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它像一則荒唐的故事一樣結(jié)束了。
韋伯斯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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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約翰·韋伯斯特（約1580—1625），英國劇作家和詩人。
最初幾分鐘的驚異過去之后，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向大宗師提出，他作為比武的裁判官，是否認(rèn)為這次決斗是公正的，有效的。
“是的，這次決斗是公正的，有效的，”大宗師答道?！艾F(xiàn)在我宣布該女子無罪釋放。亡故的騎士的武器和遺體，可聽?wèi){勝利者處置?！?br/>
“我不想沒收他的武器，”艾文荷騎士說，“也不想侮辱他的尸體，因為他曾為基督教世界戰(zhàn)斗過。今天是上帝的手，而不是人的手，把他打倒的。但是作為一個在非正義的爭端中死去的人，他的喪禮只能秘密舉行。至于這女子……”
但是一陣響亮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話，它由遠(yuǎn)而近，顯得人數(shù)眾多，來勢兇猛，以致連地面都震動了。黑甲騎士最先沖進(jìn)比武場，他后面是一大隊騎兵，還有幾個全身披掛的武士。
“我來得太晚了，”他說，向周圍看了一眼?！疤幩啦纪呒悹柋緛硎俏业臋?quán)利。艾文荷，在你還不能騎馬的時候，便采取這樣的冒險行動，這做得對嗎？”
“陛下，上帝保佑，這個驕傲的人已經(jīng)死了，”艾文荷答道?！斑@件事不必您親自出馬，他不配得到這種榮譽?！?br/>
“好吧，如果他能安息，就讓他安息吧，”理查說，對尸體端詳了好一會?！八且粋€勇敢的騎士，也是像騎士一樣戰(zhàn)死的。但是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博亨，行使你的職責(zé)吧廣
一個騎士從國王的隨員中走了出來，把一只手按在艾伯特·馬爾沃辛肩上，說道：“你因犯叛國罪被捕了?！?br/>
大宗師看到這么多武士出現(xiàn)，一時驚得目瞪口呆?，F(xiàn)在他開口了：
“誰敢在圣殿騎士團(tuán)的會堂內(nèi)，當(dāng)著它的大宗師的面，逮捕它的騎士？是誰授予他這種膽大妄為的權(quán)利的？”
“這是我逮捕的，”騎士答道。“我是埃塞克斯伯爵亨利·博亨，英國的警務(wù)總監(jiān)。”
“他逮捕馬爾沃辛，是按照金雀花王朝的理查的命令行事，”國王說，揭開了面甲，“鄙人便是理查?？道隆っ商胤粕?，你不是我的臣民，這是你的幸運。但是你，馬爾沃辛，你得與你的弟兄菲利普一起，在一周內(nèi)處死?！?br/>
“我不承認(rèn)你的判決，”大宗師說。
“狂妄的圣殿騎士，”國王說，“你辦不到；抬起頭來看看，飄揚在你的城堡上的，已不是你的圣殿旗子，是英國國王的旗子了！放聰明一些，博馬諾，不要作無益的反抗。你的手已落進(jìn)獅子的嘴巴里。”
“我得向羅馬控告你，”大宗師說，“你侵犯了我們的特權(quán)，我們是不受世俗權(quán)力審問的?！?br/>
“隨你的便，”國王說?！暗菫槟阕约褐耄€是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的好。解散你的會堂，帶著你的仆從離開這里，如果你能找到一個沒有參加過反對英國國玉的叛逆陰謀的會堂，你可以投奔那里。不過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們可以接待你，我們的法律是公正的。”
“在應(yīng)該由我統(tǒng)治的地方作客人？”圣殿騎士說，“這永遠(yuǎn)辦不到！教士們，唱起圣詩來：‘外邦為什么爭鬧？’[注]騎士們，扈從們，一切追隨圣殿騎士團(tuán)的人，準(zhǔn)備跟隨黑白旗出發(f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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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見《舊約·詩篇》第2篇，這篇詩是說要尊敬耶和華的受膏者，即教士，不得違抗他們。
大宗師講話時顯得那么威嚴(yán)，似乎要與英國國王分庭抗禮，這對那些困惑不解、垂頭喪氣的部下，起了鼓舞士氣的作用。他們聚集在他周圍，仿佛一群羊聽到狼的嚎叫，圍在牧羊狗的身邊。但是他們并不像羊群那么驚慌失措，只是臉色陰沉，不甘屈服，目光中流露出他們不敢用言語表達(dá)的敵意。他們手執(zhí)長槍，攢聚在一起，排成了長長的行列，騎士們的白長袍在這些隨從們的黑制服旁邊，仿佛烏云鑲了一條條淺色的邊。在場的群眾本來吵吵鬧鬧，大聲呵斥他們，現(xiàn)在不再作聲，默默望著這伙身強力壯、久經(jīng)沙場的武夫，后悔剛才不留意得罪了他們，紛紛退到后面去了。
埃塞克斯伯爵看到圣殿會堂的人這么嚴(yán)陣以待，立刻踢動坐騎，來回召集部下，準(zhǔn)備對付這批強勁的敵人。唯獨理查好像對自己挑起的這場危機，還頗為得意，騎著馬在圣殿騎士的隊伍前緩緩行去，大聲喊道：“諸位，怎么樣！瞧你們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難道沒有一個人敢與理查較量嗎？圣殿騎士團(tuán)的先生們！大概你們的夫人只是些黑皮膚女人，因此你們覺得不值得為她們的榮譽廝殺吧？”
“圣殿的弟兄們，”大宗師把馬騎到了他的隊伍前面，開口道，“我們不為這種沒有意義的、褻讀神圣的爭吵戰(zhàn)斗。英國的理查，沒有一個圣殿騎士會在我的面前與你交手。教皇和歐洲各國的君主會對我們的分歧作出裁決，說明你今天的挑釁行為是否符合一個基督教君主的身分。只要不遭到攻擊，我們也不會攻擊任何人，便離開這里。我們信任你，把騎士團(tuán)的武器和家產(chǎn)留在這里；我們也相信你的良心，讓它來懲罰你今天給予基督教世界的侮辱和損害吧?！?br/>
說完這些話，沒有等待回答，大宗師便作了個出發(fā)的手勢。他們的號角又發(fā)瘋似的吹響了，那是一支東方的進(jìn)行曲，通常是圣殿騎士發(fā)動攻勢的號音。他們的行列從橫隊改成了縱隊，然后讓他們的馬用盡可能緩慢的步子離開這里，仿佛表示，他們只是服從大宗師的命令，不是面對優(yōu)勢敵人的壓力，心存畏懼，才不得不撤退的。
“憑圣母的光輝起誓，”理查說道，“這些圣殿騎士受過良好的訓(xùn)練，作戰(zhàn)英勇，可惜的是他們并不可靠?！?br/>
群眾現(xiàn)在才對著離開比武場的隊伍，發(fā)出了微弱的吶喊，像一只膽小的狗，直等它所仇恨的人轉(zhuǎn)身走開之后，才開始吠叫。
圣殿騎士撤退時，場上一片混亂，人聲嘈雜，但是麗貝卡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到，她撲在年邁的父親懷中嚶嚶吸泣，幾乎沒有意識到周圍的迅速變化。只是以撒的一句話，才把她從凌亂的感覺中喚醒了。
“我們走吧，”他說，“親愛的女兒，我失而復(fù)得的寶貝……讓我們?nèi)ス蛟谀莻€善良的青年面前感謝他吧?！?br/>
“不必這樣，”麗貝卡說?！芭?，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見他。唉！我要講的話太多了……不，父親，讓我們立刻離開這個不祥的地方。”
“但是，我的女兒，”以撒說，“他曾經(jīng)像一個強壯的人那樣，不顧自身的危險，拿起槍和盾牌來搭救你，何況你只是另一個民族——一個與他不同的民族的女兒，他的這種恩德是應(yīng)該得到感謝的?！?br/>
“是的，是的，應(yīng)該得到感謝——最大的感謝，”麗貝卡說，“不僅如此……但不是現(xiàn)在……為了你所愛的拉雪兒，父親，答應(yīng)我的要求吧……不是現(xiàn)在！”
“不，”以撒說，仍在堅持，“他們會認(rèn)為我們忘恩負(fù)義，像一只狗！”
“但是你看到，親愛的父親，理查工在這兒，他……”
“真的，我的最好最聰明的麗貝卡。那么讓我們離開吧，離開吧！他可能缺錢用涸為他剛從巴勒斯坦回來，而且據(jù)說，剛從監(jiān)獄出來；如果他需要錢，我與他的兄弟約翰的簡單往來便可能成為他的借口，向我勒索錢財。走吧，走吧，讓我們離開這里！”
現(xiàn)在輪到他催促他的女兒了，他帶著她走出比武場，坐上他準(zhǔn)備在那兒的車子，把她安全地送往納桑拉比的家。
這位猶太姑娘的命運，曾成為當(dāng)天人們關(guān)心的焦點，現(xiàn)在她悄悄走了，卻沒人發(fā)覺，因為大家的注意力已轉(zhuǎn)移到了黑甲騎士身上。他們這時正在大聲吶喊：“獅心王理查萬歲！打倒大逆不道的圣殿騎士！”
“盡管有這些口頭上的忠誠，”艾文荷對埃塞克斯伯爵說道，“王上采取了預(yù)防措施，把你和你這許多忠誠的部下帶到這兒來，還是做得很對的，尊敬的伯爵。”
伯爵笑笑，搖了搖頭。
“英勇的艾文荷，”怕爵說，“你對我們的主公是相當(dāng)了解的，你卻以為他會采取這種明智的防范措施！事實是我聽到約翰親王打算在約克起事，這才帶領(lǐng)隊伍前往那里，半路上遇到了理查王，他跟一個游俠似的，正向這兒趕來，想靠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解決圣殿騎士和猶太姑娘的糾紛呢。我?guī)缀跏沁`抗了他的命令，才跟他來到這兒的?！?br/>
“勇敢的伯爵，約克那邊有什么消息？”艾文荷問。“叛亂分子還不死心嗎？”
“已經(jīng)像十二月的雪遇到七月的太陽一樣瓦解了，”伯爵說。“你猜，是誰趕來報告這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約翰本人！”
“這個叛徒——忘恩負(fù)義、狂妄自大的喊子！”艾文荷說。“理查沒有命令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牢嗎？”
“哪里！他接見了他，”伯爵答道，“好像打獵以后重又會面一般。他指著我和我的騎兵說道：‘你瞧，兄弟，我身邊這些人都火氣很大，你還是找我們的母親吧，并代我向她請安；你就待在她那兒，等這些人的火氣消了再說”’
“他講的全是這些話嗎？”艾文荷問道?！叭藗冐M不要說，這位國王這么不計前愆，無異在號召大家犯上作亂？”
“你也差不多，”伯爵笑道，“人家會說，這個人重傷還沒痊愈，便不顧危險參加決斗，無異在自己找死呢?！?br/>
“你取笑我，我不計較，伯爵，”艾文荷答道，“但是不要忘記，我冒的只是我個人的生命危險，理查冒的險卻有關(guān)國家的興亡盛衰呢。”
“不過，”埃塞克斯說道，“對個人的安危不關(guān)心的人，對別人的安?？峙乱彩遣粫旁谛纳系摹５俏覀兛爝M(jìn)城堡去吧，因為理查雖然寬恕了陰謀的主犯，對它的一些從犯還是要懲罰的。”
這次事件以后進(jìn)行的司法偵查，后來記載在《沃杜爾文稿》中，它大致如下：莫里斯·德布拉西逃到海外，投奔了法王腓力二世；菲利普·馬爾沃辛和圣殿會堂會督艾伯特·馬爾沃辛兩兄弟被處死了；可是叛亂的核心人物沃爾德馬·菲澤西只是遭到放逐，沒有處死；約翰親王雖然是發(fā)動叛亂的主犯，由于哥哥的寬大為懷，沒有判罪。不過兩位馬爾沃辛的處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他們作惡多端，殘忍暴虐，現(xiàn)在明正典刑是他們罪有應(yīng)得。
那次決斗之后不久，理查召見了撒克遜人塞德里克；為了安定人心，消除由于他的兄弟圖謀不軌在幾個郡里造成的混亂，他的朝廷當(dāng)時駐在約克城內(nèi)。塞德里克大為不滿，幾次拒絕奉召，但最后還是服從了。事實上，理查的回國，已使他在英國重建撒克遜王朝的一切希望成為泡影；因為很清楚，一旦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不論撒克遜人如何奮不顧身，也無法推翻理查不可動搖的統(tǒng)治，這位國王的個人品德和軍事聲譽已深入人心，盡管他在政治上并無深謀遠(yuǎn)慮的方針，有時寬大無邊，有時又接近專制獨裁。
再說，塞德里克雖然并不甘心，也不能不看到，他企圖通過羅文娜和阿特爾斯坦的聯(lián)姻，使撒克遜人團(tuán)結(jié)一致的計劃，由于違背雙方的心意，已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確實，他一心向往的只是撒克遜民族的事業(yè)，這種情形不在他的考慮之中。哪怕雙方并不情投意合已有了相當(dāng)充分而明顯的表現(xiàn)，他仍不愿相信，撒克遜王族的兩支后裔會出于個人動機，不肯為民族的共同利益作出讓步，同意他所主張的結(jié)合。但事實仍是事實。羅文娜始終表示不愿嫁給阿特爾斯坦，現(xiàn)在阿特爾斯坦也明確而堅定地聲明，他決定放棄與羅文娜小姐的婚事。塞德里克誠然天性固執(zhí)，遇到這些困難也只得低頭認(rèn)輸，覺得自己像站在三岔路口拉住了兩個人，一個要往左，一個要往右，他卻拼命要把他們拉在一起。然而他還是對阿特爾斯坦發(fā)動了一次猛烈的最后攻擊，可是他發(fā)現(xiàn)，這位起死回生的王族后裔，像我們今天的鄉(xiāng)下小紳士一樣，念念不忘的只是要與教士展開一場生死搏斗。
但是阿特爾斯坦在發(fā)出要把圣埃德蒙修道院長處死的威脅后，一方面由于他的性情天生懶散忠厚，另一方面也由于他的母親伊迪絲的諫勸——當(dāng)時的大多數(shù)婦人都對教士十分敬重——他的報復(fù)最后只是把修道院長和那些修士在科寧斯堡的地牢里關(guān)了三天，讓他們嘗嘗靠面包和清水過活的滋味。為了這次暴行，修道院長威脅說要開除他的教籍，還把他和修士們在這次非法監(jiān)禁中，因飲食不善而引起的各種腸胃病開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這樣，塞德里克發(fā)現(xiàn)，這些爭執(zhí)，以及為了對付教士的申訴，不得不采取的對策，已使他的朋友阿特爾斯坦忙得不亦樂乎，哪里還有工夫考慮別的問題。他一提到羅文娜的名字，尊貴的阿特爾斯坦便請他與他一起為她的健康干杯，祝她不久便與他的親戚威爾弗萊德喜結(jié)良緣。由此看來，這件事已毫無指望。顯然，要阿特爾斯坦有什么作為只是妄想，或者像汪八一樣，借用那句從撒克遜時代一直流傳到今天的話說，他只是一只不能打斗的公雞。
這樣，在塞德里克和兩個情人要達(dá)到的目的之間，現(xiàn)在只剩了兩道障礙：他自己的固執(zhí)己見和他對諾曼王朝的憎恨。前一種情緒，在義女的體貼撫慰和兒子的名聲在他心頭引起的自豪感的影響下，逐漸消失了。再說，既然對懺悔者愛德華的后裔的最大希望已徹底破滅，他不能不意識到，讓自己的兒子與阿爾弗烈德大王的后人聯(lián)姻，這是他的家族的榮譽。同時，他對諾曼族國王的反感這時也大為削弱了——首先，要把新王朝趕出英國是不可能的，這種認(rèn)識已深入人心，以致大家不得不對事實上的國王表示忠誠；其次，塞德里克的豪爽作風(fēng)贏得了理查的好感，他對他十分關(guān)心，用《沃杜爾文稿》的話說，國王對這位高貴的撒克遜人總是優(yōu)禮有加，以致他在他的宮中作客還不滿七天，已同意他的義女羅文娜和他的兒子艾文荷結(jié)為伉儷。
我們這位主人公的婚禮，在得到父親正式批準(zhǔn)后，便在莊嚴(yán)的約克大教堂中舉行了。國王親自參加了婚禮，他在這次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中，對歷經(jīng)憂患，一直抬不起頭的撒克遜人給予的禮遇，使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前途，覺得他們的合法權(quán)利有了保障，這比通過變幻莫測的內(nèi)戰(zhàn)去爭取，更加安全和可靠。教堂把這次婚禮辦得十分隆重，凡是羅馬教會所能提供的光輝儀式，無不應(yīng)有盡有。
葛四穿著漂亮的衣服，作為少東家的扈從，也參加了婚禮，他始終對他忠心耿耿；高尚正直的汪八戴起了新帽子，還掛了一串光彩奪目的銀鈴鐺。他們都與威爾弗萊德共過患難，現(xiàn)在自然也有權(quán)指望與他分享美好的前程。
但是除了家中這些仆從以外，前來參加這場熱鬧的婚禮的，還有出身高貴的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他們與身分較低的人在這里一起歡慶節(jié)日，這標(biāo)志著兩個人的婚姻已成了兩個民族在未來和衷共濟的保證；從那個時期起，它們便開始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塞德里克一直活到了這種融合接近完成的時候；因為隨著兩個民族在社會上的混合和互相通婚，諾曼人不再像以前那么瞧不起撒克遜人，撒克遜人的鄉(xiāng)愿習(xí)氣也有了改進(jìn)。但是直到愛德華三世統(tǒng)治時期，現(xiàn)在稱作英語的那種混合語言，才在倫敦的朝廷上普遍使用，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之間的敵對情緒也才完全消失。
在這幸福的婚禮舉行后的次日早上，羅文娜小姐的侍女艾爾吉莎前來稟報，有一個姑娘要面見小姐，并單獨與小姐談話。羅文娜覺得奇怪，有些猶豫，又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命令讓姑娘進(jìn)來；待女走了。
姑娘走進(jìn)了屋子，她顯得高貴莊重，戴著一塊長長的白面紗，它披到了她的身上，但沒有遮沒她文雅端莊、雍容華貴的形態(tài)，只是使它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云霧中。她的舉止是恭敬的，但絲毫不含有畏葸或謅媚的意味。羅文娜一向平易近人，溫柔體貼。她站起身來，預(yù)備請這位可愛的客人就坐。但陌生的姑娘看了看艾爾吉莎，再次暗示她希望與羅文娜小姐單獨談話。艾爾吉莎剛邁著不大愿意的步子退出房間，艾文荷夫人便吃了一驚，那位漂亮的客人墓地屈下一膝，雙手覆額，把頭俯到地上，不顧羅文娜的攔阻，吻她衣襟下的花邊。
“小姐，這是什么意思？”新娘驚異地問，“為什么要向我行這不同尋常的大禮？”
“因為，艾文荷夫人，”麗貝卡說，站起身子，恢復(fù)了平時嫻雅莊重的神態(tài)，“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相信我向您表示感謝是應(yīng)該的，不會受到指責(zé)。請原諒我用我們民族的方式向您致敬，我是不幸的猶太人，您的丈夫不顧力量懸殊，在圣殿會堂的比武場上，為我冒了生命危險?！?br/>
“姑娘，”羅文娜說，“你在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負(fù)傷和被俘的時候，不遺余力照料他，為他治傷，他在圣殿會堂的行為只是對您的一點小小報答。請講吧，你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助的？”
“沒有了，”麗貝卡安詳?shù)卣f，“我只想請您向他轉(zhuǎn)達(dá)我的問候和告別?！?br/>
“那么你們要離開英國了？”羅文娜說，這次意外的訪問使她再度引起了驚異。
“是的，在這個月中就要離開英國。我的父親有一個兄弟在格蘭納達(dá)[注]國王穆罕默德·鮑勃第爾那里很得到信任，我們便到那里去；只要照穆斯林的要求付一筆錢，我們便可以在那里安居樂業(yè)，得到保障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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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世紀(jì)在西班牙建立的一個伊斯蘭王國。
“那么你們在英國得不到保障嗎？”羅文娜說。“我的丈夫是國王所信任的，而且國王本人也是公正而慷慨的?！?br/>
“夫人，我不懷疑這點，”麗貝卡說?！暗怯娜嗣袷呛枚返拿褡?，經(jīng)常與鄰國、或者在自己人中間爭爭吵吵，隨時可能把劍刺進(jìn)別人的心臟。這對于我的民族，不是一個安全的住所。以法蓮是膽小的鴿子，以薩迦是辛勞過度的苦工，已給雙重負(fù)擔(dān)壓得喘不出氣[注]。在戰(zhàn)爭和流血的地方，在周圍盡是敵人、內(nèi)部又分崩離析的國家，以色列人不能指望安居樂業(yè)，不再過流離失所的生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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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法蓮是約瑟的兒子，以薩迦是雅各的兒子，均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這里是泛指以色列人。
“但是，姑娘，你無疑用不到擔(dān)心這一切，”羅文娜說，接著又充滿熱情地說下去，“一個在艾文荷的病床旁照料過他的人，在英國是沒有什么可害怕的，撒克遜人和諾曼人都會爭著向你獻(xiàn)殷勤呢。”
“您講得很動人，夫人，”麗貝卡說，“您的心意更加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中間隔著一條鴻溝。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所信的宗教，都不允許我們跨越這條鴻溝。再見；然而在我走以前，請允許我提出一個要求。您用婚紗遮著臉，請您撩開它，讓我看看您的臉，大家都夸獎您的美貌呢?！?br/>
“那是不值得看的，”羅文娜說，“但我可以撩開它，同時希望你也這么做?！?br/>
這樣，她撩開了面紗，一部分由于意識到自己的美麗，一部分也由于害羞，她漲紅了臉，紅暈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和胸口。麗貝卡也紅了臉，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在更崇高的感情的支配下，紅暈便逐漸從她臉上消失，像火紅的彩云隨著太陽的落到地平線下，逐漸改變了顏色。
“夫人，”她說，“您讓我看到的臉，會永遠(yuǎn)留在我的記憶中。在您的臉上，我看到的是溫柔和善良；如果說在這么可愛的一張臉上，也可看到一點世俗的驕傲或虛榮的影子，那么屬于塵世的東西帶有一點它原來的色彩，這又怎么可以責(zé)備呢？我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記住您的容貌，感謝上帝讓我尊貴的恩人娶到一位……”
她突然住口了——她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她匆匆擦掉了它們，對羅文娜的焦急詢問答道：“我很好，夫人，很好，但是想到托奎爾斯通和圣殿會堂的比武場，我的心便怦怦直跳。再見。為了表達(dá)我的心意，還有一件小小的事沒有做。請收下這小盒子，千萬不要推辭?！?br/>
羅文娜打開鑲銀小盒子，看到了一串鉆石項鏈和一副珠寶耳環(huán)，顯然那是非常貴重的。
“這不成，”她說，推回了首飾盒?！拔也荒芙邮苓@么珍貴的禮物。”
“夫人，請您留下它，”麗貝卡答道?！澳袡?quán)力、身分、地位和影響；我們有金錢，我們的力量和軟弱都來源于此。這些小玩意兒的價值，哪怕增加十倍，也抵不上您一個小小的心愿那么值錢。因此這禮品對您是沒有多大價值的，從我說來，我拿出這些東西更算不得什么。請您讓我相信，您并不像您的同胞那樣，把我的民族想得那么壞。您不會以為，我會把這些閃光的珠寶看得比我的自由更貴重，或者我的父親會把它們的價值看得比他獨生女兒的榮譽更貴重吧？請收下這些東西吧，夫人，——對于我，它們是沒有價值的。我再也不會戴珠寶了?！?br/>
“那么你并不愉快！”羅文娜說，聽到麗貝卡的最后那句話，有些吃驚。“啊，留在這兒吧，我們的教士會幫助你，讓你離開錯誤的道路，我可以與你結(jié)成姊妹?！?br/>
“不，夫人，”麗貝卡答道，她柔和的聲音和美麗的臉蛋始終顯得那么安詳而憂郁，“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改變我祖先的信仰，這不是一件衣服，不適合我要居住的地方的氣候，便可以脫掉。夫人，我今后不會不愉快。我把我未來的生命獻(xiàn)給了主，只要我照他的旨意做，他會給我安慰的。”
“那么你是打算進(jìn)修道院——你們也有修道院嗎？”羅文娜問。
“沒有，夫人，”猶太姑娘說道，“但是在我們的人民中，從亞伯拉罕的時代起，便有一些婦女，她們想的只是上帝，她們做的只是對人的善行——照料病人，救濟饑餓的人，幫助貧苦的人。麗貝卡將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如果您的丈夫問起他所搭救的這個人的情形，請您這么告訴他?！?br/>
麗貝卡的聲音不禁有些發(fā)抖，口氣變得溫情脈脈，這也許泄露了她所不愿表達(dá)的一種心情。于是她趕緊向羅文娜告別。
“再見，”她說?！吧系弁瑯觿?chuàng)造了猶太人和基督徒，愿他把他最好的祝福賜給您吧！我們的船即將啟航，我們必須及早趕往港口?！?br/>
她輕輕走出了屋子，羅文娜望著她的背影，詫異不止，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這位撒克遜美女后來把這次奇怪的會見告訴了丈夫，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與羅文娜度過了漫長而幸福的一生，因為他們從小就心心相印，想起那些阻礙他們結(jié)合的經(jīng)歷，只是使他們更加相親相愛。然而對美麗而高尚的麗貝卡的回憶，有沒有時常涌上他的心頭，超過了阿爾弗烈德的那位美麗后裔所愿意的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艾文荷在理查的朝廷上功績卓著，一再得到國王的嘉獎和恩賞。他本來還可以繼續(xù)升遷，可惜英勇的獅心王，不久就在利摩日附近的查盧茲城堡前陣亡了[注1]。隨著這位國王豐富多采、但是魯莽而浪漫的一生的結(jié)束，他的雄心壯志和寬宏大量所構(gòu)想的一切計劃，也都付之東流了。關(guān)于這個人，約翰遜[注2]為瑞典國王查理所寫的幾行詩，只要稍加改動，便可應(yīng)用在他的身上：
命運注定他要奔走在異國的土地上，
為小小的城堡和微末的權(quán)力捐獻(xiàn)生命；
他留下的威名足以令全世界驚駭，
它發(fā)人深省，又是一篇色彩斑調(diào)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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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獅心王理查在與法王腓力二世的戰(zhàn)斗中，于1199年在法國利摩日附近中箭身亡。
[注2]塞纓爾·約翰遜（1709—1784），英國文學(xué)評論家和詩人。下面幾行詩引自他的著名長詩《人生希望多空幻》。在這詩中，詩人通過一些歷史人物的生平，說明一切志向、希望、抱負(fù)和野心均屬徒勞，其中也提到了瑞典國王查理十二世（1697—1718年在位）叱咤風(fēng)云、南征北戰(zhàn)的一生。
韋伯斯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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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約翰·韋伯斯特（約1580—1625），英國劇作家和詩人。
最初幾分鐘的驚異過去之后，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向大宗師提出，他作為比武的裁判官，是否認(rèn)為這次決斗是公正的，有效的。
“是的，這次決斗是公正的，有效的，”大宗師答道?！艾F(xiàn)在我宣布該女子無罪釋放。亡故的騎士的武器和遺體，可聽?wèi){勝利者處置?！?br/>
“我不想沒收他的武器，”艾文荷騎士說，“也不想侮辱他的尸體，因為他曾為基督教世界戰(zhàn)斗過。今天是上帝的手，而不是人的手，把他打倒的。但是作為一個在非正義的爭端中死去的人，他的喪禮只能秘密舉行。至于這女子……”
但是一陣響亮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話，它由遠(yuǎn)而近，顯得人數(shù)眾多，來勢兇猛，以致連地面都震動了。黑甲騎士最先沖進(jìn)比武場，他后面是一大隊騎兵，還有幾個全身披掛的武士。
“我來得太晚了，”他說，向周圍看了一眼?！疤幩啦纪呒悹柋緛硎俏业臋?quán)利。艾文荷，在你還不能騎馬的時候，便采取這樣的冒險行動，這做得對嗎？”
“陛下，上帝保佑，這個驕傲的人已經(jīng)死了，”艾文荷答道?！斑@件事不必您親自出馬，他不配得到這種榮譽?！?br/>
“好吧，如果他能安息，就讓他安息吧，”理查說，對尸體端詳了好一會?！八且粋€勇敢的騎士，也是像騎士一樣戰(zhàn)死的。但是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博亨，行使你的職責(zé)吧廣
一個騎士從國王的隨員中走了出來，把一只手按在艾伯特·馬爾沃辛肩上，說道：“你因犯叛國罪被捕了?！?br/>
大宗師看到這么多武士出現(xiàn)，一時驚得目瞪口呆?，F(xiàn)在他開口了：
“誰敢在圣殿騎士團(tuán)的會堂內(nèi)，當(dāng)著它的大宗師的面，逮捕它的騎士？是誰授予他這種膽大妄為的權(quán)利的？”
“這是我逮捕的，”騎士答道。“我是埃塞克斯伯爵亨利·博亨，英國的警務(wù)總監(jiān)。”
“他逮捕馬爾沃辛，是按照金雀花王朝的理查的命令行事，”國王說，揭開了面甲，“鄙人便是理查?？道隆っ商胤粕?，你不是我的臣民，這是你的幸運。但是你，馬爾沃辛，你得與你的弟兄菲利普一起，在一周內(nèi)處死?！?br/>
“我不承認(rèn)你的判決，”大宗師說。
“狂妄的圣殿騎士，”國王說，“你辦不到；抬起頭來看看，飄揚在你的城堡上的，已不是你的圣殿旗子，是英國國王的旗子了！放聰明一些，博馬諾，不要作無益的反抗。你的手已落進(jìn)獅子的嘴巴里。”
“我得向羅馬控告你，”大宗師說，“你侵犯了我們的特權(quán)，我們是不受世俗權(quán)力審問的?！?br/>
“隨你的便，”國王說?！暗菫槟阕约褐耄€是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的好。解散你的會堂，帶著你的仆從離開這里，如果你能找到一個沒有參加過反對英國國玉的叛逆陰謀的會堂，你可以投奔那里。不過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們可以接待你，我們的法律是公正的。”
“在應(yīng)該由我統(tǒng)治的地方作客人？”圣殿騎士說，“這永遠(yuǎn)辦不到！教士們，唱起圣詩來：‘外邦為什么爭鬧？’[注]騎士們，扈從們，一切追隨圣殿騎士團(tuán)的人，準(zhǔn)備跟隨黑白旗出發(f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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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見《舊約·詩篇》第2篇，這篇詩是說要尊敬耶和華的受膏者，即教士，不得違抗他們。
大宗師講話時顯得那么威嚴(yán)，似乎要與英國國王分庭抗禮，這對那些困惑不解、垂頭喪氣的部下，起了鼓舞士氣的作用。他們聚集在他周圍，仿佛一群羊聽到狼的嚎叫，圍在牧羊狗的身邊。但是他們并不像羊群那么驚慌失措，只是臉色陰沉，不甘屈服，目光中流露出他們不敢用言語表達(dá)的敵意。他們手執(zhí)長槍，攢聚在一起，排成了長長的行列，騎士們的白長袍在這些隨從們的黑制服旁邊，仿佛烏云鑲了一條條淺色的邊。在場的群眾本來吵吵鬧鬧，大聲呵斥他們，現(xiàn)在不再作聲，默默望著這伙身強力壯、久經(jīng)沙場的武夫，后悔剛才不留意得罪了他們，紛紛退到后面去了。
埃塞克斯伯爵看到圣殿會堂的人這么嚴(yán)陣以待，立刻踢動坐騎，來回召集部下，準(zhǔn)備對付這批強勁的敵人。唯獨理查好像對自己挑起的這場危機，還頗為得意，騎著馬在圣殿騎士的隊伍前緩緩行去，大聲喊道：“諸位，怎么樣！瞧你們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難道沒有一個人敢與理查較量嗎？圣殿騎士團(tuán)的先生們！大概你們的夫人只是些黑皮膚女人，因此你們覺得不值得為她們的榮譽廝殺吧？”
“圣殿的弟兄們，”大宗師把馬騎到了他的隊伍前面，開口道，“我們不為這種沒有意義的、褻讀神圣的爭吵戰(zhàn)斗。英國的理查，沒有一個圣殿騎士會在我的面前與你交手。教皇和歐洲各國的君主會對我們的分歧作出裁決，說明你今天的挑釁行為是否符合一個基督教君主的身分。只要不遭到攻擊，我們也不會攻擊任何人，便離開這里。我們信任你，把騎士團(tuán)的武器和家產(chǎn)留在這里；我們也相信你的良心，讓它來懲罰你今天給予基督教世界的侮辱和損害吧?！?br/>
說完這些話，沒有等待回答，大宗師便作了個出發(fā)的手勢。他們的號角又發(fā)瘋似的吹響了，那是一支東方的進(jìn)行曲，通常是圣殿騎士發(fā)動攻勢的號音。他們的行列從橫隊改成了縱隊，然后讓他們的馬用盡可能緩慢的步子離開這里，仿佛表示，他們只是服從大宗師的命令，不是面對優(yōu)勢敵人的壓力，心存畏懼，才不得不撤退的。
“憑圣母的光輝起誓，”理查說道，“這些圣殿騎士受過良好的訓(xùn)練，作戰(zhàn)英勇，可惜的是他們并不可靠?！?br/>
群眾現(xiàn)在才對著離開比武場的隊伍，發(fā)出了微弱的吶喊，像一只膽小的狗，直等它所仇恨的人轉(zhuǎn)身走開之后，才開始吠叫。
圣殿騎士撤退時，場上一片混亂，人聲嘈雜，但是麗貝卡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到，她撲在年邁的父親懷中嚶嚶吸泣，幾乎沒有意識到周圍的迅速變化。只是以撒的一句話，才把她從凌亂的感覺中喚醒了。
“我們走吧，”他說，“親愛的女兒，我失而復(fù)得的寶貝……讓我們?nèi)ス蛟谀莻€善良的青年面前感謝他吧?！?br/>
“不必這樣，”麗貝卡說?！芭?，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見他。唉！我要講的話太多了……不，父親，讓我們立刻離開這個不祥的地方。”
“但是，我的女兒，”以撒說，“他曾經(jīng)像一個強壯的人那樣，不顧自身的危險，拿起槍和盾牌來搭救你，何況你只是另一個民族——一個與他不同的民族的女兒，他的這種恩德是應(yīng)該得到感謝的?！?br/>
“是的，是的，應(yīng)該得到感謝——最大的感謝，”麗貝卡說，“不僅如此……但不是現(xiàn)在……為了你所愛的拉雪兒，父親，答應(yīng)我的要求吧……不是現(xiàn)在！”
“不，”以撒說，仍在堅持，“他們會認(rèn)為我們忘恩負(fù)義，像一只狗！”
“但是你看到，親愛的父親，理查工在這兒，他……”
“真的，我的最好最聰明的麗貝卡。那么讓我們離開吧，離開吧！他可能缺錢用涸為他剛從巴勒斯坦回來，而且據(jù)說，剛從監(jiān)獄出來；如果他需要錢，我與他的兄弟約翰的簡單往來便可能成為他的借口，向我勒索錢財。走吧，走吧，讓我們離開這里！”
現(xiàn)在輪到他催促他的女兒了，他帶著她走出比武場，坐上他準(zhǔn)備在那兒的車子，把她安全地送往納桑拉比的家。
這位猶太姑娘的命運，曾成為當(dāng)天人們關(guān)心的焦點，現(xiàn)在她悄悄走了，卻沒人發(fā)覺，因為大家的注意力已轉(zhuǎn)移到了黑甲騎士身上。他們這時正在大聲吶喊：“獅心王理查萬歲！打倒大逆不道的圣殿騎士！”
“盡管有這些口頭上的忠誠，”艾文荷對埃塞克斯伯爵說道，“王上采取了預(yù)防措施，把你和你這許多忠誠的部下帶到這兒來，還是做得很對的，尊敬的伯爵。”
伯爵笑笑，搖了搖頭。
“英勇的艾文荷，”怕爵說，“你對我們的主公是相當(dāng)了解的，你卻以為他會采取這種明智的防范措施！事實是我聽到約翰親王打算在約克起事，這才帶領(lǐng)隊伍前往那里，半路上遇到了理查王，他跟一個游俠似的，正向這兒趕來，想靠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解決圣殿騎士和猶太姑娘的糾紛呢。我?guī)缀跏沁`抗了他的命令，才跟他來到這兒的?！?br/>
“勇敢的伯爵，約克那邊有什么消息？”艾文荷問。“叛亂分子還不死心嗎？”
“已經(jīng)像十二月的雪遇到七月的太陽一樣瓦解了，”伯爵說。“你猜，是誰趕來報告這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約翰本人！”
“這個叛徒——忘恩負(fù)義、狂妄自大的喊子！”艾文荷說。“理查沒有命令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牢嗎？”
“哪里！他接見了他，”伯爵答道，“好像打獵以后重又會面一般。他指著我和我的騎兵說道：‘你瞧，兄弟，我身邊這些人都火氣很大，你還是找我們的母親吧，并代我向她請安；你就待在她那兒，等這些人的火氣消了再說”’
“他講的全是這些話嗎？”艾文荷問道?！叭藗冐M不要說，這位國王這么不計前愆，無異在號召大家犯上作亂？”
“你也差不多，”伯爵笑道，“人家會說，這個人重傷還沒痊愈，便不顧危險參加決斗，無異在自己找死呢?！?br/>
“你取笑我，我不計較，伯爵，”艾文荷答道，“但是不要忘記，我冒的只是我個人的生命危險，理查冒的險卻有關(guān)國家的興亡盛衰呢。”
“不過，”埃塞克斯說道，“對個人的安危不關(guān)心的人，對別人的安?？峙乱彩遣粫旁谛纳系摹５俏覀兛爝M(jìn)城堡去吧，因為理查雖然寬恕了陰謀的主犯，對它的一些從犯還是要懲罰的。”
這次事件以后進(jìn)行的司法偵查，后來記載在《沃杜爾文稿》中，它大致如下：莫里斯·德布拉西逃到海外，投奔了法王腓力二世；菲利普·馬爾沃辛和圣殿會堂會督艾伯特·馬爾沃辛兩兄弟被處死了；可是叛亂的核心人物沃爾德馬·菲澤西只是遭到放逐，沒有處死；約翰親王雖然是發(fā)動叛亂的主犯，由于哥哥的寬大為懷，沒有判罪。不過兩位馬爾沃辛的處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他們作惡多端，殘忍暴虐，現(xiàn)在明正典刑是他們罪有應(yīng)得。
那次決斗之后不久，理查召見了撒克遜人塞德里克；為了安定人心，消除由于他的兄弟圖謀不軌在幾個郡里造成的混亂，他的朝廷當(dāng)時駐在約克城內(nèi)。塞德里克大為不滿，幾次拒絕奉召，但最后還是服從了。事實上，理查的回國，已使他在英國重建撒克遜王朝的一切希望成為泡影；因為很清楚，一旦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不論撒克遜人如何奮不顧身，也無法推翻理查不可動搖的統(tǒng)治，這位國王的個人品德和軍事聲譽已深入人心，盡管他在政治上并無深謀遠(yuǎn)慮的方針，有時寬大無邊，有時又接近專制獨裁。
再說，塞德里克雖然并不甘心，也不能不看到，他企圖通過羅文娜和阿特爾斯坦的聯(lián)姻，使撒克遜人團(tuán)結(jié)一致的計劃，由于違背雙方的心意，已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確實，他一心向往的只是撒克遜民族的事業(yè)，這種情形不在他的考慮之中。哪怕雙方并不情投意合已有了相當(dāng)充分而明顯的表現(xiàn)，他仍不愿相信，撒克遜王族的兩支后裔會出于個人動機，不肯為民族的共同利益作出讓步，同意他所主張的結(jié)合。但事實仍是事實。羅文娜始終表示不愿嫁給阿特爾斯坦，現(xiàn)在阿特爾斯坦也明確而堅定地聲明，他決定放棄與羅文娜小姐的婚事。塞德里克誠然天性固執(zhí)，遇到這些困難也只得低頭認(rèn)輸，覺得自己像站在三岔路口拉住了兩個人，一個要往左，一個要往右，他卻拼命要把他們拉在一起。然而他還是對阿特爾斯坦發(fā)動了一次猛烈的最后攻擊，可是他發(fā)現(xiàn)，這位起死回生的王族后裔，像我們今天的鄉(xiāng)下小紳士一樣，念念不忘的只是要與教士展開一場生死搏斗。
但是阿特爾斯坦在發(fā)出要把圣埃德蒙修道院長處死的威脅后，一方面由于他的性情天生懶散忠厚，另一方面也由于他的母親伊迪絲的諫勸——當(dāng)時的大多數(shù)婦人都對教士十分敬重——他的報復(fù)最后只是把修道院長和那些修士在科寧斯堡的地牢里關(guān)了三天，讓他們嘗嘗靠面包和清水過活的滋味。為了這次暴行，修道院長威脅說要開除他的教籍，還把他和修士們在這次非法監(jiān)禁中，因飲食不善而引起的各種腸胃病開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這樣，塞德里克發(fā)現(xiàn)，這些爭執(zhí)，以及為了對付教士的申訴，不得不采取的對策，已使他的朋友阿特爾斯坦忙得不亦樂乎，哪里還有工夫考慮別的問題。他一提到羅文娜的名字，尊貴的阿特爾斯坦便請他與他一起為她的健康干杯，祝她不久便與他的親戚威爾弗萊德喜結(jié)良緣。由此看來，這件事已毫無指望。顯然，要阿特爾斯坦有什么作為只是妄想，或者像汪八一樣，借用那句從撒克遜時代一直流傳到今天的話說，他只是一只不能打斗的公雞。
這樣，在塞德里克和兩個情人要達(dá)到的目的之間，現(xiàn)在只剩了兩道障礙：他自己的固執(zhí)己見和他對諾曼王朝的憎恨。前一種情緒，在義女的體貼撫慰和兒子的名聲在他心頭引起的自豪感的影響下，逐漸消失了。再說，既然對懺悔者愛德華的后裔的最大希望已徹底破滅，他不能不意識到，讓自己的兒子與阿爾弗烈德大王的后人聯(lián)姻，這是他的家族的榮譽。同時，他對諾曼族國王的反感這時也大為削弱了——首先，要把新王朝趕出英國是不可能的，這種認(rèn)識已深入人心，以致大家不得不對事實上的國王表示忠誠；其次，塞德里克的豪爽作風(fēng)贏得了理查的好感，他對他十分關(guān)心，用《沃杜爾文稿》的話說，國王對這位高貴的撒克遜人總是優(yōu)禮有加，以致他在他的宮中作客還不滿七天，已同意他的義女羅文娜和他的兒子艾文荷結(jié)為伉儷。
我們這位主人公的婚禮，在得到父親正式批準(zhǔn)后，便在莊嚴(yán)的約克大教堂中舉行了。國王親自參加了婚禮，他在這次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中，對歷經(jīng)憂患，一直抬不起頭的撒克遜人給予的禮遇，使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前途，覺得他們的合法權(quán)利有了保障，這比通過變幻莫測的內(nèi)戰(zhàn)去爭取，更加安全和可靠。教堂把這次婚禮辦得十分隆重，凡是羅馬教會所能提供的光輝儀式，無不應(yīng)有盡有。
葛四穿著漂亮的衣服，作為少東家的扈從，也參加了婚禮，他始終對他忠心耿耿；高尚正直的汪八戴起了新帽子，還掛了一串光彩奪目的銀鈴鐺。他們都與威爾弗萊德共過患難，現(xiàn)在自然也有權(quán)指望與他分享美好的前程。
但是除了家中這些仆從以外，前來參加這場熱鬧的婚禮的，還有出身高貴的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他們與身分較低的人在這里一起歡慶節(jié)日，這標(biāo)志著兩個人的婚姻已成了兩個民族在未來和衷共濟的保證；從那個時期起，它們便開始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塞德里克一直活到了這種融合接近完成的時候；因為隨著兩個民族在社會上的混合和互相通婚，諾曼人不再像以前那么瞧不起撒克遜人，撒克遜人的鄉(xiāng)愿習(xí)氣也有了改進(jìn)。但是直到愛德華三世統(tǒng)治時期，現(xiàn)在稱作英語的那種混合語言，才在倫敦的朝廷上普遍使用，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之間的敵對情緒也才完全消失。
在這幸福的婚禮舉行后的次日早上，羅文娜小姐的侍女艾爾吉莎前來稟報，有一個姑娘要面見小姐，并單獨與小姐談話。羅文娜覺得奇怪，有些猶豫，又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命令讓姑娘進(jìn)來；待女走了。
姑娘走進(jìn)了屋子，她顯得高貴莊重，戴著一塊長長的白面紗，它披到了她的身上，但沒有遮沒她文雅端莊、雍容華貴的形態(tài)，只是使它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云霧中。她的舉止是恭敬的，但絲毫不含有畏葸或謅媚的意味。羅文娜一向平易近人，溫柔體貼。她站起身來，預(yù)備請這位可愛的客人就坐。但陌生的姑娘看了看艾爾吉莎，再次暗示她希望與羅文娜小姐單獨談話。艾爾吉莎剛邁著不大愿意的步子退出房間，艾文荷夫人便吃了一驚，那位漂亮的客人墓地屈下一膝，雙手覆額，把頭俯到地上，不顧羅文娜的攔阻，吻她衣襟下的花邊。
“小姐，這是什么意思？”新娘驚異地問，“為什么要向我行這不同尋常的大禮？”
“因為，艾文荷夫人，”麗貝卡說，站起身子，恢復(fù)了平時嫻雅莊重的神態(tài)，“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相信我向您表示感謝是應(yīng)該的，不會受到指責(zé)。請原諒我用我們民族的方式向您致敬，我是不幸的猶太人，您的丈夫不顧力量懸殊，在圣殿會堂的比武場上，為我冒了生命危險?！?br/>
“姑娘，”羅文娜說，“你在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負(fù)傷和被俘的時候，不遺余力照料他，為他治傷，他在圣殿會堂的行為只是對您的一點小小報答。請講吧，你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助的？”
“沒有了，”麗貝卡安詳?shù)卣f，“我只想請您向他轉(zhuǎn)達(dá)我的問候和告別?！?br/>
“那么你們要離開英國了？”羅文娜說，這次意外的訪問使她再度引起了驚異。
“是的，在這個月中就要離開英國。我的父親有一個兄弟在格蘭納達(dá)[注]國王穆罕默德·鮑勃第爾那里很得到信任，我們便到那里去；只要照穆斯林的要求付一筆錢，我們便可以在那里安居樂業(yè)，得到保障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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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世紀(jì)在西班牙建立的一個伊斯蘭王國。
“那么你們在英國得不到保障嗎？”羅文娜說。“我的丈夫是國王所信任的，而且國王本人也是公正而慷慨的?！?br/>
“夫人，我不懷疑這點，”麗貝卡說?！暗怯娜嗣袷呛枚返拿褡?，經(jīng)常與鄰國、或者在自己人中間爭爭吵吵，隨時可能把劍刺進(jìn)別人的心臟。這對于我的民族，不是一個安全的住所。以法蓮是膽小的鴿子，以薩迦是辛勞過度的苦工，已給雙重負(fù)擔(dān)壓得喘不出氣[注]。在戰(zhàn)爭和流血的地方，在周圍盡是敵人、內(nèi)部又分崩離析的國家，以色列人不能指望安居樂業(yè)，不再過流離失所的生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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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法蓮是約瑟的兒子，以薩迦是雅各的兒子，均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這里是泛指以色列人。
“但是，姑娘，你無疑用不到擔(dān)心這一切，”羅文娜說，接著又充滿熱情地說下去，“一個在艾文荷的病床旁照料過他的人，在英國是沒有什么可害怕的，撒克遜人和諾曼人都會爭著向你獻(xiàn)殷勤呢。”
“您講得很動人，夫人，”麗貝卡說，“您的心意更加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中間隔著一條鴻溝。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所信的宗教，都不允許我們跨越這條鴻溝。再見；然而在我走以前，請允許我提出一個要求。您用婚紗遮著臉，請您撩開它，讓我看看您的臉，大家都夸獎您的美貌呢?！?br/>
“那是不值得看的，”羅文娜說，“但我可以撩開它，同時希望你也這么做?！?br/>
這樣，她撩開了面紗，一部分由于意識到自己的美麗，一部分也由于害羞，她漲紅了臉，紅暈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和胸口。麗貝卡也紅了臉，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在更崇高的感情的支配下，紅暈便逐漸從她臉上消失，像火紅的彩云隨著太陽的落到地平線下，逐漸改變了顏色。
“夫人，”她說，“您讓我看到的臉，會永遠(yuǎn)留在我的記憶中。在您的臉上，我看到的是溫柔和善良；如果說在這么可愛的一張臉上，也可看到一點世俗的驕傲或虛榮的影子，那么屬于塵世的東西帶有一點它原來的色彩，這又怎么可以責(zé)備呢？我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記住您的容貌，感謝上帝讓我尊貴的恩人娶到一位……”
她突然住口了——她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她匆匆擦掉了它們，對羅文娜的焦急詢問答道：“我很好，夫人，很好，但是想到托奎爾斯通和圣殿會堂的比武場，我的心便怦怦直跳。再見。為了表達(dá)我的心意，還有一件小小的事沒有做。請收下這小盒子，千萬不要推辭?！?br/>
羅文娜打開鑲銀小盒子，看到了一串鉆石項鏈和一副珠寶耳環(huán)，顯然那是非常貴重的。
“這不成，”她說，推回了首飾盒?！拔也荒芙邮苓@么珍貴的禮物。”
“夫人，請您留下它，”麗貝卡答道?！澳袡?quán)力、身分、地位和影響；我們有金錢，我們的力量和軟弱都來源于此。這些小玩意兒的價值，哪怕增加十倍，也抵不上您一個小小的心愿那么值錢。因此這禮品對您是沒有多大價值的，從我說來，我拿出這些東西更算不得什么。請您讓我相信，您并不像您的同胞那樣，把我的民族想得那么壞。您不會以為，我會把這些閃光的珠寶看得比我的自由更貴重，或者我的父親會把它們的價值看得比他獨生女兒的榮譽更貴重吧？請收下這些東西吧，夫人，——對于我，它們是沒有價值的。我再也不會戴珠寶了?！?br/>
“那么你并不愉快！”羅文娜說，聽到麗貝卡的最后那句話，有些吃驚。“啊，留在這兒吧，我們的教士會幫助你，讓你離開錯誤的道路，我可以與你結(jié)成姊妹?！?br/>
“不，夫人，”麗貝卡答道，她柔和的聲音和美麗的臉蛋始終顯得那么安詳而憂郁，“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改變我祖先的信仰，這不是一件衣服，不適合我要居住的地方的氣候，便可以脫掉。夫人，我今后不會不愉快。我把我未來的生命獻(xiàn)給了主，只要我照他的旨意做，他會給我安慰的。”
“那么你是打算進(jìn)修道院——你們也有修道院嗎？”羅文娜問。
“沒有，夫人，”猶太姑娘說道，“但是在我們的人民中，從亞伯拉罕的時代起，便有一些婦女，她們想的只是上帝，她們做的只是對人的善行——照料病人，救濟饑餓的人，幫助貧苦的人。麗貝卡將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如果您的丈夫問起他所搭救的這個人的情形，請您這么告訴他?！?br/>
麗貝卡的聲音不禁有些發(fā)抖，口氣變得溫情脈脈，這也許泄露了她所不愿表達(dá)的一種心情。于是她趕緊向羅文娜告別。
“再見，”她說?！吧系弁瑯觿?chuàng)造了猶太人和基督徒，愿他把他最好的祝福賜給您吧！我們的船即將啟航，我們必須及早趕往港口?！?br/>
她輕輕走出了屋子，羅文娜望著她的背影，詫異不止，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這位撒克遜美女后來把這次奇怪的會見告訴了丈夫，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與羅文娜度過了漫長而幸福的一生，因為他們從小就心心相印，想起那些阻礙他們結(jié)合的經(jīng)歷，只是使他們更加相親相愛。然而對美麗而高尚的麗貝卡的回憶，有沒有時常涌上他的心頭，超過了阿爾弗烈德的那位美麗后裔所愿意的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艾文荷在理查的朝廷上功績卓著，一再得到國王的嘉獎和恩賞。他本來還可以繼續(xù)升遷，可惜英勇的獅心王，不久就在利摩日附近的查盧茲城堡前陣亡了[注1]。隨著這位國王豐富多采、但是魯莽而浪漫的一生的結(jié)束，他的雄心壯志和寬宏大量所構(gòu)想的一切計劃，也都付之東流了。關(guān)于這個人，約翰遜[注2]為瑞典國王查理所寫的幾行詩，只要稍加改動，便可應(yīng)用在他的身上：
命運注定他要奔走在異國的土地上，
為小小的城堡和微末的權(quán)力捐獻(xiàn)生命；
他留下的威名足以令全世界驚駭，
它發(fā)人深省，又是一篇色彩斑調(diào)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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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獅心王理查在與法王腓力二世的戰(zhàn)斗中，于1199年在法國利摩日附近中箭身亡。
[注2]塞纓爾·約翰遜（1709—1784），英國文學(xué)評論家和詩人。下面幾行詩引自他的著名長詩《人生希望多空幻》。在這詩中，詩人通過一些歷史人物的生平，說明一切志向、希望、抱負(fù)和野心均屬徒勞，其中也提到了瑞典國王查理十二世（1697—1718年在位）叱咤風(fēng)云、南征北戰(zhàn)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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