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斯佳麗 作者:(美)亞歷山德拉·里普利(Alexardra Ripley)著


  “感覺好一點了嗎?”瑞特謹慎控制著聲音。

  斯佳麗默默點頭。她裹在毯子里,身穿瑞特里面穿的一件粗糙的工作衣,靠著爐火坐在一張板凳上,兩只光腳丫泡在一盆熱水中。

  “你呢,潘西?”斯佳麗的使女,裹著另一床毛毯坐在另一張板凳上,咧嘴笑著承認她很好,只是肚子餓極了。

  瑞特格格笑了?!拔乙拆I極了。等你們烘干了,我們就用餐?!?br/>
  斯佳麗將毯子拉緊些?,F(xiàn)在他好體貼啊,滿臉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溫暖,我以前見過他這副模樣。接著就會露出原形,真正發(fā)了瘋,隨時都出口傷人?,F(xiàn)在是因為潘西在場,他才裝腔作勢。等她一走,他就會馬上對我發(fā)脾氣。也許可以借口說我需要她,把她留下來陪我——什么理由呢?我身上的衣服全脫掉了,要等到衣服干了才能穿上,天曉得這種外面下雨,里面潮濕的天氣,什么時候才會干。瑞特住在這種地方怎么受得了?真要命!

  她們這間房里只有熊熊火光。借大的正方形房間,四邊都約莫有二十英尺長,堅硬的泥地,污斑累累的灰泥墻已剝落大半。滿室彌漫著廉價威士忌和煙草汁液的味兒,還夾著一股焦木頭和焦布的味兒。僅有的家具是一些粗糙的板凳和長椅,東一只西一只都是凹癟的金屬痰盂。寬敞的壁爐上方的爐架和門窗周圍的木框,顯得不協(xié)調(diào)。原來這些都是由上等松木料制成的,浮雕細工美麗精致,外面上了一層亮閃閃的金棕色涂料。一個角落里有座粗陋的樓梯,木階龜裂,扶手傾斜,搖搖欲墜,斯佳麗和潘西的衣服就晾在上面。一股股向她們撲來的涼風不時將白色襯裙吹浮起來,活像潛伏在陰暗角落的幽靈。

  “你為什么不待在查爾斯頓,斯佳麗?”吃過晚飯,為瑞特煮飯的黑老太婆送潘西去睡覺。斯佳麗挺起胸來。

  “你母親不想打擾你這里的天堂樂園,”她輕蔑地環(huán)看四周?!安贿^我相信你應該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一個北佬士兵常半夜?jié)撊肱P房——閨房——騷擾她們。有個姑娘被嚇得神經(jīng)錯亂,只好送到外地去?!彼M力想察看他的臉色,但是他面無表情。瑞特默默凝視著她,仿佛在等待什么似的。

  “怎么?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我和你母親可能在床上被謀害,或是遇到更可怕的意外?”

  瑞特的嘴角往下彎,露出嘲弄的微笑?!拔矣袥]有聽錯?。狂{著馬車在北佬軍隊里沖鋒陷陣的女人,會因區(qū)區(qū)一點小事,變得如此膽小如鼠?得了吧!斯佳麗,你還是實話實說吧!你為什么大老遠的冒雨跑來?你妄想叫我投到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懷里嗎?你的亨利伯伯是不是勸你這樣做來再叫我替你付帳?”

  “你到底扯到哪里去了!瑞特?亨利伯伯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裝得可真像!我真是服了你??墒莿e想要我相信你那狡猾的老律師沒通知你,我已經(jīng)不再匯錢去亞特蘭大了。我太清楚亨利的為人,不相信他會這么粗心大意。”

  “不再匯錢?你不能這么做!”斯佳麗的膝蓋頓時發(fā)軟。瑞特不見得當真的。她會落得個什么地步???桃樹街那棟房子——它需要成噸的煤燒火,雇用下人清掃、煮飯、洗衣、整理花園、照料馬匹、擦拭馬車,還有一大家子吃飯——哎呀,那要花一大筆錢哪!亨利伯伯怎付得起帳單?用她的錢!不,不能那樣做。她曾空著肚子,腳穿破鞋,累斷背脊骨,雙手磨得血淋淋,在田里干活,為的是掙得一口飯吃。她也曾拋開自尊和一切教養(yǎng),同不屑一顧的、低三下四的人作生意,耍詭計,搞詐騙,日夜不眠地工作,為的就是掙錢。她決不放棄這些錢,她不能。那是她的!她唯一的命根子。

  “你不能用我的錢!”她對著瑞特尖叫,可是發(fā)出來的聲音卻是沙啞的低語。

  他笑了起來。“我可沒動用你什么錢,小乖乖。我只是不再給你錢。只要你人還住在查爾斯頓,我沒有理由出錢供養(yǎng)亞特蘭大那棟空房子。當然,如果你回去住,就不是空房子了。那時我就會覺得有義務再匯錢過去?!比鹛刈叩綘t火旁,好借著火光看清她的臉。他挑釁似的笑容突然消失,額頭開心地皺了起來。

  “你是真的不知道?等一等!斯佳麗,我去倒杯白蘭地給你。你的樣子像是要昏過去似的。”

  瑞特不得不用他的字穩(wěn)住斯佳麗的手,將杯子湊近她的唇。斯佳麗仍禁不住地打顫。等她喝光,他把空杯子放到地上,摩擦著她的手,直搓到溫熱,不再顫抖才罷。

  “現(xiàn)在你老實告訴我,真的有士兵闖進臥房嗎?”

  “瑞特,你不是說真的吧?你不會停止匯錢去亞特蘭大吧?”

  “去他的錢,斯佳麗,我在問你話呢?!?br/>
  “去你的!”她頂了一句,“是我在問你?!?br/>
  “我就知道,一提到錢,你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好吧!我再匯一些給亨利。現(xiàn)在你總可以回答我了吧?”

  “我發(fā)誓?!?br/>
  “明天?”

  “是的!是的,混帳!就明天?,F(xiàn)在,我只問一次,不再問第二次,你說的北佬士兵是怎么一回事?”

  斯佳麗如釋重負地長吁了日氣,然后再深吸了一口,將她所知道的那個闖門的事全盤說出來。

  “你說艾莉營亞·薩維奇看到他的軍服?”

  “沒錯,”斯佳麗答道,說著又恨恨地補充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們有多老。說不定這時候他正在強奸你母親呢?!?br/>
  瑞特的大手緊緊攥著?!拔艺嬖撈滥?,斯佳麗。這樣一來這世界就會太平多了。”

  他盤問了她將近一個鐘頭,直到把斯佳麗聽來的一切都榨光。

  “很好,”他說,“明兒一轉(zhuǎn)潮,我們就回去?!彼叩介T口,把門敞開。

  “太好了!天空一片清澈。返航會順利些?!?br/>
  隔著他的側(cè)影,斯佳麗仍看得到夜空,快滿月了。她無力地站起身。這回看到從河面蔓延過來的濃霧遮住了外邊的地面。月光把霧照得發(fā)白,有那么一刻,斯佳麗懷疑是不是下雪了。如浪潮般涌來的大霧淹沒瑞特的腳和足踝,在房里消散了。他掩上門,轉(zhuǎn)過身。隔絕了月光,房里顯得一片漆黑,直到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瑞特的下巴和鼻子。

  他點燃一根燈芯,她才看得清他的臉。斯佳麗一心渴望著。他蓋上玻璃燈罩,高舉油燈?!案襾恚瑯巧嫌幸婚g臥房讓你睡。”

  這間臥房不似樓下的房間那般樸素。四個高高的床柱,床上有一層厚厚的床墊,兩個膨大的枕頭,新的麻布床單上,鋪了一床色彩鮮艷的羊毛毯。斯佳麗沒朝其他家具看一眼,讓身上的毯子滑落肩頭,就踩上床邊的踏板,鉆進被窩里。

  他佇立著凝望她一會兒,才離開臥房。她豎耳傾聽他的腳步聲。

  不!他沒有下樓,他就在附近。斯佳麗面露微笑,沉沉入睡。

  夢魔一開始總是如此——到處都是霧。斯佳麗已經(jīng)好久沒作過這種夢,但這情景總是在潛意識里。她開始扭轉(zhuǎn)身子、翻來覆去,喉底發(fā)出低沉的嗚咽,深怕大禍臨頭。然后,她再度拔腿狂奔,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她沒命地跑,跌倒了又爬起來再跑,穿過白蒙蒙的濃霧。冰涼的霧,伸出卷須纏繞她的喉嚨、雙腿和雙臂。她身上好冷啊,像快死了一樣的冰冷,肚子又餓,心里又怕。一樣的夢,每次都一樣,而且一次比一次可怕,宛如恐懼、饑餓、寒冷的感覺像滾雪球那樣愈滾愈大,愈來愈強。

  然而又不盡相同。以前的夢里,她總是盲目地奔跑,尋找著不知名、不可知的東西;而現(xiàn)在隔著霧,站在她前頭的是瑞特寬闊的背影,老是躲開她。斯佳麗知道他是她要尋找的目標、可是一接近他,幻影就隨之消失,一去不回。她跑啊跑的,可他總是遙遙在前,總是背對著她。

  然后霧氣漸濃,他開始消失了,她情急地朝他大喊:“瑞恃……瑞特……瑞特……瑞特……瑞特……”“噓……噓,你又在做夢了,這不是真的。”

  “瑞特……”

  “是的,我在這兒。噓!不要再叫了,你沒事?!睆妷训氖直鄯鏊?,摟著她,她這才覺得溫暖、安全。

  斯佳麗驚愕地半醒著。霧不見了,桌上的燈光使她看清瑞特正低頭望著她?!班?!瑞特,”她哭了?!昂每膳掳。 ?br/>
  “還是從前那個夢?”

  “嗯,是的——唉,差不多。有一點點不同,我記不得了……可是我又冷又餓,在霧中什么都看不見,把我嚇得半死。瑞特,好可怕啊!”

  瑞特緊緊摟著她,厚實的胸膛里發(fā)出的嗡隆嗡隆聲傳到她耳邊。

  “你當然會覺得又冷又餓。晚餐吃的不對胃口,你又踢被子。我來替你蓋上,你就會睡得香甜了?!彼鏊恐眍^躺下。

  “不要離開我。夢靨還會回來。”

  瑞特拉上毛毯,蓋住她的身體?!霸绮陀酗灨伞⒂衩字?、黃油多得會把粥染黃了。想想吧——鄉(xiāng)下火腿和新鮮雞蛋,你就會睡得像嬰兒一樣熟。你一向很能吃的,斯佳麗?!彼穆曇魩еσ夂途胍?。斯佳麗合上沉重的眼皮。

  “瑞特?”一聲模糊、困倦的聲音。

  他在門口打住,手遮著燈光?!笆裁词?,斯佳麗?”

  “謝謝你來叫醒我,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惡夢?”

  “你叫得這么響,玻璃窗都快震破了。”她聽到的最后一聲是他溫柔的輕笑,輕柔得像首搖籃曲。

  果然被瑞特料中,斯佳麗早上飽餐一頓后,才去找他。廚娘告訴她,天未破曉他就起來了,他一向總是起得比太陽早。廚娘滿臉好奇地注視著斯佳麗。

  這個冒失鬼!我該好好收拾她一頓才是,斯佳麗自忖。不過她心情正好,無法生氣。瑞特昨晚抱她,安慰她,甚至對她笑。就像事情還未弄糟前一樣。這趟農(nóng)場之行是來對了。早知如此,她就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數(shù)不清的無聊茶會上了。

  一踏出屋外.刺眼的陽光直逼得她瞇起雙眼。雖然天色還很早,陽光已相當強烈而溫暖。她抬手遮眼,環(huán)首四望。

  斯佳麗第一個反應是一聲悲嘆。腳底下的磚石平臺向左延伸了一百碼。殘破、焦黑、雜草叢生,只剩下偌大一個燒成焦炭的空殼。鋸齒形的斷垣殘壁、煙囪,是宏偉巨廈唯一僅剩的痕跡。四處散堆著被大火和煙熏黑的破墻碎磚,這是謝爾曼軍隊蹂躪過后,令人怵目驚心的證物。

  斯佳麗不由情緒沮喪。這里曾經(jīng)是瑞特的家,瑞特的命根子——這里已經(jīng)完了,沒法起死回生了。

  在斯佳麗命運乖舛的一生當中,沒有比這種事更慘的了。她永遠也體會不出當他看到家園被毀時,那種椎心之痛的感覺有多深。難怪他決心要重整家園,竭盡所能地把舊有的一切東西找回來。

  她可以助瑞特一臂之力!塔拉莊園不是她親自耕地、播種和收獲的嗎?哼,她敢打賭瑞特連分辨谷種的好壞都不懂。她會為自己能幫得上忙而感到驕傲,因為她知道這種重要性,一旦這塊焦土重新冒出嫩芽來,這對強盜是一項多大的勝利埃我明白的,她自鳴得意地想著。

  “我可以體會他的感受。我可以跟他一起下田干活。我們可以一起合作。我不在乎地板骯臟。瑞特在我身旁我就不在乎。他人呢?我得告訴他去!”

  斯佳麗離開空屋架,不知不覺間竟面對著一幕生平從未見過的景觀。她腳下那個磚石平臺往上通向一個長滿野草的花壇,那是一連串草壇的最高處,草壇以勢如破竹之勢往下鋪展,直抵一對狀如巨大蝶翼的人造湖。雙湖之間一條綠草如茵的寬道通向河流和碼頭。宏偉的景觀極為勻稱,恰到好處,顯得遠處就近在眼前,整個地方就像一個鋪著地毯的野外場所。茂盛的野草掩蓋了戰(zhàn)爭的創(chuàng)痕,仿佛戰(zhàn)爭從未發(fā)生過。這是一幅陽光普照的幽靜美景,也是一塊大自然與人類融洽相處的凈土。遠處一只烏歌聲繚繞,仿佛在歌頌美景?!罢婷腊?!”她大聲說道。

  底下草壇左方有動靜,馬上引起斯佳麗注意。一定是瑞特!她開始跑了。她跨步跑下草壇——起伏的地勢,加快了她的速度,她感到飄飄欲仙、欣喜若狂、無拘無束;她笑著張開雙臂,像一只準備飛上藍天的小鳥或蝴蝶。

  跑到瑞特佇立著注視她的地方時,斯佳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斯佳麗手摸著胸口喘氣,等呼吸恢復正常后,才說:“我從來沒這么開心過!”一邊仍半喘著氣說。“這地方棒極了!難怪你會這么愛它。你小時候有沒有跑下那塊草地?有沒有一種會飛的感覺?哦!寶貝兒,那場火一定很可怕!我真為你難過,我真想把天下的北佬統(tǒng)統(tǒng)殺光!哦!

  瑞特!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我一直在想。親愛的,它會像草一樣,很快就重新長出來的。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你要做什么了?!?br/>
  瑞特冷淡而謹慎地看著她。“你‘明白’個什么,斯佳麗?”

  “明白你為什么來這里,不留在城里;明白你為什么非把農(nóng)場起死回生的決心。告訴我你做了什么,準備做什么。哇!真刺激!”

  瑞特喜形于色,指著身后成排的草木。他說,“這些草木被燒掉了,但不是沒救了。經(jīng)過一場大火后,似乎生命力變得更加堅韌?;覡a可能正好是草木所需要的養(yǎng)分。我必須理出個頭緒,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斯佳麗望著低矮的斷株殘樁,不認識那些發(fā)亮的暗綠色葉子是什么?!澳鞘鞘裁礃洌磕氵@里種桃樹嗎?”

  “那些不是樹,斯佳麗。是灌木類。山茶花。第一批引進美國的就種在這里的鄧莫爾碼頭農(nóng)常這些都是接枝過來的,總數(shù)超過三百株。”

  “你是說這些都是花?”

  “對呀!世界上最完美的一種花。中國人很崇拜這種花?!?br/>
  “花又不能吃。你打算種什么谷物?”

  “我還沒想到種谷物。我有一百英畝的花園正待搶救?!?br/>
  “你瘋了!瑞特?;▓@有什么好處?你可以種一些東西來賣。我知道這里不適合種棉花,但總可種些賣錢的農(nóng)作物。唉!在塔拉,我們充分利用了每一英尺土地。你大可種到墻邊。瞧那草長得多綠多密。

  這里的地一定很肥沃。你只消把土翻松,撒下種子,包管發(fā)芽的速度快得叫你措手不及?!彼辜邀悷崆械乜粗瑴蕚鋬A心相授她這得之不易的耕作經(jīng)驗。

  “你是個野蠻人,斯佳麗。”瑞特悶悶不樂他說,“進屋去,叫潘西準備準備,我們在般塢碰面?!?br/>
  她做錯了什么?前一分鐘他還興致勃勃的,一下子卻又變得像陌生人一樣冷淡。就算讓她活了一百歲,也永遠摸不透他的心。斯佳麗快步踏上綠草壇,無心留戀四周的美景,徑自進屋去。

  停泊在碼頭里的船與先前送斯佳麗和潘西來這里的那艘簡陋駁船,大不相同。這是一艘漂亮的單桅帆船,漆上了棕漆,船上有黃銅裝置和渦漩形鍍金鑲飾。泊在外面河上的是另一艘船,這一艘她中意得多,斯佳麗忿忿想著。它比那艘帆船大五倍,有兩層甲板,都有藍白兩色俗麗的渦漩鑲飾,船上還安著一具鮮紅色的后明輪。色彩華麗的信號旗掛在煙囪上,打扮入時的紅男綠女擠在兩層甲板的欄桿邊??雌饋硐矚庋笱?,很有趣。

  瑞特就是這樣,斯佳麗默想著,不打信號招呼輪船來接我們,反而要開他的漂亮小船入城。她到達碼頭時,正好瞧見瑞特脫下帽子,朝著明輪船上的人,夸張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你認識那些人?”她問。也許她猜錯了,也許他在打信號。

  瑞特背過河面,戴上帽子?!闭J識,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認識。那是每周一次由查爾斯頓開出,到上游去游覽的游輪。這種利潤高的行業(yè)。

  是我們的一位提包客市民出的新點子。北佬想要觀賞莊園燒焦后的廢墟,還得預先訂票呢!我呢!如果方便的話,就會向他們打招呼。看到這種亂糟糟的情形,實在好笑?!彼辜邀愺@愕得說不出話。瑞特怎可跟一幫燒毀了他的家園還當兒戲的北佬兀鷹開玩笑?

  斯佳麗溫馴地坐到小船艙內(nèi)的長椅坐墊上,但等瑞特一走上甲板,她立刻跳起來、查看精心整理的碗櫥、擱架、補給品和裝備,每一樣東西都顯然特意放在一個專用的地方。帆船緩緩沿著河岸滑動了一小段路程又靠岸系泊時,斯佳麗仍然忙著滿足她的好奇心。瑞特下著干脆有力的命令:“把那幾捆東西搬上來,綁在船頭下面?!彼辜邀悘呐摽谔匠鲱^,想瞧清楚外面的動靜。

  天哪!這是怎么一口事?數(shù)十名黑人倚著十字鎬和鏟子,看著一捆捆笨重的布袋丟向帆船上的船員。他們究竟在什么地方?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月球表面,林子里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挖了一個大坑,坑旁一堆堆東西,看上去像灰白的大石塊??諝庵袕浡陌咨珘m土,很快就塞滿她鼻孔,害她打了個噴嚏。

  潘西的噴嚏聲隨之從后甲板傳來,引起她的注意。這不公平!她心想。潘西一定比她看得清楚?!拔疑蟻砝?。”斯佳麗叫道。

  “解纜開船?!比鹛氐穆曇敉瑫r響起。

  帆船在迅速上漲的潮水推助下,快速移動,斯佳麗站立不穩(wěn),從短梯子上摔下來,摔個四腳朝天,掉在艙內(nèi)?!霸撍赖娜鹛亍ぐ吞乩?,害我差點摔斷脖子。”

  “還好沒摔斷。不要動!我一會兒就下去?!?br/>
  斯佳麗聽到繩索發(fā)出嘰嘰嘎嘎的聲音,帆船加速前進了。她爬到一張長椅邊,攀著長椅緩緩站起。

  幾乎在同時,瑞特從容走下梯子,低下頭檢查艙內(nèi)情形,然后挺直身,頭輕輕碰到上方光亮的木板。斯佳麗怒目瞪著他。

  “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彼г沟?。

  “做什么?”他打開一扇小舷窗,關(guān)上艙口,于是說,“太好了!順風加上水流急。我們將以創(chuàng)紀錄的速度到達市區(qū)?!彼谒辜邀悓γ娴拈L椅坐下,懶洋洋地往后靠,動作像貓一樣地輕盈柔軟?!拔蚁肽銘摬粫磳ξ页楦鶡煱?!”他修長的手指伸入外衣內(nèi)袋,掏出一根方頭雪茄。

  “我反對。為什么把我關(guān)在這黑漆漆的地方?我要上去曬太陽?!?br/>
  “上面。”瑞特自動糾正她?!斑@艘船相當小,船員都是黑人。潘西是黑人,可你是白人,又是女人。你坐船長室,他們坐下層后艙。潘西可以對著兩個男人拋媚眼.跟他們打情罵俏,三個人必會嘻嘻哈哈地鬧成一片。你上去就破壞了人家的氣氛。

  “所以在下等人享受旅途樂趣之際,你我兩個享有特權(quán)的上等人也只好勉為其難地關(guān)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你要是想鬧別扭,要發(fā)牢騷,隨你便?!?br/>
  “我才沒有鬧別扭,也沒有發(fā)牢騷!只要你不把我當成是小孩子似地跟我說后,我就感激不盡了!”斯佳麗咬住下唇,她最恨瑞特使她覺得自己像傻瓜?!皠倓偼?康哪莻€采石場是什么地方?”

  “親愛的,那是查爾斯頓的救星,是我重返親人懷抱的保障。那是一個磷酸礦場;有幾十個礦場分布在河的兩岸?!彼龡l斯理地點煙,煙盤旋飄向舷窗。“你的眼睛發(fā)亮了,斯佳麗。這跟金礦可不一樣。你無法從磷酸礦里提煉出金市或珠寶。但是在挖采、清洗后,用化學處理,就能制造出天下品質(zhì)最好的速效肥料。我們的產(chǎn)量還趕不上顧客的需求呢!”

  “所以你比以前更發(fā)財了。”

  “是啊,我發(fā)財了。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行業(yè)是體面的,賺的是查爾斯頓的錢。現(xiàn)在我可以毫無顧忌地花掉我那些投機取巧賺來的不義之財。人人都會安慰他們自己說這錢是靠磷酸礦賺來的,盡管礦區(qū)小得可憐?!?br/>
  “為什么不把礦區(qū)弄大一點?”

  “不必要?。∧壳暗那闆r已達到我的目的。我用了一個不大蒙騙我的工頭,和二三十個想盡辦法偷懶的工人,也受到別人的尊敬。我現(xiàn)在可以好整以暇地把錢花在我想做的事情上。目前我最想做的,就是重建花園?!?br/>
  斯佳麗懊惱得幾乎失去耐性。那不就等于讓瑞特掉進一桶黃油。

  白白浪費機會嗎?不論他多富有,他還是可以富上加富?。墓胖两?。

  還沒聽人說過嫌錢太多呢!噢!要是他從工頭手里接管,親自督促工人好好干活,準可以獲利三倍。再雇上二、三十個工人,還可以翻上一番……“原諒我打斷你的思緒,斯佳麗,不過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問你。怎樣才能叫你明白,你應該別來打擾我,回亞特蘭大去?”

  斯佳麗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他。她真正吃驚了。昨晚他還那么溫柔地擁抱她,現(xiàn)在他說這些話不可能是認真的?!澳汩_什么玩笑!”她責備說。

  “不,我不是開玩笑,我這輩子從沒這么認真過,我也希望你認真考慮。我向來不習慣對任何人解釋我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我也沒有把握能讓你充分明白我想告訴你的話。不過我會盡力而為?!?br/>
  我現(xiàn)在所下的功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深,斯佳麗。過去我在查爾斯頓那么徹底地公然自絕于人,至今城里的人個個都對我討厭。這種阻力比謝爾曼最毒辣的手段更厲害千萬倍,因為我曾是他們的一分子。

  卻公然違抗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道德規(guī)范。重返查爾斯頓上流社會。

  就像摸黑爬上一座冰山那么艱難。一失足,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如履薄冰,一步步緩慢前進,好不容易小有進展了。我不能冒險讓你把我的全部心血毀于一旦。我要你離開,條件盡管開出來。

  斯佳麗放松地笑了?!熬瓦@樣?如果你擔心這個,請你放一百個心!啊呀,現(xiàn)在查爾斯頓的人沒有一個不愛我的。我每天忙著到處拜訪別人,到市場逛時,總被追問著該如何挑選東西。”

  瑞特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看著紅熱的尾端漸漸冷卻,變成灰燼。

  “我就怕我是在浪費口舌,”他終于出聲。”果然沒錯。我承認你比我所料想的還待得久,更有自制力——哦!沒錯,我在農(nóng)場聽到一些從城里傳來的消息一一可是我在爬那座冰山時,你就像是一包綁在我背后的火藥,斯佳麗。你真是個大包袱——既沒知識,又沒教養(yǎng),是個天主教徒,又是被亞特蘭大上流社會驅(qū)逐出境的亡命徒。你隨時都可能當著我的面爆炸。我要你離開查爾斯頓,告訴我要什么代價?”

  斯佳麗緊抓住她唯一能辯解的那個無端指控。“假如你能告訴我天主教徒有何罪過,我會很感激的,瑞特·巴特勒!早在有你們圣公會之前,我們就是虔誠的教徒了?!?br/>
  瑞特突然哈哈大笑,把斯佳麗搞糊涂了。“得了吧,亨利·都鐸””他說,這話她也鬧不明白,但是下面的話卻一針見血。“我們用不著把時間浪費在爭論神學上,斯佳麗。事實就是——你跟我一樣清楚——毫無疑問的,羅馬天主教在南方社會的勢力已日漸衰微。在今天的查爾斯頓,你可以到圣米迦勒教堂、圣菲力教堂、胡格諾教堂、或第一蘇格蘭長老會參加活動。連其他一些圣公會和長老會的教堂都很少再受人指指點點,甚至其他新教派都被看成獨立自由的宗派。唯有羅馬天主教卻愈來愈黯然失色。這種情況很不合理,天知道這確實不符合基督精神,但這是事實?!?br/>
  斯佳麗沉默不語了。她知道瑞特說的的確都是事實。瑞特乘勝追擊,重申他的問題?!澳阋裁?,斯佳麗?盡管說出來,你要的再狠,也嚇不倒我。”

  他確實是認真的,斯佳麗絕望地想著。我枯坐挨過一個個茶會,咬牙穿過好多乏味的衣服,每天一大清早就頂著刺骨寒風趕往市場,這些心血統(tǒng)統(tǒng)白費了。她原先來查爾斯頓就是想挽回瑞特,可她失敗了。

  “我要你,”斯佳麗說了一句大實話。

  這回輪到瑞特沉默不語了。她只隱約地看到他的輪廓和雪茄的白煙。他就近在咫尺,斯佳麗只消將腳挪近兩英寸,就會碰到他的。想要瑞特的欲望是如此強烈,令她肉體深覺痛苦。斯佳麗想彎下身來減輕痛苦,好把它壓在體內(nèi),不讓它惡化??墒撬霉P直,等瑞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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