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大路的籬墻邊，愛琳正忙著采集要壓做香料的葉子時，她聽到馬蹄急馳的聲音，于是抬頭一看。她幾乎屏住氣息地看到一個騎馬人圍著一條正在飄揚的綠圍巾，頭上戴一頂黑禮帽，帽緣插著一根斗雞毛。
她很興奮地沖向馬路，用力揮著手，使出丹田之力大聲地叫：“雞仔喬治！雞仔喬治！”而那個騎馬人及時在籬墻邊剎住，只見那匹直流汗沫的馬猛喘息。
“女孩，我認(rèn)識你嗎？”他報以微笑。
“不，先生！我們從未謀面，可是湯姆、瑪?shù)龠_(dá)媽媽以及家人經(jīng)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你的長相?！?br/>
他怔住地看著她：“我的湯姆和瑪?shù)龠_(dá)嗎？”
“是??！你的妻子和我的丈夫——也是我小孩的爸爸！”
他思索了幾秒鐘后說：“你和湯姆有個小孩？”她點點頭，然后微笑地拍著她那鼓起的肚子說：“還有下個月要出生的這個！”他連忙搖頭說：“感謝主！全能的主！你叫什么名字？”
“愛琳！”
告訴他繼續(xù)往前騎后，她蹣跚遲鈍地趕去告訴維吉爾、阿瑟福德。小喬治、詹姆士、路易斯、小濟(jì)茜，隨后又立刻跑回田里向大家報告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于是大家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回奴隸排房，在他們父親、母親和湯姆身邊又叫又起哄。全都一窩蜂地?fù)砩先ケё?，使得不勝他們熱情的雞仔喬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你們最好先知道一件壞消息?！彼嬖V大家，然后說出濟(jì)茜奶奶和莎拉大姐去世的消息，“還有李夫人，她也走了——”
在一陣悲傷稍微減退后，他描述了瑪莉茜小姐的情況，還有遇到李主人的事，最后他得意洋洋地亮給大家看他那張自由文件。晚餐過后，夜暮低垂時，全家人都依在他身邊全神貫注地聽他講述五年來在英國的點點滴滴。
“說真的，要說完我在大海那邊的生活也得花上一整年的時間，老天??！”但他先精要地講述羅素先生的大筆財富和他的社交威望，還有他那純種血統(tǒng)和不斷贏賽的斗雞，以及一個來自美國的黑人斗雞師專家如何讓英格蘭的斗雞嗜好者噴噴稱奇，還講當(dāng)?shù)孛魇伺绾斡媒痦楁湢恐┙z著絨的非洲小黑人四處閑逛。
“我沒有騙你們，我真的以我的經(jīng)歷為榮?？墒巧系壑牢蚁喈?dāng)?shù)肽钅銈儯 ?br/>
“誰知道呢！原來的兩年都抱成四五年！”瑪?shù)龠_(dá)刻薄地說。
“你們瞧我們的老媽媽一點也沒變！”雞仔喬治對他那些笑著的孩子說。
“哼！誰老了？”瑪?shù)龠_(dá)把他頂回去，“你頭上的白頭發(fā)比我多呢！”
瑪?shù)龠_(dá)裝出很憤慨的模樣，于是雞仔喬治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并不是我不要回來！當(dāng)兩年一屆滿，我立刻開始不斷地提醒羅素主人。可是有一天，他來找我說我把他的雞訓(xùn)練得這么好，因此他決定再寄一筆錢給李主人，告訴他要再留我一年——我當(dāng)時快氣炸了！可是我又能怎么樣呢？我盡最大的能力去挽救——請他在信里頭告訴李主人向你們解釋我不能回來的原因——”
“他一個字也沒提過！”瑪?shù)龠_(dá)大叫起來。
“你知道為什么嗎？他當(dāng)時已把我們賣掉了！”湯姆接著說。
“對啊！難怪我沒聽到！”
“嗯！嗯！你看，不是我的錯吧！”雞仔喬治的口氣好像很高興替自己找到辯白。
在他失望難過之余，他說他向羅素主人陳請保證這是最后一年了?！爱?dāng)時我就繼續(xù)幫他，結(jié)果贏得了歷史上最大的斗雞賽——至少他是這樣告訴我。最后他說他覺得我應(yīng)該訓(xùn)練那個白人助手，等到他可以接管一切我就可以走，我當(dāng)時興奮得無以復(fù)加！
“我再告訴你們——極少有黑人能讓兩馬車的英國人陪同至南安普敦去。那是個很大的港口，當(dāng)然不用說每天進(jìn)出的船只有多少了。羅素主人在一艘船上為我安排一個統(tǒng)艙船位，我便漂越大洋回來了。
“天??！我從沒那樣嚇過！船才開航不久，船身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似地翻滾騰躍！我開始祈禱！”他不理會瑪?shù)龠_(dá)在旁“哼”地一聲，“整個大海像是瘋了似的，要把我們扭絞成碎片！可是當(dāng)風(fēng)浪真的平靜下來時，我們也快抵達(dá)我的目的地紐約了！”
“紐約？’小濟(jì)茜驚叫道，“你在那么做什么，爸爸？”
“女兒啊，這不是就要告訴你了嗎？羅素主人已付給一名船員費用，囑咐他再把我換至往里士滿的船上?？墒悄谴瑔T所安排的船要五六天后才開航，所以我就在那個紐約逛來逛去，這里聽聽，那里看看——”
“你住在哪里？”瑪?shù)龠_(dá)問。
“有色人種的旅館——當(dāng)然也包括黑人，你‘認(rèn)為’我住在哪里？我有錢，而且錢現(xiàn)在就在馬鞍袋上。明天早上就拿給你們看。”他故意窮兇極惡地瞪著瑪?shù)龠_(dá)說，“假如你乖乖的話，也許就會給你幾百塊！”當(dāng)她哼聲時，他又繼續(xù)：“那個羅素主人最后搖身變成一個大好人！他在我離開時塞給我相當(dāng)多錢，說那是給我的，要我不要向李主人提及，你們知道我當(dāng)然不會！”
“還有一件大事是我和許多紐約的自由黑人談過的。在我看來，他們大部分的人好像都過得有一餐沒一餐的，比我們的情況還糟?？墒且灿邢裎覀兯犨^的有些人過得相當(dāng)不錯！他們有自己不同的事業(yè)，或是待遇相當(dāng)好的工作。有些黑人甚至有自己的房子，但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付租金住那種他們叫做‘公寓’的房子，還有一些小孩進(jìn)學(xué)校讀書！”
“可是跟我談過的那些黑人最恨之人骨的莫過于那些移民進(jìn)來，放眼望去都是白人——”“是那些廢除奴隸制度的人嗎？”小濟(jì)茜大聲叫喊著。“不是！當(dāng)然不是！據(jù)我了解，那些廢除奴隸制度的人住在這國家的時間至少和我們黑人一樣久?？墒俏艺f的那些是一批批從大船上蜂擁至紐約的白人，事實上他們遍布了全北方。這些主要都是愛爾蘭人，你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此外，還有許多其他甚至不會說英語的人種。事實上，我聽到他們步下大船后所學(xué)到的第一個字眼是‘黑鬼’，再來就是責(zé)怪黑人搶走他們的飯碗！于是他們隨時都會起沖突和暴動——比窮白人還差勁！”
“老天，我希望他們遠(yuǎn)離這里！”愛琳說。
“要我把在開往里士滿船上的一切聽聞?wù)f給你們聽的話，即使再一個星期的時間也說不了一半——”
“讓我很訝異的是你竟然活得下去！”
“女人，你為何從不靜靜地聽我說完！你的男人離開了四年，而你的表現(xiàn)就好像是我昨天才離開！”喬治的語氣中帶著抗議。
湯姆很快地問：‘你在里士滿買這匹馬？”
“對！七十塊錢！是匹相當(dāng)好的種馬。我認(rèn)為一個自由的人需要一匹好馬。我一路快馬加鞭地騎到李主人家，而它也都承受得了——”
當(dāng)時是四月初，每個人都格外忙，大部分的家人都忙于田里的播種，在大房子內(nèi)打掃、煮飯和服侍的瑪?shù)龠_(dá)也幾乎抽不出空來，湯姆的顧客也讓他從日出忙到日暮黃昏，而懷孕近八個月的愛琳也為形形色色的雜事忙得不可開交。
不管如何，雞仔喬治在第二個星期內(nèi)常去找他的家人?？墒且坏教锷希蠹宜坪醵己退粯痈械讲蛔栽?，而他也覺得自己對田事完全是門外漢。當(dāng)他去找瑪?shù)龠_(dá)和愛琳時，她們會很快地對他微笑，但也會立刻向他道歉說希望他能諒解她們有許多事要做，抽不出身來陪他聊天。而他也有好幾次過去和正在打鐵的湯姆閑聊，可是每次的氣氛都變得很僵。因為每當(dāng)那些在等候的黑人一看到白人停止談天，而且故意用力地吐痰，并把身子別過去時，就會顯得很緊張，大家對這個頸披綠圍巾、頭戴黑禮帽的不速之客都投以懷疑的脾睨眼光。
其中有兩次，湯姆正巧瞥見開始要往店鋪走來的墨瑞主人又轉(zhuǎn)身回去，湯姆知道個中原因。瑪?shù)龠_(dá)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墨瑞夫婦得知雞仔喬治歸來的消息時，“似乎很為我們高興。可是湯姆，我很擔(dān)心，因為自從那時候起，他們兩人常常交頭接耳地說話，一看到我進(jìn)去就止住了?！?br/>
雞仔喬治的“自由”身份究竟在墨瑞農(nóng)場上起什么影響呢？他以后要做什么呢？這些問題像層層的云霧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里，除了維吉爾和莉莉·蘇那四歲大的兒子——尤瑞亞以外。
“你是我的爺爺？”尤瑞亞抓住一個機會直接對這個令他好奇的人說，因為自從他幾天前來到后，似乎引起了所有大人的騷動和不安。
“什么？”
因被大家排斥而深受傷害的喬治在閑蕩徘徊地想走回奴隸排房時怔住了。他看著這個睜大眼睛而且好奇地望著他的小孩說：“嗯，我應(yīng)該是吧?！北緛硪^續(xù)往前走的他轉(zhuǎn)了身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尤瑞亞，爺爺，你在哪里工作？”
“你在說什么？”他向下望著這個男孩，“是誰叫你問的？”
“沒有人，我自己想問的?！?br/>
他認(rèn)為這男孩說的是實話。“我沒有在那里工作，我是自由的。”
那男孩有點猶豫：“爺爺，‘自由’是什么？”
對于站在那里被一個小孩如此質(zhì)詢而感到荒謬不已的雞仔喬治想掉頭走開，但他突然想到瑪?shù)龠_(dá)曾對他談過這孩子的個性：“看起來像是病態(tài)，甚至像是腦袋里有個破洞。下次你遇見他時注意看看，即使別人講完話后，他仍是瞪大雙眼地直視著對方?！毙从洲D(zhuǎn)過身來的雞仔喬治細(xì)看尤瑞亞的臉龐，他看到瑪?shù)龠_(dá)所指的意思了。這男孩確實給人家一個體質(zhì)贏弱的印象，只是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粘在雞仔喬治身上，評估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這使喬治覺得很不自在。這男孩又重復(fù)了他的問題：“爺爺，‘自由’是什么？”
“自由就是你不再屬于誰。”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對那雙大眼睛說話，于是他又再度轉(zhuǎn)身要走。
“媽咪說你在斗雞。你要它們斗什么呢？”
被惱得不耐煩而想罵人的他一轉(zhuǎn)身，看到那一張充滿誠摯和好奇的臉，他的內(nèi)心涌上一股祖父對孫子的憐愛。
他仔細(xì)地觀察尤瑞亞，認(rèn)為應(yīng)該對他說些話。最后，他說：“你媽咪或其他人曾告訴過你從哪里來嗎？”
“什么從哪里來？”雞仔喬治看得出來沒人告訴過他；縱使有，他似乎也不記得了。
“孩子，跟我到這里來?！?br/>
他總算有些事可做了。后頭跟著尤瑞亞的雞仔喬治帶路往他和瑪?shù)龠_(dá)的屋子去?！艾F(xiàn)在，你坐在那張椅子上，不要問太多問題。只要坐著，乖乖地聽完我要告訴你的話?！?br/>
“好的?！?br/>
“你爸爸是我和你瑪?shù)龠_(dá)奶奶生的，”他看著這男孩說，“你懂嗎？”
“我爸爸是你的孩子?！?br/>
“對極了。你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笨嘛！然后，我媽媽叫做濟(jì)茜，她也是你的曾祖母。跟著我說‘濟(jì)茜曾祖母’?！?br/>
“好，濟(jì)茜曾祖母。”
“對了，然后她的媽咪叫作蓓爾?！?br/>
他注視著這孩子。
“名字叫蓓爾?！?br/>
雞仔喬治喃喃道：“好，濟(jì)茜的爸爸名叫康達(dá)·金特——”
“康達(dá)·金特?！?br/>
“對了。好，他和蓓爾是你的曾曾祖父母——”
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后，當(dāng)瑪?shù)龠_(dá)慌慌張張地沖進(jìn)屋子，正納悶著尤瑞亞究竟發(fā)生何事時，她發(fā)現(xiàn)他正很順從地在重復(fù)像“康達(dá)·金特”?！翱伞焙汀翱媳亍げ『印钡纫簟Ｒ驗楝?shù)龠_(dá)認(rèn)為自己有一些時間可坐下來歇歇，于是她帶著滿意的笑容，仔細(xì)聆聽雞仔喬治告訴這個聽得人迷的孩子他那非洲曾曾祖父曾說過的：當(dāng)他在離自己村落不遠(yuǎn)處砍樹準(zhǔn)備做鼓時，驚恐地被四個他抵擋不了的人偷去做奴隸的故事，“——然后一艘大船載他橫渡大海，來到一個叫做‘那波利斯’的地方，被一個約翰·華勒主人買走，帶到他在弗吉尼亞州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的農(nóng)場上……”
第二個星期一，雞仔喬治和湯姆一道駕騾車到格雷姆郡中心去補貨。他們之間幾乎沒說什么話，兩人似乎都沉湎在自己的思緒中。當(dāng)他們一家接一家地購物時，雞仔喬治相當(dāng)欣賞自己這個二十七歲的兒子和各式白人商人打交道時那股沉著的威嚴(yán)。最后他們進(jìn)入一家由前任郡警長凱茨最近才買下的飼料店。
面容嚴(yán)厲的凱茨似乎不理睬他們的光臨，他仍繼續(xù)招呼店里的幾個白人顧客。湯姆驚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氛，他看到凱茨正用斜眼偷偷地瞄這個圍綠圍巾、戴黑禮帽神氣活現(xiàn)地在店里大搖大擺檢視每項產(chǎn)品的雞仔喬治。正當(dāng)湯姆想帶他的父親離開時，凱茨的聲音震響了全商店：“喂，男孩，到那邊的水桶里自一瓢水給我！”
凱茨直瞪著湯姆，眼中帶著嘲弄和侮辱的兇光。湯姆的一顆心凝結(jié)了，迫于那個白人直接的命令威脅下，他面無表情地到水桶那邊自回一瓢水。凱茨咕’嚕地一口喝光，那雙仍在水瓢邊上的小眼睛落在正慢慢搖頭的雞仔喬治身上。凱茨把水瓢丟給他說：“我還很口渴！”
雞仔喬治慢條斯理地把手放進(jìn)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張自由文件遞給凱茨看。凱茨打開來讀了一下后，冷冷地問：“你在我的郡上做什么？”
“他是我父親?！睖汾s緊接著說，畢竟，他不想讓他父親出言不遜，“他剛才得到自由?！?br/>
“他現(xiàn)在和你們住在墨瑞先生家？”
“是的?！?br/>
環(huán)視了他的白人顧客后，凱茨大吼道：“墨瑞先生更應(yīng)該知道這個州的法律！”
不知他意指為何的湯姆和喬治緘口不語。
突然，凱茨的態(tài)度幾乎變得很和藹：“嗯，當(dāng)你的兄弟都回家時，告訴墨瑞先生我不久后就會去找他談?！彪S即，白人的笑聲哄堂大起，湯姆和雞仔喬治迅速地離開那家店。
翌日下午，凱茨的車急馳駛進(jìn)墨瑞大房子的車道。幾分鐘后，湯姆從鍛鐵爐上抬頭一瞥，正巧看到愛琳跑向鋪里來。他立刻沖過在旁等候的幾個顧客去見她。
“瑪?shù)龠_(dá)媽媽說要讓你知道主人和那個白人一直在前廳里談。那個人一直說話，而主人只是一再地點頭?！?br/>
“好的，寶貝，”湯姆說，“不要怕。你現(xiàn)在回去?！睈哿占泵ψ吡恕?br/>
大約半小時后，她帶話來說凱茨已經(jīng)離去了，“而現(xiàn)在主人和夫人正在竊竊私語”。
可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但當(dāng)瑪?shù)龠_(dá)服侍墨瑞主人和夫人晚餐時，她看到他們神情嚴(yán)肅，靜靜地吃著。最后，當(dāng)她端上刮點和咖啡時，墨瑞先生拉下聲音說：“瑪?shù)龠_(dá)，告訴你丈夫我現(xiàn)在就要在前廳里見他。”
“是的，主人?！?br/>
她看到雞仔喬治和湯姆還在鐵匠鋪里。而當(dāng)雞仔喬治得到消息時，他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說：“想必他要找我去看看我是否能幫他弄幾只斗雞！”
整理了一下圍巾，把禮帽戴歪一邊后，他就輕快活潑地走向大房子。墨瑞主人已坐在前廳里的搖椅上等著他，雞仔喬治在階梯前停下來。
“先生，瑪?shù)龠_(dá)說您要見我?！?br/>
“是的，喬治。我開門見山地說，你的家人帶給我夫人和我相當(dāng)多的快樂——”
“是的，”喬治接著說，“而他們也相當(dāng)贊揚你們，主人！”
墨瑞主人堅定了自己的口氣說：“可是恐怕我們得解決一個問題——關(guān)于你的事?！彼Ａ艘幌掠终f，“我知道你昨天在伯靈頓遇見我們的前任郡警長凱茨先生——”
“是的，主人，想必我可以說我見過他?！?br/>
“好，你可能知道凱茨先生今天來找我。他來提醒我北卡羅來納的法律是嚴(yán)禁任何自由黑奴在此待上六十天，否則他們就得再重新為奴。”
雞仔喬治立刻陷入沉思，他很懷疑地望著墨瑞主人，他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似乎很不公平。”
“墨瑞主人，這對你而言很公平嗎？”
主人猶豫了。“老實說，沒有?？墒欠删褪欠?。”他停了一下說，“可是假如你選擇留下來，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家會善待你。我拿人格擔(dān)保?！?br/>
“你的人格，墨瑞主人？”喬治的眼睛顯得很茫然。
當(dāng)天晚上，喬治和瑪?shù)龠_(dá)躺在棉被里，手握著手，兩人直瞪天花板。“瑪?shù)龠_(dá)，”他久久才開口說，“除了留下來也別無選擇了。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泡湯了?！?br/>
“不，喬治，”她慢慢地?fù)u著頭說，“因為你是家中第一個獲得自由的人，你必須保持自由，那樣我們的家族至少有人自由了。你不能再回頭當(dāng)奴隸！”
雞仔喬治開始哭，而瑪?shù)龠_(dá)也跟著啜泣。隔了兩晚后，瑪?shù)龠_(dá)身體不舒服，所以沒和他一起到湯姆和愛琳的木屋去共進(jìn)晚餐。飯桌上的話題談到他們那兩個星期內(nèi)就要出世的孩子時，雞仔喬治的神情變得很嚴(yán)肅。
“一定要告訴這小孩我們家族的事，知道嗎？”
“爸爸，我的孩子們不會不知道的?！睖窋D出了一絲笑容，“我想若是我沒有告訴他們的話，濟(jì)茜奶奶會回來懲罰我的?！?br/>
他們?nèi)思澎o地望著爐火許久。
最后，雞仔喬治又再度說話了。
“我和瑪?shù)龠_(dá)算過了，根據(jù)他們的法律，我還有四十多天就得走?？墒俏乙恢痹谙脒t早都得走的，再拖下去也沒啥意義——”
他突然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緊緊地?fù)肀ё泛蛺哿?。“我會回來的！”他哽咽地說，“好好地互相照顧！”然后就沖出屋子。
她很興奮地沖向馬路，用力揮著手，使出丹田之力大聲地叫：“雞仔喬治！雞仔喬治！”而那個騎馬人及時在籬墻邊剎住，只見那匹直流汗沫的馬猛喘息。
“女孩，我認(rèn)識你嗎？”他報以微笑。
“不，先生！我們從未謀面，可是湯姆、瑪?shù)龠_(dá)媽媽以及家人經(jīng)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你的長相?！?br/>
他怔住地看著她：“我的湯姆和瑪?shù)龠_(dá)嗎？”
“是??！你的妻子和我的丈夫——也是我小孩的爸爸！”
他思索了幾秒鐘后說：“你和湯姆有個小孩？”她點點頭，然后微笑地拍著她那鼓起的肚子說：“還有下個月要出生的這個！”他連忙搖頭說：“感謝主！全能的主！你叫什么名字？”
“愛琳！”
告訴他繼續(xù)往前騎后，她蹣跚遲鈍地趕去告訴維吉爾、阿瑟福德。小喬治、詹姆士、路易斯、小濟(jì)茜，隨后又立刻跑回田里向大家報告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于是大家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回奴隸排房，在他們父親、母親和湯姆身邊又叫又起哄。全都一窩蜂地?fù)砩先ケё?，使得不勝他們熱情的雞仔喬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你們最好先知道一件壞消息?！彼嬖V大家，然后說出濟(jì)茜奶奶和莎拉大姐去世的消息，“還有李夫人，她也走了——”
在一陣悲傷稍微減退后，他描述了瑪莉茜小姐的情況，還有遇到李主人的事，最后他得意洋洋地亮給大家看他那張自由文件。晚餐過后，夜暮低垂時，全家人都依在他身邊全神貫注地聽他講述五年來在英國的點點滴滴。
“說真的，要說完我在大海那邊的生活也得花上一整年的時間，老天??！”但他先精要地講述羅素先生的大筆財富和他的社交威望，還有他那純種血統(tǒng)和不斷贏賽的斗雞，以及一個來自美國的黑人斗雞師專家如何讓英格蘭的斗雞嗜好者噴噴稱奇，還講當(dāng)?shù)孛魇伺绾斡媒痦楁湢恐┙z著絨的非洲小黑人四處閑逛。
“我沒有騙你們，我真的以我的經(jīng)歷為榮?？墒巧系壑牢蚁喈?dāng)?shù)肽钅銈儯 ?br/>
“誰知道呢！原來的兩年都抱成四五年！”瑪?shù)龠_(dá)刻薄地說。
“你們瞧我們的老媽媽一點也沒變！”雞仔喬治對他那些笑著的孩子說。
“哼！誰老了？”瑪?shù)龠_(dá)把他頂回去，“你頭上的白頭發(fā)比我多呢！”
瑪?shù)龠_(dá)裝出很憤慨的模樣，于是雞仔喬治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并不是我不要回來！當(dāng)兩年一屆滿，我立刻開始不斷地提醒羅素主人。可是有一天，他來找我說我把他的雞訓(xùn)練得這么好，因此他決定再寄一筆錢給李主人，告訴他要再留我一年——我當(dāng)時快氣炸了！可是我又能怎么樣呢？我盡最大的能力去挽救——請他在信里頭告訴李主人向你們解釋我不能回來的原因——”
“他一個字也沒提過！”瑪?shù)龠_(dá)大叫起來。
“你知道為什么嗎？他當(dāng)時已把我們賣掉了！”湯姆接著說。
“對啊！難怪我沒聽到！”
“嗯！嗯！你看，不是我的錯吧！”雞仔喬治的口氣好像很高興替自己找到辯白。
在他失望難過之余，他說他向羅素主人陳請保證這是最后一年了?！爱?dāng)時我就繼續(xù)幫他，結(jié)果贏得了歷史上最大的斗雞賽——至少他是這樣告訴我。最后他說他覺得我應(yīng)該訓(xùn)練那個白人助手，等到他可以接管一切我就可以走，我當(dāng)時興奮得無以復(fù)加！
“我再告訴你們——極少有黑人能讓兩馬車的英國人陪同至南安普敦去。那是個很大的港口，當(dāng)然不用說每天進(jìn)出的船只有多少了。羅素主人在一艘船上為我安排一個統(tǒng)艙船位，我便漂越大洋回來了。
“天??！我從沒那樣嚇過！船才開航不久，船身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似地翻滾騰躍！我開始祈禱！”他不理會瑪?shù)龠_(dá)在旁“哼”地一聲，“整個大海像是瘋了似的，要把我們扭絞成碎片！可是當(dāng)風(fēng)浪真的平靜下來時，我們也快抵達(dá)我的目的地紐約了！”
“紐約？’小濟(jì)茜驚叫道，“你在那么做什么，爸爸？”
“女兒啊，這不是就要告訴你了嗎？羅素主人已付給一名船員費用，囑咐他再把我換至往里士滿的船上?？墒悄谴瑔T所安排的船要五六天后才開航，所以我就在那個紐約逛來逛去，這里聽聽，那里看看——”
“你住在哪里？”瑪?shù)龠_(dá)問。
“有色人種的旅館——當(dāng)然也包括黑人，你‘認(rèn)為’我住在哪里？我有錢，而且錢現(xiàn)在就在馬鞍袋上。明天早上就拿給你們看。”他故意窮兇極惡地瞪著瑪?shù)龠_(dá)說，“假如你乖乖的話，也許就會給你幾百塊！”當(dāng)她哼聲時，他又繼續(xù)：“那個羅素主人最后搖身變成一個大好人！他在我離開時塞給我相當(dāng)多錢，說那是給我的，要我不要向李主人提及，你們知道我當(dāng)然不會！”
“還有一件大事是我和許多紐約的自由黑人談過的。在我看來，他們大部分的人好像都過得有一餐沒一餐的，比我們的情況還糟?？墒且灿邢裎覀兯犨^的有些人過得相當(dāng)不錯！他們有自己不同的事業(yè)，或是待遇相當(dāng)好的工作。有些黑人甚至有自己的房子，但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付租金住那種他們叫做‘公寓’的房子，還有一些小孩進(jìn)學(xué)校讀書！”
“可是跟我談過的那些黑人最恨之人骨的莫過于那些移民進(jìn)來，放眼望去都是白人——”“是那些廢除奴隸制度的人嗎？”小濟(jì)茜大聲叫喊著。“不是！當(dāng)然不是！據(jù)我了解，那些廢除奴隸制度的人住在這國家的時間至少和我們黑人一樣久?？墒俏艺f的那些是一批批從大船上蜂擁至紐約的白人，事實上他們遍布了全北方。這些主要都是愛爾蘭人，你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此外，還有許多其他甚至不會說英語的人種。事實上，我聽到他們步下大船后所學(xué)到的第一個字眼是‘黑鬼’，再來就是責(zé)怪黑人搶走他們的飯碗！于是他們隨時都會起沖突和暴動——比窮白人還差勁！”
“老天，我希望他們遠(yuǎn)離這里！”愛琳說。
“要我把在開往里士滿船上的一切聽聞?wù)f給你們聽的話，即使再一個星期的時間也說不了一半——”
“讓我很訝異的是你竟然活得下去！”
“女人，你為何從不靜靜地聽我說完！你的男人離開了四年，而你的表現(xiàn)就好像是我昨天才離開！”喬治的語氣中帶著抗議。
湯姆很快地問：‘你在里士滿買這匹馬？”
“對！七十塊錢！是匹相當(dāng)好的種馬。我認(rèn)為一個自由的人需要一匹好馬。我一路快馬加鞭地騎到李主人家，而它也都承受得了——”
當(dāng)時是四月初，每個人都格外忙，大部分的家人都忙于田里的播種，在大房子內(nèi)打掃、煮飯和服侍的瑪?shù)龠_(dá)也幾乎抽不出空來，湯姆的顧客也讓他從日出忙到日暮黃昏，而懷孕近八個月的愛琳也為形形色色的雜事忙得不可開交。
不管如何，雞仔喬治在第二個星期內(nèi)常去找他的家人?？墒且坏教锷希蠹宜坪醵己退粯痈械讲蛔栽?，而他也覺得自己對田事完全是門外漢。當(dāng)他去找瑪?shù)龠_(dá)和愛琳時，她們會很快地對他微笑，但也會立刻向他道歉說希望他能諒解她們有許多事要做，抽不出身來陪他聊天。而他也有好幾次過去和正在打鐵的湯姆閑聊，可是每次的氣氛都變得很僵。因為每當(dāng)那些在等候的黑人一看到白人停止談天，而且故意用力地吐痰，并把身子別過去時，就會顯得很緊張，大家對這個頸披綠圍巾、頭戴黑禮帽的不速之客都投以懷疑的脾睨眼光。
其中有兩次，湯姆正巧瞥見開始要往店鋪走來的墨瑞主人又轉(zhuǎn)身回去，湯姆知道個中原因。瑪?shù)龠_(dá)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墨瑞夫婦得知雞仔喬治歸來的消息時，“似乎很為我們高興。可是湯姆，我很擔(dān)心，因為自從那時候起，他們兩人常常交頭接耳地說話，一看到我進(jìn)去就止住了?！?br/>
雞仔喬治的“自由”身份究竟在墨瑞農(nóng)場上起什么影響呢？他以后要做什么呢？這些問題像層層的云霧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里，除了維吉爾和莉莉·蘇那四歲大的兒子——尤瑞亞以外。
“你是我的爺爺？”尤瑞亞抓住一個機會直接對這個令他好奇的人說，因為自從他幾天前來到后，似乎引起了所有大人的騷動和不安。
“什么？”
因被大家排斥而深受傷害的喬治在閑蕩徘徊地想走回奴隸排房時怔住了。他看著這個睜大眼睛而且好奇地望著他的小孩說：“嗯，我應(yīng)該是吧?！北緛硪^續(xù)往前走的他轉(zhuǎn)了身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尤瑞亞，爺爺，你在哪里工作？”
“你在說什么？”他向下望著這個男孩，“是誰叫你問的？”
“沒有人，我自己想問的?！?br/>
他認(rèn)為這男孩說的是實話。“我沒有在那里工作，我是自由的。”
那男孩有點猶豫：“爺爺，‘自由’是什么？”
對于站在那里被一個小孩如此質(zhì)詢而感到荒謬不已的雞仔喬治想掉頭走開，但他突然想到瑪?shù)龠_(dá)曾對他談過這孩子的個性：“看起來像是病態(tài)，甚至像是腦袋里有個破洞。下次你遇見他時注意看看，即使別人講完話后，他仍是瞪大雙眼地直視著對方?！毙从洲D(zhuǎn)過身來的雞仔喬治細(xì)看尤瑞亞的臉龐，他看到瑪?shù)龠_(dá)所指的意思了。這男孩確實給人家一個體質(zhì)贏弱的印象，只是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粘在雞仔喬治身上，評估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這使喬治覺得很不自在。這男孩又重復(fù)了他的問題：“爺爺，‘自由’是什么？”
“自由就是你不再屬于誰。”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對那雙大眼睛說話，于是他又再度轉(zhuǎn)身要走。
“媽咪說你在斗雞。你要它們斗什么呢？”
被惱得不耐煩而想罵人的他一轉(zhuǎn)身，看到那一張充滿誠摯和好奇的臉，他的內(nèi)心涌上一股祖父對孫子的憐愛。
他仔細(xì)地觀察尤瑞亞，認(rèn)為應(yīng)該對他說些話。最后，他說：“你媽咪或其他人曾告訴過你從哪里來嗎？”
“什么從哪里來？”雞仔喬治看得出來沒人告訴過他；縱使有，他似乎也不記得了。
“孩子，跟我到這里來?！?br/>
他總算有些事可做了。后頭跟著尤瑞亞的雞仔喬治帶路往他和瑪?shù)龠_(dá)的屋子去?！艾F(xiàn)在，你坐在那張椅子上，不要問太多問題。只要坐著，乖乖地聽完我要告訴你的話?！?br/>
“好的?！?br/>
“你爸爸是我和你瑪?shù)龠_(dá)奶奶生的，”他看著這男孩說，“你懂嗎？”
“我爸爸是你的孩子?！?br/>
“對極了。你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笨嘛！然后，我媽媽叫做濟(jì)茜，她也是你的曾祖母。跟著我說‘濟(jì)茜曾祖母’?！?br/>
“好，濟(jì)茜曾祖母。”
“對了，然后她的媽咪叫作蓓爾?！?br/>
他注視著這孩子。
“名字叫蓓爾?！?br/>
雞仔喬治喃喃道：“好，濟(jì)茜的爸爸名叫康達(dá)·金特——”
“康達(dá)·金特?！?br/>
“對了。好，他和蓓爾是你的曾曾祖父母——”
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后，當(dāng)瑪?shù)龠_(dá)慌慌張張地沖進(jìn)屋子，正納悶著尤瑞亞究竟發(fā)生何事時，她發(fā)現(xiàn)他正很順從地在重復(fù)像“康達(dá)·金特”?！翱伞焙汀翱媳亍げ『印钡纫簟Ｒ驗楝?shù)龠_(dá)認(rèn)為自己有一些時間可坐下來歇歇，于是她帶著滿意的笑容，仔細(xì)聆聽雞仔喬治告訴這個聽得人迷的孩子他那非洲曾曾祖父曾說過的：當(dāng)他在離自己村落不遠(yuǎn)處砍樹準(zhǔn)備做鼓時，驚恐地被四個他抵擋不了的人偷去做奴隸的故事，“——然后一艘大船載他橫渡大海，來到一個叫做‘那波利斯’的地方，被一個約翰·華勒主人買走，帶到他在弗吉尼亞州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的農(nóng)場上……”
第二個星期一，雞仔喬治和湯姆一道駕騾車到格雷姆郡中心去補貨。他們之間幾乎沒說什么話，兩人似乎都沉湎在自己的思緒中。當(dāng)他們一家接一家地購物時，雞仔喬治相當(dāng)欣賞自己這個二十七歲的兒子和各式白人商人打交道時那股沉著的威嚴(yán)。最后他們進(jìn)入一家由前任郡警長凱茨最近才買下的飼料店。
面容嚴(yán)厲的凱茨似乎不理睬他們的光臨，他仍繼續(xù)招呼店里的幾個白人顧客。湯姆驚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氛，他看到凱茨正用斜眼偷偷地瞄這個圍綠圍巾、戴黑禮帽神氣活現(xiàn)地在店里大搖大擺檢視每項產(chǎn)品的雞仔喬治。正當(dāng)湯姆想帶他的父親離開時，凱茨的聲音震響了全商店：“喂，男孩，到那邊的水桶里自一瓢水給我！”
凱茨直瞪著湯姆，眼中帶著嘲弄和侮辱的兇光。湯姆的一顆心凝結(jié)了，迫于那個白人直接的命令威脅下，他面無表情地到水桶那邊自回一瓢水。凱茨咕’嚕地一口喝光，那雙仍在水瓢邊上的小眼睛落在正慢慢搖頭的雞仔喬治身上。凱茨把水瓢丟給他說：“我還很口渴！”
雞仔喬治慢條斯理地把手放進(jìn)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張自由文件遞給凱茨看。凱茨打開來讀了一下后，冷冷地問：“你在我的郡上做什么？”
“他是我父親?！睖汾s緊接著說，畢竟，他不想讓他父親出言不遜，“他剛才得到自由?！?br/>
“他現(xiàn)在和你們住在墨瑞先生家？”
“是的?！?br/>
環(huán)視了他的白人顧客后，凱茨大吼道：“墨瑞先生更應(yīng)該知道這個州的法律！”
不知他意指為何的湯姆和喬治緘口不語。
突然，凱茨的態(tài)度幾乎變得很和藹：“嗯，當(dāng)你的兄弟都回家時，告訴墨瑞先生我不久后就會去找他談?！彪S即，白人的笑聲哄堂大起，湯姆和雞仔喬治迅速地離開那家店。
翌日下午，凱茨的車急馳駛進(jìn)墨瑞大房子的車道。幾分鐘后，湯姆從鍛鐵爐上抬頭一瞥，正巧看到愛琳跑向鋪里來。他立刻沖過在旁等候的幾個顧客去見她。
“瑪?shù)龠_(dá)媽媽說要讓你知道主人和那個白人一直在前廳里談。那個人一直說話，而主人只是一再地點頭?！?br/>
“好的，寶貝，”湯姆說，“不要怕。你現(xiàn)在回去?！睈哿占泵ψ吡恕?br/>
大約半小時后，她帶話來說凱茨已經(jīng)離去了，“而現(xiàn)在主人和夫人正在竊竊私語”。
可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但當(dāng)瑪?shù)龠_(dá)服侍墨瑞主人和夫人晚餐時，她看到他們神情嚴(yán)肅，靜靜地吃著。最后，當(dāng)她端上刮點和咖啡時，墨瑞先生拉下聲音說：“瑪?shù)龠_(dá)，告訴你丈夫我現(xiàn)在就要在前廳里見他。”
“是的，主人?！?br/>
她看到雞仔喬治和湯姆還在鐵匠鋪里。而當(dāng)雞仔喬治得到消息時，他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說：“想必他要找我去看看我是否能幫他弄幾只斗雞！”
整理了一下圍巾，把禮帽戴歪一邊后，他就輕快活潑地走向大房子。墨瑞主人已坐在前廳里的搖椅上等著他，雞仔喬治在階梯前停下來。
“先生，瑪?shù)龠_(dá)說您要見我?！?br/>
“是的，喬治。我開門見山地說，你的家人帶給我夫人和我相當(dāng)多的快樂——”
“是的，”喬治接著說，“而他們也相當(dāng)贊揚你們，主人！”
墨瑞主人堅定了自己的口氣說：“可是恐怕我們得解決一個問題——關(guān)于你的事?！彼Ａ艘幌掠终f，“我知道你昨天在伯靈頓遇見我們的前任郡警長凱茨先生——”
“是的，主人，想必我可以說我見過他?！?br/>
“好，你可能知道凱茨先生今天來找我。他來提醒我北卡羅來納的法律是嚴(yán)禁任何自由黑奴在此待上六十天，否則他們就得再重新為奴。”
雞仔喬治立刻陷入沉思，他很懷疑地望著墨瑞主人，他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似乎很不公平。”
“墨瑞主人，這對你而言很公平嗎？”
主人猶豫了。“老實說，沒有?？墒欠删褪欠?。”他停了一下說，“可是假如你選擇留下來，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家會善待你。我拿人格擔(dān)保?！?br/>
“你的人格，墨瑞主人？”喬治的眼睛顯得很茫然。
當(dāng)天晚上，喬治和瑪?shù)龠_(dá)躺在棉被里，手握著手，兩人直瞪天花板。“瑪?shù)龠_(dá)，”他久久才開口說，“除了留下來也別無選擇了。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泡湯了?！?br/>
“不，喬治，”她慢慢地?fù)u著頭說，“因為你是家中第一個獲得自由的人，你必須保持自由，那樣我們的家族至少有人自由了。你不能再回頭當(dāng)奴隸！”
雞仔喬治開始哭，而瑪?shù)龠_(dá)也跟著啜泣。隔了兩晚后，瑪?shù)龠_(dá)身體不舒服，所以沒和他一起到湯姆和愛琳的木屋去共進(jìn)晚餐。飯桌上的話題談到他們那兩個星期內(nèi)就要出世的孩子時，雞仔喬治的神情變得很嚴(yán)肅。
“一定要告訴這小孩我們家族的事，知道嗎？”
“爸爸，我的孩子們不會不知道的?！睖窋D出了一絲笑容，“我想若是我沒有告訴他們的話，濟(jì)茜奶奶會回來懲罰我的?！?br/>
他們?nèi)思澎o地望著爐火許久。
最后，雞仔喬治又再度說話了。
“我和瑪?shù)龠_(dá)算過了，根據(jù)他們的法律，我還有四十多天就得走?？墒俏乙恢痹谙脒t早都得走的，再拖下去也沒啥意義——”
他突然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緊緊地?fù)肀ё泛蛺哿?。“我會回來的！”他哽咽地說，“好好地互相照顧！”然后就沖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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