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對外的方針政策 太平天國對外的方針政策是堅持原則。維護國家主權(quán)和民族尊嚴，建筑在從古以來我國人民反抗異族侵略的傳統(tǒng)，尤其是發(fā)揚光大鴉片戰(zhàn)爭反侵略偉大斗爭的基礎(chǔ)上。在金田起義前十年，正是鴉片戰(zhàn)爭。這一役揭開中國近代史序幕的大事，使中國人民認識了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的兇狠貪殘，更進一步教育了十年后起義的太平天國的領(lǐng)導者和革命干部。

　　當時英國侵略者是世界上最強橫的海盜，到處掠奪，在十八世紀的末年，把印度變成為殖民地之后，闖入我國，與英國侵略者經(jīng)過四十多年接觸的廣州人民，在鴉片戰(zhàn)爭以前，就已經(jīng)有所認識。廣東人民諭英國侵略者義律等檄道：「查爾英夷素習，豺狼成性，搶對為強」。粵東義勇檄文也指斥英國侵略者在華的橫行道：「兇殘之性，甚于虎狼，貪黷之心，不殊蛇豕，恒蠶食夫南夷，輒夜郎以自大」。又說：「勾串粵省奸商，私往澳洋島上，盛販鴉片，毒我生靈，傷我民命，奚止數(shù)百萬眾，耗民傷財，豈僅數(shù)千萬金，并敢屢殺民命，匿不交兇抵命，萬眾痛心疾首，蓋數(shù)十年于茲」。到鴉片戰(zhàn)爭既起，我國東南沿海廣州、廈門、定海、寧波，乍浦等地都被侵軼，蹂躪我土地，殺害我人民，一直豕突到南京，強迫清朝統(tǒng)治者簽訂辱國喪權(quán)的南京條約。這就使我國人民認識了英國侵略者的兇狠貪殘，尤其是教育了當時在廣州參加抗擊英國侵略者后來起義的太平天國領(lǐng)導者和革命干部。

　　當忠王李秀成被俘后，曾國藩曾向他詢問過太平天國為什么不肯與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聯(lián)合，曾國藩的幕僚記錄李秀成的回答道：洪秀全本廣東濱海之人，素知洋人反覆，故不肯與之合夥〔一〕。關(guān)于這一件大事，有一份在廣州出版的英文中國之友報（The Friend China）在太平天國甲子十四年八月十二日（一八六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對戈登的評論里也特別提出來說道：戈登跟我們一樣明白，叛軍從不乞求外國人的幫助，他們并不在乎外國人參加不參加他們的隊伍，并且他們對于這些外國人總是抱著猜忌的態(tài)度的〔二〕。

　　太平天國為什么對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總是抱著猜忌的態(tài)度」呢？這就是因為天王洪秀全「素知洋人反覆」。洪秀全從那里得到「素知洋人反覆」這個認識呢？這就是由于英國侵略者來華后四十多年來在廣州一帶的橫行，特別是受了雅片戰(zhàn)爭的大教育而來。其實，豈止太平天國的最高領(lǐng)導者天王洪秀全如此，太平天國的其他領(lǐng)導者和革命干部也都是如此。法國駐華公使館翻譯官加勒利（Callery）、醫(yī)官伊凡（yvan）在癸好三年（一八五三年）合著的太平天國初期紀事一書中指出太平天國「指揮的軍官大都是廣東人。這些人大部分都參加過鴉片戰(zhàn)爭時那些勇敢而無紀律的隊伍，以憤恨夷人著稱」。又指出這班參加鴉片戰(zhàn)爭的英雄們，自從三元里之役以后，「一直深信」自己的力量把英軍打敗，「不斷用神咒和軍隊的術(shù)語來紀念這次偉大的勝利」〔一〕。就因為太平天國的領(lǐng)導者和革命干部極為憤恨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他們素知侵略者的狼子野心，所以他們才能夠?qū)ν鈬致哉邚拈_始就進行戒備，才能夠?qū)τ致哉叩奶岢鰩椭虻骨宄恼勁杏枰詳嗳坏木芙^；就因為他們深信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們才能夠堅決不移地展開反侵略的偉大戰(zhàn)爭。鴉片戰(zhàn)爭對太平天國的最高領(lǐng)導天王洪秀全和革命干部的教育，其重大如此。固然，太平天國這種認識，還是感性的認識的階段，而不可能是理性的認識的階段，看出當時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內(nèi)部和外部的各種矛盾，并看出了這些資本主義國家聯(lián)合中國封建階級以壓榨中國人民大眾的實質(zhì)。但是，就是這一種感性的認識，便使太平天國對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從開始就進行戒備，不向侵略者求助，作出了必要的對策，最后對侵略者的自愿幫助的談判予以斷然的拒絕。

　　太平天國革命有兩個敵人：一個是封建階級，一個是外國資本主義侵略勢力。論中國近代革命形勢，在太平天國革命失敗以后與太平天國革命時期是有不同的。太平天國以后，外國資本主義侵略勢力日益與中國封建階級相結(jié)合，而中國封建階級已經(jīng)失卻單獨統(tǒng)治中國的力量，也不得不依靠外國侵略勢力，中國封建政權(quán)成為資本主義侵略中國的工具，中外反革命勢力一步緊過一步地互相勾結(jié)，統(tǒng)治著中國。因此，太平天國以后的革命運動，反對帝國主義的問題就是中國革命的首要問題。但是，在太平天國革命時期還不是這樣。在庚申十年清朝統(tǒng)治者向外國侵略者屈服簽訂北京條約前，還在打的階段。到這年九月簽訂北京條約后才開始進入拉的階段。直到壬戌十二年初，才進入軍事合作共同進攻太平天國的階段。這是從外國侵略勢力與清朝統(tǒng)治者的關(guān)系看問題。再從外國侵略勢力的力量看問題，當時外國侵略勢力侵入中國不久，腳跟還未站穩(wěn)，并沒有力量單獨對付太平天國。故當天京初建的時候，英、法、美三國都不得不派公使前來表示「中立」，他們雖然痛恨太平天國為訂立不平等條約的「障礙」，而在與清朝軍事合作以前，還不敢把「中立」的假面具撕開。戊午八年冬，英國特使額爾金帶艦隊入長江之役，企圖把太平天國趕出京，結(jié)果經(jīng)過交戰(zhàn)之后，反不得不向太平天國求和而歸。這是外國侵略勢力沒有力量單獨對付太平天國的明證。那時候，外國侵略勢力必須與中國封建階級聯(lián)合才能夠?qū)Ω短教靽?。因此，太平天國根?jù)當時這一個革命形勢，定下了首先打倒清朝統(tǒng)治者，而后驅(qū)逐外國侵略者的決策。

　　太平天國還從革命與反革命雙方力量的對比來作決定。據(jù)額爾金艦隊被擊傷之后，英國侵略者威妥瑪表示說：「叛黨雖在失勢中，但是要讓他們單單只對付帝國政府，他們還是有足夠的集中力可以拖延斗爭的」〔一〕。這就是說太平天國雖然經(jīng)過天京事變，但仍然有足夠的力量抗擊清朝的。其實，這一句話，更可以適用于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自已。但是，如果兩者聯(lián)合起來，那就有不同了。因此，太平天國能夠使外國侵略者與清朝離而不合，得到維持單打一的局面，顯然是對自己有利的。太平天國對這一要著看得十分清楚，它就在力量最強大的時候，也不曾有過不符合實際的同時打倒兩個敵人的打算。而在大軍下江南時，清朝統(tǒng)治者就向外國侵略者求救，希望依靠侵略者的船堅炮利來抗拒太平天國，并大肆宣傳，先用虛聲加以恫嚇。這又使太平天國在攻克南京之前就密切地注視著這一大問題，從而定下了使外國侵略者不助清朝與己為敵的決策。

　　太平天國根據(jù)這兩個決策，定下了它的對外方針政策。

　　太平天國對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進行戒備，但卻不愿輕易失和以樹大敵。不愿輕易失和是政策的一面，另一面卻是戒備，它并不曾因為要不失和而忘了戒備。太平天國防江炮臺對凡闖進境內(nèi)的外國戰(zhàn)艦一律開炮制止前進，英國公使文翰、法國公使布爾布隆、美國公使麥蓮先后來天京坐的戰(zhàn)艦都曾被炮擊。外國戰(zhàn)艦停在天京，炮臺都嚴密地監(jiān)視著，甲寅四年五月，英艦來天京，當他們試圖把戰(zhàn)艦靠近江邊要去強奪煤塊的時候，炮口就對著他們。凡外國使節(jié)人員到天京活動都須得到太平天國的批準，美使麥蓮到天京后，他的隨員請求到聚寶門外去瞻望大報恩寺琉璃塔，不但負責招待外賓的官員正提中關(guān)江丙新不敢擅許，連天朝政務(wù)首長興國侯陳承瑢也不能決定，而要一直申稟到正軍師楊秀清去作決定〔一〕?？墒牵绹＼娭碥娽t(yī)法斯（CharterFahs）等八人，竟然不等候太平天國的批準，擅自跑去參觀。附近守衛(wèi)堡壘的軍隊就把他們拘捕起來，帶去嚴訊。訊罷，還帶入城去給一位高一級的官員處理。拘留了幾個小時，經(jīng)過層層請示，最后決定從寬處理，到東王府領(lǐng)取出通行證才把他們釋放〔一〕。當天，太平天國即發(fā)出札諭警告說：「爾等自后仍敢擅以往來，致被圣兵不明來由，按奉天命誅戮，休謂本大臣諭頒不早，而無見容之量也」〔二〕！從這一件小小事情看來，就可以充分地看見太平天國對外國侵略者是怎樣地警惕、提防，與處理的嚴厲。必須這樣，才能制止侵略者的蠢動，才能保障安全。否則額爾金帶艦隊入長江之役，便要措手不及，說不定真會被侵略者趕出天京，扭斷脊骨了。

　　太平天國不求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的幫助，但卻要使不與清封建皇朝聯(lián)合以增加革命的阻力。要使不與清朝聯(lián)合是政策的一面，另一面卻是不求幫助。就是任用外國人員，也只是用為驅(qū)使，而「不許任何外國人當權(quán)任事」〔三〕。必須這樣，才能保護中國的主權(quán)，才能杜絕外國冒險分子的野心。否則太平天國求助于甲國，清封建皇朝卻求助于乙國，在十九世紀的六十年代，中國將陷于瓜分之禍了。

　　由此可見，太平天國的對外方針政策是正確的。

　　太平天國在施行使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不與清朝聯(lián)合的政策當中，曾采用了一些對策。這些對策，第一是利用宗教形式的相同，去爭取西洋國家不干涉。太平天國并沒有因此發(fā)生什么幻想，而只是利用天父天兄的宗教說法去作為一種達到目的底手段和策略。戊午八年冬，把英國艦隊擊傷后，天王賜給額爾金的詔書，還是用這種宗教說法，滿紙都是「同敬天父同一家」、「天國邇來今既來」、「西洋番弟朝上帝，人間恩和在斯乎」的調(diào)子，去籠絡(luò)英國侵略者，便是最好的說明。太平天國這一種手段和策略，是發(fā)生了作用的，甲寅四年（一八五四年）維多利亞主教就曾經(jīng)為太平天國革命慶祝〔一〕。就是到了庚申十年秋英、法侵略軍協(xié)助清朝抗拒太平天國收復上海的時候，據(jù)呤唎說，還有「許多謙遜虔誠的傳教士」仍是太平天國的朋友〔一〕。英國公使普魯斯致外務(wù)大臣羅塞爾書說：「洪仁玕的小冊子給予傳教士的印象頗深。我以為，這既不能證明他的理論健全，也不能證明他的行為純正。我寧可認為他的小冊子不過是在叛軍圖攫取上海之際所施用的籠絡(luò)詭計，以騙取教會團體的支持和同情而已」〔二〕。普魯斯這一個判斷倒是對的，太平天國對外的宗教宣傳，確實都是為著爭取西洋國家不干涉的手段和策略，而從他的報告中，也可見太平天國這一個手段和策略具有它的作用。又據(jù)馬士對太平天國的外國同情者的分析，也指出：「有的是由于太平軍運動的根源為偽耶穌教而引起同情」〔三〕。所以當英國要干涉太平天國的時候，英國侵略分子便首先攻擊太平天國的宗教是「冒牌的天王自創(chuàng)的宗教」〔四〕，或「冒牌的基督教」〔五〕，指斥為「對神圣之最大的褻瀆」〔六〕。而站在太平天國立場的呤唎，卻極力為太平天國宗教作辯護〔一〕。這一種針鋒相對的斗爭，正反映出了太平天國這一個手段和策略的作用。

　　第二是利用通商。西洋資本主義國家侵略中國，表面是要求通商，太平天國就利用通商去爭取西洋國家不干涉。當英使文翰來天京的時候，東王楊秀清給文翰的誥諭就聲明準予通商，不加禁阻〔二〕。檢點賴漢英也當面告英國人說：「倘有外國兄弟情愿到此貿(mào)易者，并不阻滯，必為照應」〔三〕。但來中國通商的外國人「務(wù)要凜遵天令」，對鴉片等毒物則禁止入口，而與通商有連帶關(guān)系的問題，如開商埠、訂條約等也聲明將來方定?？梢娞教靽m用通商爭取西洋國家不干涉，但卻是在十分堅持中國主權(quán)保護中國人民利益的原則之下進行的。

　　第三是友好往來。太平天國以「天下本一家，四海皆兄弟」號召，這也是一種爭取西洋資本主義國家不干涉的手段和策略。庚申十年七月初七日（一八六○年八月十六日），英商怡和洋行上海分店負責人惠濤致亞力山大·仆希佛爾信說：「據(jù)報叛軍離上海不過幾哩?！腥嗣孛軓堎N了許多告示，清清楚楚地說明他們的意向，說是如果必要的話，他們是要抵抗外國人的，不過，同時也表示愿意和我們友好相處。自然直到目前為止，他們對所有不斷和他們接觸的人的態(tài)度，以及運下生絲等等，給人以各種各樣的貿(mào)易方便，都說明他們是實行這種政策的」〔一〕。辛酉十一年正月十一日（一八六一年二月十九日），上海英國領(lǐng)事密迪樂致英國外務(wù)大臣羅塞爾書說：「自從我于一八五三年四月間初次前往南京，直到最近上海商人訪問蘇州止，非武裝的外國人，或單身或結(jié)伴，曾屢次進入太平軍的的前哨地，他們毫無例外地全都得到了太平軍的和平接待。同時，也有一些心懷偏見、抱著非友好態(tài)度去訪問的外國人，在訪問他們之后，被他們的友好接待所感動，因而對他們一變而為善意的態(tài)度了」〔二〕。同年十一月，英國海軍提督何伯向英國海軍部報告太平天國克復浙江寧波事說：「彼等宣稱，極欲與外國人保持友誼」〔三〕。參贊巴夏禮在關(guān)于太平天國攻克寧波的備忘錄中也說：「寧波叛軍表示極愿與外國人友好?！麄儗τ诨叫陆掏胶吞熘鹘掏揭灰曂?，全都視為自己的同教兄弟」〔一〕。直到癸開十三年九月（一八六三年十月）上海英國代理領(lǐng)事馬安（Markhanm）在致普魯斯的報告中，還指出太平天國「最善于使用這種手段來博得人們的好感」〔二〕。這一個侵略分子對這一點倒是看得很準確的。

　　考察當時太平天國所采取的對外方針政策，不僅如呤唎所說，如果得到一個在英國公眾輿論有影響的人物到天京來長期居住，把太平天國「信仰基督教的虔誠，對待外國人的友好，渴望和歐洲人毫無限制的通商與往來」等等對英國人民宣布，那么，「所有一切全都足以影響公眾的輿論，從而幾乎毫無疑問地可以迫使英國政府保持中立」〔三〕。而且，就是在侵略分子中間，他們雖明知是一種手段與策略，但是，也仍有不少反對干涉太平天國的。例如在庚申十年五月（一八六○年六月）被派往蘇州訪探太平天國情況的教士艾約瑟、楊篤信、馬可望（Macgowan）、何爾（Hall）等就著重地論道：「他們對待外國人的態(tài)度顯然是非常友好的，總是稱呼外國人為「我們的洋兄弟」。「我們崇拜同一天父，信仰同一天兄，為什么要不和睦呢？」他們似乎渴望跟外國人來往，并極愿鼓勵通商。他們說，他們很愿意開放十八省進行通商。有人說，他們這樣聲稱是他們的政策使然。就算是這么一回事，為什么這種政策，或其他類似的花樣，沒有使?jié)M清政府作同樣的聲稱呢」〔一〕？怡和洋行站在商業(yè)的利益上，于壬戌十二年正月十八日（一八六二年二月二十七日）從香港發(fā)出的商業(yè)報單中，提出反對干涉的意見說：「我們的利益全靠嚴守中立，今不但不推行此種政策，且如我們前次通報所說，英、法陸海軍與清軍聯(lián)合，由兩國提督率領(lǐng)，進攻六千叛軍……如果一直堅持這種自殺政策，結(jié)果，所有貿(mào)易倘非毀滅，也將遭到嚴重的阻撓，因為這種做法只有激怒一個絕不可輕視的敵人而已」〔二〕。而上海英國領(lǐng)事密迪樂在他致外務(wù)大臣羅塞爾反對英國干涉太平天國的長函中，論到太平天國的對外政策的時候，他也強烈地提出反對的意見，他說：「有人曾經(jīng)爭辯說：「太平天國的友好態(tài)度全是偽裝出來的，要是他們覺得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戰(zhàn)勝我們，他們就會來攻打我們」。我的回答：縱然如此，那么太平天國跟俄國、法國、美國有多少不同呢？這些國家對待英國的和平有禮的態(tài)度，是由于單純的友誼或者是由于政策的緣故呢？他們一旦獲得攻擊我們的有利機會就會來攻擊我們么？試問我們的海峽艦隊、我們的炮壘、我們的十五萬志愿兵是干什么的呢」〔一〕？艾約瑟等意見，可以代表一部分教士的意見。怡和洋行是當時中國頭一家外國商行〔二〕，它的意見，可以代表英國在華商人的意見。而密迪樂則是被稱為最熟悉太平天國情況、最有才能的英國在華外交官〔三〕。由此可見，太平天國對外政策的成功，是達到了何等的程度。

　　總之，太平天國的對外方針政策，是根據(jù)當時斗爭實際情況制定，它是正確的，在偉大的反侵略斗爭中是獲得了一定的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