富，視如浮云。他一生中從沒有擔任過公職，而只把生命貢獻給詩。他操縱詩句像魔術師操縱手帕一樣，翻騰變化，運用自如，中國人尊稱他為“詩仙”。下面是他的一首《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邱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這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ń痖祝淳票ａ蜃?，詩雄岑參。丹邱生，李白好友之一元丹邱。陳王，曹植，三國時代曹魏帝曹丕的弟弟，名詩人。平樂，宿教廟院平樂觀。）
另一位與李白齊名，但身世更可悲的偉大詩人杜甫，鞏縣（河南鞏縣）人，但他曾祖父時代原籍襄陽（湖北襄樊）。他比李白小十一歲，在監(jiān)督院（門下省）做過微不足道的低級官員（左拾遺）。中年后遇到安史兵變和更大的貧窮，致使他的愛子餓死。他的詩對于權(quán)貴人物窮兇極惡的奢侈浪費，以及平民所受的剝削迫害，有沉痛的反應，大多數(shù)詩句都為此呼號吶喊。杜甫的詩不單靠他的天才，而靠他的千錘百煉，一字一心都苦苦地追求工整，一絲不茍。所以他被尊稱為“詩圣”。舉他《石壕吏》一詩為例，這首詩寫在第二個黃金時代結(jié)束之后，中國正陷于混戰(zhàn)：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zhàn)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唯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币咕谜Z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鄴城，即鄴郡，今河南安陽市，九節(jié)度使在此圍攻安慶緒而大敗。河陽，河南孟縣。）
唐王朝的詩，被稱“唐詩”。一直留傳到二十世紀仍可查考的，詩人有二千三百余人，詩有四萬八千九百余首。上自帝王將相，下到踐民階級的妓女奴婢，都有很成熟的作品，可稱為中國文學史上最光輝的時代。從此之后，直到二十世紀初期，一千三百年之久，詩和知識分子不可分。凡是知識分子，差不多都是詩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他們的詩篇或詩集，只不過很少能超過唐王朝詩人的貢獻。所以對中國詩人而言，如果說他的詩像“唐詩”，他會大大歡喜。如果說他的詩像“宋詩”、“明詩”，他恐怕要嗒然若喪。
七 五十年代對外挫折
現(xiàn)在，我們回到政治領域。
上世紀（七），唐政府在邊疆曾設五個總督（都護）。本世紀（八）更在五個總督之外，增設十個戰(zhàn)區(qū)，戰(zhàn)區(qū)司令官稱“節(jié)度使”或“都護”。十個戰(zhàn)區(qū)名稱，列于下表：
總督只負責軍事，而戰(zhàn)區(qū)司令官（節(jié)度使、都護）除了軍事外，還掌握行政權(quán)和財政權(quán)，戰(zhàn)區(qū)所轄各州，州長（刺史）以下官員，節(jié)度使都有任免之權(quán)，稅收田賦也不向中央政府繳納，留下來作為軍費。目的在于集中力量，發(fā)揮高度戰(zhàn)力。時人稱之為“藩鎮(zhèn)”，意思是國家的屏藩和重鎮(zhèn)。當十節(jié)度使設立之初，共擁有步騎兵四十八萬六千九百人，中國重兵百分之九十都在邊疆。
但在如此注意邊疆之際，邊疆卻不斷遭到挫折；
首先是云南地區(qū)。紀元前二世紀時，西漢王朝曾在滇國（云南晉寧）設立益州郡。紀元后三世紀時，蜀漢帝國宰相諸葛亮曾在那里七擒蠻族的酋長孟獲。但大分裂時代后期，終于脫離中國。諸部落互相并吞，到了上世紀（七），只剩下六個部落，六個酋長都稱自己是王。當?shù)卣Z言，“王”的發(fā)音為“詔”，所以中國就稱之為“六詔”。本世紀（八）三十年代，六詔中最南的一個“詔”皮羅閣，統(tǒng)一了其他五個“詔”，建立南詔王國，定都太和城（云南大理），向中國朝貢，請求冊封。中國于七三八年冊封他為云南王。
南詔王國的建國，正逢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末期，酒肉宰相楊國忠任用大酷吏鮮于仲通當劍南戰(zhàn)區(qū)（四川成都）司令官（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任用小酷吏張虔陀當云南郡（云南姚安）郡長（太守）。云南郡距太和城直線只有一百公里，是南詔王國到唐王朝的必經(jīng)要道。使節(jié)入境之后，依南詔的禮節(jié)，夫婦要共同拜會地方首長，于是，張虔陀就留下使節(jié)的妻子陪宿。又一再索取南詔王國無法供應的巨額賄賂，稍不如意，就派人到太和城辱罵，又不斷向中央政府誣告南詔王國種種罪狀，要求懲處。南詔王國第二任國王閣羅鳳忍無可忍，于七五○年，奇襲云南郡，把張虔陀殺掉。明年（七五一），鮮于仲通動員八萬大軍進攻，閣羅鳳表示謝罪，并表示愿意退出所占領的土地。他警告說：“如果唐逼我太甚，我就投降吐蕃王國。那時整個云南地區(qū)，恐怕都非唐所有?！滨r于仲通這種昏暴人物是不會為國家著想的，他繼續(xù)進兵，結(jié)果被南詔兵團誘到洱海旁，全部殲滅，士卒死亡六萬余人，一萬余人被俘。閣羅鳳乘勝占領現(xiàn)在的云南省全境。他在太和城下立了一個石碑，敘述事件經(jīng)過及原因。他說：“我的后裔終有一天仍會歸附中國，到那時可把這個碑指給中國使節(jié)看，讓中國知道，我們今天這樣作，不是我們的本心?！睏顕医又l(fā)動了一連串攻擊，每次都在萬山叢中被擊敗，前后共死二十余萬人。歷史上有一個現(xiàn)象，腐敗的政府很難產(chǎn)生杰出的統(tǒng)帥。當時所派遣的將領，全是用不尊嚴手段達到尊嚴地位的飯桶，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只為了張虔陀和鮮于仲通兩個酷吏，使唐王朝所能征調(diào)的最精銳的部隊，死亡殆盡。
眼云南地區(qū)挫折的同時，在遙遠的中亞荒漠草原上，唐帝國也受到同樣打擊。七五○年，安西戰(zhàn)區(qū)（新疆庫車）司令官高仙芝（他是朝鮮人）攻陷石國（烏孜別克塔什干布），俘虜了它的國王和王子。但王子在途中逃走，宣稱高仙芝如何偽訂和約，如何乘石國不備發(fā)動奇襲，以及如何屠殺老弱和劫掠財物。中亞諸國被這位能言善道的王子所激怒，他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中國為敵，就向西方的阿拉伯帝國（黑衣大食）求援。阿拉伯帝國認為滅亡中國的機會已到，立即派出一個強大的兵團東征，并下令軍中說，最先進入中國的將領，即被任命為駐中國總督。高仙芝得到消息，于七五一年，率三萬余人的洋華混合兵團，向西迎戰(zhàn)。在但羅斯（哈薩克江布爾市），跟阿拉伯軍團二十萬人相遇，血戰(zhàn)五日，不分勝負。可是高仙芝所屬的葛羅祿部落派遣軍叛變，與阿拉伯內(nèi)外夾攻，唐帝國洋華混合兵團崩潰。高仙芝狼狽逃回死傷二萬余人。
這是一次重要的戰(zhàn)役，阿拉怕帝國雖然勝利，但勝利的過度艱苦，從此打消征服中國的念頭。而唐王朝也從此止步，無力再向西開拓領土。
八 安史兵變
對外挫折，宣告國內(nèi)黃金時代已到尾聲。
唐王朝第九任皇帝李隆基本來是一個英明人物，但他卻在位四十五年，任何英明人物掌握無限權(quán)力如此之久，都會墮落。他六十歲時，把他一個兒子的妻子，二十六歲的楊玉環(huán)召喚進宮陪他上床，封為貴妃（小老婆群第一級）。楊玉環(huán)是中國歷史上美女之一，有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包括詩、戲劇和現(xiàn)代電影、電視，都以她為主題。楊玉環(huán)以體態(tài)豐滿聞名于世，性情忠厚，對政治沒有興趣，也沒有任何供人指責的事跡。但她的堂兄楊國忠卻恰恰相反，楊國忠的智慧和能力都不能夠勝任宰相，但他的裙帶關系使他能夠勝任動他這個宰相僅兼職就達四十余個，除了弄權(quán)和索賄外，不知道對國家的責任是什么。一個廣大的貪污網(wǎng)，在他手下迅速建立、而且，他不久就跟范陽戰(zhàn)區(qū)（北京）司令官（節(jié)度使）安祿山發(fā)生沖突。
安祿山是一個粗獷而干練的將領，幾次到長安進謁皇帝，政府的腐敗和宰相以下官員們的顢頇無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楊國忠向他索取巨賄，他一口拒絕，而且對楊國忠也不維持應有的禮貌。楊國忠不能忍受這種輕蔑，遂決心打擊他。于是，誣以謀反的法寶出籠，向李隆基一再告密，李隆基一再不相信。但在那種形勢之下，沒有人敢保證李隆基下一次仍不相信。五十年代七五五年，楊國忠采取“逼他反”的手段，派遣警備部隊包圍安祿山在長安的住宅，逮捕他的賓客，全部處死，他希望安祿山有激烈地反應。安祿山果然震恐而且憤怒，他知道向皇帝申訴沒有用，所有的奏章都不能越過宰相這一關，他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叛變，他決定叛變。率領洋華混合兵團十七萬人南下，宣稱討伐楊國忠。楊國忠得到消息，大為興奮，因為事情終于證明他料事如神，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安祿山緝拿歸案。不過安祿山的洋華混合兵團卻一路勢如破竹，深入六百公里，渡過黃河，攻陷洛陽。明年（七五六），再向西進擊，攻陷潼關。李隆基從長安倉促逃出，逃到了距長安只六十公里的馬嵬坡（陜西興平西），憤怒的禁衛(wèi)軍包圍行宮，把楊國忠殺掉，屠滅他的全家，包括他的兒女和楊玉環(huán)兩位擁有極大權(quán)力的美麗姐妹。為了防備復仇，禁衛(wèi)軍要求李隆基處置楊玉環(huán)，李隆基只好把她絞死。但李隆基仍然貪婪不肯放棄寶座，他的兒子李亨不能忍受，徑行奔向西北五百公里外的靈武郡（寧夏永寧西南），宣布即位，遙尊逃到成都（四川成都）的李隆基為太上皇。
李亨并不能集結(jié)多少兵力，二十萬精兵都死在云南。只有向北方沙漠，剛于四十年代建國的回紇汗國第二任可汗英武可汗乞援，付出的報酬是：收復長安時，所有美女和財產(chǎn)，任憑回紇奸淫燒殺和擄掠回國。英武可汗?jié)M意這個條件，所以很高興地出兵相助。恰在這時候，在長安剛登上皇帝寶座的安祿山因眼病而雙目全盲，心情煩躁，動輒殺戮。最后，當他要殺掉他的長子安慶緒時，安慶緒反而殺了他。七五七年，回紇兵團收復長安，在李亨的兒子李豫一再要求下，回紇答應等收復洛陽時再踐約。李豫的理由是，如果在長安即行燒殺擄掠，洛陽人民必定恐慌，勢將為安慶緒死守。后來，洛陽被收復時，那些日夜盼望政府軍的人民，卻發(fā)現(xiàn)政府軍如此猙獰。
安祿山兵變由于他的大將史思明在范陽（北京）投降而結(jié)束，歷時三年零五個月。可是李亨并沒有真正的大度量容納這個過去的叛將，秘密計劃把史思明殺掉。陰謀不幸泄露，史思明再度叛變，循著安祿山南下舊路線，渡過黃河，再行攻陷洛陽。然而他也重蹈安祿山的覆轍，當他兇暴地想殺掉他的長子史朝義時，史朝義也反過來殺掉他。這時，唐王朝皇位已由李豫接任，他用他父親李亨同樣的條件，再向回紇汗國乞援。七六二年，回紇軍團收復洛陽，洛陽遭到第二次惡運，距上次惡運僅只五年。洛陽的婦女兒童在恐懼中涌向圣善寺和白馬寺躲避，希望佛祖的神靈保護。結(jié)果回紇縱火焚燒，一萬余人全被燒死，大火數(shù)月不熄。繁華蓋世的東都，再罹浩劫，從此一百年間，一片荒涼。唐政府的軍隊也效法回紇，兵鋒所至，對自己的同胞，比回紇兵團還要兇暴。黃河流域數(shù)百公里，殘存的人民，用紙張糊作衣服，茍延求生。
史朝義于七六三年自殺，第二次兵變也告結(jié)束，歷時三年零十個月。連同安祿山兵變，共歷時九年。
九 藩鎮(zhèn)割據(jù)
安史兵變雖然平息，但一百三十年的中國第二個黃金時代，卻一去不返。接著出現(xiàn)的是中央政府威信衰落和藩鎮(zhèn)（戰(zhàn)區(qū)）割據(jù)的新局面。
割據(jù)的形成，由于安史手下若干當節(jié)度使（戰(zhàn)區(qū)司令官）的大將，在投降中央政府時，仍握有強大的武裝部隊和重要據(jù)點。大亂之后，皇帝和宰相心驚肉跳，不敢予以調(diào)動，命他們繼續(xù)擔任原職如故，只求表面順眼，維持統(tǒng)一的外貌。這些節(jié)度使當然了解這種政治形勢，遂乘機取得合法的割據(jù)。不但軍事、財賦、行政，全部壟斷，甚至節(jié)度使（司令官）的職位，也父子相承，成為無名有實的獨立王國。尤以下列位于黃河以北的四個戰(zhàn)區(qū)，擁有重兵，最為強悍。中央政府在忍無可忍時，也曾數(shù)度起兵討伐，但四個戰(zhàn)區(qū)獨立不變，世人稱為“河朔四鎮(zhèn)”：
四鎮(zhèn)之中，盧龍（前稱范陽）與平盧屬于原來的十個節(jié)度使，成德與魏博則是后來增設。戰(zhàn)區(qū)本只設在沿邊，以防御外患。安史兵變后，首都長安城外，全國逐漸都被劃作戰(zhàn)區(qū)，成為對內(nèi)抗衡和安置軍閥的工具。到本世紀（八）末，已陸續(xù)增加到五十個之多，到了下世紀（九），變更紛壇，幾乎處處都是戰(zhàn)區(qū)，處處都有節(jié)度使。
河朔四鎮(zhèn)職位的世襲，使其他戰(zhàn)區(qū)垂涎三尺，自然不斷發(fā)生爭取世襲的爆炸性事件。很多節(jié)度使的子弟，在父親或兄長逝世后，就發(fā)動將領們擁戴自己繼位。唐政府當然厭惡這種局面。八十年代時，新即位的第十二任皇帝李適，決心重振中央權(quán)威。七八一年，恰巧成德戰(zhàn)區(qū)（河北正定）節(jié)度使李寶臣，與平盧戰(zhàn)區(qū)（山東東平）節(jié)度使李正己逝世，李適拒絕任命他們的兒子繼位。于是河朔四鎮(zhèn)聯(lián)合行動，宣告脫離中央，各自稱王，正式成立四個獨立王國。而淮寧戰(zhàn)區(qū)（河南汝南）節(jié)度使李希烈也乘機獨立，并于七八四年索性登極當上皇帝。李適動員全國各戰(zhàn)區(qū)兵力，先行攻擊李希烈。想不到當徑原戰(zhàn)區(qū)（甘肅經(jīng)川）的出征部隊，經(jīng)過長安時，本希望得到賞賜，李適卻舍不得出錢，那些帶著眷屬預備領到賞賜回家養(yǎng)生的士兵，由絕望而憤怒，遂爆發(fā)兵變。李適急下令趕運二十車金錢財寶，可是恩典來的太遲。叛軍攻入長安，擁立大臣朱氵此當皇帝。李適倉惶逃到梁州（陜西漢中）。
這時半壁河山，都已靡爛。幸而七八四年，忠于中央政府的軍隊，收復長安，朱氵此被他的部下所殺。七八六年，李希烈也被他的部下所殺。而河朔四鎮(zhèn)在獲得中央政府準許世襲的保證下，取消王號。中國在外貌上仍是大一統(tǒng)的局面。可是，從此之后，唐王朝中央政府再也不敢觸怒任何藩鎮(zhèn)——包括河朔四鎮(zhèn)以外的其他藩鎮(zhèn)。像宣武戰(zhàn)區(qū)（河南開封）節(jié)度使劉玄佐于七九二年病死，將領們擁立他的兒子劉士寧繼位，中央政府連一句話都不敢多問，立即任命。
十 西域的再喪失
安史兵變除了直接引起藩鎮(zhèn)割據(jù)，更引起嚴重外患，使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再度喪失。
中國外患，一向來自北方。只有第七第八兩個世紀，外患來自西南。南詔王國已使中國受到內(nèi)傷，吐蕃王國更砍斷中國的肢體，唐政府還沒有遭受過這么大的覆敗。
上世紀（七），中國把文成公主嫁給吐蕃國王棄宗弄贊。本世紀（八）七一○年，又把金城公主嫁給它的國王棄隸縮贊（棄宗弄贊的孫兒）。金城公主的嫁妝之一是“河西九曲”（即青海省東南黃河大轉(zhuǎn)彎成S形的地方），這一帶土地肥沃。吐蕃王國面積雖大，但位于世界屋頂，全屬叢山，可耕地很少，得到九曲地區(qū)像得到一個巨大寶庫，國勢大為增強，終于超過中國所能控制的程度。
安祿山兵變后，中央把西部邊界屬于隴右戰(zhàn)區(qū)（鄯州·青海樂都）和河西戰(zhàn)區(qū)（涼州·甘肅武威）的軍隊，調(diào)往中原參戰(zhàn)，邊界等于沒有防務。吐蕃王國抓住這個機會，于七六三年，沿著一千余公里的邊境，發(fā)動全面總攻。一連攻陷囗州（四川西昌）、維州（四川理縣）、松州（四川松潘）、涇州（甘肅涇川）。
吐蕃的攻勢十分猛烈，攻陷涇州的主力部隊，繼續(xù)東進，中國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首都長安遂告陷落，皇帝李豫向東出奔陜州（河南三門峽）。吐蕃兵團就在長安立了一位來不及逃走的親王之子李承宏當皇帝，然后大掠而去。李豫雖然又回到長安，把李承宏驅(qū)下寶座，但吐蕃兵力仍留在經(jīng)州，河西走廊跟中國本土之間交通，被攔腰切斷，西域（新疆及中亞東部）更像斷了線的風箏。
——河西走廊和西域，最后終于全部淪入吐蕃王國和回紇汗國之手，尤其是西域一百七十余萬平方公里的領土，從本世紀（八）脫離中國，達一千年之久。
西疆防衛(wèi)力量，經(jīng)這次摧殘，再無力振作。中國本上正陷于藩鎮(zhèn)的混戰(zhàn)，也沒有力量西顧。吐蕃兵團經(jīng)常長驅(qū)直入，在關中地區(qū)（陜西省中部）攻城略地，燒殺擄掠，游騎不時地直抵首都長安城下。過去繁華富庶地帶，現(xiàn)在一片荒涼。長安以西各州縣，城門日夜關閉，地方官員和將領唯一的工作是，每逢吐蕃兵團大掠而去時，就向皇帝上奏章“慶賀賊退”。李豫的繼承人李適除了全力謀求和解外，別無他策。問題是，吐蕃王國認為和解即是斷絕財路，所以并不愿意結(jié)束這種致富的強盜行為。最后，吐蕃在陰謀下表示愿意接受。七八七年，中國宰相渾（王咸）、吐蕃宰相尚結(jié)贊，在任州平?jīng)龃ǎǜ拭C平?jīng)鑫鞅保┡e行高階層會議，締結(jié)和解條約。當渾（王咸）剛要進入會場時，吐蕃伏兵四起，渾（王咸）是大將出身，他奪得一匹沒有上口勒的馬，狂奔逃脫，其他中國官員全部被俘，受到殘酷的虐待。尚結(jié)贊失望地對那些被俘的中國官員說：“我為渾（王咸）準備了一副金手銬，想不到只捉到你們這些不重要人物?！庇谑浅藙葸M攻隴州（陜西隴縣），把全城居民集中，老弱的屠殺，不殺的全部挖眼斷手，拋棄道旁，只剩下青年男女數(shù)萬人，驅(qū)往西行。走到安化峽（甘肅平?jīng)鑫鳎?，宣布說：“你們可向東辭別你們的祖國家園！”民眾大哭，投入山谷自殺的有數(shù)千人，其余的全都被賣為奴。
內(nèi)憂外患，使本世紀（八）六十至八十年代，三十年間，日子黯淡。平?jīng)龃ㄊ录拿髂辏ㄆ甙税耍钸m采用宰相李泌以夷制夷的建議，把女兒咸安公主嫁給回紇汗國的天親可汗。天親可汗感到莫大榮耀，上奏章給李適，表示愿為岳父赴湯蹈火。三年后（七九一），吐蕃兵團攻擊靈州（寧夏靈武），回紇迎擊，吐蕃遭到空前大敗，天親可汗把俘虜送到長安獻捷。七九三年，南詔王國第三任國王異牟尋，在他的中國籍宰相鄭回設計下，重新歸附中國。明年（七九四），吐蕃王國向它征兵一萬人，圖雪靈州的恥辱。異牟尋表示國小力弱，只能派出三千人。吐蕃使節(jié)一再堅持，才勉強派出五千人。但數(shù)萬人的南詔精銳兵團，卻遙遙地跟在五干人之后，進入戒備森嚴的吐蕃國境的神川（云南麗江），縱兵攻擊，吐蕃又大敗，被俘十余萬人（一個可觀的數(shù)字）。南詔砍斷橫亙在金沙江上的古老鐵索吊橋（在云南中甸南），斷絕兩國交通，然后派遣使節(jié)到長安獻捷。
吐蕃王國從此衰落下去，除了回紇、南詔繼續(xù)不斷給它打擊外，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中國兩位公主帶過去的佛教，經(jīng)百余年的傳播，已開始發(fā)生決定性的影響。吐蕃人民由兇悍漸變?yōu)闇睾?，所向無敵的戰(zhàn)斗精神也逐日減退。所以，九十年代之后，與中國為難，并使中國連連挫敗的吐蕃王國，光芒倏然熄滅。
——吐蕃王國不久就瓦解為若干部落，不能再組成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政府。十四世紀時，稱為土蕃。十五世紀時，稱為烏斯藏，跟中國關系更加疏遠。十七世紀時，稱為西藏。十八世紀時，再次歸入中國版圖，成為中國永不可分的領土的一部分。
十一 和親政策與回紇汗國
中國和親政策是一項鋒利的政治武器。跟中國皇家結(jié)婚的榮耀和公主下嫁時嫁妝的豐富，能使一個國家從內(nèi)到外發(fā)生變化，吐蕃王國就是其中之一。但最成功的和親，則屬回紇汗國。
回紇汗國在本世紀（八）四十年代之前，還是一個部落。但它最偉大的酋長藥羅葛（姓）骨力斐羅（名），早已把薛延陀汗國的故地，也就是突厥汗國的故地，置于控制之下。本世紀（八）七四四年，中國冊封他為懷仁可汗，一個新的回紇汗國遂告建立，王庭設在古龍城（蒙古哈爾和林），疆域跟薛延陀汗國、突厥汗國相等。從開國可汗即受中國冊封這一項上，可看出回紇跟中國的關系，與其他汗國不同。建立汗國之前，就時常派遣部落兵團，聽候中國征調(diào)出征。建立汗國后，對中國的臣附如昔。
七五五年，安祿山兵變，中國皇帝李亨向回紇汗國乞援，英武可汗派兵進入中國。內(nèi)戰(zhàn)平息后，七五八年，李亨把女兒寧國公主嫁給他。李亨親送女兒到咸陽（陜西咸陽），寧國公主大哭說：“國家為重，雖死不恨?！崩詈嘁擦飨卵蹨I。明年（七五九），英武可汗逝世，回紇要寧國公主依回紇的風俗殉葬，寧國公主拒絕說：“回紇仰慕中國文化，才娶中國女子為妻，如果仍用回紇風俗，何必萬里之外結(jié)婚。”但仍以刀割面，以示悲痛。寧國公主后來返國，陪嫁的一位親王之女小寧國公主卻留下來，作繼任可汗英義可汗的妻子。
史思明兵變時（七五九），中國皇帝李亨再向回紇汗國乞援，英義可汗親自統(tǒng)兵前來，對中國人大肆燒殺擄掠?！覀儾⒉回焸浠丶v，因為這是李亨、李豫父子向它乞援時所許諾的條件之一。但英義可汗對中國的野心卻由是而起。七六五年，中國大將仆固懷恩受不了宦官駱奉仙的誣陷傾害，起兵叛變，效法李姓皇帝的傳統(tǒng)作法，向回紇汗國和吐蕃王國分別乞援?；亍⑼聝蓢?lián)合向長安進軍，長安震恐。幸好仆固懷恩適時的逝世，而中國一位大將郭子儀乘機挑撥回、吐兩國感情，吐蕃兵團懷疑回紇已被郭子儀說服，可能襲擊它時，即行拔營撤退?；丶v不能獨留，也只好撤退，中、回兩國間的關系因此中斷十余年?！硪粋€促使關系中斷的原因是，英義可汗統(tǒng)軍入援中國時，在陜州（河南三門峽）附近，對當時還是親王身分的李適態(tài)度兇暴。因李適不肯跪拜，而把李適左右兩位大臣，鞭打至死。李適對回紇恨入骨髓，他繼位后，即采取強硬政策。
英義可汗對中國的野心繼續(xù)使他躍躍欲動。他在中國親自看到農(nóng)村殘破，絕無抵抗力量，決心作一次大舉進攻。七八○年，正當他要發(fā)動時，宰相敦莫賀極力反對，敦莫賀說：“中國是一個奇大的國，又從沒有作過對不起我們之事。決裂之后，后患無窮。上次在太原（山西太原）搶劫的牛羊一萬余頭，運回國內(nèi)時，死亡殆盡，等于沒有搶劫。如今傾國出征，萬一失敗，將歸向何處？”英義可汗拒絕接受，敦莫賀大怒，把英義可汗殺掉，自己即位，稱天親可汗。
李適跟回紇汗國的對抗態(tài)度不能持久，吐蕃王國的攻擊力量非中國所能抵御。在宰相李泌建議下，李適屈服，跟回紇和解。而且于七八八年，把女兒咸安公主嫁給親中國的天親可汗。天親可汗大喜過望，派遣特使到長安說：“我們從前是兄弟之國，現(xiàn)在我是中國的半個兒子（女婿），如果吐蕃再敢犯上作亂，愿為岳父除此一害?！苯Y(jié)果在靈州（寧夏靈武）給吐蕃重重一擊。成安公主在回紇汗國作過四任可汗的皇后，當權(quán)二十年，于下世紀（九）八○八年才逝世。咸安公主時代，中、回兩國如同一家。但回紇的使節(jié)和商人，到中國后的橫暴，跟上世紀（七）初突厥的情形一樣。衰弱的中國唐政府只有容忍，不敢取締?；丶v汗國已成為中國屏藩，不愿為這些所謂的小事使它不愉快。
下世紀（九）二十年代八二一年，中國唐王朝第十五任皇帝李恒把皇妹太和公主再嫁給回紇的崇德可汗。太和公主的命運跟寧國公主一樣不好，四年后（八二五），崇德可汗逝世。再過十四年（八三九），回紇汗國發(fā)生內(nèi)亂。宰相掘羅勿勾結(jié)居住在河東（山西?。┍辈恳粠У纳惩硬柯鋬?nèi)犯，彰信可汗戰(zhàn)死。而屈服于口紇百余年的黠戛斯部落——古堅昆王國的后裔，仍住在古堅昆王國的故地（西伯利亞葉尼塞河上游），乘回紇汗國沒落，起兵復仇，向回紇宣稱：“你們的好運已到了盡頭，我們要奪取你們王庭的金帳?！闭眯趴珊箲?zhàn)死的明年（八四○），黠戛斯兵團果然攻陷回紇汗國王庭，繼彰信可汗之位的囗囗可汗被殺，回紇汗國遂告瓦解。
黯夏斯首領阿熱可汗自稱是中國名將李陵的后裔，所以對被俘的太和公主十分尊敬——因為太和公主也姓李，派人護送她回國。走到中途，被回紇汗國瓦解后殘余的一支，擁有十萬人的烏介可汗截獲，脅同向東流亡，抵達邊界天德（內(nèi)蒙古烏拉特中旗），要求中國借振武（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一城奉養(yǎng)公主，中國要求烏介可汗送公主回國磋商，烏介可汗當然不會放走人質(zhì)。于是要求糧食，要求耕地，最后仍沿邊抄掠。一直相持到八四三年，中國大將石雄在振武城上遠眺，發(fā)現(xiàn)回紇營帳中有數(shù)十輛氈車，人眾都穿著中國服裝，知道是太和公主的居所，派間諜密告說：“我們即將攻擊，請公主的車輛不要動?！庇谑且慌e把回紇擊潰，烏介可汗向東北逃走，投奔黑龍江畔的室韋部落，被室韋殺掉。太和公主出國二十三年，回到長安后，曾為“和蕃無狀”，親向皇帝請罪。
回紇汗國瓦解后，殘部分為三支，一支稱西州回紇，居留西州（新疆吐魯番）；一支稱甘州回紇，居留甘州（甘肅張掖）；一支稱蔥嶺回紇，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進入中亞。
十二 東西方世界
七一○年（李顯被妻子毒死），日本元明天皇即位，奠都奈良（平城），日本到這時候才有固定的首都，“奈良時期”始，狂熱仿效中國，文化燦爛。
七二六年（唐政府下令，酷吏來俊臣等三十二人的子孫永遠禁錮的次年），東羅馬帝國皇帝李奧三世，禁止基督徒拜任何偶像。而羅馬城主教則允許拜圣母，與君士坦丁堡主教各行其是，教會遂分裂為二：在西者稱“羅馬公教”（天主教），在東者稱“希臘正教”。
六五○年（怛羅斯戰(zhàn)役前一年），阿拉伯帝國內(nèi)亂，穆罕默德叔父阿拔斯后裔阿布爾，屠滅奧米亞王朝，除一王子逃掉外，男子全被屠殺。阿布爾繼任哈里發(fā)，史學家稱阿拔斯王朝，中國稱黑衣大食。
七五六年（楊玉環(huán)在馬嵬坡被縊死），（一）法蘭克國王丕平把意大利中部地區(qū)，獻給教皇，歷時一千一百年之久。（二）阿拉伯帝國逃出的王子，輾轉(zhuǎn)進入西班牙，組織政府，定都哥爾多華，仍稱奧米亞王朝（白衣大食）。阿拉伯帝國分裂為二。
七六二年（安史兵變結(jié)束前一年），東阿拉伯帝國從大馬士革遷都巴格達城。
七八四年（涇原戰(zhàn)區(qū)兵變，朱氵此稱帝的次年），日本帝國從奈良遷都長岡，“奈良時期”終。
七八六年（吐蕃王國平?jīng)龃ń倜饲耙荒辏?，東阿拉伯帝國哈里發(fā)哈倫·阿拉西德即位（他就是《天方夜譚》故事的男主角），此時巴格達城繁華鼎盛。
七九四年（南詔王國大敗吐蕃兵團于神川），日本自長岡遷都平安（西京），“平安時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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