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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jié)濟爾哈朗進軍湖南與何騰蛟被俘殺

南明史 作者:顧誠著


  第三節(jié) 濟爾哈朗進軍湖南與何騰蛟被俘殺 何騰蛟下令把圍攻長沙的忠貞營調走以后,自以為可以讓自己節(jié)制的勛鎮(zhèn)拿下長沙,攫取首功。然而,他情報不明,不知道清廷所派濟爾哈朗統(tǒng)率的滿、漢大軍正在向湖南推進。清廷接到湖廣總督、巡撫、巡按諸臣連續(xù)告急的奏疏①,于1648年(順治五年)九月十一日決定任命鄭親王濟爾哈朗為定遠大將軍,“統(tǒng)兵討湖廣逆賊李錦”②。十月,濟爾哈朗軍行至山東曹縣,參與鎮(zhèn)壓該地的農民反抗;十二月在湖北安陸府喂馬③,休養(yǎng)士卒,準備大舉入湘。何騰蛟對敵情缺乏起碼的了解,加以指揮無能,在忠貞營于十一月十六日撤離長沙后,始終沒有組織成一支進攻長沙的兵力。1649年(順治六年)正月,濟爾哈朗大軍進入湖南,何騰蛟部下諸將如驚弓之鳥,紛紛拉起隊伍就跑。何騰蛟身邊只有馬進忠部少數(shù)兵力,自知難以迎敵。他在無可奈何之時,給永歷朝廷上疏奏稱:“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復諸城一旦盡棄,引罪自劾?!雹俸悟v蛟原疏未保存下來,但從南明人士的記載里可以推測他的“引罪自劾”肯定隱瞞了自己把忠貞營調走招致全局敗壞的真象,許多南明官紳又同何騰蛟、瞿式耜沆瀣一氣,對原大順軍改編而成的忠貞營懷有很深的偏見,因此把這段歷史描繪得混亂不堪,全部責任都推到忠貞營和節(jié)制該營的堵胤錫頭上。例如,堵胤錫邀請忠貞營入湘,李赤心、高必正應命率部于九月間到達常德,十月二十一日由常德南下;何騰蛟在十一月間給瞿式耜的塘報中還說“本閣部不以恢長為喜,而以忠貞來附為喜”;同年十二月初一日瞿式耜轉奏后奉圣旨還說:“今長、湘凱聞,李赤心、高必正等雄冠諸軍;制輔堵胤錫聯(lián)屬各部,以成大捷,朕心嘉悅?!雹诳墒?,到了王夫之等人的筆下,就變成堵胤錫招忠貞營參加湖南會戰(zhàn)仿佛是一種陰謀,李、高兵進至常德百里外時堵胤錫才寫信通知馬進忠,“進忠大驚,疑忠貞營之眾旦夕即并己,立命焚廨舍庾積,掠百姓,拔營南走,……進忠去常德,王進才、牛萬財不知所出,遂約劉體淳(純)、張光翠同走衡、寶間。忠貞營至常德,已赤土無莖草,不能留,即尾進忠后,自寧鄉(xiāng)趨湘潭。馬蛟麟徐出收常德,湖北復陷。諸軍猬集于湘,高必正遣偏師攻長沙,以謝胤錫,不克,亦退湘、衡間,互相疑掣,轉掠千里,胤錫無以制之。騰蛟泛輕舸至湘潭,乃與胤錫議,以南昌求援甚急,胤錫督忠貞營渡湘而東走醴、攸,往援江。而忠貞營徘徊茶、攸間,殊無行意。湘潭陷,騰蛟敗沒,忠貞營奔衡州走郴,為入粵計。胤錫不能令也”①。這完全不符合事實。李赤心、高必正率忠貞營入湘作戰(zhàn),本來是堵胤錫和馬進忠的請求,出兵時還對夔東的留守兵力作了部署,防止湖北清軍乘虛西上。當時清荊州總兵鄭四維依據(jù)可靠消息報告:“聞說馬進忠等請虎賊(即李赤心為首的忠貞營,李過綽號一只虎)往常(德)、澧(州)。仍將譚賊(指譚文、譚詣、譚弘)船只發(fā)上新灘,留王二(即王光泰)、王三(王昌)、姚黃(指搖黃十三家)、朱經略(朱容藩)、王昉生接住施、歸、建始一帶。今(十月)初五日,各賊起營前往常、澧。”②王夫之是當時當?shù)厝?,應當知道事實的真相。他為了掩蓋何騰蛟的過失,竟然編造了一篇馬進忠同忠貞營內訌的神話,渲染得栩栩如生。這種憑個人好惡任意上下其手的史筆,只能把讀者引入歧途。

  1649年(順治六年,永歷三年)正月二十日,清軍在濟爾哈朗統(tǒng)率下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進抵道林市,從活捉的明擺塘兵口中審問得知何騰蛟和馬進忠正在湘潭城內。次日清晨,清軍快速行進,出其不意地包圍了湘潭縣城。馬進忠見清軍勢大,率部南撤,何騰蛟成了無兵之帥。二十一日清軍進入湘潭,何騰蛟被俘①。清鄭親王濟爾哈朗下令屠城,湘潭城中的百姓幾乎全被殺光。當時逃到鄉(xiāng)下的文人汪輝記載:清軍從正月二十一日開刀,“屠至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半個月后他進城看到的是一場慘不忍睹的局面:“近前則足軟,欲退又不能?;觑w魄散,心膽懼寒矣。時血跡尚鮮,腥臭逼人,立身無地,有食亦不能下咽。但見尸骨縱橫,慘不可言?!猩先嗣癫恢苟?,城中不滿百人,受傷未死者數(shù)十人。”②康熙初,《湘潭縣志》收錄的一件碑文也說:“六年正月,萬騎自長潛渡,屠其城,尸墳起,與垣檐平。會守帥提餒卒至,搏尸衣而暴露之,涂藉污濘隘巷間,橫豎比疊;有未亡者欲以面目求死者狀,裹骸還里,此臭皮囊三七日外作鬼畜變相,竟人人似,又哭而置之?!雹酆悟v蛟被俘后,清方勸他投降,他堅決拒絕,正月二十七日被殺害于湘潭流水橋旁一個小坡下①。據(jù)記載,何騰蛟就義前“惟舉手拍地,呼:‘可惜!’兩掌皆碎”②。大概他終于認識到由于自己的偏私心理作祟導致全局隳敗,追悔莫及吧。永歷朝廷得到何騰蛟就義的消息,追贈他為中湘王,謚文節(jié)。

  何騰蛟被俘后堅貞不屈,保持了民族氣節(jié),應當肯定。但縱觀他的一生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弘光時期他受制于左良玉,無所作為。隆武時期,他伙同湖北巡撫章曠排擠大順軍余部,收羅一批散兵游勇充當?shù)障?,又無將將之能,造成劉承胤、曹志建、黃朝宣等割據(jù)跋扈的局面。上文說過,隆武帝遇難,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反攻湖南之役取得節(jié)節(jié)勝利之際,作為全軍統(tǒng)帥的何騰蛟卻處處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偷襲反正來歸的陳友龍部,挑起明軍自相殘殺,給清軍以喘息之機;又悍然調走圍攻長沙的忠貞營,一手斷送了復湘援贛的戰(zhàn)略大局,卒至以身予敵。南明之不振,用人不當是個重要原因。

  濟爾哈朗在擒殺何騰蛟以后,利用南明軍隊不戰(zhàn)自潰,分兵大舉進攻。由尚書阿哈尼堪、固山額真劉之源領兵往攻寶慶(邵陽),固山額真佟圖賴、伊拜領兵往攻衡州;當時,堵胤錫同李赤心率領的忠貞營駐于湖南郴州地區(qū),濟爾哈朗親自帶領主力前往征討①。忠貞營兵力不敵,戰(zhàn)敗后向南撤退②。

  阿哈尼堪、劉之源部在寶慶擊敗明軍王進才、馬進忠軍,占領府城邵陽,接著向西進攻黔陽,在該縣的洪江(今黔陽縣南)擊敗袁宗第、劉體純(二只虎)部,進占沅州(今芷江)、靖州③。

  佟圖賴、伊拜部在衡州擊敗明軍,南明總兵陶仰用陣亡④。胡一青、周金湯退入廣西全州。佟圖賴乘勝追擊,占領全州⑤。由于全州是由湖南進入廣西的門戶,直接關系到永歷朝廷的安危,南明將領焦璉等領兵分三路反攻全州,被清多羅順承郡王勒克德渾部援軍擊敗。焦璉等調整兵力后再次反攻全州,濟爾哈朗親自帶領主力往援,明軍不敵,退回桂林⑥。清軍在勒克德渾率領下進攻道州,明將曹志建戰(zhàn)敗,道州失守。曹部雖曾反攻道州,都被清軍擊退。

  濟爾哈朗、勒克德渾在重新占領湖南大部州縣后,還曾派出一支軍隊西入貴州境內。當時明將郝永忠部還沉浸于內訌之中,在黎平府東南的中潮地方包圍遠安伯陳友龍殘部,陳友龍戰(zhàn)敗被殺①。清軍的突襲使郝永忠措手不及,被擊敗,清軍占領黎平府②。郝永忠?guī)ьI部眾退到廣西慶遠(宜山),又輾轉于貴州獨山一帶③。由于欣賞他的何騰蛟已被清軍俘殺,而瞿式耜等人對他恨之入骨,在奏疏中公開稱他為“郝逆”,他在永歷朝廷直接控制區(qū)內幾乎沒有容身之地,被迫率領部眾由貴州轉入夔東山區(qū),與劉體純、袁宗第等會合,長期堅持抗清斗爭。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1648—1649年(順治五年至六年)集中在湖南的南明軍隊有李赤心、高必正統(tǒng)率的忠貞營,馬進忠部、王進才部,滇營趙印選、胡一青部,郝永忠部,陳友龍部,曹志建部,袁宗第、劉體純、牛萬才等部,兵力相當雄厚。只是由于居統(tǒng)帥地位的督師閣部何騰蛟非但駕馭無能,而且挑起內訌,弄得眾心離散,被濟爾哈朗指揮的清軍各個擊破。清軍占領湖南和廣西全州后,永歷朝廷幾乎已無招架之力。但這時清廷因為姜瓖等領導的山西反清運動尚未平定,京師兵力空虛,多爾袞于順治六年八月間下令濟爾哈朗“班師還京”①。永歷朝廷才驚魂稍定。

  清朝滿漢主力北撤以后,留守湖南的兵力大為削弱。九月,南明焦璉部和滇營趙印選、胡一青等部收復廣西全州,該城清方官兵退入湖南永州②。十月上旬開始,各路明軍重新活躍起來,恢復湖南失地。永國公曹志建部于初二日攻克永興、初三日收復耒陽③。原駐洞口、洪江一帶的鄂國公馬進忠、襄國公王進才移兵南下會合由全州入湘的新寧侯趙印選、興寧侯胡一青部,于十月二十七日攻克武岡(永歷元年改名奉天)活捉清守將楊應元,新寧、城步等縣也隨之收復④。十一月初四日王進才部又攻克靖州,清將閻芳譽等逃竄途中溺水而死⑤。收復武岡以后,胡一青部經東安、冷水灘攻永州;曹志建軍向衡陽推進;馬進忠部則進迫寶慶。

  南明軍隊對湖南的反攻,引起了清朝湖廣當局的恐慌。清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上疏朝廷緊急請求增派援兵。攝政王多爾袞批交兵部商議,順治七年(1650)二月,兵部建議調駐守山東濟南的續(xù)順公沈永忠率領本部官兵移駐湖南寶慶(邵陽),并將原隨佟圖賴等南征的總兵張國柱、郝效忠二部交其統(tǒng)轄,經朝廷核準后下達。這時,清廷所調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的軍隊已分別由遼東南下,孔有德自告奮勇攻取廣西。清廷指示他進入湖南以后,先會同沈永忠軍“力辦湖南之賊,務令銷靖伏莽,地方底定”,再報朝廷批準后進征廣西①。在后來的一段時間里,清軍暫時穩(wěn)定了對湖南的統(tǒng)治,等到孔有德軍攻占廣西大部分地區(qū)以后,留鎮(zhèn)湖南的兵力仍然相當有限,從而埋伏下了大西軍聯(lián)明抗清后由貴州東入湖南,清軍一敗涂地的種子。

  

  ①順治五年閏四月湖北巡按王守履揭帖中說:“尤可慮者,目今王、馬、袁、堵諸逆,假以復明為名,狂逞于荊岳之上;金賊、土寇蹂躪于蘄黃之下,而三王有班師回京之聲息?!嫖<贝嫱鲋镆?。鎮(zhèn)、道諸臣日日請兵請救,大聲疾呼,急如星火。……職謹會同督臣羅繡錦、撫臣高士俊、治臣趙兆麟合詞具題,伏乞圣鑒,敕部速議施行?!币姟睹髑迨妨稀芳拙帲谌?,第二二七頁。

 ?、凇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铄\即李過,隆武帝改其名為李赤心。清廷命將出師以李錦為主要對手,而不是何騰蛟,這點很值得注意。

 ?、垌樦挝迥晔潞V四川總督羅繡錦“為塘報南郡失守情形仰乞圣鑒事”揭帖中說,他奉命于十一月赴安陸府為濟爾哈朗準備喂馬糧芻,濟爾哈朗軍至安陸當在十二月,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185號。

 ?、馘X秉鐙《所知錄》卷二。

 ?、凇饿氖今昙肪硪?,奏疏《恢復大捷疏》。

  ①王夫之《永歷實錄》卷七《何堵章列傳》。

 ?、陧樦挝迥晔露蝗涨G州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文獻叢編》第十三輯。

 ?、夙樦瘟甓潞涎舶磪沁_“為塘報事”揭帖中說:“據(jù)差往王營伺候旗鼓守備申慶元報稱,于十二日引領大兵星夜前進,至道林市擒殺賊撥三十余名,當審賊息,何騰蛟、馬進忠見駐湘潭城內。次早二十一日大兵齊進,當時賊敗,大兵隨即圍城,賊兵突門潰奔。除砍殺不可數(shù)計,當即擒住何騰蛟,惟馬進忠脫逃。因天晚難追,于二十二日發(fā)兵追至湘鄉(xiāng)。王爺暫住湘潭,出示安撫百姓?!币姟睹髑鍣n案》第十冊,A10—38號。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記:“忠貞既去,馬進忠兵才來千余,滇、標等營又以忠貞阻路不至?!酰ㄌ敚┏颂撝比耄宦窉呤?,近城始知。騰蛟聞報三次,尚不信。標官強上馬,□已入城。追者斫其后騎門役,而騰蛟馬不前,遂被執(zhí)?!边@段記載大致可信,只是說滇、標等營被忠貞營阻路不至與事實不符。據(jù)清方檔案和地方志,忠貞營解長沙圍后向東進軍,形勢逆轉后南下至郴州。而何騰蛟節(jié)制的滇營趙印選、胡一青及王進才等部在寶慶、衡陽一帶。

  ②汪輝《湘上癡脫離實錄》,見《希青亭集》。

  ①汪輝《湘上癡脫離實錄》記:“何公于廿七日殺在流水橋坡側,后有僧人推土墻掩之?!眳⒁娡踽贰兜鹾卫杵津v蛟》詩附語,《沅湘耆舊集》卷四十六;王岱,湘潭人,崇禎己卯舉人,后仕清。

 ?、谕醴蛑队罋v實錄》卷七《何騰蛟傳》。

 ?、佟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順治六年八月丙午日(十九日)條下記:“時聞賊渠一只虎據(jù)辰州,臣親領兵渡江趨辰州。又聞賊渠杜允熙據(jù)永興,臣星夜趨永興?!睗鸂柟实淖嗍枋怯脻M文寫的,實錄譯成漢文時因音近致誤,辰州當是郴州,杜允熙即堵胤錫。

 ?、凇睹骷灸下浴肪硎抖仑峰a始末》記:四月“初五日,永興陷,從子正明死之,諸眷屬皆遇害,公自耒陽以數(shù)十騎退入龍虎關,暫住保昌侯曹志建營?!?br/>
 ?、邸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澹榻`作“紅江”。

  ④陶仰用之名見《瞿式耜集》永歷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奏為匯各路塘報疏”?!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寮捌渌傩尬臅嗾`作“陶養(yǎng)用”、“陶養(yǎng)勇”。

 ?、荨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周金湯誤作“周進唐”。

  ⑥《清世祖實錄》卷四十六,焦璉誤作“趙廉”。

 ?、佟饿氖今昙酚罋v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說:“郝永忠兵扎中潮,圍遠安?!边@里寫的遠安不是地名,而是明遠安伯陳友龍。

 ?、凇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郝永忠誤作“何永忠”。

 ?、埕斂稍濉稁X表紀年》卷三寫作“至黔之獨山川”,川字恐系州字之誤。

 ?、佟肚迨雷鎸嶄洝肪硭氖濉?br/>
 ?、隰斂稍濉稁X表紀年》卷三。

 ?、埚氖今暧罋v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奏疏,見《瞿式耜集》排印本第一一七頁。

 ?、荟氖今暧罋v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為飛報大捷事”疏、“馬進忠大捷疏”,見《瞿式耜集》第一二五—一二六頁及一二七頁。

 ?、蓥氖今暧罋v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引監(jiān)軍御史藍亭塘報說南寧侯張光翠“于九月二十九日已復靖州矣”。十一月二十一日又報攻克靖州在是月初四日。

  ①《明清史料》甲編,第三本,第二六三頁《兵部題為塘報湖南逆賊情形仰乞圣鑒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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