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代的霸業(yè)是西周封建制的繼續(xù)。西周時期的封建等級制是很完整的，當時王權(quán)強大，諸侯從王那里得到土地和人民，因而必需服從王命。諸侯雖然是世襲的，但是必須取得王朝的承認，而且還要遵守王朝規(guī)定的典章制度，不然王朝是要進行干涉的。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論語·季氏》）的情況。因為西周諸侯土地小、人口少，力量較軟弱，一切只能聽命于周王。所以銅器銘文中有關(guān)王伐南淮夷、東夷的記載，常見王命諸侯從征，可見西周時期的封建等級秩序是鞏固的?！对姟ば⊙拧け鄙健贩Q：“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本褪欠从沉诉@個統(tǒng)一王朝的實際情況。
到西周末年，王室衰微，諸侯中的邊區(qū)大國逐漸興起來了。這些國家的周圍多是一些小國或落后民族，他們不是被這些大國武力所吞并，就是由于“貴貨而易土”（《國語·晉語七》）被大國所收買。于是小國滅亡“而秦晉齊楚代興”（《國語·鄭語》），出現(xiàn)了春秋時代大國爭奪霸業(yè)的局面。霸業(yè)是春秋時代特殊的歷史，雖然“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可還是在講“尊王攘夷”、“存亡繼絕”，要維持西周以來的封建等級制舊秩序。這對古代中國從分裂割據(jù)發(fā)展到集權(quán)統(tǒng)一，對各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推進以達到共同的基礎(chǔ)有重要作用。
一 齊桓創(chuàng)霸
《孟子·告子下》稱：“五霸，桓公為盛?！贝呵锇詷I(yè)創(chuàng)始于齊桓公（前685年—前643年在位），孔子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保ā墩撜Z·憲問》）對齊桓霸業(yè)是充分肯定的。因為當時北方戎狄勢力非常強大，滅邢、滅衛(wèi)，橫行于黃河以北；南方楚國興起，滅申、天息、滅鄧，服蔡，侵鄭，其鋒芒也直指中原。在這種“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公羊傳·僖公四年》）的情況下，已經(jīng)衰弱了的東周王室是無力加以抵御的。正是齊桓公在管仲輔佐下奮起創(chuàng)霸，承擔了保衛(wèi)華夏傳統(tǒng)文化的重任。
齊國是從大漢口文化發(fā)展下來的?！蹲髠鳌ふ压辍份d晏子對齊景公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币笾苤H，蒲姑氏遷往東北，從大漢口文化與東北古文化的關(guān)系可以印證。這種文化是中國古文化中先進的一支，其農(nóng)業(yè)種植五谷，有稻子，與河姆渡文化的影響有關(guān)，屬父系社會，席地而坐。中國古代的禮節(jié)是圍繞這一習俗形成的，陶器多高圈足如豆、簋，也是適應席地而坐的需要。
周公東征平定東方，始分封齊太公于此建國，太公統(tǒng)率姜性民族從西方遷來，《禮記·檀弓上》稱：“太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古人很重視遺體，安排極為慎重周到，考慮到在東方新立國有風險，所以要把遺體安葬在西方老家。周是一個新興小國，滅商時兵力約五萬人，首先要保衛(wèi)王室，豐鎬、成周、殷是重點駐地。諸侯國中，齊國可能是兵力最強大的，《左傳·信公四年》載管仲對楚使說：“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笨梢娢髦艹跄挲R國負責鎮(zhèn)撫的地區(qū)很廣大。履是足跡所至，意為征撫的范圍。齊國既是具有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舊邦，又是西周以來的政治軍事大國，基礎(chǔ)是比較好的。
齊桓公任用管仲圖謀富強，管仲提出：“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保ā秶Z·齊語》）國和鄙相對而言，國指都城及郊區(qū)，鄙指其外的廣大國土即野。周人分封建國，首先要筑城，齊舊都在今山東臨淄，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城址。周族居于國中，稱國人；鄙為東方原住民族所居，稱野人?！吨芏Y》屢言“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jīng)野”，就是指的這一基本區(qū)劃。《周禮》成書于戰(zhàn)國中期，顧頡剛說為齊威、宣時稷下賢人編撰，近是。但是一個社會的變遷不會是迅速整齊的，舊制度總會有些長期遺留的部分，西周春秋沒有變完的東西，在《周禮》中就有反映，國野的區(qū)劃即是一例?！肮茏佑谑侵茋詾槎秽l(xiāng)，工商之鄉(xiāng)六，士鄉(xiāng)十五。公帥五鄉(xiāng)焉，國子帥五鄉(xiāng)焉，高子帥五鄉(xiāng)焉，參國起案?！保ā秶Z·齊語》）鄉(xiāng)是周人所居。工商是官府的工商，經(jīng)營貴族所需的物品，也為國人提供貨物，他們也分種部分土地，但不服兵役。他們不一定全是周族，可以有被收容的異族，如殷民六族、懷姓九宗等均屬國人。士鄉(xiāng)十五又分為二部分，士即武士，為軍隊主力，每鄉(xiāng)出武士二千人，五鄉(xiāng)組成一軍，十五鄉(xiāng)共三軍，計三萬人。國氏、高氏是齊國同姓貴族，受命于周王的執(zhí)政大臣，故與國君共同帥領(lǐng)三軍。三萬人在當時是一支強大的力量，可能比西周初王室的六師還多些，所以說“君有此士也三萬人以方行于天下，以誅無道，以屏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御?！保ā秶Z·齊語》）
鄙是被征服的野人所居，他們是東方的原住民族，文化頗高?？鬃臃Q：“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論語·先進》）野人即鄙中所居的商族，文化先進，君子即國中所居的周人，是統(tǒng)治者但文化上落后。伍其鄙可能與職官五正近似，是統(tǒng)治民眾的五種等級組織。《國語·齊語》稱：“制鄙三十家為邑，邑有司。十邑為卒，卒有卒帥。十卒為鄉(xiāng)，鄉(xiāng)、有鄉(xiāng)帥。三鄉(xiāng)為縣，縣有縣帥。十縣為屬，屬有大夫。五屬故立五夫，各使治一屬焉?！睆囊氐綄偈俏寮?。五屬屬于國君，其中未談到采邑，大約直屬于國君，有利于加強君權(quán)，這也是齊國強大的基礎(chǔ)?？鬃臃Q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保ā墩撜Z·憲問》）駢為地名，可能在鄙中，被納入五屬歸國君直轄。管仲此舉是為謀利國，故伯氏雖受損失而不怨恨。但其后齊國仍有采邑，銅器齊子中姜镈銘文稱，鮑叔的孫子受封邑二百九十九邑，萬世子孫都不得改變。所以貴族卿大夫強橫，可能改革也不很徹底。鄙中野人不服兵役，但要供給物資并服勞役。
《齊語》又稱：“四民者勿使雜處。……處士也使就閑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nóng)就田野?！备魇蛊浞謽I(yè)世襲，不見異物而遷，以促進生產(chǎn)和加強軍士戰(zhàn)斗力，這說明當時社會變動還不劇烈。又“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焉”，平時治民也按軍制編組，輕罪以繳納武器贖罪，使組織和軍備都得以加強。同時齊國地處海濱，有魚鹽之利，工商較發(fā)達，《史記·齊世家》稱：“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yè)，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桓公既得管仲，……設(shè)輕重魚鹽之利，以贍貧窮，祿賢能，齊人皆悅。”齊國物產(chǎn)豐富，山海資源又為官府控制，“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哉斦辉！｝R國手工業(yè)尤其紡織業(yè)也很發(fā)達，“故太公望封于營丘，地瀉鹵，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繦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其后齊中衰，管子修之，設(shè)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保ā妒酚洝へ浿硞鳌罚┲钡綕h代，皇室還在齊地設(shè)三服官，供給皇室所需紡織品。齊國經(jīng)濟富裕也是它創(chuàng)立霸業(yè)的有利條件。
《齊語》記述農(nóng)業(yè)方面的改革稱：“相地而衰征則民不移，政不旅舊則民不偷，山澤各致其時則民不茍，陵阜陸墐井田疇均則民不憾，無奪民時則百姓富，犧牲不略則牛羊遂?！贝蠹s是整頓井田制，村社分田而耕，改勞役地租為實物地租，輕徭薄賦以穩(wěn)定農(nóng)民，發(fā)展生產(chǎn)。西周末年的“不藉千畝”是實物地租的開始，魯國“初稅畝”則在此后約百年間，可見春秋初年齊國的發(fā)展領(lǐng)先于魯國，在當時處于先進地位，改革對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是有利的。不過當時“農(nóng)之子恒為農(nóng)，野處而不暱”，說明農(nóng)民屬于野人，可能也包括郊區(qū)務(wù)農(nóng)的國人，職業(yè)的區(qū)分逐步在改變國野的分界。
齊桓公時國力雖然逐漸強大，但還不能取代周天子，軍事實力尤其政治威望都很不夠。所以齊桓創(chuàng)霸的最好辦法是提出“尊王攘夷”的口號，借用周王室的傳統(tǒng)領(lǐng)導地位，組織諸侯團結(jié)起來抵御外族侵犯。齊桓公領(lǐng)導了這一事業(yè)，既能照顧傳統(tǒng)秩序減少阻力，又可利用諸侯的力量打擊外族，并通過“存亡繼絕”援助某些受害諸侯而提高齊國威信。魯莊公三十二年（齊桓公二十四年，前662年）“狄伐邢”，次年，“齊人救邢”。次年，“狄入衛(wèi)”，衛(wèi)國逃亡遺民擁立戴公于曹邑。齊桓公“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幫助衛(wèi)國抗拒狄人。魯僖公元年（齊桓公二十七年，前659年）“齊桓公遷邢于夷儀。二年，封衛(wèi)于楚丘。邢遷如歸，衛(wèi)國忘亡。”（《左傳·閔公二年》）齊桓公率領(lǐng)諸侯幫助被狄人破滅的邢、衛(wèi)重新建國，這便是春秋時艷稱的“存亡國、繼絕世”的大功業(yè)，使得齊桓公威信提高，成為中原諸侯的霸主。
于是齊桓公進一步糾合中原諸侯，準備阻擊楚人的北侵。魯信公四年，齊桓公率宋、魯、陳、衛(wèi)、鄭、許、曹等國聯(lián)軍伐蔡，接著又伐楚。楚國派使臣前來談判，雙方于召陵結(jié)盟而退兵，并沒有實際交戰(zhàn)，楚國表面上認錯，恢復對周王室的貢納（《左傳》說是“包茅”，《齊語》稱“貢絲于周”），實際上會后仍不斷北進。其后齊桓公又與諸侯會見周惠王的太子，表示支持太子而干預周王室的繼承問題。數(shù)年后惠王死去，太子在齊桓公支持下繼位，是為周襄王。襄王感謝齊桓公，就派宰周公出席齊桓公與諸侯的葵丘之會，宣布王命說：“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這是周王室承認齊桓公為霸主的表示?？鹬畷驱R桓公霸業(yè)極盛的代表?！睹献印じ孀酉隆贩Q：
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太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比唬骸熬蠢洗扔?，無忘賓旅。”四命曰：“士元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蔽迕唬骸盁o曲防，元遏糴，無有封而不告?！痹唬悍参彝酥?，既盟之后，言歸于好。
以上最后一句總括的話見于《左傳》，說明孟子所言當是依據(jù)齊國當時流傳的資料，有重要價值。春秋盟會比較詳細的材料僅這五條盟約，反映了當時政治社會狀況，一方面子要孝于父，同時父也要慈于子，不得隨意寵愛后妻更換太子。一方面要選任賢才，改變世襲制，同時也不得隨便誅殺大臣。還要求注意社會救助事業(yè)，經(jīng)濟上互通有無，同恤災患等，可以看出春秋時新舊交替的過渡性。
春秋時的霸主實際上是在奪取周天子的權(quán)位，不過齊桓公卻是比較克制的?！蹲髠鳌ば殴吣辍份d：“管仲言于齊侯曰：臣聞之，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德禮不易，無人不懷。齊侯修禮于諸侯，諸侯官受方物?！本褪钦f主要依靠奉行傳統(tǒng)禮制以爭取諸侯政治上服從?！洱R語》稱：
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故使輕其幣而重其禮。故天下諸侯罷馬以為幣，縷綦以為奉，鹿皮四分。諸侯之使，垂櫜而入，稛載而歸。故拘之以利，結(jié)之以信，示之以武。故天下小國既許桓公，莫之敢背，就其利而信其仁，畏其武。
看來齊桓公并不注重從經(jīng)濟上剝削仆從諸侯國，也就是說并沒有多少實惠，甚至是回贈超過貢納，對小國有利，而對齊國本身的富裕并無重要作用。這同后來晉楚爭霸時期不同，后期霸主對仆從國的搜刮剝削極為苛重，成了晉楚富強的方便之門?？鬃诱f：“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論語·憲問》），指出五霸之間也是大有不同之處的。
二 宋襄圖霸
西周滅亡后，平王繼位東遷洛邑，是為東周。但這并不是說東周繼承了西周，或者說是從西周遷移過來的。因為西周已完全覆滅了，東周只是在成周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新國家。開初，西周故地還有虢公翰擁立攜王。平王與攜王二王并立，到攜王二十一年晉文侯殺掉攜王，才算結(jié)束這一尷尬局面。在晉、鄭諸國的大力支持下，平王的東周終于穩(wěn)定下來，《國語·周語中》稱：“鄭武、莊有大勛力于平、桓，我周之東遷，晉、鄭是依。”可見東周并不是正常繼承西周而是緊緊依靠著東方諸侯尤其是晉、鄭的扶持。
但是晉、鄭等國支持周王也有自己的打算，都想假借王命謀求私利。晉文侯攻殺攜王，得到平王獎賞，見于《尚書·文侯之命》。不過晉文侯死后，其子昭侯繼位，封文侯弟桓叔于曲沃，這就造成了曲沃同晉侯的長期斗爭。經(jīng)過六十七年，桓叔的孫子武公最后攻滅晉侯子孫，厚賂周厘王，被命為晉侯即晉武公，內(nèi)部爭奪才算告一段落。所以春秋之初晉國無暇外務(wù)，于是鄭國乘機大肆活動，可以說是大國爭霸的先兆。然而鄭國也是西周末年新建的國家，鄭桓公在周幽王時為司徒，他看到西周衰亡的跡象，于是向東方發(fā)展，寄孥賄子虢、鄶之間，其后滅鄶建立鄭國。西周滅亡時，桓公與幽王同被殺死。其子武公輔佐平王建立東周，擔任王室卿士，掌握大權(quán)。武公的兒子莊公繼位，平定了其弟共叔段的叛亂，內(nèi)部統(tǒng)一，加強了君權(quán)。對外則假借王命，征伐諸侯，如“鄭人以王師、虢師伐衛(wèi)南鄙”（《左傳·隱公元年》），“鄭人以王師……伐宋，入其郛”（《左傳·隱公六年》），甚至以王命糾合諸侯出兵討伐，如：“宋公不王，鄭伯為王左卿土，以王命討之，伐宋?！?，鄭人以王命來告伐宋。冬，公會齊侯于防，謀伐宋也?！挛焐辏珪R侯、鄭伯于老桃。壬戌，公敗宋師于菅。庚午，鄭師入郜，……庚辰，鄭師入防。”（《左傳·隱公九年、十年》）正是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開創(chuàng)了春秋時期霸主活動的先例。
然而鄭莊公喧賓奪主把周王作為傀儡，自然引起王室的反感，矛盾逐漸加劇，終致雙方攤牌。“（周桓）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瓚?zhàn)于繻葛，蔡、陳、衛(wèi)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保ā蹲髠鳌せ腹迥辍罚┻@一戰(zhàn)一方面使周天子威信掃地，桓王親率諸侯聯(lián)軍伐鄭，竟然兵敗王傷，周室從此一蹶不振。另方面鄭莊公也失掉了借用王命的政治資本，加以莊公死后諸子爭立，內(nèi)亂頻繁，基礎(chǔ)薄弱的鄭國遂降為二流國家，但在春秋時代始終甚為活躍。
其后·齊桓公以尊王攘夷為旗號，正式開創(chuàng)了霸業(yè)。齊桓死后，也是諸公子爭位，太子昭奔宋，宋襄公糾合諸侯兵送太子昭返國繼位，是為齊孝公。宋襄公既定齊國，也想接替齊桓公的霸業(yè)，從而展開了外交和軍事活動，打算爭取諸侯的擁戴。宋是殷商王室后裔，周公東征平定武庚叛亂時，微子啟降周被封于宋，代替武庚統(tǒng)領(lǐng)殷商遺民。宋國“于周為客”，受到一定的禮遇；它周圍是魯、衛(wèi)、蔡、陳等周室親信諸侯，大約也帶有防范意味。宋國在當時并不算小，作為王朝之后，基礎(chǔ)還是好的，尤其在文化方面，“諸侯宋、魯于是觀禮”（《左傳·襄公十年》），是領(lǐng)先的典范國家。春秋之初，周王室衰微，宋國也曾活躍?！八螝懝?，十年十一戰(zhàn)，民不堪命。”（《左傳·桓公二年》）可能也是不甘寂寞。但結(jié)果引起內(nèi)亂，事與愿違，數(shù)十年后宋襄公又尋舊夢了。
宋雖是大國之后，但地處中原，在周人包圍之中，并無發(fā)展余地，到春秋時，比起齊、晉、秦、楚等國就顯得弱小了。所以宋襄公圖霸，便想求得楚國的支持。魯僖公二十一年（宋襄公十二年、前639年），“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于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曰：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后敗?！?，諸侯會宋公于盂，……于是楚執(zhí)宋公以伐宋。（《左傳·僖公二十一年》）宋襄公想當霸主卻成為囚俘，《公羊傳·僖公二十一年》詳載此事稱：
宋公與楚子期以乘車之會。公子目夷諫曰：“楚，夷國也，強而無義，請君以兵車之會往?！彼喂唬骸安豢桑崤c之約以乘車之會，自我為之，自我墮之，曰不可?！苯K以乘車之會住。楚人果伏兵車，執(zhí)宋公以伐宋。宋公謂公子目夷曰：“子歸守國矣，國，子之國也?！薄谑菤w，設(shè)守械而守國。楚人謂宋人曰：“子不與我國，我將殺子君矣?！彼稳藨唬骸拔豳嚿琊⒅耢`，吾國已有君矣?！背酥m殺宋公，猶不得宋國，于是釋宋公。宋公釋乎執(zhí)，走之衛(wèi)。公子目夷復曰：“國為君守之，君曷為不入？”然后逆襄公歸。
這一次外交上的失敗，引起了下一場軍事上的爭奪。
魯僖公二十二年，“三月，鄭伯如楚。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鄭文公到楚國朝見，是表示服屬于楚。宋襄公伐鄭，則是與楚爭奪霸權(quán)，懲罰朝楚的鄭國，當然引起楚國的反擊。這就爆發(fā)了古代史上有名的泓之戰(zhàn)。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zhàn)，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备ヂ牎６辉乱阉人?，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惫唬骸安豢??！奔葷闯闪校忠愿?。公曰：“未可?！奔汝惗髶糁螏煍】?。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弊郁~曰：“君未知戰(zhàn)。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分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保ā蹲髠鳌べ夜辍罚?br/>
宋襄公在泓之戰(zhàn)強調(diào)道德，結(jié)果軍破身傷，《左傳》批評他不懂戰(zhàn)爭，《公羊傳》卻大加表揚說：“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也?！保ā豆騻鳌べ夜辍愤@反映了兩種時代觀念的不同?！抖Y記·檀弓下》稱：“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殺厲，不獲二毛?！薄痘茨献印ゃ嵴撚枴贩Q：“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于古為義，于今為笑?！贝蠹s這些是古代原始村社之間戰(zhàn)爭的公共規(guī)則，宋國保留古代禮制較多，江淮流域也是古代發(fā)展緩慢的地區(qū)?！痘茨献印と碎g訓》稱：“昔徐偃王好行仁義，陸地之朝者三十二國。王孫厲謂楚莊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踉唬荷啤Ｄ伺e兵而伐徐，遂滅之。知仁義而不知世變者也。”《后漢書·東夷傳》稱：“徐幅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quán)，不忍斗其人，故致于敗。”說明古代戰(zhàn)爭公法在這些地區(qū)尚有保留。但春秋時代國際形勢已經(jīng)劇烈變化，戰(zhàn)爭性質(zhì)根本不同了，宋襄公還在堅持古代習俗，當然是自取敗亡。在春秋時代宋只是一個二流國家，又不懂得隨時代變化，爭奪霸權(quán)遂以失敗告終。不過宋國文化傳統(tǒng)悠久，地理位置重要，在春秋時代始終很活躍，進入戰(zhàn)國也還有其地位?！睹献印ち夯萃跎稀贩Q：“海內(nèi)之地，方千里者九”，即指戰(zhàn)國七雄和宋及中山，當時宋與中山也是稱王的。
三 晉楚之興
《史記·晉世家》稱：“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谑撬旆馐逵萦谔?。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唐叔子燮，是為晉侯。”周初封國都不大，人口也不多，如盂鼎及俎侯夨簋所記受土受民數(shù)字即可考見。唐傳為堯后，《左傳》稱為夏虛，歷史還是久遠的，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水平不高，可能屬殷代田服，落后民族較多。《國語·晉語二》稱：“景霍以為城，而汾、河、涑、澮以為渠，戎狄之民實環(huán)之。”晉國周圍有赤狄、白狄、草中之戎、驪土之狄等后進民族，赤狄隗姓，大約同晉國受封時周王賞賜的“懷姓九宗”有關(guān)系。懷即媿（隗），宗是父系家族，不是氏族。白狄是中原土著，也許還有先周遺民，他們穿麻布素衣，是耕織結(jié)合的民族。晉國早期文化不高，歷史無征，最先五代只保留世系而“無其年數(shù)”。靖侯（周厲王時）以下始有年數(shù)，文侯（周幽王時）時才有些史事見于記載。西周滅亡時，晉文侯與東方諸侯擁立平王東遷建國，其后攻殺在西周故地稱王的王子余臣，對鞏固平王的東周立了大功，受到平王獎賞，載于《尚書·文侯之命》。晉文侯攻滅王子余臣，也是為了自己侵占西周故地以壯大晉國，與秦襄公驅(qū)逐戎狄而占有岐西一樣，秦晉兩國大約瓜分了原西周的王畿西部。
前746年，晉文侯去世，其子昭侯繼位。封文候弟成師于曲沃，即曲沃桓叔。曲沃土地肥美，城邑大于晉都翼，桓叔賢明，甚得國人擁護，曲沃發(fā)展迅速，勢力超過晉君，兩家斗爭激烈。周平王、桓王雖曾兩次派兵支持晉君討伐曲沃，終于無法改變局勢。前679年，曲沃武公伐滅晉候，“盡以其寶器賂獻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為晉君，列為諸侯，于是盡并晉地而有之?！保ā妒酚洝x世家》）曲沃最后以旁支代替大宗成為晉侯，曲沃武公稱晉武公?！蹲髠鳌でf公十六年》記：“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西周軍隊單位最大是師，軍是春秋時出現(xiàn)的更大的單位，有萬多人。舊說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周禮·夏官》），則是周王以晉為小國待遇。曲沃圖謀以支屬取代宗主，需要勵精圖治，選拔人才，逐步從貴族政治轉(zhuǎn)到任賢途徑上來?！蹲髠鳌る[公六年》記：“翼九宗五正、頃父之子嘉父逆晉候于隨，納諸鄂，晉人謂之鄂侯?！币砑磿x都城，“九宗五正”是晉國始封時周王賞賜的大臣家族，經(jīng)過西周到東周幾百年，他們?nèi)赃€完整的保持著政治權(quán)力，可見晉國公室奉行貴族政權(quán)傳統(tǒng)而毫無變化，這可能是它在斗爭中失敗的重要因素。
武公代晉后二年死去，其子獻公繼位。獻公吸取曲沃代晉的教訓，對自己本家的貴族也采取消滅政策?！皶x桓、莊之族偪，獻公患之。士蒍曰：去富子，則群公子可謀也已。公曰：爾試其事。土蒍與群公子謀，譖富子而去之。……晉士蒍又與群公子謀，使殺游氏之二子?！瓡x士蒍使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乃城聚而處之。冬，晉侯圍聚，盡殺群公子。”（《左傳·莊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年》）桓指曲沃桓叔，莊指曲沃莊伯，是獻公的曾祖和祖父，其子孫即獻公從堂兄弟，按西周以來舊制應為執(zhí)政大臣，獻公卻把他們?nèi)繗⒐?，這是對舊貴族政治的破壞。因此就得從親貴之外的疏屬異姓中選拔大臣，這就有利于任用賢能并加強君主權(quán)威，為晉國的迅速強大提供了政治條件。武公代晉后十八年，晉獻公將兵力擴大一倍，作二軍，自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上軍由國君親自率領(lǐng)，是主力核心，其后在晉國政爭中有重要作用。下軍將領(lǐng)稱“七輿大夫”、“輿帥”，輿是眾的意思，可能是原有一軍（即上軍）之外屬于晉國大宗的一些人，屬另一系統(tǒng)的。
晉國的興起，一方面是貴族政治破壞得早，君主集權(quán)制首先發(fā)展，人才輩出。一方面是地處邊陲，周圍多是后進民族，“狄之廣漠，于晉為都”（《國語·晉語一》），都是人所聚居的地方，即下邑，邊疆的自由城市。邑是貴族莊園城堡，傳統(tǒng)的政治據(jù)點，都近似后世的馬市、茶市，新興的貿(mào)易中心。這是舊貴族統(tǒng)治不到的地方，晉國發(fā)展民族交往，大量吸收異族，人力物力增長迅速，很快變?yōu)榇髧?，長期掌握霸權(quán)，成了春秋時代首要強國。
春秋時代長期同晉抗衡爭霸的是南方的楚國。楚國大約在周以前就存在了，周原甲骨有“楚子來告”的記載?！妒酚洝こ兰摇贩Q：“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芪耐踔畷r，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楚國先世傳說雜有神話，不易弄清楚，從有些跡象看，可能出自羌人。楚國羋姓，從文字看即羊；《楚世家》說其先祖“坼剖而產(chǎn)”即剖脅生子，亦羌人傳說，而與周人傳說“不拆不副，無菑無害”（《詩·大雅·生民》）是不同的。南方在西周初年當有很多部落，他們不是筑城居住而是以樹木為籬落，故稱荊楚，也叫做棘圍。棘圍就是灌木圍繞的城寨，《左傳》稱楚靈王在干豁之難時逃在棘闈，闈即寨門。北方多版筑土城，庸即是以城作為國名。南方潮濕雨水多，土性松脆，不宜筑城（磚石砌城是明清時期的事），草木卻容易培植，楚荊就是以灌木為藩籬，以無城為國名。春秋中期吳國興起后，楚才在東方城州來等邑，囊瓦城郢則在魯昭公二十三年，時人還指責他將使楚國破滅。
楚國開始也是小部落，熊繹可能是他們這一系最早的首領(lǐng)，初起于丹陽，可能在丹江口，近來聽說哪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楚墓?！蹲髠鳌ふ压辍份d：“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周皆有分，我獨無有?！边€說：“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可見楚當時還是邊遠落后小國，對王室并無重要貢獻，因而不受重視。西周時東南的徐淮夷最強，南方有噩侯，楚尚僻處荊山，受扼于申，北進不了，對中原影響不大，所以不被看重?！妒酚洝こ兰摇贩Q：“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于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睏罨浖捶稚⒌陌僭?，住在林蔭深菁之中的，西周晚期楚國勢力有所擴展。
周室東遷之后，楚王若敖、蚡冒繼續(xù)發(fā)展國力。敖與豪通，是西羌酋長的名號。若敖、霄敖等都是楚人自稱。蚡冒弟熊通稱楚武王，以下文王、成王等則是模仿周人的稱號。楚武王幾次伐隨，“始開濮地而有之”，楚國周圍也有許多發(fā)展緩慢文化較低的民族，大約是些分散的小村社如百越、百濮等，容易被征服統(tǒng)治，使楚國迅速膨脹。楚武王后來在伐隨的軍中病故，其子文王繼位，“始都郢”。文王開始伐申、息、鄧、蔡，侵凌江漢間姬姓諸國，逐步發(fā)展成為中原華夏族的勁敵。文王死后其子熊艱繼立號莊敖，數(shù)年后被其弟熊惲攻殺，熊惲代立，是為成王。成王為鞏固地位，對鄰國表示友好并向周天子貢獻，“天子賜胙，曰：鎮(zhèn)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边@等于承認楚國為南方的霸主，“于是楚地千里”，是春秋時國土最廣的。
四 秦霸西戎
秦的歷史主要見于《史記·秦本紀》，對秦人先世敘述雜亂，需要作一些分析。秦與趙俱出于東方，嬴姓，嬴象龍形。秦人以養(yǎng)馬著稱，善馭車。東方的夫余族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等，即以畜牧、駕馭知名。商代從事畜牧的民族亦在東邊，《禹貢》稱：“萊夷作牧”，萊即在山東半島北部海邊。興起于東方的商族亦善御，乘兩輪大車作戰(zhàn)。東方流行以鳥類為祖先的傳說，以鳥為圖騰，秦人亦保存這種傳說，《史記·秦本紀》稱：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yè)。
這同商人祖先簡狄吞玄鳥卵生契的傳說一致。大業(yè)之子大費佐禹治水有功，舜賜姓嬴氏。其子大廉稱鳥俗氏。其后裔有費昌當夏桀時，去夏歸商，為湯御。大廉玄孫曰孟戲、中衍，鳥身人言，亦為帝太戊御。其后裔又有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穆王以趙城封造父，為趙國祖先。
其另一系后裔有大駱，大駱生非子，由于造父地位顯赫，他們也稱趙氏。《秦本紀》說：
非子居犬丘，好馬及畜，善養(yǎng)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馬于汧渭之間，馬大蕃息。孝王欲以為大駱適嗣，申侯之女為大駱妻，生子成為適。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酈山之女，為戎胥軒妻，生中譎，以親故歸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復與大駱妻，生適子成。申駱重婚，西戎皆服，所以為王，王其圖之”。于是孝王曰：“昔伯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嬴。今其后世亦為朕息馬，朕其分土為附庸。邑之秦，使復續(xù)嬴氏祀，號曰秦嬴。亦不廢申侯之女子為駱適者，以和西戎?！?br/>
非子是秦人最早受封為附庸的。這以后秦人世系事跡比較可考，此前恐怕多出于傳說。犬丘有二，一在今咸陽西，《漢書·地理志》所謂扶風槐里縣，周懿王曾都此。一在今天水西南，《史記集解》徐廣所謂天水隴西縣秦亭，又稱西垂犬丘。大約這兩地秦人都曾住過，民族遷徙，地名也隨之而遷。非子因善于養(yǎng)馬而被周孝王看中，讓他為王室養(yǎng)馬于汧渭之間，即今寶雞一帶汧水入渭處，大約也是秦人原來分布之處。馬為古代車戰(zhàn)所必需，歷來很受統(tǒng)治者重視，非子的受寵也并不偶然。
秦人為周王室服役，金文中也有材料。師酉簋銘文稱：“冊命師酉司乃祖啻官邑人虎臣、西門夷、●夷、秦夷、京夷……”。詢簋銘文稱：“今余命女啻官司邑人先虎臣后庸、西門夷、秦夷、京夷、●夷”。詢即師酉的兒子。秦稱為夷，說明是東的，周稱殷人即稱夷。秦可能是仆姑之一部，周滅殷后把他們遷到西方為王室服役的。大約就居于犬丘，以養(yǎng)馬為主要職役，秦字從禾，可能也有點粗耕農(nóng)業(yè)。周孝王以秦邑封非子為附庸，號稱秦嬴，這是秦人發(fā)展的始基。同時孝王還封大駱娶申侯女所生的兒子成為大駱嫡嗣，保西垂即西部邊區(qū)，可能即天水那邊的犬丘，當為秦人中的另一支。
《史記·秦本紀》載：“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秦仲立三年，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為大夫，誅西戎。……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長曰莊公。周宣王乃召莊公昆弟五人，與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復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駱地犬丘并有之，為西垂大夫?！边@樣兩支結(jié)合起來，秦人力量更有發(fā)展?！肚乇炯o》又稱：“莊公立四十四年，卒，太子襄公代立。……（襄公七年）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酈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戰(zhàn)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大約西周滅亡時，秦襄公是支持王室的，既然西周被滅，秦人也就說不上有什么功了。而且周平王是由東方諸侯擁立，從申去洛邑的，秦襄公也無由護送。說是平王賜襄公岐豐之地，也靠不住，終襄公之世并未發(fā)展到岐山以東。當時西周故地還有攜王的政權(quán)，二十多年后晉文侯攻滅攜王，大約占據(jù)了部分西周故地，由于國力有限也未能占據(jù)多少。秦襄公在西周故土也有發(fā)展并以擁戴王室為號召，逐步向東面開拓，到了岐山?？赡茉诨靵y之際國力增強了，又擁護周王，得以正式建立諸侯國，在秦國發(fā)展史上有重大意義。至于與周室關(guān)系如何親密有功，恐怕是后世子孫溢美之詞，未必可靠。
襄公十二年去世，文公繼立?！肚乇炯o》稱：
文公元年，居西垂宮。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東獵，四年，至汧渭之會，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獲為諸侯?！蹦瞬肪又?，占曰吉，即營邑之。十年，初為鄜畤，用三牢。十三年，初有史以紀事，民多化者。十六年，文公以兵伐戎，戎敗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以東獻之周。……二十年，法初有三族之罪。
文公初立在西垂宮，當即今天水南的西垂犬丘。四年營邑于汧渭之會，這才擴張到今咸陽西。所謂畤是獨立的土丘或大石，用以祭天。秦有許多畤，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秦文公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泰德公用三百牢于鄜畤。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還有雍旁的吳陽武畤，雍東的好畤，“皆廢無祠”，即先代廢棄的畤?！妒酚洝し舛U書》稱：“自古以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云?！翱赡苁沁@一帶羌民多，是受羌民崇拜白石的習俗影響，是原始宗教迷信的表現(xiàn)。文公十三年“初有史以記事”，當即司馬遷所見到的《秦記》，雖然簡陋，卻是秦國歷史的原始記錄，《史記》講秦事的重要依據(jù)。秦文公向東發(fā)展，收周余民，逐步取得西周故地。所謂岐以東獻之周恐非事實，當時周王室根本無力占有這一帶。西周之滅，王畿破壞很大，經(jīng)濟文化退步嚴重。周宣王不藉千畝，料民太原，已開始推行徹法，征收實物地租；而泰國直到簡公七年（前408）才“初租禾”，即推行實物地租，歷史停頓了四百年，可見這場戰(zhàn)亂對社會生產(chǎn)阻礙之嚴重。“三族之罪”是滅族的酷刑，這在中國法律史上也是很重要的事。三族指父、母、妻三族，是父系母系區(qū)分不嚴的時代的規(guī)定，后來誅九族算上下多少代則是只算父系以后推衍的。這種連坐法在東方恐怕沒有，這在村社制下是行不通的。
《秦本紀》稱，文公在位五十年，其太子先卒，賜謚為竫公，以竫公長子繼位，稱寧公。一九七八年寶雞出土秦公鐘、秦公镈，銘文稱：
秦公曰：“我先祖受天命商宅受國，烈烈昭文公、靜公、憲公不墜于上，昭合皇天，以●事蠻方?！惫巴跫г唬骸坝嘈∽淤硐︱措揿耄允芏喔?。”
銘文所稱昭文公即《秦本紀》的文公，靜公當即竫公，憲公當即寧公，可能是《史記》轉(zhuǎn)抄文字因形近致誤?！肚乇炯o》稱寧公少子德公“初居雍城大鄭宮”，雍在今鳳翔，鄰近寶雞，此器可能為德公時作。銘文稱此秦公夫人為王姬，當是與周王室通婚了?！啊袷滦U方”說明秦當時統(tǒng)治著許多文化低的后進民族。另有宋代出土的▲和鐘（秦公鐘）和天水出土的秦公簋，銘文大同，都說到秦之祖先“十又二公”。十二公如何計算？有多種說法。如從非子算起，到德公十二位，器應作于宣公時。一說應從襄公立為諸侯起，到桓公十二位，作器者應為景公。此銘文稱“●事蠻夏”，可見統(tǒng)治對象包括夏人應指周余民，其時代當在前述鐘、镈之后了。
到德公少子穆公繼其兩兄宣公、成公之后即位時（前659年），秦國有一次重大的擴展。穆公娶晉獻公女為夫人，吸取中原文化，任用東方賢才。百里奚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虜百里奚，把他作為媵臣給了秦國，秦穆公重用百里奚和他推薦的蹇叔等人。晉獻公死后，諸子爭立內(nèi)亂，秦穆公插手晉國，先后扶立惠、懷、文三公。穆公十五年與晉戰(zhàn)于韓，虜晉惠公，盟而歸之，得晉河西地，秦境東至河，其后又滅掉梁國、芮國。但晉文公在秦穆公支持下返國即位，晉國強盛起來，堵住了秦國向東方發(fā)展的道路。此后秦穆公對晉國三次戰(zhàn)爭，兩敗一勝，《尚書·秦誓》就記錄了秦穆公伐晉誓師之詞，始終未能打開東進之門。于是穆公回過頭來向西部后進民族地區(qū)發(fā)展，《秦本紀》稱：“穆公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謀伐戎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過賀穆公以金鼓?！睂嶋H上就是承認秦為西方的霸主。秦國的興起是由于吸收中原先進經(jīng)濟文化并大量征服同化戎狄，后來秦孝公在求賢詔中說：“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候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史記·秦本紀》）就是對這段歷史的概括追述，是最重要的材料。秦穆公也曾被稱為春秋五霸之一，不過在中原爭霸中并未成為主角?！蹲髠鳌の墓辍酚洠啬鹿ナ?，“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為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奪之善人乎！……難以在上矣?！邮且灾刂粡蜄|征也?！边@是說終春秋之世以至戰(zhàn)國前期，秦國不能在中原大國中起主導作用，要到商鞅變法以后，局面才有所改變。
五 晉楚爭霸
晉獻公晚年寵愛驪姬，欲傳位其子奚齊，于是廢掉太子申生，申生自殺，公子重耳和夷吾出奔。獻公死后，大臣里克等殺死奚齊及驪姬黨羽，在秦穆公支持下迎立公子夷吾，是為惠公?；莨攘?，背外內(nèi)之賂，殺死迎立他的大臣里克、丕鄭及七輿大夫，大約是原屬太子申生的下軍將領(lǐng)，內(nèi)部有些離心。又不交付原宣稱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引起了秦穆公的怨恨?；莨辏斮夜迥辏?，秦軍伐晉，戰(zhàn)于韓，晉軍敗，惠公被俘，國勢危急。當時秦不可能滅掉晉國，穆公夫人是晉獻公的女兒，也強烈要求和平解決，所以在索取河東之地并以太子作人質(zhì)的條件下，又將惠公放回?；莨篮髧鴥?nèi)不穩(wěn)，秦穆公資助公子重耳返國，立為文公。文公立后，晉國內(nèi)部才穩(wěn)定下來，國力迅速發(fā)展，成為對抗楚人的主力。
楚國從武王、文王以來處在興旺發(fā)達的時代，齊桓公創(chuàng)霸時也未遭到打擊，不過稍受遏制。宋襄公爭霸失敗，楚國更加強大，中原重要國家鄭、宋等均將折服于楚。晉文公在國內(nèi)粗安時就發(fā)動了城濮之戰(zhàn)。為準備這一戰(zhàn)，晉國建立三軍，有車七百乘，結(jié)果大勝楚軍。楚國統(tǒng)帥子玉自殺，北上爭霸的勢焰第一次受到打擊，晉文公也被周襄王賜命為霸主。
城濮之戰(zhàn)在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其后三十五年（魯宣公十二年，前597年），楚莊王伐鄭，包圍鄭國都?！班嵢瞬沸谐?，不吉”，“國人大臨，守陴者皆哭，楚子退師”，鄭人趁機修繕守備，楚軍再度圍攻，三月后攻克，“鄭伯肉袒牽羊以逆”，即無條件投降，楚莊王退兵三十里，允許媾和。晉國發(fā)兵救鄭，雙方大戰(zhàn)于邲，晉軍大敗，楚莊王威震中原，也被視為五霸之一。其后二十二年（魯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晉、楚戰(zhàn)于鄢陵，楚共王被射傷，楚軍戰(zhàn)敗。此外在魯襄公十六年（前557年）又有湛阪之戰(zhàn)，楚軍失敗。晉、楚爭奪霸權(quán)的四次大戰(zhàn)，晉國三勝一負，長期保持著霸主地位。
晉、楚爭霸近百年間，兵連禍結(jié)，民不聊生。尤其是處在兩霸中間地帶的鄭國和宋國，戰(zhàn)禍最為嚴重。這期間鄭國參與大小戰(zhàn)爭七十多余次，宋國也有四十多次，有時幾乎亡國。比如魯宣公十四年（前595年），楚國有意挑釁，派使臣赴齊，經(jīng)過宋國卻不假道于宋，把宋國看作屬國。宋執(zhí)政華元殺其使臣，楚莊王立即發(fā)兵攻宋，包圍宋都。宋使人求救于晉，晉國無意出兵，卻派使臣宣稱“晉師悉起，將至矣”，誘騙宋人死守。楚軍從九月圍攻到次年五月，還準備長期堅持。宋人派華元夜入楚師，登楚帥子反之床，劫持他起來說：“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雖然，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從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聽?！弊臃磮蟾媲f王，楚軍退兵三十里，雙方講和。
在這種形勢下，就出現(xiàn)了弭兵運動，要求和平解決國際糾紛，放棄戰(zhàn)爭手段。第一次倡導者就是宋國執(zhí)政華元。魯成公十二年（前579年），華元約集晉、楚大臣盟于宋西門之外，其誓詞稱：“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災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xié)而討不庭。”同盟友好互助的內(nèi)容都有了，可惜只保持了四年。楚誘鄭叛晉服楚，晉軍伐鄭，楚軍救鄭，于是發(fā)生鄢陵之戰(zhàn)，和平運動遂成泡影。其后三十多年，宋國大臣向戍再次發(fā)起弭兵運動，于魯襄公二十七年（前546年）又在宋國西門之外結(jié)盟，有晉、楚、齊、秦、魯、鄭、蔡、衛(wèi)、陳、許等十余國參加。會上楚國提出“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即要求晉和楚各自的附屬國也要承認對方的霸主地位并去朝見，就是使小國同時向兩霸納貢，晉、楚不戰(zhàn)而擴大霸權(quán)范圍。會上商定除齊、秦兩大國和邾、滕兩附庸小邦外，從楚的陳、蔡、許，從晉的魯、衛(wèi)、曹等國都接受了這加倍的負擔。此盟約也未能保護小國，其后十二年（魯昭公八年，前534年）楚靈王滅陳，晉國也不過問。因為此時晉國君權(quán)虛設(shè)，六卿強大，內(nèi)部斗爭劇烈，無暇過問外事，正如子產(chǎn)所說：“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左傳·昭公十三年》）楚國則由于吳國興起攻其后路，也無力大舉北進。兩霸都在衰落中，晉、楚之間的大戰(zhàn)雙方都有意避免，大的戰(zhàn)禍倒是長期沒有發(fā)生。其后是吳、越繼起爭霸，中原地區(qū)相對說來還平靜些了。
晉、楚爭霸是代替天子行政，與齊桓時代不同，他們向諸仆從國征收貢賦而且逐年加重，剝削不少。魯襄公二十二年，晉人征朝于鄭，鄭國子產(chǎn)歷數(shù)鄭君朝晉的事實并說：“不朝之間，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薦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甚至晉國的官員女叔齊都說：“魯之于晉也，職貢不乏，玩好時至，公卿大夫相繼于朝，史不絕書，府無虛月”（《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晉國搜刮所得，便在晉都大興土木，銅鞮之宮數(shù)里，奢侈享樂，腐化墮落，大權(quán)轉(zhuǎn)入六卿之手，晉君也步周王之后走向沒落。周王更是只存虛名，實利均被霸主占有，從不向王室貢獻。
六 晉軍制與三家分晉
春秋以至戰(zhàn)國前期，晉（后來的魏）是突出的強國，維持霸業(yè)的時間最長，國力超過楚及齊、秦，這不是偶然的。
晉初封時力量不大，《左傳·定公四年》記，分唐叔以“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其組織與東方魯、衛(wèi)等不同，大約是唐叔帶去一部分周人，同當?shù)鼐抛谖逭冉Y(jié)合起來進行統(tǒng)治。西周時代史事不詳，可能也無甚可述。春秋初年又發(fā)生了大宗翼和旁支曲沃的斗爭，綿延幾年直到魯莊公十六年（前679年），“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吞滅了晉國公室的曲沃，才得到周王承認而立為諸侯。這時它只有一軍，相當于小國的武力。西周無軍這一級，其實際人數(shù)不可詳考。
十八年后，魯閔公元年（前661年），晉獻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大子申生將下軍”。上軍大約是原有的，由晉獻公親自統(tǒng)帥。太子申生統(tǒng)帥的下軍當系新建，其中有七輿大夫，部眾又稱輿師，金文稱“師旟之政”（《叔夷镈》），即乘車的土卒。輿即眾，輿人即眾人，《左傳》、《國語》常見，下軍可能由從民眾中選拔的武士組成。這就破壞了傳統(tǒng)的國野之間、貴族與庶民之間的等級界限，有利于軍隊的迅速擴充。
此后十六年，魯僖公十五年（前645年），晉惠公在韓之戰(zhàn)被秦國打敗，當了俘虜，軍隊主力喪失殆盡，其大臣呂甥建議“作爰田”、“作州兵”。爰亦作轅，爰田即換田，就是恩格斯講的馬爾克分配耕地的制度，古代農(nóng)業(yè)村社對耕地每人分給一份，每年或三年、九年、十二年一換。所謂“肥饒不得獨樂，墝埆不得獨苦，故三年一換土易居，財均力平”（《公羊傳·僖公十五年》何休注）。后來私有制發(fā)展，逐漸改變?yōu)椴粨Q了。晉作爰田就是最后一次換田，即把土地分給了農(nóng)民，實行授田制，“賞眾以田”（《國語·晉語》韋注引賈逵說）。相應地農(nóng)民也承擔義務(wù)即服兵役，作州兵就是擴充兵源，組建新軍，“征繕以輔孺子，……群臣輯睦，甲兵益多”（《左傳·僖公十五年》）。古代軍隊武器由戰(zhàn)土自備，所以必得給以土地，他們才能裝備自己而組成軍隊。這在政治上又是一次很大的變革。
其后十二年，魯僖公二十七年（前633年），晉文公準備伐楚，“蒐子被廬，作三軍”，三軍即中軍、上軍、下軍，中軍將為主帥，也就是平時的執(zhí)政，后來的宰相。次年又“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將中行，屠擊將右行，先蔑將左行”（《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行是步兵，車戰(zhàn)本有步兵配合行動，這次卻是組建專門的步兵隊伍，在軍制史上是一大發(fā)展?？赡艿胰酥饕遣奖?，不知騎乘，所以晉人成立新的步兵來抗擊他們。三年之后，“晉蒐于清原，作五軍以御狄”（《左傳·僖公三十一年》），據(jù)《國語·晉語四》是增建了新上軍和新下軍。又十二年后，魯文公六年（前621年），“晉蒐于夷，舍二軍?！比曰謴偷饺娨?guī)模。
三十三年之后，魯成公三年（前588年），“晉作六軍”。在原有的中、上、下三軍外，擴建新中、新上、新下三軍。六軍將、佐共有十二卿，即為晉國主要大臣，后來演變成三家分晉的局勢。其后四十七年，魯昭公元年（前541年），“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边@次晉軍同以步兵見長的狄人作戰(zhàn)，又在地形險隘之處，“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即放棄兵車，五輛兵車的甲士十五人改編為步卒三伍（五人為伍，步兵最小單位）。結(jié)果取得大勝，可能此時步兵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更大了。
春秋時的晉國是以旁支取代大宗而奪得政權(quán)的，《國語·晉語一》稱：“自桓叔以來孰能愛親？唯無親故能兼翼?！边@就破壞了以血緣關(guān)系為基礎(chǔ)的君主等級制，對宗室貴族猜忌特甚。晉獻公時，原來晉君翼那一支大宗被消滅后，對曲沃這一支的“桓、莊之族”也全部翦除。接著是驪姬之亂，申生被迫自殺，重耳和夷吾出奔，“詛無畜群公子”（《左傳·宣公二年》），即為了保證驪姬的兒子不受威脅，規(guī)定太子以外的公子都不得留在國內(nèi)。晉獻公死后，驪姬的兒子又被大臣殺掉，“自是晉無公族”。西周春秋的公族指君主的宗室貴族青年，他們是君主近衛(wèi)親軍，平時擔任警戒保護君主，戰(zhàn)時組成軍隊核心主力，重要大臣均從其中選拔。晉國沒有這批宗室親貴，就得由君主選用異姓疏屬，有利于君主集權(quán)。但另方面，國君比較孤立，后來被權(quán)臣架空，終至三家分晉。當時楚國土地廣闊遠過晉國，但在同晉爭霸中常處于劣勢，至戰(zhàn)國初年更弱，可能就同楚國保持貴族政治有關(guān)。
貴族政治破壞，國家就需要法治。在貴族政治下，刑法由貴族自由確定，貴族各自統(tǒng)治他屬下的臣民。國君雖有權(quán)威卻不能直接下到基層，中間有不少等級，“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左傳·昭公七年》），一級只管一級。晉國法治的建立也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晉文公曾在國外流亡十九年，政治經(jīng)驗豐富，回國即位后擴建三軍，“大蒐以示之禮，作執(zhí)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左傳·僖公二十七年》）。當時官制與軍制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文武合一。禮與法也是互相為用的，禮是國家傳統(tǒng)典制，習慣法。秩即爵位，正其官是正官位的等級高下，選拔官員的次第辦法?！秶Z·晉語四》稱：“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性之能，掌其遠官?！瘪?、籍等十一族是先代貴臣，其中有些姬姓舊貴族，近官是親近的朝廷重臣、三軍將佐等。諸姬是其他周族子弟，中官為君主的侍衛(wèi)、宮廷官員、三軍的下級軍官。異姓者非國君親故，遠官是地方官長，不在朝中。這些可能就是執(zhí)秩的主要內(nèi)容，選任官員的一套法制，又稱為“被廬之法”。
其后晉襄公七年，蒐于董，趙盾為執(zhí)政，“宣子于是乎始為國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獄刑，董逋逃，由質(zhì)要，治舊洿，本秩禮，續(xù)常職，出滯淹。既成，以授太傅陽子與大師賈佗，使行諸晉國，以為常法”（《左傳·文公六年》）事典是國家政事典章經(jīng)常制度。法罪是犯法判罪。辟即法，刑獄也有法。董是正，逋逃為逃亡者，逃亡者正其罪。質(zhì)要即契約憑據(jù)，由是使用。舊洿是原有不好的治罪條例，加以整治。秩禮、常職是原有經(jīng)常性爵祿官職，予以保留。淹滯是久未提升的，選拔出來。這些就是晉國法治的諸方面，向太師、太傅（國君顧問性質(zhì)）提出而推行于晉國。
趙宣子之后，范武子（士會）對晉國法制建設(shè)有重要作用，《國語·晉語八》稱：
昔隰叔子違周難于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于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于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為成師居太傅，端刑法，緝訓典，國無奸民。后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
范武子的祖先是從周王朝避難遷來晉國，子輿即士蒍，晉獻公時管刑法，后為司空。傳到士會輔佐文、襄、成、景四公，政績很好?！蹲髠鳌ば辍酚洠骸皶x侯請于王，戊申、以黻冕命士會將中軍，且為太博，于是晉國之盜逃奔于秦?！薄岸?，晉侯使士會平王室?！渥託w而講求典禮，以修晉國之法?！薄秶Z·周語中》記此事稱：“晉侯使隨會聘于周。……歸乃講聚三代之典禮，于是乎修執(zhí)秩以為晉法。”三代指夏商西周，執(zhí)秩為晉文公蒐于被廬時所作，可見范武子之法是總結(jié)了歷史經(jīng)驗的，在晉國有很大影響。晉悼公繼位時，“使士渥濁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右行辛為司空，使修士蒍之法”（《左傳·成公十八年》）?！秶Z·晉語七》還記載晉悼公稱：“（范）武子宣法，以定晉國，至于今是用?！?br/>
到了晉頃公十三年，《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
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仲尼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jīng)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yè)，貴賤不愆，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zhí)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yè)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
貴族時代不必有法令，尤其沒有形諸文字的成文法。貴族沒落，才出現(xiàn)人民與貴族共同遵守的國家法令?？鬃由L在東方，貴族政治傳統(tǒng)保留甚多，三桓執(zhí)政，以序守之，不用什么法典，所以他看不慣晉國鑄刑鼎，指責為亡國之亂制。范宣子是范武子的孫子士匄，其刑書當是范武子傳下來的法，源起則為趙盾執(zhí)政時所制訂的“常法”，即“夷之蒐”后“改蒐于董”時創(chuàng)制。
在此之前二十多年，鄭國子產(chǎn)就已經(jīng)“鑄刑書”（《左傳·昭公六年》）。鄭國地處晉、楚之間，兵禍最慘重。子產(chǎn)執(zhí)政時改革田制、推行法治以挽救危機。當時晉國大臣叔向曾致書反對說：“民知有辟，則不忌于上，并有爭心以征于書，而僥幸以成之?！裰獱幎艘樱瑢壎Y而征于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也很看不慣。他還說：“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边@恐怕靠不住。成文法的出現(xiàn)，當在貴族政治沒落之后，不會早到夏商之初。當時子產(chǎn)回答他說：“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币簿褪钦f成文法是當時需要的。
貴族政治時代以人治為主，法是次要的輔助?！蹲髠鳌の墓辍吩u論秦穆公以三良殉葬說：“《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療o善人之謂。若之何奪之？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長，是以并建圣哲，樹之風聲，分之采物，著之話言，為之律度，陳之藝極，引之表儀，予之法制，告之訓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禮則，使無失其土宜，眾隸賴之，而后即命。圣王同之。今縱無法以遺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這是說明賢人最為重要，他可以使人效法，可以留下教訓，可以陳列最好的典制度數(shù)，告誡民眾，大家都仰賴而聽命于他，這便是古代圣王的傳統(tǒng)?？梢娰F族政治也還是有它的一套辦法。但隨著君主集權(quán)制的發(fā)展，貴族政治必然沒落，法治逐步伐替人治，鄭鑄刑書、晉鑄刑鼎就代表了這種趨勢。戰(zhàn)國初年魏國繼承晉制，李悝集諸國刑典作《法經(jīng)》，商鞅受之以相秦，成為戰(zhàn)國時代變法改制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政治體制的重大變革。
《史記·商君傳》說商鞅“筑冀闕”，冀即晉國大宗原來建都時翼，闕是闕門，兩觀之上有臺閣，又叫觀臺、象魏，很是壯觀。國家發(fā)布政令即在此公布，人民聚集觀望?！吨芏Y·大宰》稱：“乃縣治象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日而斂之?！薄蹲髠鳌ぐЧ辍酚洠攪及l(fā)生火災，“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藏象魏，曰：‘舊章不可忘也?！敝疥I大約就是把晉魏舊制搬到了秦國?！断男≌肥菚x國的教令，晉為夏虛，小令即不是大政方針?！对铝睢份d每月應作之事，也當是逐月公布的小令，可能同商鞅筑冀闕有關(guān)?！断男≌窌r代較早些，大致屬春秋時，《月令》則是戰(zhàn)國時的。秦在孝公以前內(nèi)亂不斷，商鞅變法后君主集權(quán)加強，為后來的大一統(tǒng)奠定了基礎(chǔ)。
晉國的法治促成國家的統(tǒng)一、君權(quán)的提高，但君主下面仍然是貴族大臣掌權(quán)，國君沒有公族，深感孤立，衛(wèi)隊都不好組織。《左傳·宣公二年》記，晉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為之田，以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為余子；其庶子為公行。晉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詩·魏風·汾沮洳》亦稱公族、公路、公行，大約余子即是公路。這樣晉國公族就由貴族大臣子弟組成，國君漸被架空?！秶Z·晉語八》稱：
欒懷子之出，執(zhí)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從欒氏者大戮施。欒氏之臣辛俞行，吏執(zhí)之，獻諸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zhí)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于晉國，世隸于欒氏，于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zhí)政曰：‘不從君者為大戳?！几抑酒渌蓝哑渚詿┧究??！惫f。
這說明君臣和主仆關(guān)系不同，貴族大臣同他們的下屬最初是主仆關(guān)系，隸屬時間長了就轉(zhuǎn)變?yōu)榫缄P(guān)系。晉國的法治本來是要消滅君主等級制，但貴族大臣長期擁有土地臣民，逐漸形成新的君臣關(guān)系，發(fā)展私家勢力，所以最終取代了晉國國君。
晉國六軍有十二卿，后來內(nèi)部爭權(quán)火并，如成公十三年殺掉三郤?！蹲髠鳌は骞辍酚洉x悼公任命“荀偃將中軍，士匄佐之；……使趙武將上軍，韓起佐之；欒黡將下軍，魏絳佐之?！逼浜髷?shù)年欒氏敗亡，荀偃亦稱中行氏，士匄亦稱范氏，與趙氏、韓氏、魏氏，加上荀氏另一支知氏，即為晉國后期掌握實權(quán)的六卿。其后魯定公十三年范氏、中行氏同知氏、韓氏、魏氏、趙氏斗爭，因知、韓、魏挾持晉君，“二子將伐公。齊高強曰：‘三折肱知為良醫(yī)。唯伐君為不可，民弗與也，我以伐君在此矣。三家未睦，可盡克也?？酥?，君將誰與？若先伐君，是使睦也?！ヂ?，遂伐公。國人助公，二子敗，從而伐之。丁未，荀寅、士吉射奔朝歌”（《左傳·定公十三年》）。中行氏、范氏也敗亡了，剩下知、韓、魏、趙四家。這件事說明春秋晚期晉君仍還有一定號召力。知氏之亡已在《春秋》之后，《左傳》最后記：“悼之四年（魯?shù)抗哪?，?64年），晉荀瑤率師圍鄭，……趙襄子由是惎知伯，遂喪之。知伯貪而愎，故韓、魏反而喪之?！彼鲋{迫韓、魏圍攻趙氏，反被韓、魏、趙合謀殲滅，已在魯?shù)抗迥昙辞?53年。三家瓜分知氏地盤，勢力大致平衡，晉君已無足輕重，只余空名，三家分晉的局勢就定下來了，歷史便進入戰(zhàn)國時代。
到西周末年，王室衰微，諸侯中的邊區(qū)大國逐漸興起來了。這些國家的周圍多是一些小國或落后民族，他們不是被這些大國武力所吞并，就是由于“貴貨而易土”（《國語·晉語七》）被大國所收買。于是小國滅亡“而秦晉齊楚代興”（《國語·鄭語》），出現(xiàn)了春秋時代大國爭奪霸業(yè)的局面。霸業(yè)是春秋時代特殊的歷史，雖然“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可還是在講“尊王攘夷”、“存亡繼絕”，要維持西周以來的封建等級制舊秩序。這對古代中國從分裂割據(jù)發(fā)展到集權(quán)統(tǒng)一，對各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推進以達到共同的基礎(chǔ)有重要作用。
一 齊桓創(chuàng)霸
《孟子·告子下》稱：“五霸，桓公為盛?！贝呵锇詷I(yè)創(chuàng)始于齊桓公（前685年—前643年在位），孔子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保ā墩撜Z·憲問》）對齊桓霸業(yè)是充分肯定的。因為當時北方戎狄勢力非常強大，滅邢、滅衛(wèi)，橫行于黃河以北；南方楚國興起，滅申、天息、滅鄧，服蔡，侵鄭，其鋒芒也直指中原。在這種“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公羊傳·僖公四年》）的情況下，已經(jīng)衰弱了的東周王室是無力加以抵御的。正是齊桓公在管仲輔佐下奮起創(chuàng)霸，承擔了保衛(wèi)華夏傳統(tǒng)文化的重任。
齊國是從大漢口文化發(fā)展下來的?！蹲髠鳌ふ压辍份d晏子對齊景公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币笾苤H，蒲姑氏遷往東北，從大漢口文化與東北古文化的關(guān)系可以印證。這種文化是中國古文化中先進的一支，其農(nóng)業(yè)種植五谷，有稻子，與河姆渡文化的影響有關(guān)，屬父系社會，席地而坐。中國古代的禮節(jié)是圍繞這一習俗形成的，陶器多高圈足如豆、簋，也是適應席地而坐的需要。
周公東征平定東方，始分封齊太公于此建國，太公統(tǒng)率姜性民族從西方遷來，《禮記·檀弓上》稱：“太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古人很重視遺體，安排極為慎重周到，考慮到在東方新立國有風險，所以要把遺體安葬在西方老家。周是一個新興小國，滅商時兵力約五萬人，首先要保衛(wèi)王室，豐鎬、成周、殷是重點駐地。諸侯國中，齊國可能是兵力最強大的，《左傳·信公四年》載管仲對楚使說：“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笨梢娢髦艹跄挲R國負責鎮(zhèn)撫的地區(qū)很廣大。履是足跡所至，意為征撫的范圍。齊國既是具有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舊邦，又是西周以來的政治軍事大國，基礎(chǔ)是比較好的。
齊桓公任用管仲圖謀富強，管仲提出：“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保ā秶Z·齊語》）國和鄙相對而言，國指都城及郊區(qū)，鄙指其外的廣大國土即野。周人分封建國，首先要筑城，齊舊都在今山東臨淄，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城址。周族居于國中，稱國人；鄙為東方原住民族所居，稱野人?！吨芏Y》屢言“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jīng)野”，就是指的這一基本區(qū)劃。《周禮》成書于戰(zhàn)國中期，顧頡剛說為齊威、宣時稷下賢人編撰，近是。但是一個社會的變遷不會是迅速整齊的，舊制度總會有些長期遺留的部分，西周春秋沒有變完的東西，在《周禮》中就有反映，國野的區(qū)劃即是一例?！肮茏佑谑侵茋詾槎秽l(xiāng)，工商之鄉(xiāng)六，士鄉(xiāng)十五。公帥五鄉(xiāng)焉，國子帥五鄉(xiāng)焉，高子帥五鄉(xiāng)焉，參國起案?！保ā秶Z·齊語》）鄉(xiāng)是周人所居。工商是官府的工商，經(jīng)營貴族所需的物品，也為國人提供貨物，他們也分種部分土地，但不服兵役。他們不一定全是周族，可以有被收容的異族，如殷民六族、懷姓九宗等均屬國人。士鄉(xiāng)十五又分為二部分，士即武士，為軍隊主力，每鄉(xiāng)出武士二千人，五鄉(xiāng)組成一軍，十五鄉(xiāng)共三軍，計三萬人。國氏、高氏是齊國同姓貴族，受命于周王的執(zhí)政大臣，故與國君共同帥領(lǐng)三軍。三萬人在當時是一支強大的力量，可能比西周初王室的六師還多些，所以說“君有此士也三萬人以方行于天下，以誅無道，以屏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御?！保ā秶Z·齊語》）
鄙是被征服的野人所居，他們是東方的原住民族，文化頗高?？鬃臃Q：“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論語·先進》）野人即鄙中所居的商族，文化先進，君子即國中所居的周人，是統(tǒng)治者但文化上落后。伍其鄙可能與職官五正近似，是統(tǒng)治民眾的五種等級組織。《國語·齊語》稱：“制鄙三十家為邑，邑有司。十邑為卒，卒有卒帥。十卒為鄉(xiāng)，鄉(xiāng)、有鄉(xiāng)帥。三鄉(xiāng)為縣，縣有縣帥。十縣為屬，屬有大夫。五屬故立五夫，各使治一屬焉?！睆囊氐綄偈俏寮?。五屬屬于國君，其中未談到采邑，大約直屬于國君，有利于加強君權(quán)，這也是齊國強大的基礎(chǔ)?？鬃臃Q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保ā墩撜Z·憲問》）駢為地名，可能在鄙中，被納入五屬歸國君直轄。管仲此舉是為謀利國，故伯氏雖受損失而不怨恨。但其后齊國仍有采邑，銅器齊子中姜镈銘文稱，鮑叔的孫子受封邑二百九十九邑，萬世子孫都不得改變。所以貴族卿大夫強橫，可能改革也不很徹底。鄙中野人不服兵役，但要供給物資并服勞役。
《齊語》又稱：“四民者勿使雜處。……處士也使就閑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nóng)就田野?！备魇蛊浞謽I(yè)世襲，不見異物而遷，以促進生產(chǎn)和加強軍士戰(zhàn)斗力，這說明當時社會變動還不劇烈。又“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焉”，平時治民也按軍制編組，輕罪以繳納武器贖罪，使組織和軍備都得以加強。同時齊國地處海濱，有魚鹽之利，工商較發(fā)達，《史記·齊世家》稱：“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yè)，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桓公既得管仲，……設(shè)輕重魚鹽之利，以贍貧窮，祿賢能，齊人皆悅。”齊國物產(chǎn)豐富，山海資源又為官府控制，“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哉斦辉！｝R國手工業(yè)尤其紡織業(yè)也很發(fā)達，“故太公望封于營丘，地瀉鹵，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繦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其后齊中衰，管子修之，設(shè)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保ā妒酚洝へ浿硞鳌罚┲钡綕h代，皇室還在齊地設(shè)三服官，供給皇室所需紡織品。齊國經(jīng)濟富裕也是它創(chuàng)立霸業(yè)的有利條件。
《齊語》記述農(nóng)業(yè)方面的改革稱：“相地而衰征則民不移，政不旅舊則民不偷，山澤各致其時則民不茍，陵阜陸墐井田疇均則民不憾，無奪民時則百姓富，犧牲不略則牛羊遂?！贝蠹s是整頓井田制，村社分田而耕，改勞役地租為實物地租，輕徭薄賦以穩(wěn)定農(nóng)民，發(fā)展生產(chǎn)。西周末年的“不藉千畝”是實物地租的開始，魯國“初稅畝”則在此后約百年間，可見春秋初年齊國的發(fā)展領(lǐng)先于魯國，在當時處于先進地位，改革對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是有利的。不過當時“農(nóng)之子恒為農(nóng)，野處而不暱”，說明農(nóng)民屬于野人，可能也包括郊區(qū)務(wù)農(nóng)的國人，職業(yè)的區(qū)分逐步在改變國野的分界。
齊桓公時國力雖然逐漸強大，但還不能取代周天子，軍事實力尤其政治威望都很不夠。所以齊桓創(chuàng)霸的最好辦法是提出“尊王攘夷”的口號，借用周王室的傳統(tǒng)領(lǐng)導地位，組織諸侯團結(jié)起來抵御外族侵犯。齊桓公領(lǐng)導了這一事業(yè)，既能照顧傳統(tǒng)秩序減少阻力，又可利用諸侯的力量打擊外族，并通過“存亡繼絕”援助某些受害諸侯而提高齊國威信。魯莊公三十二年（齊桓公二十四年，前662年）“狄伐邢”，次年，“齊人救邢”。次年，“狄入衛(wèi)”，衛(wèi)國逃亡遺民擁立戴公于曹邑。齊桓公“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幫助衛(wèi)國抗拒狄人。魯僖公元年（齊桓公二十七年，前659年）“齊桓公遷邢于夷儀。二年，封衛(wèi)于楚丘。邢遷如歸，衛(wèi)國忘亡。”（《左傳·閔公二年》）齊桓公率領(lǐng)諸侯幫助被狄人破滅的邢、衛(wèi)重新建國，這便是春秋時艷稱的“存亡國、繼絕世”的大功業(yè)，使得齊桓公威信提高，成為中原諸侯的霸主。
于是齊桓公進一步糾合中原諸侯，準備阻擊楚人的北侵。魯信公四年，齊桓公率宋、魯、陳、衛(wèi)、鄭、許、曹等國聯(lián)軍伐蔡，接著又伐楚。楚國派使臣前來談判，雙方于召陵結(jié)盟而退兵，并沒有實際交戰(zhàn)，楚國表面上認錯，恢復對周王室的貢納（《左傳》說是“包茅”，《齊語》稱“貢絲于周”），實際上會后仍不斷北進。其后齊桓公又與諸侯會見周惠王的太子，表示支持太子而干預周王室的繼承問題。數(shù)年后惠王死去，太子在齊桓公支持下繼位，是為周襄王。襄王感謝齊桓公，就派宰周公出席齊桓公與諸侯的葵丘之會，宣布王命說：“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這是周王室承認齊桓公為霸主的表示?？鹬畷驱R桓公霸業(yè)極盛的代表?！睹献印じ孀酉隆贩Q：
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太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比唬骸熬蠢洗扔?，無忘賓旅。”四命曰：“士元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蔽迕唬骸盁o曲防，元遏糴，無有封而不告?！痹唬悍参彝酥?，既盟之后，言歸于好。
以上最后一句總括的話見于《左傳》，說明孟子所言當是依據(jù)齊國當時流傳的資料，有重要價值。春秋盟會比較詳細的材料僅這五條盟約，反映了當時政治社會狀況，一方面子要孝于父，同時父也要慈于子，不得隨意寵愛后妻更換太子。一方面要選任賢才，改變世襲制，同時也不得隨便誅殺大臣。還要求注意社會救助事業(yè)，經(jīng)濟上互通有無，同恤災患等，可以看出春秋時新舊交替的過渡性。
春秋時的霸主實際上是在奪取周天子的權(quán)位，不過齊桓公卻是比較克制的?！蹲髠鳌ば殴吣辍份d：“管仲言于齊侯曰：臣聞之，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德禮不易，無人不懷。齊侯修禮于諸侯，諸侯官受方物?！本褪钦f主要依靠奉行傳統(tǒng)禮制以爭取諸侯政治上服從?！洱R語》稱：
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故使輕其幣而重其禮。故天下諸侯罷馬以為幣，縷綦以為奉，鹿皮四分。諸侯之使，垂櫜而入，稛載而歸。故拘之以利，結(jié)之以信，示之以武。故天下小國既許桓公，莫之敢背，就其利而信其仁，畏其武。
看來齊桓公并不注重從經(jīng)濟上剝削仆從諸侯國，也就是說并沒有多少實惠，甚至是回贈超過貢納，對小國有利，而對齊國本身的富裕并無重要作用。這同后來晉楚爭霸時期不同，后期霸主對仆從國的搜刮剝削極為苛重，成了晉楚富強的方便之門?？鬃诱f：“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論語·憲問》），指出五霸之間也是大有不同之處的。
二 宋襄圖霸
西周滅亡后，平王繼位東遷洛邑，是為東周。但這并不是說東周繼承了西周，或者說是從西周遷移過來的。因為西周已完全覆滅了，東周只是在成周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新國家。開初，西周故地還有虢公翰擁立攜王。平王與攜王二王并立，到攜王二十一年晉文侯殺掉攜王，才算結(jié)束這一尷尬局面。在晉、鄭諸國的大力支持下，平王的東周終于穩(wěn)定下來，《國語·周語中》稱：“鄭武、莊有大勛力于平、桓，我周之東遷，晉、鄭是依。”可見東周并不是正常繼承西周而是緊緊依靠著東方諸侯尤其是晉、鄭的扶持。
但是晉、鄭等國支持周王也有自己的打算，都想假借王命謀求私利。晉文侯攻殺攜王，得到平王獎賞，見于《尚書·文侯之命》。不過晉文侯死后，其子昭侯繼位，封文侯弟桓叔于曲沃，這就造成了曲沃同晉侯的長期斗爭。經(jīng)過六十七年，桓叔的孫子武公最后攻滅晉侯子孫，厚賂周厘王，被命為晉侯即晉武公，內(nèi)部爭奪才算告一段落。所以春秋之初晉國無暇外務(wù)，于是鄭國乘機大肆活動，可以說是大國爭霸的先兆。然而鄭國也是西周末年新建的國家，鄭桓公在周幽王時為司徒，他看到西周衰亡的跡象，于是向東方發(fā)展，寄孥賄子虢、鄶之間，其后滅鄶建立鄭國。西周滅亡時，桓公與幽王同被殺死。其子武公輔佐平王建立東周，擔任王室卿士，掌握大權(quán)。武公的兒子莊公繼位，平定了其弟共叔段的叛亂，內(nèi)部統(tǒng)一，加強了君權(quán)。對外則假借王命，征伐諸侯，如“鄭人以王師、虢師伐衛(wèi)南鄙”（《左傳·隱公元年》），“鄭人以王師……伐宋，入其郛”（《左傳·隱公六年》），甚至以王命糾合諸侯出兵討伐，如：“宋公不王，鄭伯為王左卿土，以王命討之，伐宋?！?，鄭人以王命來告伐宋。冬，公會齊侯于防，謀伐宋也?！挛焐辏珪R侯、鄭伯于老桃。壬戌，公敗宋師于菅。庚午，鄭師入郜，……庚辰，鄭師入防。”（《左傳·隱公九年、十年》）正是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開創(chuàng)了春秋時期霸主活動的先例。
然而鄭莊公喧賓奪主把周王作為傀儡，自然引起王室的反感，矛盾逐漸加劇，終致雙方攤牌。“（周桓）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瓚?zhàn)于繻葛，蔡、陳、衛(wèi)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保ā蹲髠鳌せ腹迥辍罚┻@一戰(zhàn)一方面使周天子威信掃地，桓王親率諸侯聯(lián)軍伐鄭，竟然兵敗王傷，周室從此一蹶不振。另方面鄭莊公也失掉了借用王命的政治資本，加以莊公死后諸子爭立，內(nèi)亂頻繁，基礎(chǔ)薄弱的鄭國遂降為二流國家，但在春秋時代始終甚為活躍。
其后·齊桓公以尊王攘夷為旗號，正式開創(chuàng)了霸業(yè)。齊桓死后，也是諸公子爭位，太子昭奔宋，宋襄公糾合諸侯兵送太子昭返國繼位，是為齊孝公。宋襄公既定齊國，也想接替齊桓公的霸業(yè)，從而展開了外交和軍事活動，打算爭取諸侯的擁戴。宋是殷商王室后裔，周公東征平定武庚叛亂時，微子啟降周被封于宋，代替武庚統(tǒng)領(lǐng)殷商遺民。宋國“于周為客”，受到一定的禮遇；它周圍是魯、衛(wèi)、蔡、陳等周室親信諸侯，大約也帶有防范意味。宋國在當時并不算小，作為王朝之后，基礎(chǔ)還是好的，尤其在文化方面，“諸侯宋、魯于是觀禮”（《左傳·襄公十年》），是領(lǐng)先的典范國家。春秋之初，周王室衰微，宋國也曾活躍?！八螝懝?，十年十一戰(zhàn)，民不堪命。”（《左傳·桓公二年》）可能也是不甘寂寞。但結(jié)果引起內(nèi)亂，事與愿違，數(shù)十年后宋襄公又尋舊夢了。
宋雖是大國之后，但地處中原，在周人包圍之中，并無發(fā)展余地，到春秋時，比起齊、晉、秦、楚等國就顯得弱小了。所以宋襄公圖霸，便想求得楚國的支持。魯僖公二十一年（宋襄公十二年、前639年），“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于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曰：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后敗?！?，諸侯會宋公于盂，……于是楚執(zhí)宋公以伐宋。（《左傳·僖公二十一年》）宋襄公想當霸主卻成為囚俘，《公羊傳·僖公二十一年》詳載此事稱：
宋公與楚子期以乘車之會。公子目夷諫曰：“楚，夷國也，強而無義，請君以兵車之會往?！彼喂唬骸安豢桑崤c之約以乘車之會，自我為之，自我墮之，曰不可?！苯K以乘車之會住。楚人果伏兵車，執(zhí)宋公以伐宋。宋公謂公子目夷曰：“子歸守國矣，國，子之國也?！薄谑菤w，設(shè)守械而守國。楚人謂宋人曰：“子不與我國，我將殺子君矣?！彼稳藨唬骸拔豳嚿琊⒅耢`，吾國已有君矣?！背酥m殺宋公，猶不得宋國，于是釋宋公。宋公釋乎執(zhí)，走之衛(wèi)。公子目夷復曰：“國為君守之，君曷為不入？”然后逆襄公歸。
這一次外交上的失敗，引起了下一場軍事上的爭奪。
魯僖公二十二年，“三月，鄭伯如楚。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鄭文公到楚國朝見，是表示服屬于楚。宋襄公伐鄭，則是與楚爭奪霸權(quán)，懲罰朝楚的鄭國，當然引起楚國的反擊。這就爆發(fā)了古代史上有名的泓之戰(zhàn)。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zhàn)，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备ヂ牎６辉乱阉人?，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惫唬骸安豢??！奔葷闯闪校忠愿?。公曰：“未可?！奔汝惗髶糁螏煍】?。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弊郁~曰：“君未知戰(zhàn)。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分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保ā蹲髠鳌べ夜辍罚?br/>
宋襄公在泓之戰(zhàn)強調(diào)道德，結(jié)果軍破身傷，《左傳》批評他不懂戰(zhàn)爭，《公羊傳》卻大加表揚說：“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也?！保ā豆騻鳌べ夜辍愤@反映了兩種時代觀念的不同?！抖Y記·檀弓下》稱：“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殺厲，不獲二毛?！薄痘茨献印ゃ嵴撚枴贩Q：“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于古為義，于今為笑?！贝蠹s這些是古代原始村社之間戰(zhàn)爭的公共規(guī)則，宋國保留古代禮制較多，江淮流域也是古代發(fā)展緩慢的地區(qū)?！痘茨献印と碎g訓》稱：“昔徐偃王好行仁義，陸地之朝者三十二國。王孫厲謂楚莊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踉唬荷啤Ｄ伺e兵而伐徐，遂滅之。知仁義而不知世變者也。”《后漢書·東夷傳》稱：“徐幅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quán)，不忍斗其人，故致于敗。”說明古代戰(zhàn)爭公法在這些地區(qū)尚有保留。但春秋時代國際形勢已經(jīng)劇烈變化，戰(zhàn)爭性質(zhì)根本不同了，宋襄公還在堅持古代習俗，當然是自取敗亡。在春秋時代宋只是一個二流國家，又不懂得隨時代變化，爭奪霸權(quán)遂以失敗告終。不過宋國文化傳統(tǒng)悠久，地理位置重要，在春秋時代始終很活躍，進入戰(zhàn)國也還有其地位?！睹献印ち夯萃跎稀贩Q：“海內(nèi)之地，方千里者九”，即指戰(zhàn)國七雄和宋及中山，當時宋與中山也是稱王的。
三 晉楚之興
《史記·晉世家》稱：“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谑撬旆馐逵萦谔?。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唐叔子燮，是為晉侯。”周初封國都不大，人口也不多，如盂鼎及俎侯夨簋所記受土受民數(shù)字即可考見。唐傳為堯后，《左傳》稱為夏虛，歷史還是久遠的，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水平不高，可能屬殷代田服，落后民族較多。《國語·晉語二》稱：“景霍以為城，而汾、河、涑、澮以為渠，戎狄之民實環(huán)之。”晉國周圍有赤狄、白狄、草中之戎、驪土之狄等后進民族，赤狄隗姓，大約同晉國受封時周王賞賜的“懷姓九宗”有關(guān)系。懷即媿（隗），宗是父系家族，不是氏族。白狄是中原土著，也許還有先周遺民，他們穿麻布素衣，是耕織結(jié)合的民族。晉國早期文化不高，歷史無征，最先五代只保留世系而“無其年數(shù)”。靖侯（周厲王時）以下始有年數(shù)，文侯（周幽王時）時才有些史事見于記載。西周滅亡時，晉文侯與東方諸侯擁立平王東遷建國，其后攻殺在西周故地稱王的王子余臣，對鞏固平王的東周立了大功，受到平王獎賞，載于《尚書·文侯之命》。晉文侯攻滅王子余臣，也是為了自己侵占西周故地以壯大晉國，與秦襄公驅(qū)逐戎狄而占有岐西一樣，秦晉兩國大約瓜分了原西周的王畿西部。
前746年，晉文侯去世，其子昭侯繼位。封文候弟成師于曲沃，即曲沃桓叔。曲沃土地肥美，城邑大于晉都翼，桓叔賢明，甚得國人擁護，曲沃發(fā)展迅速，勢力超過晉君，兩家斗爭激烈。周平王、桓王雖曾兩次派兵支持晉君討伐曲沃，終于無法改變局勢。前679年，曲沃武公伐滅晉候，“盡以其寶器賂獻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為晉君，列為諸侯，于是盡并晉地而有之?！保ā妒酚洝x世家》）曲沃最后以旁支代替大宗成為晉侯，曲沃武公稱晉武公?！蹲髠鳌でf公十六年》記：“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西周軍隊單位最大是師，軍是春秋時出現(xiàn)的更大的單位，有萬多人。舊說諸侯“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周禮·夏官》），則是周王以晉為小國待遇。曲沃圖謀以支屬取代宗主，需要勵精圖治，選拔人才，逐步從貴族政治轉(zhuǎn)到任賢途徑上來?！蹲髠鳌る[公六年》記：“翼九宗五正、頃父之子嘉父逆晉候于隨，納諸鄂，晉人謂之鄂侯?！币砑磿x都城，“九宗五正”是晉國始封時周王賞賜的大臣家族，經(jīng)過西周到東周幾百年，他們?nèi)赃€完整的保持著政治權(quán)力，可見晉國公室奉行貴族政權(quán)傳統(tǒng)而毫無變化，這可能是它在斗爭中失敗的重要因素。
武公代晉后二年死去，其子獻公繼位。獻公吸取曲沃代晉的教訓，對自己本家的貴族也采取消滅政策?！皶x桓、莊之族偪，獻公患之。士蒍曰：去富子，則群公子可謀也已。公曰：爾試其事。土蒍與群公子謀，譖富子而去之。……晉士蒍又與群公子謀，使殺游氏之二子?！瓡x士蒍使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乃城聚而處之。冬，晉侯圍聚，盡殺群公子。”（《左傳·莊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年》）桓指曲沃桓叔，莊指曲沃莊伯，是獻公的曾祖和祖父，其子孫即獻公從堂兄弟，按西周以來舊制應為執(zhí)政大臣，獻公卻把他們?nèi)繗⒐?，這是對舊貴族政治的破壞。因此就得從親貴之外的疏屬異姓中選拔大臣，這就有利于任用賢能并加強君主權(quán)威，為晉國的迅速強大提供了政治條件。武公代晉后十八年，晉獻公將兵力擴大一倍，作二軍，自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上軍由國君親自率領(lǐng)，是主力核心，其后在晉國政爭中有重要作用。下軍將領(lǐng)稱“七輿大夫”、“輿帥”，輿是眾的意思，可能是原有一軍（即上軍）之外屬于晉國大宗的一些人，屬另一系統(tǒng)的。
晉國的興起，一方面是貴族政治破壞得早，君主集權(quán)制首先發(fā)展，人才輩出。一方面是地處邊陲，周圍多是后進民族，“狄之廣漠，于晉為都”（《國語·晉語一》），都是人所聚居的地方，即下邑，邊疆的自由城市。邑是貴族莊園城堡，傳統(tǒng)的政治據(jù)點，都近似后世的馬市、茶市，新興的貿(mào)易中心。這是舊貴族統(tǒng)治不到的地方，晉國發(fā)展民族交往，大量吸收異族，人力物力增長迅速，很快變?yōu)榇髧?，長期掌握霸權(quán)，成了春秋時代首要強國。
春秋時代長期同晉抗衡爭霸的是南方的楚國。楚國大約在周以前就存在了，周原甲骨有“楚子來告”的記載?！妒酚洝こ兰摇贩Q：“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芪耐踔畷r，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楚國先世傳說雜有神話，不易弄清楚，從有些跡象看，可能出自羌人。楚國羋姓，從文字看即羊；《楚世家》說其先祖“坼剖而產(chǎn)”即剖脅生子，亦羌人傳說，而與周人傳說“不拆不副，無菑無害”（《詩·大雅·生民》）是不同的。南方在西周初年當有很多部落，他們不是筑城居住而是以樹木為籬落，故稱荊楚，也叫做棘圍。棘圍就是灌木圍繞的城寨，《左傳》稱楚靈王在干豁之難時逃在棘闈，闈即寨門。北方多版筑土城，庸即是以城作為國名。南方潮濕雨水多，土性松脆，不宜筑城（磚石砌城是明清時期的事），草木卻容易培植，楚荊就是以灌木為藩籬，以無城為國名。春秋中期吳國興起后，楚才在東方城州來等邑，囊瓦城郢則在魯昭公二十三年，時人還指責他將使楚國破滅。
楚國開始也是小部落，熊繹可能是他們這一系最早的首領(lǐng)，初起于丹陽，可能在丹江口，近來聽說哪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楚墓?！蹲髠鳌ふ压辍份d：“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周皆有分，我獨無有?！边€說：“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可見楚當時還是邊遠落后小國，對王室并無重要貢獻，因而不受重視。西周時東南的徐淮夷最強，南方有噩侯，楚尚僻處荊山，受扼于申，北進不了，對中原影響不大，所以不被看重?！妒酚洝こ兰摇贩Q：“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于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睏罨浖捶稚⒌陌僭?，住在林蔭深菁之中的，西周晚期楚國勢力有所擴展。
周室東遷之后，楚王若敖、蚡冒繼續(xù)發(fā)展國力。敖與豪通，是西羌酋長的名號。若敖、霄敖等都是楚人自稱。蚡冒弟熊通稱楚武王，以下文王、成王等則是模仿周人的稱號。楚武王幾次伐隨，“始開濮地而有之”，楚國周圍也有許多發(fā)展緩慢文化較低的民族，大約是些分散的小村社如百越、百濮等，容易被征服統(tǒng)治，使楚國迅速膨脹。楚武王后來在伐隨的軍中病故，其子文王繼位，“始都郢”。文王開始伐申、息、鄧、蔡，侵凌江漢間姬姓諸國，逐步發(fā)展成為中原華夏族的勁敵。文王死后其子熊艱繼立號莊敖，數(shù)年后被其弟熊惲攻殺，熊惲代立，是為成王。成王為鞏固地位，對鄰國表示友好并向周天子貢獻，“天子賜胙，曰：鎮(zhèn)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边@等于承認楚國為南方的霸主，“于是楚地千里”，是春秋時國土最廣的。
四 秦霸西戎
秦的歷史主要見于《史記·秦本紀》，對秦人先世敘述雜亂，需要作一些分析。秦與趙俱出于東方，嬴姓，嬴象龍形。秦人以養(yǎng)馬著稱，善馭車。東方的夫余族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等，即以畜牧、駕馭知名。商代從事畜牧的民族亦在東邊，《禹貢》稱：“萊夷作牧”，萊即在山東半島北部海邊。興起于東方的商族亦善御，乘兩輪大車作戰(zhàn)。東方流行以鳥類為祖先的傳說，以鳥為圖騰，秦人亦保存這種傳說，《史記·秦本紀》稱：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yè)。
這同商人祖先簡狄吞玄鳥卵生契的傳說一致。大業(yè)之子大費佐禹治水有功，舜賜姓嬴氏。其子大廉稱鳥俗氏。其后裔有費昌當夏桀時，去夏歸商，為湯御。大廉玄孫曰孟戲、中衍，鳥身人言，亦為帝太戊御。其后裔又有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穆王以趙城封造父，為趙國祖先。
其另一系后裔有大駱，大駱生非子，由于造父地位顯赫，他們也稱趙氏。《秦本紀》說：
非子居犬丘，好馬及畜，善養(yǎng)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馬于汧渭之間，馬大蕃息。孝王欲以為大駱適嗣，申侯之女為大駱妻，生子成為適。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酈山之女，為戎胥軒妻，生中譎，以親故歸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復與大駱妻，生適子成。申駱重婚，西戎皆服，所以為王，王其圖之”。于是孝王曰：“昔伯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嬴。今其后世亦為朕息馬，朕其分土為附庸。邑之秦，使復續(xù)嬴氏祀，號曰秦嬴。亦不廢申侯之女子為駱適者，以和西戎?！?br/>
非子是秦人最早受封為附庸的。這以后秦人世系事跡比較可考，此前恐怕多出于傳說。犬丘有二，一在今咸陽西，《漢書·地理志》所謂扶風槐里縣，周懿王曾都此。一在今天水西南，《史記集解》徐廣所謂天水隴西縣秦亭，又稱西垂犬丘。大約這兩地秦人都曾住過，民族遷徙，地名也隨之而遷。非子因善于養(yǎng)馬而被周孝王看中，讓他為王室養(yǎng)馬于汧渭之間，即今寶雞一帶汧水入渭處，大約也是秦人原來分布之處。馬為古代車戰(zhàn)所必需，歷來很受統(tǒng)治者重視，非子的受寵也并不偶然。
秦人為周王室服役，金文中也有材料。師酉簋銘文稱：“冊命師酉司乃祖啻官邑人虎臣、西門夷、●夷、秦夷、京夷……”。詢簋銘文稱：“今余命女啻官司邑人先虎臣后庸、西門夷、秦夷、京夷、●夷”。詢即師酉的兒子。秦稱為夷，說明是東的，周稱殷人即稱夷。秦可能是仆姑之一部，周滅殷后把他們遷到西方為王室服役的。大約就居于犬丘，以養(yǎng)馬為主要職役，秦字從禾，可能也有點粗耕農(nóng)業(yè)。周孝王以秦邑封非子為附庸，號稱秦嬴，這是秦人發(fā)展的始基。同時孝王還封大駱娶申侯女所生的兒子成為大駱嫡嗣，保西垂即西部邊區(qū)，可能即天水那邊的犬丘，當為秦人中的另一支。
《史記·秦本紀》載：“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秦仲立三年，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為大夫，誅西戎。……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長曰莊公。周宣王乃召莊公昆弟五人，與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復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駱地犬丘并有之，為西垂大夫?！边@樣兩支結(jié)合起來，秦人力量更有發(fā)展?！肚乇炯o》又稱：“莊公立四十四年，卒，太子襄公代立。……（襄公七年）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酈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戰(zhàn)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大約西周滅亡時，秦襄公是支持王室的，既然西周被滅，秦人也就說不上有什么功了。而且周平王是由東方諸侯擁立，從申去洛邑的，秦襄公也無由護送。說是平王賜襄公岐豐之地，也靠不住，終襄公之世并未發(fā)展到岐山以東。當時西周故地還有攜王的政權(quán)，二十多年后晉文侯攻滅攜王，大約占據(jù)了部分西周故地，由于國力有限也未能占據(jù)多少。秦襄公在西周故土也有發(fā)展并以擁戴王室為號召，逐步向東面開拓，到了岐山?？赡茉诨靵y之際國力增強了，又擁護周王，得以正式建立諸侯國，在秦國發(fā)展史上有重大意義。至于與周室關(guān)系如何親密有功，恐怕是后世子孫溢美之詞，未必可靠。
襄公十二年去世，文公繼立?！肚乇炯o》稱：
文公元年，居西垂宮。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東獵，四年，至汧渭之會，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獲為諸侯?！蹦瞬肪又?，占曰吉，即營邑之。十年，初為鄜畤，用三牢。十三年，初有史以紀事，民多化者。十六年，文公以兵伐戎，戎敗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以東獻之周。……二十年，法初有三族之罪。
文公初立在西垂宮，當即今天水南的西垂犬丘。四年營邑于汧渭之會，這才擴張到今咸陽西。所謂畤是獨立的土丘或大石，用以祭天。秦有許多畤，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秦文公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泰德公用三百牢于鄜畤。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還有雍旁的吳陽武畤，雍東的好畤，“皆廢無祠”，即先代廢棄的畤?！妒酚洝し舛U書》稱：“自古以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云?！翱赡苁沁@一帶羌民多，是受羌民崇拜白石的習俗影響，是原始宗教迷信的表現(xiàn)。文公十三年“初有史以記事”，當即司馬遷所見到的《秦記》，雖然簡陋，卻是秦國歷史的原始記錄，《史記》講秦事的重要依據(jù)。秦文公向東發(fā)展，收周余民，逐步取得西周故地。所謂岐以東獻之周恐非事實，當時周王室根本無力占有這一帶。西周之滅，王畿破壞很大，經(jīng)濟文化退步嚴重。周宣王不藉千畝，料民太原，已開始推行徹法，征收實物地租；而泰國直到簡公七年（前408）才“初租禾”，即推行實物地租，歷史停頓了四百年，可見這場戰(zhàn)亂對社會生產(chǎn)阻礙之嚴重。“三族之罪”是滅族的酷刑，這在中國法律史上也是很重要的事。三族指父、母、妻三族，是父系母系區(qū)分不嚴的時代的規(guī)定，后來誅九族算上下多少代則是只算父系以后推衍的。這種連坐法在東方恐怕沒有，這在村社制下是行不通的。
《秦本紀》稱，文公在位五十年，其太子先卒，賜謚為竫公，以竫公長子繼位，稱寧公。一九七八年寶雞出土秦公鐘、秦公镈，銘文稱：
秦公曰：“我先祖受天命商宅受國，烈烈昭文公、靜公、憲公不墜于上，昭合皇天，以●事蠻方?！惫巴跫г唬骸坝嘈∽淤硐︱措揿耄允芏喔?。”
銘文所稱昭文公即《秦本紀》的文公，靜公當即竫公，憲公當即寧公，可能是《史記》轉(zhuǎn)抄文字因形近致誤?！肚乇炯o》稱寧公少子德公“初居雍城大鄭宮”，雍在今鳳翔，鄰近寶雞，此器可能為德公時作。銘文稱此秦公夫人為王姬，當是與周王室通婚了?！啊袷滦U方”說明秦當時統(tǒng)治著許多文化低的后進民族。另有宋代出土的▲和鐘（秦公鐘）和天水出土的秦公簋，銘文大同，都說到秦之祖先“十又二公”。十二公如何計算？有多種說法。如從非子算起，到德公十二位，器應作于宣公時。一說應從襄公立為諸侯起，到桓公十二位，作器者應為景公。此銘文稱“●事蠻夏”，可見統(tǒng)治對象包括夏人應指周余民，其時代當在前述鐘、镈之后了。
到德公少子穆公繼其兩兄宣公、成公之后即位時（前659年），秦國有一次重大的擴展。穆公娶晉獻公女為夫人，吸取中原文化，任用東方賢才。百里奚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虜百里奚，把他作為媵臣給了秦國，秦穆公重用百里奚和他推薦的蹇叔等人。晉獻公死后，諸子爭立內(nèi)亂，秦穆公插手晉國，先后扶立惠、懷、文三公。穆公十五年與晉戰(zhàn)于韓，虜晉惠公，盟而歸之，得晉河西地，秦境東至河，其后又滅掉梁國、芮國。但晉文公在秦穆公支持下返國即位，晉國強盛起來，堵住了秦國向東方發(fā)展的道路。此后秦穆公對晉國三次戰(zhàn)爭，兩敗一勝，《尚書·秦誓》就記錄了秦穆公伐晉誓師之詞，始終未能打開東進之門。于是穆公回過頭來向西部后進民族地區(qū)發(fā)展，《秦本紀》稱：“穆公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謀伐戎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過賀穆公以金鼓?！睂嶋H上就是承認秦為西方的霸主。秦國的興起是由于吸收中原先進經(jīng)濟文化并大量征服同化戎狄，后來秦孝公在求賢詔中說：“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候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史記·秦本紀》）就是對這段歷史的概括追述，是最重要的材料。秦穆公也曾被稱為春秋五霸之一，不過在中原爭霸中并未成為主角?！蹲髠鳌の墓辍酚洠啬鹿ナ?，“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為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奪之善人乎！……難以在上矣?！邮且灾刂粡蜄|征也?！边@是說終春秋之世以至戰(zhàn)國前期，秦國不能在中原大國中起主導作用，要到商鞅變法以后，局面才有所改變。
五 晉楚爭霸
晉獻公晚年寵愛驪姬，欲傳位其子奚齊，于是廢掉太子申生，申生自殺，公子重耳和夷吾出奔。獻公死后，大臣里克等殺死奚齊及驪姬黨羽，在秦穆公支持下迎立公子夷吾，是為惠公?；莨攘?，背外內(nèi)之賂，殺死迎立他的大臣里克、丕鄭及七輿大夫，大約是原屬太子申生的下軍將領(lǐng)，內(nèi)部有些離心。又不交付原宣稱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引起了秦穆公的怨恨?；莨辏斮夜迥辏?，秦軍伐晉，戰(zhàn)于韓，晉軍敗，惠公被俘，國勢危急。當時秦不可能滅掉晉國，穆公夫人是晉獻公的女兒，也強烈要求和平解決，所以在索取河東之地并以太子作人質(zhì)的條件下，又將惠公放回?；莨篮髧鴥?nèi)不穩(wěn)，秦穆公資助公子重耳返國，立為文公。文公立后，晉國內(nèi)部才穩(wěn)定下來，國力迅速發(fā)展，成為對抗楚人的主力。
楚國從武王、文王以來處在興旺發(fā)達的時代，齊桓公創(chuàng)霸時也未遭到打擊，不過稍受遏制。宋襄公爭霸失敗，楚國更加強大，中原重要國家鄭、宋等均將折服于楚。晉文公在國內(nèi)粗安時就發(fā)動了城濮之戰(zhàn)。為準備這一戰(zhàn)，晉國建立三軍，有車七百乘，結(jié)果大勝楚軍。楚國統(tǒng)帥子玉自殺，北上爭霸的勢焰第一次受到打擊，晉文公也被周襄王賜命為霸主。
城濮之戰(zhàn)在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其后三十五年（魯宣公十二年，前597年），楚莊王伐鄭，包圍鄭國都?！班嵢瞬沸谐?，不吉”，“國人大臨，守陴者皆哭，楚子退師”，鄭人趁機修繕守備，楚軍再度圍攻，三月后攻克，“鄭伯肉袒牽羊以逆”，即無條件投降，楚莊王退兵三十里，允許媾和。晉國發(fā)兵救鄭，雙方大戰(zhàn)于邲，晉軍大敗，楚莊王威震中原，也被視為五霸之一。其后二十二年（魯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晉、楚戰(zhàn)于鄢陵，楚共王被射傷，楚軍戰(zhàn)敗。此外在魯襄公十六年（前557年）又有湛阪之戰(zhàn)，楚軍失敗。晉、楚爭奪霸權(quán)的四次大戰(zhàn)，晉國三勝一負，長期保持著霸主地位。
晉、楚爭霸近百年間，兵連禍結(jié)，民不聊生。尤其是處在兩霸中間地帶的鄭國和宋國，戰(zhàn)禍最為嚴重。這期間鄭國參與大小戰(zhàn)爭七十多余次，宋國也有四十多次，有時幾乎亡國。比如魯宣公十四年（前595年），楚國有意挑釁，派使臣赴齊，經(jīng)過宋國卻不假道于宋，把宋國看作屬國。宋執(zhí)政華元殺其使臣，楚莊王立即發(fā)兵攻宋，包圍宋都。宋使人求救于晉，晉國無意出兵，卻派使臣宣稱“晉師悉起，將至矣”，誘騙宋人死守。楚軍從九月圍攻到次年五月，還準備長期堅持。宋人派華元夜入楚師，登楚帥子反之床，劫持他起來說：“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雖然，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從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聽?！弊臃磮蟾媲f王，楚軍退兵三十里，雙方講和。
在這種形勢下，就出現(xiàn)了弭兵運動，要求和平解決國際糾紛，放棄戰(zhàn)爭手段。第一次倡導者就是宋國執(zhí)政華元。魯成公十二年（前579年），華元約集晉、楚大臣盟于宋西門之外，其誓詞稱：“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災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xié)而討不庭。”同盟友好互助的內(nèi)容都有了，可惜只保持了四年。楚誘鄭叛晉服楚，晉軍伐鄭，楚軍救鄭，于是發(fā)生鄢陵之戰(zhàn)，和平運動遂成泡影。其后三十多年，宋國大臣向戍再次發(fā)起弭兵運動，于魯襄公二十七年（前546年）又在宋國西門之外結(jié)盟，有晉、楚、齊、秦、魯、鄭、蔡、衛(wèi)、陳、許等十余國參加。會上楚國提出“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即要求晉和楚各自的附屬國也要承認對方的霸主地位并去朝見，就是使小國同時向兩霸納貢，晉、楚不戰(zhàn)而擴大霸權(quán)范圍。會上商定除齊、秦兩大國和邾、滕兩附庸小邦外，從楚的陳、蔡、許，從晉的魯、衛(wèi)、曹等國都接受了這加倍的負擔。此盟約也未能保護小國，其后十二年（魯昭公八年，前534年）楚靈王滅陳，晉國也不過問。因為此時晉國君權(quán)虛設(shè)，六卿強大，內(nèi)部斗爭劇烈，無暇過問外事，正如子產(chǎn)所說：“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左傳·昭公十三年》）楚國則由于吳國興起攻其后路，也無力大舉北進。兩霸都在衰落中，晉、楚之間的大戰(zhàn)雙方都有意避免，大的戰(zhàn)禍倒是長期沒有發(fā)生。其后是吳、越繼起爭霸，中原地區(qū)相對說來還平靜些了。
晉、楚爭霸是代替天子行政，與齊桓時代不同，他們向諸仆從國征收貢賦而且逐年加重，剝削不少。魯襄公二十二年，晉人征朝于鄭，鄭國子產(chǎn)歷數(shù)鄭君朝晉的事實并說：“不朝之間，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薦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甚至晉國的官員女叔齊都說：“魯之于晉也，職貢不乏，玩好時至，公卿大夫相繼于朝，史不絕書，府無虛月”（《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晉國搜刮所得，便在晉都大興土木，銅鞮之宮數(shù)里，奢侈享樂，腐化墮落，大權(quán)轉(zhuǎn)入六卿之手，晉君也步周王之后走向沒落。周王更是只存虛名，實利均被霸主占有，從不向王室貢獻。
六 晉軍制與三家分晉
春秋以至戰(zhàn)國前期，晉（后來的魏）是突出的強國，維持霸業(yè)的時間最長，國力超過楚及齊、秦，這不是偶然的。
晉初封時力量不大，《左傳·定公四年》記，分唐叔以“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其組織與東方魯、衛(wèi)等不同，大約是唐叔帶去一部分周人，同當?shù)鼐抛谖逭冉Y(jié)合起來進行統(tǒng)治。西周時代史事不詳，可能也無甚可述。春秋初年又發(fā)生了大宗翼和旁支曲沃的斗爭，綿延幾年直到魯莊公十六年（前679年），“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吞滅了晉國公室的曲沃，才得到周王承認而立為諸侯。這時它只有一軍，相當于小國的武力。西周無軍這一級，其實際人數(shù)不可詳考。
十八年后，魯閔公元年（前661年），晉獻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大子申生將下軍”。上軍大約是原有的，由晉獻公親自統(tǒng)帥。太子申生統(tǒng)帥的下軍當系新建，其中有七輿大夫，部眾又稱輿師，金文稱“師旟之政”（《叔夷镈》），即乘車的土卒。輿即眾，輿人即眾人，《左傳》、《國語》常見，下軍可能由從民眾中選拔的武士組成。這就破壞了傳統(tǒng)的國野之間、貴族與庶民之間的等級界限，有利于軍隊的迅速擴充。
此后十六年，魯僖公十五年（前645年），晉惠公在韓之戰(zhàn)被秦國打敗，當了俘虜，軍隊主力喪失殆盡，其大臣呂甥建議“作爰田”、“作州兵”。爰亦作轅，爰田即換田，就是恩格斯講的馬爾克分配耕地的制度，古代農(nóng)業(yè)村社對耕地每人分給一份，每年或三年、九年、十二年一換。所謂“肥饒不得獨樂，墝埆不得獨苦，故三年一換土易居，財均力平”（《公羊傳·僖公十五年》何休注）。后來私有制發(fā)展，逐漸改變?yōu)椴粨Q了。晉作爰田就是最后一次換田，即把土地分給了農(nóng)民，實行授田制，“賞眾以田”（《國語·晉語》韋注引賈逵說）。相應地農(nóng)民也承擔義務(wù)即服兵役，作州兵就是擴充兵源，組建新軍，“征繕以輔孺子，……群臣輯睦，甲兵益多”（《左傳·僖公十五年》）。古代軍隊武器由戰(zhàn)土自備，所以必得給以土地，他們才能裝備自己而組成軍隊。這在政治上又是一次很大的變革。
其后十二年，魯僖公二十七年（前633年），晉文公準備伐楚，“蒐子被廬，作三軍”，三軍即中軍、上軍、下軍，中軍將為主帥，也就是平時的執(zhí)政，后來的宰相。次年又“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將中行，屠擊將右行，先蔑將左行”（《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行是步兵，車戰(zhàn)本有步兵配合行動，這次卻是組建專門的步兵隊伍，在軍制史上是一大發(fā)展?？赡艿胰酥饕遣奖?，不知騎乘，所以晉人成立新的步兵來抗擊他們。三年之后，“晉蒐于清原，作五軍以御狄”（《左傳·僖公三十一年》），據(jù)《國語·晉語四》是增建了新上軍和新下軍。又十二年后，魯文公六年（前621年），“晉蒐于夷，舍二軍?！比曰謴偷饺娨?guī)模。
三十三年之后，魯成公三年（前588年），“晉作六軍”。在原有的中、上、下三軍外，擴建新中、新上、新下三軍。六軍將、佐共有十二卿，即為晉國主要大臣，后來演變成三家分晉的局勢。其后四十七年，魯昭公元年（前541年），“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边@次晉軍同以步兵見長的狄人作戰(zhàn)，又在地形險隘之處，“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即放棄兵車，五輛兵車的甲士十五人改編為步卒三伍（五人為伍，步兵最小單位）。結(jié)果取得大勝，可能此時步兵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更大了。
春秋時的晉國是以旁支取代大宗而奪得政權(quán)的，《國語·晉語一》稱：“自桓叔以來孰能愛親？唯無親故能兼翼?！边@就破壞了以血緣關(guān)系為基礎(chǔ)的君主等級制，對宗室貴族猜忌特甚。晉獻公時，原來晉君翼那一支大宗被消滅后，對曲沃這一支的“桓、莊之族”也全部翦除。接著是驪姬之亂，申生被迫自殺，重耳和夷吾出奔，“詛無畜群公子”（《左傳·宣公二年》），即為了保證驪姬的兒子不受威脅，規(guī)定太子以外的公子都不得留在國內(nèi)。晉獻公死后，驪姬的兒子又被大臣殺掉，“自是晉無公族”。西周春秋的公族指君主的宗室貴族青年，他們是君主近衛(wèi)親軍，平時擔任警戒保護君主，戰(zhàn)時組成軍隊核心主力，重要大臣均從其中選拔。晉國沒有這批宗室親貴，就得由君主選用異姓疏屬，有利于君主集權(quán)。但另方面，國君比較孤立，后來被權(quán)臣架空，終至三家分晉。當時楚國土地廣闊遠過晉國，但在同晉爭霸中常處于劣勢，至戰(zhàn)國初年更弱，可能就同楚國保持貴族政治有關(guān)。
貴族政治破壞，國家就需要法治。在貴族政治下，刑法由貴族自由確定，貴族各自統(tǒng)治他屬下的臣民。國君雖有權(quán)威卻不能直接下到基層，中間有不少等級，“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左傳·昭公七年》），一級只管一級。晉國法治的建立也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晉文公曾在國外流亡十九年，政治經(jīng)驗豐富，回國即位后擴建三軍，“大蒐以示之禮，作執(zhí)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左傳·僖公二十七年》）。當時官制與軍制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文武合一。禮與法也是互相為用的，禮是國家傳統(tǒng)典制，習慣法。秩即爵位，正其官是正官位的等級高下，選拔官員的次第辦法?！秶Z·晉語四》稱：“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性之能，掌其遠官?！瘪?、籍等十一族是先代貴臣，其中有些姬姓舊貴族，近官是親近的朝廷重臣、三軍將佐等。諸姬是其他周族子弟，中官為君主的侍衛(wèi)、宮廷官員、三軍的下級軍官。異姓者非國君親故，遠官是地方官長，不在朝中。這些可能就是執(zhí)秩的主要內(nèi)容，選任官員的一套法制，又稱為“被廬之法”。
其后晉襄公七年，蒐于董，趙盾為執(zhí)政，“宣子于是乎始為國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獄刑，董逋逃，由質(zhì)要，治舊洿，本秩禮，續(xù)常職，出滯淹。既成，以授太傅陽子與大師賈佗，使行諸晉國，以為常法”（《左傳·文公六年》）事典是國家政事典章經(jīng)常制度。法罪是犯法判罪。辟即法，刑獄也有法。董是正，逋逃為逃亡者，逃亡者正其罪。質(zhì)要即契約憑據(jù)，由是使用。舊洿是原有不好的治罪條例，加以整治。秩禮、常職是原有經(jīng)常性爵祿官職，予以保留。淹滯是久未提升的，選拔出來。這些就是晉國法治的諸方面，向太師、太傅（國君顧問性質(zhì)）提出而推行于晉國。
趙宣子之后，范武子（士會）對晉國法制建設(shè)有重要作用，《國語·晉語八》稱：
昔隰叔子違周難于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于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于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為成師居太傅，端刑法，緝訓典，國無奸民。后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
范武子的祖先是從周王朝避難遷來晉國，子輿即士蒍，晉獻公時管刑法，后為司空。傳到士會輔佐文、襄、成、景四公，政績很好?！蹲髠鳌ば辍酚洠骸皶x侯請于王，戊申、以黻冕命士會將中軍，且為太博，于是晉國之盜逃奔于秦?！薄岸?，晉侯使士會平王室?！渥託w而講求典禮，以修晉國之法?！薄秶Z·周語中》記此事稱：“晉侯使隨會聘于周。……歸乃講聚三代之典禮，于是乎修執(zhí)秩以為晉法。”三代指夏商西周，執(zhí)秩為晉文公蒐于被廬時所作，可見范武子之法是總結(jié)了歷史經(jīng)驗的，在晉國有很大影響。晉悼公繼位時，“使士渥濁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右行辛為司空，使修士蒍之法”（《左傳·成公十八年》）?！秶Z·晉語七》還記載晉悼公稱：“（范）武子宣法，以定晉國，至于今是用?！?br/>
到了晉頃公十三年，《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
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仲尼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jīng)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yè)，貴賤不愆，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zhí)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yè)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
貴族時代不必有法令，尤其沒有形諸文字的成文法。貴族沒落，才出現(xiàn)人民與貴族共同遵守的國家法令?？鬃由L在東方，貴族政治傳統(tǒng)保留甚多，三桓執(zhí)政，以序守之，不用什么法典，所以他看不慣晉國鑄刑鼎，指責為亡國之亂制。范宣子是范武子的孫子士匄，其刑書當是范武子傳下來的法，源起則為趙盾執(zhí)政時所制訂的“常法”，即“夷之蒐”后“改蒐于董”時創(chuàng)制。
在此之前二十多年，鄭國子產(chǎn)就已經(jīng)“鑄刑書”（《左傳·昭公六年》）。鄭國地處晉、楚之間，兵禍最慘重。子產(chǎn)執(zhí)政時改革田制、推行法治以挽救危機。當時晉國大臣叔向曾致書反對說：“民知有辟，則不忌于上，并有爭心以征于書，而僥幸以成之?！裰獱幎艘樱瑢壎Y而征于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也很看不慣。他還說：“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边@恐怕靠不住。成文法的出現(xiàn)，當在貴族政治沒落之后，不會早到夏商之初。當時子產(chǎn)回答他說：“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币簿褪钦f成文法是當時需要的。
貴族政治時代以人治為主，法是次要的輔助?！蹲髠鳌の墓辍吩u論秦穆公以三良殉葬說：“《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療o善人之謂。若之何奪之？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長，是以并建圣哲，樹之風聲，分之采物，著之話言，為之律度，陳之藝極，引之表儀，予之法制，告之訓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禮則，使無失其土宜，眾隸賴之，而后即命。圣王同之。今縱無法以遺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這是說明賢人最為重要，他可以使人效法，可以留下教訓，可以陳列最好的典制度數(shù)，告誡民眾，大家都仰賴而聽命于他，這便是古代圣王的傳統(tǒng)?？梢娰F族政治也還是有它的一套辦法。但隨著君主集權(quán)制的發(fā)展，貴族政治必然沒落，法治逐步伐替人治，鄭鑄刑書、晉鑄刑鼎就代表了這種趨勢。戰(zhàn)國初年魏國繼承晉制，李悝集諸國刑典作《法經(jīng)》，商鞅受之以相秦，成為戰(zhàn)國時代變法改制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政治體制的重大變革。
《史記·商君傳》說商鞅“筑冀闕”，冀即晉國大宗原來建都時翼，闕是闕門，兩觀之上有臺閣，又叫觀臺、象魏，很是壯觀。國家發(fā)布政令即在此公布，人民聚集觀望?！吨芏Y·大宰》稱：“乃縣治象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日而斂之?！薄蹲髠鳌ぐЧ辍酚洠攪及l(fā)生火災，“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藏象魏，曰：‘舊章不可忘也?！敝疥I大約就是把晉魏舊制搬到了秦國?！断男≌肥菚x國的教令，晉為夏虛，小令即不是大政方針?！对铝睢份d每月應作之事，也當是逐月公布的小令，可能同商鞅筑冀闕有關(guān)?！断男≌窌r代較早些，大致屬春秋時，《月令》則是戰(zhàn)國時的。秦在孝公以前內(nèi)亂不斷，商鞅變法后君主集權(quán)加強，為后來的大一統(tǒng)奠定了基礎(chǔ)。
晉國的法治促成國家的統(tǒng)一、君權(quán)的提高，但君主下面仍然是貴族大臣掌權(quán)，國君沒有公族，深感孤立，衛(wèi)隊都不好組織。《左傳·宣公二年》記，晉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為之田，以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為余子；其庶子為公行。晉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詩·魏風·汾沮洳》亦稱公族、公路、公行，大約余子即是公路。這樣晉國公族就由貴族大臣子弟組成，國君漸被架空?！秶Z·晉語八》稱：
欒懷子之出，執(zhí)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從欒氏者大戮施。欒氏之臣辛俞行，吏執(zhí)之，獻諸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zhí)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于晉國，世隸于欒氏，于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zhí)政曰：‘不從君者為大戳?！几抑酒渌蓝哑渚詿┧究??！惫f。
這說明君臣和主仆關(guān)系不同，貴族大臣同他們的下屬最初是主仆關(guān)系，隸屬時間長了就轉(zhuǎn)變?yōu)榫缄P(guān)系。晉國的法治本來是要消滅君主等級制，但貴族大臣長期擁有土地臣民，逐漸形成新的君臣關(guān)系，發(fā)展私家勢力，所以最終取代了晉國國君。
晉國六軍有十二卿，后來內(nèi)部爭權(quán)火并，如成公十三年殺掉三郤?！蹲髠鳌は骞辍酚洉x悼公任命“荀偃將中軍，士匄佐之；……使趙武將上軍，韓起佐之；欒黡將下軍，魏絳佐之?！逼浜髷?shù)年欒氏敗亡，荀偃亦稱中行氏，士匄亦稱范氏，與趙氏、韓氏、魏氏，加上荀氏另一支知氏，即為晉國后期掌握實權(quán)的六卿。其后魯定公十三年范氏、中行氏同知氏、韓氏、魏氏、趙氏斗爭，因知、韓、魏挾持晉君，“二子將伐公。齊高強曰：‘三折肱知為良醫(yī)。唯伐君為不可，民弗與也，我以伐君在此矣。三家未睦，可盡克也?？酥?，君將誰與？若先伐君，是使睦也?！ヂ?，遂伐公。國人助公，二子敗，從而伐之。丁未，荀寅、士吉射奔朝歌”（《左傳·定公十三年》）。中行氏、范氏也敗亡了，剩下知、韓、魏、趙四家。這件事說明春秋晚期晉君仍還有一定號召力。知氏之亡已在《春秋》之后，《左傳》最后記：“悼之四年（魯?shù)抗哪?，?64年），晉荀瑤率師圍鄭，……趙襄子由是惎知伯，遂喪之。知伯貪而愎，故韓、魏反而喪之?！彼鲋{迫韓、魏圍攻趙氏，反被韓、魏、趙合謀殲滅，已在魯?shù)抗迥昙辞?53年。三家瓜分知氏地盤，勢力大致平衡，晉君已無足輕重，只余空名，三家分晉的局勢就定下來了，歷史便進入戰(zhàn)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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