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明星餐廳走的路上，丹尼爾又一次經(jīng)過了那個羊肉攤，他瞥見金屬的閃光，就停下了腳步：是一把長刀片的刀子，在售貨員的手中像一條小銀魚般地閃著光。肉被固定在烤肉鐵叉上，不停地緩緩旋轉(zhuǎn)，刀子一下下地割著它。羊肉已經(jīng)被割開，一層一層地掉落下來。這是每天都能見到的情景，他曾無數(shù)次地看到卻從未注意過。
售貨員是個瘦高的摩洛哥猶太人，他臉上全是汗，圍裙濺上了很多肉汁。他剛為一名顧客做好了一個漢堡包，看見丹尼爾盯著他，就大聲臉喝說羊肉有多么新鮮，還殷勤地要給偵探切一塊肉汁多的。丹尼爾搖頭謝絕了，繼續(xù)向前走。
明星餐廳的門大敞著。一排上過漆的木珠穿成的門簾后面就是又小又暗的門廳。他撩開門簾，走了進去。
午飯時間生意很興旺，前廳的墻上貼了松木板，電風(fēng)扇吹送著涼風(fēng)，坐滿了旅游者和?？停恍β暫驼勗捖暤男蹨喓铣獖A雜著法語和意大利語的流行歌曲磁帶，此起彼伏。
餐廳的墻上掛了很多畫和小塑像，都以星為主題。吧臺上方是大衛(wèi)·科哈維年輕的一張油畫像。畫中他穿著將軍的制服，十分威武。畫像正下方是從耶路撤冷石上劈下來的大衛(wèi)之星，正中央有“星”的字樣，是科哈維連隊的人用突起的青銅字母組成的。他們?nèi)刍俗訌棜げ诺玫搅诉@些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的青銅。
服務(wù)員埃米爾正在擦洗吧臺后部的玻璃，穿著上了漿的襯衣，打著領(lǐng)結(jié)，又彎腰，又哈氣。他一看見丹尼爾，就走上前來，領(lǐng)著他定到餐廳后部一間沒有任何標記的房門前。服務(wù)員的手剛剛放到門把上，科哈維自己就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雖然天氣這么熱，他還是穿著黑色的西裝，系著領(lǐng)帶，除了頭發(fā)是白的以外，他和那張畫像上的人沒有什么不同。他大聲地問候丹尼爾，握了握他的手，又叫埃米爾回到吧臺那兒去。
“我已經(jīng)為你們支起一張桌子了。五個人，對吧？”
“如果他們都能來的話?！?br/>
科哈維把門推開：“有一個人已經(jīng)來了。”
后面的宴會廳幾乎是空的。墻上貼了酒紅色的墻紙，室內(nèi)用放在燈臺上的水晶燈照明，在遠遠的另一邊有一個高出來的木頭舞臺。這個餐廳可以容納二十四張桌子，但只有一張上面擺了東西，坐了人。舞臺旁邊的圓桌上已經(jīng)鋪了一塊酒紅色的亞麻桌布。桌旁坐著一個毫無特點、難以形容的男人，他正在看報紙。聽到腳步聲，他迅速抬眼看了一下。
“今天的魚很好！”科哈維在半路上停下來說，“里脊牛排和烤羊肉也不錯。其他人到的時候，我會送他們過來?！?br/>
“他們中的一個人從沒來過這兒，”丹尼爾說，“他叫伊利亞斯·達奧得?！彼枋隽艘幌逻_奧得的外貌特征。
“達奧得，”科哈維說，“是那個參加破獲第二團伙的阿拉伯人嗎？”
“就是他?！?br/>
“我喜歡這份差事。我關(guān)照這件事，他不會找不到的?！?br/>
“謝謝?！?br/>
餐廳老板離開了，丹尼爾走到讀報人那里，在他對面坐下，把裝照片的信封靠在他的椅子腿上。
“你好，納哈姆?！?br/>
報紙放下來，那男人略一點頭：“丹尼?！?br/>
他五十多歲，歇了頂，很瘦。他的鼻子有點鷹鉤形，但不足以讓人記住，他的嘴像個中等長度的連字符；他的眼睛像中等棕色的兩粒珠子，缺少光彩，也許是因為困倦。這是一張很容易被人忘記的臉，已經(jīng)習(xí)慣于寧靜的生活。他戴著老花鏡，一只胳膊上戴著塊廉價的數(shù)字式手表，穿著帶有隱約方格圖案的談藍色的運動衫，襯衫的口袋里塞著圓珠筆。一件海軍藍色的防風(fēng)牌夾克衫整齊地疊好，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夾克衫上接著一個有肩帶的手槍皮套，里面放著一支9毫米口徑的貝萊塔槍。
“格蘭高地上的老鼠正在自殺，”他敲敲報紙，然后放下它，
“它們從懸崖上跳下去，一次有成百只。數(shù)量過多而產(chǎn)生的本能反應(yīng)，這是科學(xué)家們說的。”
“十分崇高?！钡つ釥栒f。
“并不完全是這樣?！笔菽腥苏f?！皼]有足夠的老鼠作為食物、以它們?yōu)楂C物的貓頭鷹就會死掉?！彼α艘幌拢叭绻堫^鷹對聯(lián)合國抱怨幾句，我們就會因?qū)游餁埲痰淖锩艿街缚亍！?br/>
通往廚房的門猛地開了，服務(wù)員埃米爾拿著一大盤沙拉定到桌前——兩種茄子、腌黃瓜和希臘苦橄欖——還有一疊皮塔餅。他在他們每人旁邊放下一只盤子，然后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想喝什么，沙拉維探長？”
“請給我拿蘇打水吧?！?br/>
“你呢？麥發(fā)克阿·施姆茨？”
“再來一杯可樂，這次不加酸橙?！?br/>
他離開以后，丹尼爾說：“提到聯(lián)合國，我今天早上到山上的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去了。它和我們的新案子有關(guān)系?！?br/>
“我也聽說了，”施姆茨在他的手指之間轉(zhuǎn)動著一顆橄欖說，“斯格柏斯山血腥分尸案?！?br/>
“消息傳得就那么快嗎？”丹尼爾問。
他那尖利的聲調(diào)使施姆茨拾起頭來。
“不過是從巡警們那里傳來的小道消息而已。你額外要了一輛車去搜查山坡——人們想知道為什么。有什么大的交易嗎？”
“沒有什么大的交易，只是勞孚爾想要保密?！?br/>
“我想要世界的和平與和諧，”施姆茨說，“可誰又能為我做到呢？”
“你到底聽到些什么，納哈姆？”
“瘋狂的殺人案。受害人可能是個妓女，可能又是一件灰人做的案。是這樣的嗎？”
丹尼爾搖搖頭：“無法確定?！彼v了他已經(jīng)了解到的情況。他的敘述似乎使施姆茨受到了震動。
“太瘋狂了?！笔┠反牟覆傅卣f，“我們過去從沒見過這種事?！?br/>
埃米爾帶著飲料來了，他看見食物一點沒動，便問一切是否都還好。
“一切都好?！钡つ釥栒f。他站起來，穿過房間，走到水池旁，用一只銅盆洗了洗手?；氐阶琅?，他坐下來，開始念面包的感恩祈禱詞，掰開一塊皮塔餅，蘸了點調(diào)料，把它吃了。他又把另一塊餅蘸了一下，放進嘴里。孜然和大蒜的辛辣很過癮地刺激著他的舌頭。埃米爾贊許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在醫(yī)院里了解到了些什么？”施姆茨問。
“典型的聯(lián)合國態(tài)度，嘴上說著好聽的應(yīng)酬話，實際上充滿敵意。”
“你還能期待什么？他們過得像王子一樣——免稅的梅塞的斯車，別墅，外交豁免權(quán)。現(xiàn)在他們付給他們那些官僚的有多少？每年四萬還是五萬？”
“九萬?！?br/>
“謝凱爾還是美元？”
“美元。不征稅。”丹尼爾說。
“真惡心?！笔┠反恼f，“等于你我十年的工資。而他們無所事事?！彼谇炎由忱姓毫艘幌缕に灒贿吔酪贿叞欀?，“我記得在一個盜竊案中我審問過一個尼日爾人，穿著沙法利牌西裝，拐杖頭上鑲著象牙，他的名片令人難忘：西奈邊界委員會地區(qū)執(zhí)行總裁。他在推測我們殺了多少埃及人，埃及人殺了我們多少人。不管我們在戴維營已經(jīng)把這些情況全報告了這回事，也不管邊界早巳名存實亡——這家伙的工作就是管理邊界，因為聯(lián)合國的強硬路線派永遠不會承認戴維營的權(quán)力。在他們看來，那里還是戰(zhàn)爭區(qū)。”
他啜了一口可樂，往嘴里放了一顆橄欖，把核吐在碟子里。他啃著另一顆，問：“艾米利亞醫(yī)院里有什么人像嫌疑犯嗎？”
“沒有特別明顯的，”丹尼爾說，“其中兩個尤其緊張不安。一名叫阿比亞迪的醫(yī)生和他的女朋友——是個美國護士。她暗示說我們在迫害他?？瓷先ハ竦湫偷淖诮炭駸岵±！?br/>
“沒錯，”施姆茨說，“瘋狂地愛上了個阿拉伯人，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衣箱里放進一顆炸彈、把她攆回美國去。她在哪兒遇見他的？”
“在美國。密歇根州的底待律。那兒有很多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十分同情?！?br/>
“為什么她會認為我們迫害過她的愛人？”
“還不清楚?！钡つ釥栒f，“可能是移民時出了什么問題。檔案人員正在對他倆進行檢查，也對醫(yī)院里的其他人進行了檢查?！彼攘艘蝗仗K打水，感覺到氣泡碰撞著他的牙齒，“你認為這個案子帶有政治色彩嗎？”
“為什么不呢？”施姆茨聳聳肩，“我們那些親愛的同胞不是一直在尋找新鮮的報復(fù)方法嗎？”
“萊維說很可能她被麻醉了，”丹尼爾說，“用海洛因麻醉的。”
“好心的兇手?！笔┠反恼f。
“這讓我想到兇手是一位醫(yī)生。但當時我以為醫(yī)生能夠獲得所有各種麻醉劑——沒有必要去用毒品來麻醉?！?br/>
“除非醫(yī)生自己就是麻醉師。也許他和這個女孩開了個海洛因晚會，她注射的劑量太大，他看見她死了，就恐慌起來，分了尸?！?br/>
“我不這么認為，”丹尼爾說，“萊維說劑量并不足以致命，而且她被注射了兩次?！彼ｎD了一下，“從作案的手法看，分尸是預(yù)謀的?！?br/>
門開了，科哈維領(lǐng)著另一個人走進來。
施姆茨看著新來的人，然后目光犀利地盯著丹尼爾。
“剛提到我們親愛的同胞?！彼f。
“他是一流人才，”丹尼爾說，“如果那女孩是阿拉伯人，他就更有價值了?！?br/>
科哈維已經(jīng)悄悄地回到前廳去，新來的人一個人朝著他倆走過來。他中等身高，膚色較黑，棕黃色西裝，白襯衣，沒系領(lǐng)帶。他的臉很長，骨路突出，形成了方下巴。他的頭發(fā)略顯棕紅，梳在腦后。他的胡須是姜黃色的一小撮，嘴很寬，顯得挺嚴肅。窄細的綠眼睛直視正前方，目光堅定。他走到桌子前說：“下午好，探長?！?br/>
“下午好，伊利亞斯。請坐。這位是國家警察總部的納哈姆·施姆茨。納哈姆，這位是基什勒分局的薩馬爾·里雄·伊利亞斯·達奧得?！?br/>
“伊利亞斯?！笔┠凡こc點頭。
“很榮幸認識你，先生?！边_奧得的聲音微弱，像小男孩似的。他的希伯來語很流利，但帶有阿拉伯口音。他坐下來，雙手疊放在大腿上，像個坐在新班級里的男學(xué)生，溫順而充滿征詢的意味。
“叫我納哈姆吧。”施姆茨說，“‘先生’們是指那些戴著勛章上床睡覺的肥胖家伙?！?br/>
達奧得擠出來一個微笑。
“喝點什么，伊里亞斯。”丹尼爾說。
“謝謝你。老板就要給我?guī)ПХ葋砹??！?br/>
“那吃點什么？”
“謝謝你?！边_奧得拿起一塊皮塔餅，沒蘸調(diào)料就吃了下去，慢慢地嚼著，眼睛垂下來看著桌布，很不自在。丹尼爾很懷疑他曾到過幾家猶太餐館——他多久才會到西耶路撤冷去一次？
“你在第二團隊一案中的表現(xiàn)給我們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說，“成果豐碩：那些藏在酒吧后面的毒販子，還有街道上泛濫的毒品?！?br/>
“我只是盡職而已，”達奧得說，“上帝在保佑我。”
施姆茨拿起一根泡菜，咬掉一小塊，說：“但愿上帝這次仍然保佑你。我們碰上了硬對頭，一個瘋狂的殺人者?！?br/>
達奧得的眼睛睜大了。
“誰被殺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丹尼爾說，“在斯格柏斯山靠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的那一側(cè)發(fā)現(xiàn)的，尸體殘缺，身份不明?？纯催@個?！?br/>
他拿起那個信封，抽出那個死去女孩的照片，把復(fù)制品分發(fā)給兩位偵探。
“能引起你們什么聯(lián)想嗎？”
施姆茨搖搖頭?！伴L得挺好看?！彼穆曇艟o繃，說完便轉(zhuǎn)開臉。達奧得還在查看那些照片，他雙手捧著照片的邊緣，全神貫注，面容嚴峻。
“我認不出她，”他終于說，“但她的臉上有某種熟悉的東西。”
“是什么？”丹尼爾問。
達奧得又盯住照片：“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某一個村子一直往腦子里鉆。也許是西爾旺村，或者是阿卜托村?！?br/>
“不是貝瑟勒漢村？”
“不是，先生，”達奧得說，“如果她是貝瑟勒漢人，我該認得她?！?br/>
“會不會是其他村子？”施姆茨問：“瑟巴希爾村，伊薩維亞村之類的?！?br/>
“有可能，”達奧得說，“由于某種原因，阿卜托和西爾旺總在我腦子里?！?br/>
“也許你曾見她經(jīng)過那里，”丹尼爾說，“例如從車窗里偶然一瞥?！?br/>
達奧得想了一會，說，“有可能?！?br/>
他很憂慮，丹尼爾想。因為他毫無根據(jù)，卻已經(jīng)下了太多結(jié)論。
“這么說你認為她是個阿拉伯人?！笔┠反恼f。
“那是我的第一印象?！边_奧得扯著他的胡須說。
“我已經(jīng)提出了對所有失蹤女孩子的檔案進行查詢的要求，”丹尼爾說，“共有一千六百名。同時，我們要挨門挨戶地登門訪查。就從這些村子開始吧。先去西爾旺村，伊利亞斯。把照片拿給人們看。如果查不到線索，再去阿卜托村?！?br/>
達奧得點頭答應(yīng)了，把照片放進他的夾克口袋中。
從房間另一邊傳來一聲大喝：
“全體新兵立正！”
一個長相很特別的人昂首闊步朝桌子走過來。他有六英尺多高，塊頭很大，肌肉結(jié)實，體格像舉重運動員一樣，穿著白短褲、橡膠制的沙灘涼鞋，紅色無袖網(wǎng)眼襯衣，露出了很多結(jié)實的暗紅色皮膚。他的頭發(fā)是藍黑色，很直，中分并且用吹風(fēng)機吹出了造型，他的臉完全是亞洲人的臉，又寬又平，像個蒙古武士。顴骨突出，因為刮掉了胡子，所以下巴鐵青。他大約三十歲，估計誤差不超過五歲。
“你好，丹尼。納哈姆?！彼穆曇舻统辽硢?。
“東方人，”施姆茨點點頭，“在休假？”
“到現(xiàn)在就算結(jié)束了。”大個子說。他贊許地看著達奧得，然后坐在他旁邊。
“約瑟·李?！彼斐鍪?，自我介紹說，“你是達奧得，對吧？基什勒的頂尖人物?！?br/>
達奧得猶豫不定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在評估這句問候語中有多少諷刺的成分。李的握手充滿熱情，他在微笑時，一嘴大自牙像道閃電露了一下，他松開阿拉伯人的手，打了個呵欠，又伸伸懶腰。
“這個破地方有什么可吃的嗎？我餓壞了?！?br/>
“這個破地方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施姆茨說。
“其他地方能自由一點，”李說，“自由的滋味總是好的?！?br/>
“下一次吧，東方人?！钡つ釥柎饝?yīng)他。他看看表。比約定時間已經(jīng)晚了十分鐘了，可新成員還沒有來。
埃米爾拿著菜單走進來。
“來杯啤酒?！睎|方人說。
“金星脾還是麥卡比牌的？”埃米爾問。
“金星牌?！?br/>
服務(wù)員轉(zhuǎn)身要離開。
“等一下，”丹尼爾說，“我們現(xiàn)在要點菜了?！笔┠反暮蜄|方人點了填料的南瓜做開胃菜，還每人點了雙份混合烤肉。丹尼爾注意到達奧得仔細地看著菜單，目光轉(zhuǎn)到價格一欄，猶豫起來，無疑在考慮一個新提拔的警官的薪水能讓他點得起什么菜。破獲第二團伙案之后不久，丹尼爾曾拜訪過他在貝瑟勒漢的家，告訴他提拔的喜訊，還送給他一些干果。他家那種貧窮的程度令他十分吃驚。本來不應(yīng)該這樣——大多數(shù)警察都有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報紙上剛剛連載了一個故事，講的就是一群警方新來的人如何申請福利待遇的事。加入警局以前，達奧得曾在一家出售旅游紀念品的商店做過搬運工，那種商店往往擁擠不堪，散發(fā)著霉味，向信基督教的游客出售橄欖木制成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和草編的耶穌誕生的大模型。他那時能賺多少——每年一千？
現(xiàn)在，看著阿拉伯人仔細看菜單的樣子，他又回憶起來那種窮困的狀況：達奧得的家——一棟古舊建筑中，只有三個房間，床墊放在地板上，一只炭爐子用來取暖，刷白了的墻上接著耶酥受難的印刷品。孩子滿地亂跑——至少有六個，跌跌絆絆地學(xué)著走路，衣不蔽體。害羞的年輕妻子已經(jīng)有點發(fā)胖了，跋足的岳母正在沉默地織著毛衣。做飯的氣味和孩子的哭喊聲充斥在房間里。
他放下手中的菜單，說：“我要一份薄荷沙拉。”
“薄荷沙拉，”服務(wù)員埃米爾邊說邊記下來，“還要什么，探長？”
“就這些?！?br/>
服務(wù)員揚起了眉毛。
“你在節(jié)食？”東方人說。
“今晚是安息日，”丹尼爾說，“有大餐?！?br/>
達奧得把他的菜單交給服務(wù)員。
“我也要一份薄荷沙拉?！彼f。
“還要什么？”
“一杯咖啡。”
埃米爾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好像等著成為笑柄。
“別對我說，”東方人說，“你正在他的餐廳里吃飯?！边_奧得笑了。
“就這么多了?！钡つ釥枌鸵x開的服務(wù)員說。聽見他嘴里嘟囔著：“沙拉，全是沙拉?！笔澄锒松蟻硪郧?，丹尼爾就開始陳述這個案子，端上來以后還在接著說，其他人吃飯時他也不去理睬他的沙拉。他把一張照片遞給李，把另一張放在一把空椅子面前，交待了他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了解到的情況。偵探們做了筆記，他們一只手握著叉子，另一只手則握著筆。他們在嚼，在咽，但都很機械。一群沉默的聽眾。
“我立刻想到了三種可能的情況，”他說，“第一，是個精神變態(tài)的兇手。第二，由于某種情感而犯罪——我把仇殺包括在這種可能性里。第三，恐怖主義行為。有其他意見嗎？”
“團伙殺人，”施姆茨說，“她是某人的女朋友，卷進了某件事中?！?br/>
“犯罪團伙用子彈，而且他們不殺女人?！睎|方人說著，把肉塊從烤肉用的扦子上拔下來，盯著他們，吃了一塊。
“他們過去從未殺過任何人，”施姆茨說，“什么事都會有個第一次的。”
“他們總是把尸體藏起來，納哈姆，”李說，“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把案件公開?！彼謱_奧得說：“你們那些同事從沒發(fā)現(xiàn)過被第二團伙的小子們打死的任何一個人的尸體嗎？”
達奧得搖搖頭。
“你了解到有什么團伙間的火并正在醞釀嗎？”丹尼爾問李。
東方人咽下一大口啤酒，搖搖頭：“販賣印度大麻的幾個團伙都很穩(wěn)定——從黎巴嫩來的貨源很充足，讓他們每個人都賺了個夠。齊克和鏈街小于對被盜的貨也不再爭執(zhí)。齊克還關(guān)心著鴉片市場，但就目前而言，任何人都還沒有向他挑戰(zhàn)的能力?！?br/>
“販賣瓜果的那些團伙怎么樣？”施姆茨問。
“今年夏天的收成不好，所以可能會發(fā)生些沖突。但這還得再過一段時間，而且我們還從沒見到因為瓜果而殺人的事?！?br/>
“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地發(fā)生，”施姆茨說“我們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懂事理了?！?br/>
“查一下各個團伙的情況，東方人?！钡つ釥栒f，“還要調(diào)查一下皮條客和妓女關(guān)系惡化這種可能性——她是個街頭女郎，背叛了她的皮條容，他想殺一儆百。把她的照片拿給犯人們，看看有沒有人認識她?！?br/>
“遵命。”李說。
“還有其他假設(shè)嗎？”丹尼爾問。他見沒人回答，就說：“咱們還回到最初的三種假設(shè)上，從恐怖主義行為開始討論。表面上看，案子并非政治性的——尸體上沒有貼什么留言，也沒人聲明為此案負責(zé)，但還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們知道他們曾試圖把街頭犯罪作為一種策略——刺殺施洛莫、曼德爾松的人喊著口號，在所羅門池塘附近槍擊徒步旅行者的暴徒也是這樣。那兩件案子都是半沖動型——伺機而動——而這一件卻更像蓄謀已久的，但吐通吉的那伙人對塔麗亞·吉達爾干的事也挺像有預(yù)謀的。所以我們的思路要保持開放。納哈姆，我想讓你與辛·貝待聯(lián)絡(luò)一下，查查他們是否已經(jīng)從海外或者任何地方偶然得到了有關(guān)性謀殺策略的只言片語。伊利亞斯，你從那些線民那里聽說什么了嗎？”
“總是少不了有些傳聞的。”達奧得謹慎地說。
施姆茨的臉繃緊了。“什么傳聞？”他問。
“口號而已，沒什么具體的?！?br/>
“是這樣嗎？”老偵探擦著眼鏡說，“前兩天我倒見了些具體的東西，就在靠近各各他山附近的地方有些胡亂徐寫的話。‘割掉猶太復(fù)國主義者的頭?！@件案子也許是聽從了這句指示?！?br/>
達奧得沒說話。
“如果你追查下去的話，”施姆茨接著說，“你就會發(fā)現(xiàn)阿拉泊人把分尸殺人和政治混在一起也不是新鮮事了?！彼嫫鹨粔K烤腰花，放進嘴里，若有所思地嚼著?！霸谙２畟惔笸罋⒅校麄兏畹袅怂袐D女的乳房，閹割了男人，還把那東西塞進他們嘴里。沙特阿拉伯人至今還肢解他們抓住的小偷。這是阿拉伯文化的一部分，對不對？”
達奧得直盯著正前方，扯著他的胡子，胡子周圍的皮膚都變紅了。
丹尼爾和東方人看著施姆茨，他卻聳聳肩說：“這里是耶路撤冷，小伙子們。歷史背景是基本常識?！?br/>
他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他的食物上，切下一塊嫩羊肉片，夸張地大聲咀嚼著。
隨后而來的沉默是沉重而冰冷的。達奧得打破了這種狀態(tài)，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
“如果這件謀殺案是政治性的，那么這個女孩就得是個猶太人——”
“也可能是個阿拉伯家族中的一員，但被看作是親猶太主義者。”施姆茨說。
達奧得垂下眼皮，把盤子里的抄拉青菜推來推去。
“一切可能性都要考慮到，”丹尼爾說，“咱們繼續(xù)討論第二種可能性。因某種情感而犯罪——沒有回報的愛，變質(zhì)的情事，名聲被敗壞，血腥的復(fù)仇。你們誰聽到些會轉(zhuǎn)為暴力行為的家族沖突嗎？”
“近幾個月來卡塔蒙太那邊有兩個摩洛哥家族一直在互相攻擊，”東方人說，“起因是選好的衣服該晾在哪兒。我最后一次聽到的消息是說已經(jīng)平息下來了，我會去查查的。”
“兩個從蘇里夫來的家族已經(jīng)為兒女訂了婚約，現(xiàn)在他們正為嫁妝爭吵不休。”達奧得說，“到目前為止還都停留在口頭上，但話說得越來越強硬，很可能會激化為暴力事件。不過我認識雙方所有的家庭成員，這個女孩不是其中之一。我還能想到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去年被謀殺的德魯茲族長了?！?br/>
“哈基姆·艾爾·阿特拉什？”丹尼爾說。
“對。一般認為都是一次土地糾紛，背后有詹布拉特家族主使。那是個公開的情形——復(fù)仇是必須要做的。但如果他們?nèi)⑹裁慈?，一定是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年輕的姑娘。”
“另一種不太可能的情況，，’丹尼爾說，“是貝都因人。他們很容易處死一個不檢點的處女或是通奸者，這個年紀的貝都因女孩很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或者訂婚了。但是病理學(xué)家肯定這個女孩穿著鞋，他還提到了很有用的一點：貝都因人把死者埋在沙漠里，遠離窺探的眼睛。沒有理由把她的尸體帶進城里來。”
他喝了一日蘇打水，食不知味地吃了口沙拉，又喝了一口水，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一樁為名譽而殺人的案子——我所聽過或見過的所有此類案件都只有喉部劃一刀或頭上中一槍就完事，迅速而干凈。沒有對尸體的殘害，沒有對生殖部位的毀壞，沒有對尸體的清洗。我看見了對她做過的一切——那張照片上看不到。”他停了一下，挑選著字眼，“滅絕人性，殘暴之極。充滿了憤怒，卻又精心策劃過?！?br/>
“一樁性謀殺?！睎|方人說。
“這是我們最好的工作假設(shè)。”
“如果是性謀殺，我們的經(jīng)驗就不夠了，”施姆茨說，“又得從書本上學(xué)起6就像該死的新手一樣?！?br/>
這句評論使丹尼爾有些生氣，部分是因為它是真話。任何美國城市中的低等偵探在一年中見過的案子比他一輩子能見到的還多。系列殺人案，邪教儀式殺人案，兒童殺人案，后巷分尸案。那是他看報時了解的陰暗丑惡的世界，卻從沒有碰到過。直到八個月之前殺人案發(fā)生時為止。他從休假中回來參加偵破。兩個月中發(fā)生了四件刀砍致死的命案，在城市里掀起了殺人犯罪的浪潮，一年中競發(fā)生了九至十起殺人事件，多數(shù)是因為家庭糾紛而導(dǎo)致的血腥后果。四名婦女死去，只是因為賣淫……
“事情在變，小伙子們，施姆茨正在對東方人和達奧得演講，“我們還對付不了這種變化。毒梟，精神變態(tài)——穿著破衣服瘋瘋顛顛的外國人。你過去從沒見過他們，現(xiàn)在他們滿城都是。來這兒的路上我見到一個人東倒西歪地穿過馬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嘴角泛著白沫，快把自己送到車輪下面去了。走進獨立公園，你能看見他們像一堆狗屎一樣聚在樹下胡說八道?！?br/>
“那不是我們要找的那類人，納哈姆，”丹尼爾說，“太沒有組織性，沒有謀劃能力。本·大衛(wèi)醫(yī)生關(guān)于灰人的簡介說他是個不適應(yīng)社會的人，內(nèi)心不正常但外表看不出來?！?br/>
“太好了，”施姆茨說，“本·大衛(wèi)醫(yī)生，很博學(xué)的人。給我們辦了件大好事?！?br/>
他在受什么折磨？丹尼爾心想。施姆茨一向扮演支持惡魔的人，丹尼爾并不在意——那樣能讓他思考問題。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建設(shè)性少了，好像老人已經(jīng)沒有工作的興趣了。也許勞孚爾是對的：這匹老馬已經(jīng)沒用了。對于這樣的案子，他需要另一個堅定可靠的人——施姆茨以前曾一直是這種類型的偵探，而不是在飯桌前發(fā)表憤世嫉俗言論的入。他看著施姆茨喝可樂，臉被杯子遮去了一半，考慮著要不要此時此地解決這個問題，但終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納哈姆，”他說，“讓管計算機的那些人更新一下我們扯到灰人頭上的那些性犯罪的名單，按照暴力傾向和刀子的使用情況再進行一次分類，還要找找對年輕女孩子的偏好程度和使用毒品與否。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可能是我們已經(jīng)談?wù)撨^的人，但他們值得再查看一遍。一名叫埃維·克漢的新警官將在初步篩選中協(xié)助你。如果你需要制表員的話，我會給你找一個。一旦我們建立了一張分類表，我們就可以開始把他們抓進局里審一審。你等數(shù)據(jù)的時候，檢查一下斯格柏斯校園，看看有沒有人很晚才睡，各個大門上的鎖有沒有被破壞?！?br/>
“我們最首要的工作，”他拿起一張照片來說，“是確定她的身份。二十四小時輪班干。耳環(huán)可能是個線索——兇手也許把它們拿走了，但在我們知道耳環(huán)什么樣之前，還不用去游說每家珠寶店配合我們。另外，萊維醫(yī)生說耳環(huán)不是金的，所以職業(yè)珠寶商不大可能收購它們。要是你們碰上收購小飾品的人，問問有沒有人想騙他買某一對耳環(huán)?！?br/>
他轉(zhuǎn)向達奧得：“伊利亞斯，村子的事歸你管——你可以按照你的直覺從阿卜杜和西爾旺兩村開始。如果在這兩個村子沒發(fā)現(xiàn)什么，你還是要去別的村子查一查，尤其是伊薩維亞村。因為你能夠步行穿過沙漠，抵達斯格怕斯山，而不必橫穿城市的其余部分。邊防巡邏隊說那晚平安無事，但他們也并非不會犯錯誤。如果你在任何一個村子里都沒打聽到什么，就開始偵查老城直到大馬士革城門、蘇雷曼蘇丹路、阿拉伯公共汽車站和火車站附近的地區(qū)。訪問一下孤兒院，和司機、售票員、搬運工都聊一聊，看看他們有沒有見到一個年輕女孩子進去過。我去公共汽車總站碰碰運氣。明白了嗎？”
“是，先生?！?br/>
“東方人，”丹尼爾繼續(xù)說，“你負責(zé)犯罪現(xiàn)場以南的附近地區(qū)——謝克亞拉，那片美國殖民地，約茲河床，然后去穆斯拉拉，沿著綠線街走一遍。我猜你會去西瓜帳篷查看各個團伙的狀況?！?br/>
“今晚午夜以后去，”東方人說，“當他們玩到最開心的時候?！?br/>
“如果你在那兒沒得到什么重要消息，就去綠線街和妓女們聊聊?？纯从袥]有陌生的顧客在周圍出現(xiàn)。別與任何人爭辯，但要注意有沒有古怪的人。也要警告她們一下——只籠統(tǒng)地說說，別涉及細節(jié)?！?br/>
“多么籠統(tǒng)？”東方人問。
“告訴她們有危險。別說任何具體關(guān)于謀殺的事——我們大家都得這樣。勞罕爾想讓這件事保密——考慮到正是旅游旺季。只說一個女孩失蹤了，別的不要說。也不要對其他警方人員說，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在總部外面會面的原因?！?br/>
東方人撿起一根空的烤肉扦子，把它當作教鞭來用。“我得去告訴妓女們她們有危險，然后我給她們看失蹤女孩的照片。但不能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
“為了保持在一定時期里保密也沒有什么其它辦法了。”丹尼爾說，“上頭所希望的是我們暫時別露出風(fēng)聲，如果幸運的話，盡快將本案寫成一篇結(jié)案性的報道，交給報界簡單的小文章?！?br/>
“希望是永恒的。”施姆茨喃喃地說。
“整個安息日期間我都會帶著BP機，”丹尼爾接著說，“一旦你們得到了任何重要線索，就立即呼我。明天我將到下卡塔蒙太區(qū)去，挨門挨戶查訪——如果她是窮人又是猶太人，那里就是最有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我已經(jīng)讓檔案人員去查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里幾個人的資料，還查了發(fā)現(xiàn)尸體的民兵。我想從中得到什么要看他們能夠找到什么。有所發(fā)現(xiàn)就立即呼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家都了解的事，我們就在星期天下午去我那兒開個會?，F(xiàn)在，咱們該付錢了，然后就各干各的吧?！?br/>
付清帳單以后，他讓達奧得留下別走，自己和東方人、施姆茨一起走出明星餐廳。東方人上了一輛停在餐館前面的韋斯帕低座小型摩托車，看上去就像個半大的孩子騎了輛玩具自行車。他發(fā)動起摩托車，朝喬治王路馳去，向左轉(zhuǎn)彎后就看不到了。明星餐廳旁邊是個三層的建筑物，一層是一家兒童服裝店，二層和三層是律師們的辦公室，現(xiàn)在正處于午休的時間；店面的右邊，有一道陰暗、傾斜的入口，走過去就是樓梯。
丹尼爾挾著施姆茨的胳膊肘，把他推進過道，說：“發(fā)生什么事了，納哈姆？”
施姆茨一臉無辜的表情。
“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的態(tài)度。有關(guān)希伯倫的那番話，那番旁敲側(cè)擊?！?br/>
“別擔(dān)心，”施姆茨說，“我會干好我那份工作的。”
“答非所問?！钡つ釥柹鷼獾卮舐曊f，“要是有什么事讓你不舒服，我想知道是什么事?！?br/>
施姆茨平靜地笑了。
“能有什么事讓我不舒服嗎？我不過是個愛直言不諱的人罷了?！?br/>
“莫名其妙地對阿拉伯文化大發(fā)宏論也是直言不諱？”
一陣憤怒的顫抖浮現(xiàn)在老人的臉上。他緊閉著嘴，嘴唇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
“聽著，丹尼，你想用他，那是你的權(quán)力。你認為他熱情，能干，也許他的確如此。可要讓我給他換尿布那可休想。”施姆茨的眼鏡因為鼻子上出汗而滑落下來，他把它推上去，“這就是他們最讓我惡心的地方。他們談問題不著邊際，說著好聽話，先生這個，先生那個，歡迎到我的帳篷里來。等你一轉(zhuǎn)身他就在你背上插把刀。我直言不諱，我們其他人也都直言不諱，他要么好好忍受這些，要么回家賣念珠去?！?br/>
“我沒有興趣保護他，”丹尼爾說，“他要么干好他的活兒，要么走開。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這樣我們才能一起干事?！?br/>
“你什么時候見過我把事情搞糟？”
“沒見過。我拉你一起干就是因為我過去一直覺得你是最好的?！?br/>
有一會功夫施姆茨的臉似乎柔和了一些。在完全平靜下來之前，他的眼睛變得不同尋常的熱切。
“我不會讓你改變對我的評價的。”
“這正是我想聽的話。”
“你已經(jīng)聽到了，”施姆茨說，“現(xiàn)在要是你滿意了，我就要去工作了?！彼咽址旁诳诖?，垂著頭靠墻站著。一個橡皮球彈進通道里來，后面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拾起球，盯了施姆茨一會，又跑回街上去了。
“走吧，”丹尼爾說，“安息日好?！?br/>
施姆茨抻抻他的防風(fēng)牌夾克，調(diào)整好槍袋的位置，走出了通道。丹尼爾跟在他后面，看著他消瘦的人影漸行漸遠。很快他就消失在擁向本·胡達的人群中了。
他回到宴會廳時，服務(wù)員埃米爾正在清理桌子，達奧得坐在那兒盯著女孩的照片，一只手里拿著一小杯士耳其咖啡。丹尼爾拉出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來，等到服務(wù)員出去后才說：“我只有一個目的，找出殺她的怪物，防止他干第二次。我沒時間管內(nèi)部政治問題和爭吵?！?br/>
“我明白，探長?！?br/>
“今天你聽到了些難聽話，以后你也許會聽到更多。你是個專業(yè)人員，我想這不會影響你的睡眠吧?！?br/>
達奧得虛弱地笑了一下：“我睡得很沉。”
“很好。如果有誰敢妨礙你辦公事，就來告訴我。其他事我可不想聽?！?br/>
“是，先生?！?br/>
他們離開了餐館。達奧得朝一輛小型又舊又破的灰色雪鐵龍走去，那輛車簡直像用繩子把零件綁在一起的。一塊寫著“被占領(lǐng)土”的藍牌子歪歪扭扭地掛在破爛的前擋泥板上，還寫著“Bet”表示貝瑟勒漢。盡管儀表板上方有警察標志，它還是像一輛爆炸案中常用的引爆車。丹尼爾一點也不驚訝地看見那個秘密警察威瑟爾，正坐在附近一家咖啡館里觀察著這輛車。當他看見丹尼爾后，才放心地結(jié)帳走了。
售貨員是個瘦高的摩洛哥猶太人，他臉上全是汗，圍裙濺上了很多肉汁。他剛為一名顧客做好了一個漢堡包，看見丹尼爾盯著他，就大聲臉喝說羊肉有多么新鮮，還殷勤地要給偵探切一塊肉汁多的。丹尼爾搖頭謝絕了，繼續(xù)向前走。
明星餐廳的門大敞著。一排上過漆的木珠穿成的門簾后面就是又小又暗的門廳。他撩開門簾，走了進去。
午飯時間生意很興旺，前廳的墻上貼了松木板，電風(fēng)扇吹送著涼風(fēng)，坐滿了旅游者和?？停恍β暫驼勗捖暤男蹨喓铣獖A雜著法語和意大利語的流行歌曲磁帶，此起彼伏。
餐廳的墻上掛了很多畫和小塑像，都以星為主題。吧臺上方是大衛(wèi)·科哈維年輕的一張油畫像。畫中他穿著將軍的制服，十分威武。畫像正下方是從耶路撤冷石上劈下來的大衛(wèi)之星，正中央有“星”的字樣，是科哈維連隊的人用突起的青銅字母組成的。他們?nèi)刍俗訌棜げ诺玫搅诉@些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的青銅。
服務(wù)員埃米爾正在擦洗吧臺后部的玻璃，穿著上了漿的襯衣，打著領(lǐng)結(jié)，又彎腰，又哈氣。他一看見丹尼爾，就走上前來，領(lǐng)著他定到餐廳后部一間沒有任何標記的房門前。服務(wù)員的手剛剛放到門把上，科哈維自己就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雖然天氣這么熱，他還是穿著黑色的西裝，系著領(lǐng)帶，除了頭發(fā)是白的以外，他和那張畫像上的人沒有什么不同。他大聲地問候丹尼爾，握了握他的手，又叫埃米爾回到吧臺那兒去。
“我已經(jīng)為你們支起一張桌子了。五個人，對吧？”
“如果他們都能來的話?！?br/>
科哈維把門推開：“有一個人已經(jīng)來了。”
后面的宴會廳幾乎是空的。墻上貼了酒紅色的墻紙，室內(nèi)用放在燈臺上的水晶燈照明，在遠遠的另一邊有一個高出來的木頭舞臺。這個餐廳可以容納二十四張桌子，但只有一張上面擺了東西，坐了人。舞臺旁邊的圓桌上已經(jīng)鋪了一塊酒紅色的亞麻桌布。桌旁坐著一個毫無特點、難以形容的男人，他正在看報紙。聽到腳步聲，他迅速抬眼看了一下。
“今天的魚很好！”科哈維在半路上停下來說，“里脊牛排和烤羊肉也不錯。其他人到的時候，我會送他們過來?！?br/>
“他們中的一個人從沒來過這兒，”丹尼爾說，“他叫伊利亞斯·達奧得?！彼枋隽艘幌逻_奧得的外貌特征。
“達奧得，”科哈維說，“是那個參加破獲第二團伙的阿拉伯人嗎？”
“就是他?！?br/>
“我喜歡這份差事。我關(guān)照這件事，他不會找不到的?！?br/>
“謝謝?！?br/>
餐廳老板離開了，丹尼爾走到讀報人那里，在他對面坐下，把裝照片的信封靠在他的椅子腿上。
“你好，納哈姆?！?br/>
報紙放下來，那男人略一點頭：“丹尼?！?br/>
他五十多歲，歇了頂，很瘦。他的鼻子有點鷹鉤形，但不足以讓人記住，他的嘴像個中等長度的連字符；他的眼睛像中等棕色的兩粒珠子，缺少光彩，也許是因為困倦。這是一張很容易被人忘記的臉，已經(jīng)習(xí)慣于寧靜的生活。他戴著老花鏡，一只胳膊上戴著塊廉價的數(shù)字式手表，穿著帶有隱約方格圖案的談藍色的運動衫，襯衫的口袋里塞著圓珠筆。一件海軍藍色的防風(fēng)牌夾克衫整齊地疊好，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夾克衫上接著一個有肩帶的手槍皮套，里面放著一支9毫米口徑的貝萊塔槍。
“格蘭高地上的老鼠正在自殺，”他敲敲報紙，然后放下它，
“它們從懸崖上跳下去，一次有成百只。數(shù)量過多而產(chǎn)生的本能反應(yīng)，這是科學(xué)家們說的。”
“十分崇高?！钡つ釥栒f。
“并不完全是這樣?！笔菽腥苏f?！皼]有足夠的老鼠作為食物、以它們?yōu)楂C物的貓頭鷹就會死掉?！彼α艘幌拢叭绻堫^鷹對聯(lián)合國抱怨幾句，我們就會因?qū)游餁埲痰淖锩艿街缚亍！?br/>
通往廚房的門猛地開了，服務(wù)員埃米爾拿著一大盤沙拉定到桌前——兩種茄子、腌黃瓜和希臘苦橄欖——還有一疊皮塔餅。他在他們每人旁邊放下一只盤子，然后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想喝什么，沙拉維探長？”
“請給我拿蘇打水吧?！?br/>
“你呢？麥發(fā)克阿·施姆茨？”
“再來一杯可樂，這次不加酸橙?！?br/>
他離開以后，丹尼爾說：“提到聯(lián)合國，我今天早上到山上的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去了。它和我們的新案子有關(guān)系?！?br/>
“我也聽說了，”施姆茨在他的手指之間轉(zhuǎn)動著一顆橄欖說，“斯格柏斯山血腥分尸案?！?br/>
“消息傳得就那么快嗎？”丹尼爾問。
他那尖利的聲調(diào)使施姆茨拾起頭來。
“不過是從巡警們那里傳來的小道消息而已。你額外要了一輛車去搜查山坡——人們想知道為什么。有什么大的交易嗎？”
“沒有什么大的交易，只是勞孚爾想要保密?！?br/>
“我想要世界的和平與和諧，”施姆茨說，“可誰又能為我做到呢？”
“你到底聽到些什么，納哈姆？”
“瘋狂的殺人案。受害人可能是個妓女，可能又是一件灰人做的案。是這樣的嗎？”
丹尼爾搖搖頭：“無法確定?！彼v了他已經(jīng)了解到的情況。他的敘述似乎使施姆茨受到了震動。
“太瘋狂了?！笔┠反牟覆傅卣f，“我們過去從沒見過這種事?！?br/>
埃米爾帶著飲料來了，他看見食物一點沒動，便問一切是否都還好。
“一切都好?！钡つ釥栒f。他站起來，穿過房間，走到水池旁，用一只銅盆洗了洗手?；氐阶琅?，他坐下來，開始念面包的感恩祈禱詞，掰開一塊皮塔餅，蘸了點調(diào)料，把它吃了。他又把另一塊餅蘸了一下，放進嘴里。孜然和大蒜的辛辣很過癮地刺激著他的舌頭。埃米爾贊許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在醫(yī)院里了解到了些什么？”施姆茨問。
“典型的聯(lián)合國態(tài)度，嘴上說著好聽的應(yīng)酬話，實際上充滿敵意。”
“你還能期待什么？他們過得像王子一樣——免稅的梅塞的斯車，別墅，外交豁免權(quán)。現(xiàn)在他們付給他們那些官僚的有多少？每年四萬還是五萬？”
“九萬?！?br/>
“謝凱爾還是美元？”
“美元。不征稅。”丹尼爾說。
“真惡心?！笔┠反恼f，“等于你我十年的工資。而他們無所事事?！彼谇炎由忱姓毫艘幌缕に灒贿吔酪贿叞欀?，“我記得在一個盜竊案中我審問過一個尼日爾人，穿著沙法利牌西裝，拐杖頭上鑲著象牙，他的名片令人難忘：西奈邊界委員會地區(qū)執(zhí)行總裁。他在推測我們殺了多少埃及人，埃及人殺了我們多少人。不管我們在戴維營已經(jīng)把這些情況全報告了這回事，也不管邊界早巳名存實亡——這家伙的工作就是管理邊界，因為聯(lián)合國的強硬路線派永遠不會承認戴維營的權(quán)力。在他們看來，那里還是戰(zhàn)爭區(qū)。”
他啜了一口可樂，往嘴里放了一顆橄欖，把核吐在碟子里。他啃著另一顆，問：“艾米利亞醫(yī)院里有什么人像嫌疑犯嗎？”
“沒有特別明顯的，”丹尼爾說，“其中兩個尤其緊張不安。一名叫阿比亞迪的醫(yī)生和他的女朋友——是個美國護士。她暗示說我們在迫害他?？瓷先ハ竦湫偷淖诮炭駸岵±！?br/>
“沒錯，”施姆茨說，“瘋狂地愛上了個阿拉伯人，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衣箱里放進一顆炸彈、把她攆回美國去。她在哪兒遇見他的？”
“在美國。密歇根州的底待律。那兒有很多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十分同情?！?br/>
“為什么她會認為我們迫害過她的愛人？”
“還不清楚?！钡つ釥栒f，“可能是移民時出了什么問題。檔案人員正在對他倆進行檢查，也對醫(yī)院里的其他人進行了檢查?！彼攘艘蝗仗K打水，感覺到氣泡碰撞著他的牙齒，“你認為這個案子帶有政治色彩嗎？”
“為什么不呢？”施姆茨聳聳肩，“我們那些親愛的同胞不是一直在尋找新鮮的報復(fù)方法嗎？”
“萊維說很可能她被麻醉了，”丹尼爾說，“用海洛因麻醉的。”
“好心的兇手?！笔┠反恼f。
“這讓我想到兇手是一位醫(yī)生。但當時我以為醫(yī)生能夠獲得所有各種麻醉劑——沒有必要去用毒品來麻醉?！?br/>
“除非醫(yī)生自己就是麻醉師。也許他和這個女孩開了個海洛因晚會，她注射的劑量太大，他看見她死了，就恐慌起來，分了尸?！?br/>
“我不這么認為，”丹尼爾說，“萊維說劑量并不足以致命，而且她被注射了兩次?！彼ｎD了一下，“從作案的手法看，分尸是預(yù)謀的?！?br/>
門開了，科哈維領(lǐng)著另一個人走進來。
施姆茨看著新來的人，然后目光犀利地盯著丹尼爾。
“剛提到我們親愛的同胞?！彼f。
“他是一流人才，”丹尼爾說，“如果那女孩是阿拉伯人，他就更有價值了?！?br/>
科哈維已經(jīng)悄悄地回到前廳去，新來的人一個人朝著他倆走過來。他中等身高，膚色較黑，棕黃色西裝，白襯衣，沒系領(lǐng)帶。他的臉很長，骨路突出，形成了方下巴。他的頭發(fā)略顯棕紅，梳在腦后。他的胡須是姜黃色的一小撮，嘴很寬，顯得挺嚴肅。窄細的綠眼睛直視正前方，目光堅定。他走到桌子前說：“下午好，探長?！?br/>
“下午好，伊利亞斯。請坐。這位是國家警察總部的納哈姆·施姆茨。納哈姆，這位是基什勒分局的薩馬爾·里雄·伊利亞斯·達奧得?！?br/>
“伊利亞斯?！笔┠凡こc點頭。
“很榮幸認識你，先生?！边_奧得的聲音微弱，像小男孩似的。他的希伯來語很流利，但帶有阿拉伯口音。他坐下來，雙手疊放在大腿上，像個坐在新班級里的男學(xué)生，溫順而充滿征詢的意味。
“叫我納哈姆吧。”施姆茨說，“‘先生’們是指那些戴著勛章上床睡覺的肥胖家伙?！?br/>
達奧得擠出來一個微笑。
“喝點什么，伊里亞斯。”丹尼爾說。
“謝謝你。老板就要給我?guī)ПХ葋砹??！?br/>
“那吃點什么？”
“謝謝你?！边_奧得拿起一塊皮塔餅，沒蘸調(diào)料就吃了下去，慢慢地嚼著，眼睛垂下來看著桌布，很不自在。丹尼爾很懷疑他曾到過幾家猶太餐館——他多久才會到西耶路撤冷去一次？
“你在第二團隊一案中的表現(xiàn)給我們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說，“成果豐碩：那些藏在酒吧后面的毒販子，還有街道上泛濫的毒品?！?br/>
“我只是盡職而已，”達奧得說，“上帝在保佑我。”
施姆茨拿起一根泡菜，咬掉一小塊，說：“但愿上帝這次仍然保佑你。我們碰上了硬對頭，一個瘋狂的殺人者?！?br/>
達奧得的眼睛睜大了。
“誰被殺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丹尼爾說，“在斯格柏斯山靠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的那一側(cè)發(fā)現(xiàn)的，尸體殘缺，身份不明?？纯催@個?！?br/>
他拿起那個信封，抽出那個死去女孩的照片，把復(fù)制品分發(fā)給兩位偵探。
“能引起你們什么聯(lián)想嗎？”
施姆茨搖搖頭?！伴L得挺好看?！彼穆曇艟o繃，說完便轉(zhuǎn)開臉。達奧得還在查看那些照片，他雙手捧著照片的邊緣，全神貫注，面容嚴峻。
“我認不出她，”他終于說，“但她的臉上有某種熟悉的東西。”
“是什么？”丹尼爾問。
達奧得又盯住照片：“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某一個村子一直往腦子里鉆。也許是西爾旺村，或者是阿卜托村?！?br/>
“不是貝瑟勒漢村？”
“不是，先生，”達奧得說，“如果她是貝瑟勒漢人，我該認得她?！?br/>
“會不會是其他村子？”施姆茨問：“瑟巴希爾村，伊薩維亞村之類的?！?br/>
“有可能，”達奧得說，“由于某種原因，阿卜托和西爾旺總在我腦子里?！?br/>
“也許你曾見她經(jīng)過那里，”丹尼爾說，“例如從車窗里偶然一瞥?！?br/>
達奧得想了一會，說，“有可能?！?br/>
他很憂慮，丹尼爾想。因為他毫無根據(jù)，卻已經(jīng)下了太多結(jié)論。
“這么說你認為她是個阿拉伯人?！笔┠反恼f。
“那是我的第一印象?！边_奧得扯著他的胡須說。
“我已經(jīng)提出了對所有失蹤女孩子的檔案進行查詢的要求，”丹尼爾說，“共有一千六百名。同時，我們要挨門挨戶地登門訪查。就從這些村子開始吧。先去西爾旺村，伊利亞斯。把照片拿給人們看。如果查不到線索，再去阿卜托村?！?br/>
達奧得點頭答應(yīng)了，把照片放進他的夾克口袋中。
從房間另一邊傳來一聲大喝：
“全體新兵立正！”
一個長相很特別的人昂首闊步朝桌子走過來。他有六英尺多高，塊頭很大，肌肉結(jié)實，體格像舉重運動員一樣，穿著白短褲、橡膠制的沙灘涼鞋，紅色無袖網(wǎng)眼襯衣，露出了很多結(jié)實的暗紅色皮膚。他的頭發(fā)是藍黑色，很直，中分并且用吹風(fēng)機吹出了造型，他的臉完全是亞洲人的臉，又寬又平，像個蒙古武士。顴骨突出，因為刮掉了胡子，所以下巴鐵青。他大約三十歲，估計誤差不超過五歲。
“你好，丹尼。納哈姆?！彼穆曇舻统辽硢?。
“東方人，”施姆茨點點頭，“在休假？”
“到現(xiàn)在就算結(jié)束了。”大個子說。他贊許地看著達奧得，然后坐在他旁邊。
“約瑟·李?！彼斐鍪?，自我介紹說，“你是達奧得，對吧？基什勒的頂尖人物?！?br/>
達奧得猶豫不定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在評估這句問候語中有多少諷刺的成分。李的握手充滿熱情，他在微笑時，一嘴大自牙像道閃電露了一下，他松開阿拉伯人的手，打了個呵欠，又伸伸懶腰。
“這個破地方有什么可吃的嗎？我餓壞了?！?br/>
“這個破地方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施姆茨說。
“其他地方能自由一點，”李說，“自由的滋味總是好的?！?br/>
“下一次吧，東方人?！钡つ釥柎饝?yīng)他。他看看表。比約定時間已經(jīng)晚了十分鐘了，可新成員還沒有來。
埃米爾拿著菜單走進來。
“來杯啤酒?！睎|方人說。
“金星脾還是麥卡比牌的？”埃米爾問。
“金星牌?！?br/>
服務(wù)員轉(zhuǎn)身要離開。
“等一下，”丹尼爾說，“我們現(xiàn)在要點菜了?！笔┠反暮蜄|方人點了填料的南瓜做開胃菜，還每人點了雙份混合烤肉。丹尼爾注意到達奧得仔細地看著菜單，目光轉(zhuǎn)到價格一欄，猶豫起來，無疑在考慮一個新提拔的警官的薪水能讓他點得起什么菜。破獲第二團伙案之后不久，丹尼爾曾拜訪過他在貝瑟勒漢的家，告訴他提拔的喜訊，還送給他一些干果。他家那種貧窮的程度令他十分吃驚。本來不應(yīng)該這樣——大多數(shù)警察都有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報紙上剛剛連載了一個故事，講的就是一群警方新來的人如何申請福利待遇的事。加入警局以前，達奧得曾在一家出售旅游紀念品的商店做過搬運工，那種商店往往擁擠不堪，散發(fā)著霉味，向信基督教的游客出售橄欖木制成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和草編的耶穌誕生的大模型。他那時能賺多少——每年一千？
現(xiàn)在，看著阿拉伯人仔細看菜單的樣子，他又回憶起來那種窮困的狀況：達奧得的家——一棟古舊建筑中，只有三個房間，床墊放在地板上，一只炭爐子用來取暖，刷白了的墻上接著耶酥受難的印刷品。孩子滿地亂跑——至少有六個，跌跌絆絆地學(xué)著走路，衣不蔽體。害羞的年輕妻子已經(jīng)有點發(fā)胖了，跋足的岳母正在沉默地織著毛衣。做飯的氣味和孩子的哭喊聲充斥在房間里。
他放下手中的菜單，說：“我要一份薄荷沙拉。”
“薄荷沙拉，”服務(wù)員埃米爾邊說邊記下來，“還要什么，探長？”
“就這些?！?br/>
服務(wù)員揚起了眉毛。
“你在節(jié)食？”東方人說。
“今晚是安息日，”丹尼爾說，“有大餐?！?br/>
達奧得把他的菜單交給服務(wù)員。
“我也要一份薄荷沙拉?！彼f。
“還要什么？”
“一杯咖啡。”
埃米爾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好像等著成為笑柄。
“別對我說，”東方人說，“你正在他的餐廳里吃飯?！边_奧得笑了。
“就這么多了?！钡つ釥枌鸵x開的服務(wù)員說。聽見他嘴里嘟囔著：“沙拉，全是沙拉?！笔澄锒松蟻硪郧?，丹尼爾就開始陳述這個案子，端上來以后還在接著說，其他人吃飯時他也不去理睬他的沙拉。他把一張照片遞給李，把另一張放在一把空椅子面前，交待了他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了解到的情況。偵探們做了筆記，他們一只手握著叉子，另一只手則握著筆。他們在嚼，在咽，但都很機械。一群沉默的聽眾。
“我立刻想到了三種可能的情況，”他說，“第一，是個精神變態(tài)的兇手。第二，由于某種情感而犯罪——我把仇殺包括在這種可能性里。第三，恐怖主義行為。有其他意見嗎？”
“團伙殺人，”施姆茨說，“她是某人的女朋友，卷進了某件事中?！?br/>
“犯罪團伙用子彈，而且他們不殺女人?！睎|方人說著，把肉塊從烤肉用的扦子上拔下來，盯著他們，吃了一塊。
“他們過去從未殺過任何人，”施姆茨說，“什么事都會有個第一次的。”
“他們總是把尸體藏起來，納哈姆，”李說，“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把案件公開?！彼謱_奧得說：“你們那些同事從沒發(fā)現(xiàn)過被第二團伙的小子們打死的任何一個人的尸體嗎？”
達奧得搖搖頭。
“你了解到有什么團伙間的火并正在醞釀嗎？”丹尼爾問李。
東方人咽下一大口啤酒，搖搖頭：“販賣印度大麻的幾個團伙都很穩(wěn)定——從黎巴嫩來的貨源很充足，讓他們每個人都賺了個夠。齊克和鏈街小于對被盜的貨也不再爭執(zhí)。齊克還關(guān)心著鴉片市場，但就目前而言，任何人都還沒有向他挑戰(zhàn)的能力?！?br/>
“販賣瓜果的那些團伙怎么樣？”施姆茨問。
“今年夏天的收成不好，所以可能會發(fā)生些沖突。但這還得再過一段時間，而且我們還從沒見到因為瓜果而殺人的事?！?br/>
“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地發(fā)生，”施姆茨說“我們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懂事理了?！?br/>
“查一下各個團伙的情況，東方人?！钡つ釥栒f，“還要調(diào)查一下皮條客和妓女關(guān)系惡化這種可能性——她是個街頭女郎，背叛了她的皮條容，他想殺一儆百。把她的照片拿給犯人們，看看有沒有人認識她?！?br/>
“遵命。”李說。
“還有其他假設(shè)嗎？”丹尼爾問。他見沒人回答，就說：“咱們還回到最初的三種假設(shè)上，從恐怖主義行為開始討論。表面上看，案子并非政治性的——尸體上沒有貼什么留言，也沒人聲明為此案負責(zé)，但還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們知道他們曾試圖把街頭犯罪作為一種策略——刺殺施洛莫、曼德爾松的人喊著口號，在所羅門池塘附近槍擊徒步旅行者的暴徒也是這樣。那兩件案子都是半沖動型——伺機而動——而這一件卻更像蓄謀已久的，但吐通吉的那伙人對塔麗亞·吉達爾干的事也挺像有預(yù)謀的。所以我們的思路要保持開放。納哈姆，我想讓你與辛·貝待聯(lián)絡(luò)一下，查查他們是否已經(jīng)從海外或者任何地方偶然得到了有關(guān)性謀殺策略的只言片語。伊利亞斯，你從那些線民那里聽說什么了嗎？”
“總是少不了有些傳聞的。”達奧得謹慎地說。
施姆茨的臉繃緊了。“什么傳聞？”他問。
“口號而已，沒什么具體的?！?br/>
“是這樣嗎？”老偵探擦著眼鏡說，“前兩天我倒見了些具體的東西，就在靠近各各他山附近的地方有些胡亂徐寫的話。‘割掉猶太復(fù)國主義者的頭?！@件案子也許是聽從了這句指示?！?br/>
達奧得沒說話。
“如果你追查下去的話，”施姆茨接著說，“你就會發(fā)現(xiàn)阿拉泊人把分尸殺人和政治混在一起也不是新鮮事了?！彼嫫鹨粔K烤腰花，放進嘴里，若有所思地嚼著?！霸谙２畟惔笸罋⒅校麄兏畹袅怂袐D女的乳房，閹割了男人，還把那東西塞進他們嘴里。沙特阿拉伯人至今還肢解他們抓住的小偷。這是阿拉伯文化的一部分，對不對？”
達奧得直盯著正前方，扯著他的胡子，胡子周圍的皮膚都變紅了。
丹尼爾和東方人看著施姆茨，他卻聳聳肩說：“這里是耶路撤冷，小伙子們。歷史背景是基本常識?！?br/>
他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他的食物上，切下一塊嫩羊肉片，夸張地大聲咀嚼著。
隨后而來的沉默是沉重而冰冷的。達奧得打破了這種狀態(tài)，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
“如果這件謀殺案是政治性的，那么這個女孩就得是個猶太人——”
“也可能是個阿拉伯家族中的一員，但被看作是親猶太主義者。”施姆茨說。
達奧得垂下眼皮，把盤子里的抄拉青菜推來推去。
“一切可能性都要考慮到，”丹尼爾說，“咱們繼續(xù)討論第二種可能性。因某種情感而犯罪——沒有回報的愛，變質(zhì)的情事，名聲被敗壞，血腥的復(fù)仇。你們誰聽到些會轉(zhuǎn)為暴力行為的家族沖突嗎？”
“近幾個月來卡塔蒙太那邊有兩個摩洛哥家族一直在互相攻擊，”東方人說，“起因是選好的衣服該晾在哪兒。我最后一次聽到的消息是說已經(jīng)平息下來了，我會去查查的。”
“兩個從蘇里夫來的家族已經(jīng)為兒女訂了婚約，現(xiàn)在他們正為嫁妝爭吵不休。”達奧得說，“到目前為止還都停留在口頭上，但話說得越來越強硬，很可能會激化為暴力事件。不過我認識雙方所有的家庭成員，這個女孩不是其中之一。我還能想到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去年被謀殺的德魯茲族長了?！?br/>
“哈基姆·艾爾·阿特拉什？”丹尼爾說。
“對。一般認為都是一次土地糾紛，背后有詹布拉特家族主使。那是個公開的情形——復(fù)仇是必須要做的。但如果他們?nèi)⑹裁慈?，一定是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年輕的姑娘。”
“另一種不太可能的情況，，’丹尼爾說，“是貝都因人。他們很容易處死一個不檢點的處女或是通奸者，這個年紀的貝都因女孩很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或者訂婚了。但是病理學(xué)家肯定這個女孩穿著鞋，他還提到了很有用的一點：貝都因人把死者埋在沙漠里，遠離窺探的眼睛。沒有理由把她的尸體帶進城里來。”
他喝了一日蘇打水，食不知味地吃了口沙拉，又喝了一口水，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一樁為名譽而殺人的案子——我所聽過或見過的所有此類案件都只有喉部劃一刀或頭上中一槍就完事，迅速而干凈。沒有對尸體的殘害，沒有對生殖部位的毀壞，沒有對尸體的清洗。我看見了對她做過的一切——那張照片上看不到。”他停了一下，挑選著字眼，“滅絕人性，殘暴之極。充滿了憤怒，卻又精心策劃過?！?br/>
“一樁性謀殺?！睎|方人說。
“這是我們最好的工作假設(shè)。”
“如果是性謀殺，我們的經(jīng)驗就不夠了，”施姆茨說，“又得從書本上學(xué)起6就像該死的新手一樣?！?br/>
這句評論使丹尼爾有些生氣，部分是因為它是真話。任何美國城市中的低等偵探在一年中見過的案子比他一輩子能見到的還多。系列殺人案，邪教儀式殺人案，兒童殺人案，后巷分尸案。那是他看報時了解的陰暗丑惡的世界，卻從沒有碰到過。直到八個月之前殺人案發(fā)生時為止。他從休假中回來參加偵破。兩個月中發(fā)生了四件刀砍致死的命案，在城市里掀起了殺人犯罪的浪潮，一年中競發(fā)生了九至十起殺人事件，多數(shù)是因為家庭糾紛而導(dǎo)致的血腥后果。四名婦女死去，只是因為賣淫……
“事情在變，小伙子們，施姆茨正在對東方人和達奧得演講，“我們還對付不了這種變化。毒梟，精神變態(tài)——穿著破衣服瘋瘋顛顛的外國人。你過去從沒見過他們，現(xiàn)在他們滿城都是。來這兒的路上我見到一個人東倒西歪地穿過馬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嘴角泛著白沫，快把自己送到車輪下面去了。走進獨立公園，你能看見他們像一堆狗屎一樣聚在樹下胡說八道?！?br/>
“那不是我們要找的那類人，納哈姆，”丹尼爾說，“太沒有組織性，沒有謀劃能力。本·大衛(wèi)醫(yī)生關(guān)于灰人的簡介說他是個不適應(yīng)社會的人，內(nèi)心不正常但外表看不出來?！?br/>
“太好了，”施姆茨說，“本·大衛(wèi)醫(yī)生，很博學(xué)的人。給我們辦了件大好事?！?br/>
他在受什么折磨？丹尼爾心想。施姆茨一向扮演支持惡魔的人，丹尼爾并不在意——那樣能讓他思考問題。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建設(shè)性少了，好像老人已經(jīng)沒有工作的興趣了。也許勞孚爾是對的：這匹老馬已經(jīng)沒用了。對于這樣的案子，他需要另一個堅定可靠的人——施姆茨以前曾一直是這種類型的偵探，而不是在飯桌前發(fā)表憤世嫉俗言論的入。他看著施姆茨喝可樂，臉被杯子遮去了一半，考慮著要不要此時此地解決這個問題，但終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納哈姆，”他說，“讓管計算機的那些人更新一下我們扯到灰人頭上的那些性犯罪的名單，按照暴力傾向和刀子的使用情況再進行一次分類，還要找找對年輕女孩子的偏好程度和使用毒品與否。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可能是我們已經(jīng)談?wù)撨^的人，但他們值得再查看一遍。一名叫埃維·克漢的新警官將在初步篩選中協(xié)助你。如果你需要制表員的話，我會給你找一個。一旦我們建立了一張分類表，我們就可以開始把他們抓進局里審一審。你等數(shù)據(jù)的時候，檢查一下斯格柏斯校園，看看有沒有人很晚才睡，各個大門上的鎖有沒有被破壞?！?br/>
“我們最首要的工作，”他拿起一張照片來說，“是確定她的身份。二十四小時輪班干。耳環(huán)可能是個線索——兇手也許把它們拿走了，但在我們知道耳環(huán)什么樣之前，還不用去游說每家珠寶店配合我們。另外，萊維醫(yī)生說耳環(huán)不是金的，所以職業(yè)珠寶商不大可能收購它們。要是你們碰上收購小飾品的人，問問有沒有人想騙他買某一對耳環(huán)?！?br/>
他轉(zhuǎn)向達奧得：“伊利亞斯，村子的事歸你管——你可以按照你的直覺從阿卜杜和西爾旺兩村開始。如果在這兩個村子沒發(fā)現(xiàn)什么，你還是要去別的村子查一查，尤其是伊薩維亞村。因為你能夠步行穿過沙漠，抵達斯格怕斯山，而不必橫穿城市的其余部分。邊防巡邏隊說那晚平安無事，但他們也并非不會犯錯誤。如果你在任何一個村子里都沒打聽到什么，就開始偵查老城直到大馬士革城門、蘇雷曼蘇丹路、阿拉伯公共汽車站和火車站附近的地區(qū)。訪問一下孤兒院，和司機、售票員、搬運工都聊一聊，看看他們有沒有見到一個年輕女孩子進去過。我去公共汽車總站碰碰運氣。明白了嗎？”
“是，先生?！?br/>
“東方人，”丹尼爾繼續(xù)說，“你負責(zé)犯罪現(xiàn)場以南的附近地區(qū)——謝克亞拉，那片美國殖民地，約茲河床，然后去穆斯拉拉，沿著綠線街走一遍。我猜你會去西瓜帳篷查看各個團伙的狀況?！?br/>
“今晚午夜以后去，”東方人說，“當他們玩到最開心的時候?！?br/>
“如果你在那兒沒得到什么重要消息，就去綠線街和妓女們聊聊?？纯从袥]有陌生的顧客在周圍出現(xiàn)。別與任何人爭辯，但要注意有沒有古怪的人。也要警告她們一下——只籠統(tǒng)地說說，別涉及細節(jié)?！?br/>
“多么籠統(tǒng)？”東方人問。
“告訴她們有危險。別說任何具體關(guān)于謀殺的事——我們大家都得這樣。勞罕爾想讓這件事保密——考慮到正是旅游旺季。只說一個女孩失蹤了，別的不要說。也不要對其他警方人員說，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在總部外面會面的原因?！?br/>
東方人撿起一根空的烤肉扦子，把它當作教鞭來用。“我得去告訴妓女們她們有危險，然后我給她們看失蹤女孩的照片。但不能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
“為了保持在一定時期里保密也沒有什么其它辦法了。”丹尼爾說，“上頭所希望的是我們暫時別露出風(fēng)聲，如果幸運的話，盡快將本案寫成一篇結(jié)案性的報道，交給報界簡單的小文章?！?br/>
“希望是永恒的。”施姆茨喃喃地說。
“整個安息日期間我都會帶著BP機，”丹尼爾接著說，“一旦你們得到了任何重要線索，就立即呼我。明天我將到下卡塔蒙太區(qū)去，挨門挨戶查訪——如果她是窮人又是猶太人，那里就是最有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我已經(jīng)讓檔案人員去查艾米利亞·凱瑟琳醫(yī)院里幾個人的資料，還查了發(fā)現(xiàn)尸體的民兵。我想從中得到什么要看他們能夠找到什么。有所發(fā)現(xiàn)就立即呼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家都了解的事，我們就在星期天下午去我那兒開個會?，F(xiàn)在，咱們該付錢了，然后就各干各的吧?！?br/>
付清帳單以后，他讓達奧得留下別走，自己和東方人、施姆茨一起走出明星餐廳。東方人上了一輛停在餐館前面的韋斯帕低座小型摩托車，看上去就像個半大的孩子騎了輛玩具自行車。他發(fā)動起摩托車，朝喬治王路馳去，向左轉(zhuǎn)彎后就看不到了。明星餐廳旁邊是個三層的建筑物，一層是一家兒童服裝店，二層和三層是律師們的辦公室，現(xiàn)在正處于午休的時間；店面的右邊，有一道陰暗、傾斜的入口，走過去就是樓梯。
丹尼爾挾著施姆茨的胳膊肘，把他推進過道，說：“發(fā)生什么事了，納哈姆？”
施姆茨一臉無辜的表情。
“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的態(tài)度。有關(guān)希伯倫的那番話，那番旁敲側(cè)擊?！?br/>
“別擔(dān)心，”施姆茨說，“我會干好我那份工作的。”
“答非所問?！钡つ釥柹鷼獾卮舐曊f，“要是有什么事讓你不舒服，我想知道是什么事?！?br/>
施姆茨平靜地笑了。
“能有什么事讓我不舒服嗎？我不過是個愛直言不諱的人罷了?！?br/>
“莫名其妙地對阿拉伯文化大發(fā)宏論也是直言不諱？”
一陣憤怒的顫抖浮現(xiàn)在老人的臉上。他緊閉著嘴，嘴唇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
“聽著，丹尼，你想用他，那是你的權(quán)力。你認為他熱情，能干，也許他的確如此。可要讓我給他換尿布那可休想。”施姆茨的眼鏡因為鼻子上出汗而滑落下來，他把它推上去，“這就是他們最讓我惡心的地方。他們談問題不著邊際，說著好聽話，先生這個，先生那個，歡迎到我的帳篷里來。等你一轉(zhuǎn)身他就在你背上插把刀。我直言不諱，我們其他人也都直言不諱，他要么好好忍受這些，要么回家賣念珠去?！?br/>
“我沒有興趣保護他，”丹尼爾說，“他要么干好他的活兒，要么走開。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這樣我們才能一起干事?！?br/>
“你什么時候見過我把事情搞糟？”
“沒見過。我拉你一起干就是因為我過去一直覺得你是最好的?！?br/>
有一會功夫施姆茨的臉似乎柔和了一些。在完全平靜下來之前，他的眼睛變得不同尋常的熱切。
“我不會讓你改變對我的評價的。”
“這正是我想聽的話。”
“你已經(jīng)聽到了，”施姆茨說，“現(xiàn)在要是你滿意了，我就要去工作了?！彼咽址旁诳诖?，垂著頭靠墻站著。一個橡皮球彈進通道里來，后面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拾起球，盯了施姆茨一會，又跑回街上去了。
“走吧，”丹尼爾說，“安息日好?！?br/>
施姆茨抻抻他的防風(fēng)牌夾克，調(diào)整好槍袋的位置，走出了通道。丹尼爾跟在他后面，看著他消瘦的人影漸行漸遠。很快他就消失在擁向本·胡達的人群中了。
他回到宴會廳時，服務(wù)員埃米爾正在清理桌子，達奧得坐在那兒盯著女孩的照片，一只手里拿著一小杯士耳其咖啡。丹尼爾拉出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來，等到服務(wù)員出去后才說：“我只有一個目的，找出殺她的怪物，防止他干第二次。我沒時間管內(nèi)部政治問題和爭吵?！?br/>
“我明白，探長?！?br/>
“今天你聽到了些難聽話，以后你也許會聽到更多。你是個專業(yè)人員，我想這不會影響你的睡眠吧?！?br/>
達奧得虛弱地笑了一下：“我睡得很沉。”
“很好。如果有誰敢妨礙你辦公事，就來告訴我。其他事我可不想聽?！?br/>
“是，先生?！?br/>
他們離開了餐館。達奧得朝一輛小型又舊又破的灰色雪鐵龍走去，那輛車簡直像用繩子把零件綁在一起的。一塊寫著“被占領(lǐng)土”的藍牌子歪歪扭扭地掛在破爛的前擋泥板上，還寫著“Bet”表示貝瑟勒漢。盡管儀表板上方有警察標志，它還是像一輛爆炸案中常用的引爆車。丹尼爾一點也不驚訝地看見那個秘密警察威瑟爾，正坐在附近一家咖啡館里觀察著這輛車。當他看見丹尼爾后，才放心地結(jié)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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