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投降 錢謙益是最早知道馬士英出逃的高級官員。在路過馬士英的住宅時，他看到大門洞開，守門的衛(wèi)兵已無影無蹤。②于是，錢謙益、趙之龍和王鐸組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政府，他們在6月6日正式集會以討論這個政權(quán)的命運。③看來在人們心目中，他們會把這個城市交給清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了。④唯一有爭論的主要問題涉及到假太子。有一些官員想讓他正式登基，做他們的皇帝。趙之龍（他曾從城外招進衛(wèi)戍部隊，估計一旦需要的話，就用以清除暴民的勢力）直截了當(dāng)?shù)胤磳@個主張。他指出，如果在這個時候加冕一個新君，那么以后關(guān)于他們投降的外交談判就要受到牽連。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這樣做是不合適的。這個假太子應(yīng)允許留在宮中，每一 個大臣應(yīng)發(fā)表聲明以安撫百姓，而真正的政府——由現(xiàn)在正在開會的官僚們組成的內(nèi)閣——將繼續(xù)致力于城中百姓的投降事宜。他們已經(jīng)一致同意投降了。①奇怪的是，竟然很少有人對這個決定表示異議。但可以肯定，當(dāng)清軍日益逼進、趙之龍正在安排歡迎多鐸的正式準(zhǔn)備時，還是有幾個人被深深地激怒了。當(dāng)趙之龍準(zhǔn)備封檢戶部庫房時，戶部侍郎劉成治奮拳痛揍了他一頓。②不過，在6月8日多鐸來到南京郊外的時候，實際上整個南明政府都在那里迎接他。兩個御史首先歡迎他，隨后，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把人淋得透濕的暴風(fēng)雨中，由趙之龍率領(lǐng)下的其他149名南明文官，在首府門外列隊迎接那位徑直扎營于城市主門前的清王。③多鐸受到的歡迎和多爾袞在北京受到的歡迎一模一樣。雙方的交談仍是那一類話語，滿人同樣表示了對明帝皇陵的擔(dān)心和對這個政府的關(guān)切。把賬冊交給多鐸的趙之龍被封作“興國公”，其他降員也被授予禮品和官階。④比如王鐸進入清廷，后來他成為禮部郎中，司掌弘文院的工作，編寫清太宗時代的《實錄》，并主持1647 年的殿試。①就在多鐸在軍營里宴請南明高級官僚時，南京的小吏和平民正在聆聽公告。公告談到福王的盛宴狂飲，談到他的內(nèi)閣成員的貪贓枉法和仗勢欺人，并說這些弊端現(xiàn)在將得到整肅，一個新的政權(quán)將保護百姓們的正當(dāng)利益。②就像在北方一樣，滿人軍隊給那些目睹他們接管城市的南明官員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滿軍入城之前，趙之龍已經(jīng)命令家家戶戶準(zhǔn)備好香爐，并把“順民”、“大清皇帝萬萬歲”等字貼在黃色條幅上，掛在家門口。③到6月16日這些準(zhǔn)備工作完成之后，南京巨大的城墻中沉重的玄武門搖搖晃晃地打開了，在仍然身穿紅色綢服的豫王率領(lǐng)下，滿漢部隊開了進來。④不過在安頓士兵時也有一些小小的摩擦。有一條線，畫在城市地圖上的通濟門與大中橋之間，把城市分為東北和西南兩個部分。清軍將駐扎在這條線的上方，而南京市居民住在這條線的下面。這很快就導(dǎo)致了很大的麻煩，住戶們不得不打點他們的行裝，穿過清軍的防地，進入指定的居住區(qū)，而那里房價在飛漲。⑤不過就像在北京時一樣，居民遷移看來確實在滿軍駐扎區(qū)域減少了犯罪、特別是強奸罪。因為這支被人為地分 隔開的部隊受到約束，即對違紀(jì)行為加以嚴(yán)厲的軍法懲處。這既是為了加強紀(jì)律，也是為了給南京市民留下好印象。6月16日多鐸下令，將8名因為違紀(jì)搶劫而被逮捕的旗人公開處死。①多鐸入城之后，他首先向趙之龍詢問的事情涉及到偽太子。滿族上層人物顯然把他當(dāng)成了真正的王位繼承者。次日，趙之龍帶著一個人來到了多鐸的總部，他向多鐸介紹說這是王之明。沒有關(guān)于此后談話的記錄，但是后來多鐸告訴趙之龍說：我們一時不能確定真假，一切等我們回到北方以后就會清楚的。②不過，此前多鐸似乎已經(jīng)認(rèn)定，王之明是真的明太子。終于，在6月15日福王被俘并且三天后被帶回其故都南京時，他作出了反應(yīng)。50000454_0437_2③福王的歸來是不光彩的：五月二十五日（6月18日）丙午……弘光以無幔小轎入城，首蒙包頭，身衣藍布衣，以油扇掩面。太后及妃乘驢隨后，夾路百姓唾罵，有投瓦礫者。④一進城，弘光就被帶到了靈璧侯府邸，那里正在舉行一個宴會。宴會的主人是多鐸，客人有假太子和趙之龍等南明禮部官員，多鐸讓弘光坐在假太子的下位，又生怕弘光沒有覺察到這種悔辱，便尖刻地指責(zé)他篡奪王位。為什么——多鐸質(zhì)問道——福王沒有把皇位給名正言順的太子？為什么他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去打大順農(nóng)民軍？為什么滿兵占領(lǐng)揚州的消息剛一傳來他就逃離了南京？⑤就連假太子也被這連珠炮般的質(zhì)問嚇了一跳，他試圖為福王 辯護，他說他最初還是得到了款待，只是由于奸臣干政才變糟了。不過，多鐸還是不緊不慢地挖苦弘光說，如果弘光在清軍渡黃河以前向清發(fā)起進攻，那么南明軍隊本是能夠取勝的。接下來福王想替自己辯護，但卻無言以對，而且已經(jīng)汗流浹背了。他只有在眾人面前難堪地低下頭來，裝聾作啞。宴后，他又被送到南京城外監(jiān)禁。盡管多鐸在幾個南明官員的陪同下去看望弘光，但也只打聽了一下馬士英的下落，這位昔日的皇帝顯然已經(jīng)不再是一位公開露面的人物了。隨后他被解往北京，在那兒他一直沒有公開露面過，并且第二年就被秘密地處死了①接著，假太子也在清軍一個無人知曉的營地銷聲匿跡了，從那以后，外人再也沒有看到他。據(jù)說在北京當(dāng)局的命令下，1646年5月23日他和其他一些名字被義軍所利用了的明皇子們一道被集體處決了。② ② 文秉：《甲乙事案》，第176頁。 ③ 高夢箕和王鐸被假太子下令從監(jiān)獄釋放了出來。高夢箕一出獄，就逃出了城。王鐸馬上參加了臨時政府。計六奇：《明季南略》，第182頁。 ④ 趙之龍、王鐸、錢謙益、馬士英和其他12位高級官員已于5月31日在清議堂召開過會議，討論政策的選擇。接著幾名姓名不詳?shù)母呒壒賳T提出一項權(quán)宜之策。比如，有個官員忽然提醒另一個人說：“權(quán)宜降之，其辱莫大。然舍此無他也。”沒有人能對之據(jù)理力爭。于是趙之龍被內(nèi)閣派去向清進獻“貢禮”。文秉：《甲乙事案》，第74頁。 ①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182頁。 ② 《明史》，第3093頁。 ③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234頁；文秉《甲乙事案》，第29頁；談遷：《國榷》，第6212頁；孫甄陶：《清史述論》，第14頁。這些人中只有四個人的名字最后進了《貳臣傳》。除了趙之龍、錢謙益和王鐸，兵部侍郎梁云構(gòu)也被列入。在1648年，他在清戶部任職?！顿E臣傳》第八卷，第32頁。當(dāng)多鐸初抵南京城墻下的時候，并不想馬上入城，他不知道當(dāng)清軍日益逼近的時候這里的老百姓怎么想的。不過正式會見開始之前，在錢謙益帶領(lǐng)下，官員一行五人首先走出來向他表示歡迎。張怡：《搜聞續(xù)筆》第一卷，第19頁；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下，第3頁。至于說錢謙益投降是為了做清朝的首相和編纂《明史》，見孫克寬：《吳梅村北行前后詩》，第9頁。 ④ 文秉：《甲乙事案》，第180頁。趙之龍后來也在清戶部任職，但很快就致仕了。直到1654年去世，他一直是漢鑲黃旗成員?！顿E臣傳》第七卷，第25頁。 ① 王鐸在1646年3月被任命為禮部尚書。1649年降為禮部侍郎。1652年去世之前，他重新?lián)胃吖佟Ｋ牡艿芤残Яη宄膬鹤佑捎谒牡匚欢隽撕擦謱W(xué)士。《貳臣傳》第八卷，第29—31頁；傅路德和房兆楹：《明代人名辭典》，第1434—1436頁；計六奇：《南明史略》，第236頁。 ②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235頁。 ③ 同上。 ④ 談遷：《國榷》，第6216頁。史書關(guān)于多鐸進入南京城的日期有不同的記載：6月9日，6月10日，6月11日和6月16日。姚家積：《明季軼聞考補》，第114頁。盡管不能斷定哪個日期一定準(zhǔn)確，但我采用了最為可靠的編年史學(xué)家之一談遷的說法。在豫王入城的時候，當(dāng)?shù)亓鱾髦环N極富想象力的流言。一些人說，多鐸不是多爾袞的真正親兄弟，實際上是紹興當(dāng)?shù)厝?，他很多年前加入了滿人政權(quán)。張怡：《搜聞續(xù)筆》第一卷，第19頁。 ⑤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236—237頁。 ① 文秉：《甲乙事案》，第185頁。 ② 劉約瑟：《史可法》，第134頁。 ③ 多鐸曾派了一支1000多人的部隊去協(xié)助把太子帶了回來。李清：《三垣筆記》“附識”下，第3—4頁。 ④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232頁。 ⑤ 同上書，第232—233頁。 ① 計六奇：《明季南略》，第233頁；談遷：《國榷》，第6216頁；克勞福德：《阮大鋮傳》，第71頁；斯特魯弗：《南明》，第32頁；恒慕義：《清代名人傳略》，第196頁。 ② 陸圻：《纖言》，第40頁，蓋拉德：《南京》，第226頁；謝國楨：《南明史略》，第64頁；文秉：《甲乙事案》，第81頁。一些材料說，福王在1648年被處死。斯特魯弗：《南明》，第33頁。清政府也一直向明皇室親屬公開表示尊敬。比如，見《世祖實錄》，第55、57—58頁，第二十五卷第297頁；又見鄭克晟：《多爾袞對滿族封建化的貢獻》，第8頁；吳晗編：《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37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