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斯佳麗和夏洛特不住格雷沙姆旅館，而是在謝爾本旅館租了一個套間。這家旅館是專給前往都柏林參加城堡社交季節(jié)活動的上流社會人士住的。斯佳麗上回來都柏林造訪時，未能進入這棟漂亮的磚造建筑?！霸蹅兊锰粲新赌槞C會的重大盛會時住進來。”夏洛特告訴她。
現(xiàn)在她正睜大眼睛環(huán)視入口處寬敞的前廳，終于明白為什么夏洛特要住這個地方，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富麗堂皇——包括空間、職員、賓客。
一種有節(jié)制的無言的忙碌。她抬起下巴，隨侍者走上半段樓梯到一樓，斯佳麗覺得滿意極了。斯佳麗并不知道她看起來完全如夏洛特向門衛(wèi)所形容的?！澳泷R上就能認識她，她美如天仙，昂頭傲視的模樣，就像個女皇?！?br/>
她們的套房里，有一間專給她個人使用的客廳。下樓飲茶前，夏洛特先帶她看了客廳。已完成的肖像豎立在綠壁房間一角的古銅畫架上。斯佳麗納悶地凝視著它。她真的就像畫上的樣子嗎？那個女人似乎天不怕地不怕，而她現(xiàn)在卻緊張得像只小貓。她茫然地隨夏洛特下樓。
夏洛特認出坐在華麗休息室里的其他桌子邊的一些人?！澳悴痪镁蜁麄冋J識，等你一露臉之后，每個下午就得在你的客廳招待他們喝茶或咖啡。然后他們會帶更多的人認識你?！?br/>
誰？斯佳麗想問。誰會帶更多的人來，他們會帶誰來？不過她沒費這個心。夏洛特一向知道她在做什么。斯佳麗唯一要注意的是當她被引見之后，告退時不可讓裙裾絆住腳。夏洛特和西姆斯太太準備了一件正式露面時穿的禮服，打算天天對她進行訓(xùn)練，直到正式接見那一天。
蓋有宮廷大臣印章的白色厚信封在斯佳麗到達的第二天就送抵旅館。夏洛特并未表現(xiàn)出寬心的樣子。再好的計劃也難保萬無一失。她鎮(zhèn)定地拆開封口?！暗谝挥P見室，”她說，“果然不出所料。后天?！?br/>
斯佳麗和一群穿白色禮服的姑娘、女人，在覲見室緊閉的雙扇間外的平臺上等候。斯佳麗好像等了一百年那么久，什么事也不能做。她究竟中了什么邪，竟然答應(yīng)來這里？她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大復(fù)雜了。一部分是因為她是奧哈拉族長，決心征服英國人，一部分則是因為她是個美國姑娘，對英國皇室氣派的華服美飾很著迷。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斯佳麗迄今為止從未在挑戰(zhàn)面前退卻，今后也永遠不會。
又叫到一個名字，不是她。該死的！難道他們把她安排在最后一個？夏洛特事先沒有告訴她這一點，甚至到最后一分鐘才告訴她，她得單獨前來。“正式接見結(jié)束后，我會去晚餐室找你?！毕穆逄貙λ烧婧冒?！竟如此把她丟進狼群里！她又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前襟。深怕大膽的低胸禮服會突然掉下來，要是真的發(fā)生了這種事——夏洛特說什么來著？那就是“畢生難忘的經(jīng)驗”。
“斯佳麗·奧哈拉小姐?！?br/>
哦！天?。≥喌轿伊?。她照著夏洛特·蒙塔古所教的步驟做。往前走，站在門外。一個仆人會拿來起你左手臂上的裙裾，放置在你身后…引見官會開門，你就在那邊等待他傳喚。
“斯佳麗·奧哈拉，巴利哈拉的奧哈拉族長?！?br/>
斯佳麗看著覲見室。爸爸！你現(xiàn)在怎么看你的凱蒂·斯佳麗？她暗自思忖。我就要走過那特別長的紅地毯，親吻愛爾蘭的總督，他是英國女王的堂親。斯佳麗瞥一眼衣著氣派的引見官，她的右眼瞼顫動著，幾乎讓人覺得她與門役有著默契。
奧哈拉族長像個女皇般走到威嚴的紅胡子總督面前，把臉頰湊上去，接受表示歡迎的禮節(jié)性親吻。
然后再轉(zhuǎn)向總督夫人，行屈膝禮。徑直后退。不能太低。站直。
現(xiàn)在后退，后退，后退，三步，不要急，裙裾的重量會把它和你的身體拉開。現(xiàn)在伸出左臂。等著。讓仆人有充分的時間收起你的裙裾，放回你的手臂?，F(xiàn)在轉(zhuǎn)身，走出去。
斯佳麗的雙膝支撐著，直到在晚餐桌前坐定，才開始顫抖起來。
夏洛特不想掩飾滿意的神情。她一手拿著一疊方形硬卡片，像握著一把扇子似的走進斯佳麗的臥室。“親愛的斯佳麗，你獲得了輝煌的成功！這些請柬在我還沒起床更衣時就送到了。宮廷舞會，這是極具殊榮的。圣帕特里克節(jié)舞會，這是預(yù)料中的。第二覲見室，你將能看到其他人受煎熬。還有在覲見室里舉辦的一場小型舞會。全愛爾蘭有四分之三的貴族從來就不曾被邀請參加這種小型舞會?！?br/>
斯佳麗格格笑著。覲見時的恐懼感全被拋到九霄云外，她成功了！
“現(xiàn)在我不會再為去年的小麥收益全花在這些新衣服上而心疼了。咱們今天逛商店去，把今年的收益花掉?！?br/>
“你沒時間了。有十一位紳士，包括引見官，都寫信來要求拜訪你。
外加十四位女士和她們的女兒。茶會時間不夠用。你必須把早上時間也搭進去，招待人家喝咖啡和茶。女傭已經(jīng)打開你的客廳，我訂了一些粉紅色的花，所以你早上穿那件棕色和玫瑰色方格呢塔夫綢衣裙，下午穿綠色絲絨鑲粉紅色的那一件。你一起床，埃文斯就會來為你梳頭?！?br/>
斯佳麗是本社交季節(jié)的熱門人物。紳士們爭相一睹這位富蠕的風(fēng)采。說來也怪，她不僅富裕，而且也美得迷人。母親們簇擁著她們的女兒來斯佳麗的客廳，與紳士們認識。過了第一天之后，夏洛特再也沒有訂花。愛慕者們送來的花就多得擺不下。其中有許多束花都是用都柏林最好的珠寶店的皮盒子裝的。斯佳麗雖舍不得，仍把全部的胸針、手鐲、戒指、耳環(huán)退還?！斑B一個來自佐治亞克萊頓縣的美國人都懂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她對夏洛特說。“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不欠這種情?！?br/>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忠實地有時甚至異常精確地刊登在《愛爾蘭時報》閑話欄中：穿大禮服的店主親自帶來商品向她展示，她把先前拒絕接受的一些珠寶首飾買下來?？偠皆趯m廷舞會上與她跳了兩次舞。
接受她咖啡、茶點款待的所有客人都很贊賞她的肖像。斯佳麗每天早上和下午在第一批訪客到達之前，也都會先自我欣賞一番。她正在自我學(xué)習(xí)。夏洛持·蒙塔古饒有趣味地觀察她的轉(zhuǎn)變，那個愛賣弄風(fēng)騷的斯佳麗·奧哈拉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端莊、略顯風(fēng)趣的女人，她只消轉(zhuǎn)轉(zhuǎn)那對霧樣的綠眼睛，不論男人、女人或小孩都會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過去。
以前我總是像騾子那樣費力地展現(xiàn)魅力，斯佳麗想，現(xiàn)在卻什么都不必做。她內(nèi)心頗為不解，不過她還是單純地心存感激，接受這種天賜之福。
“你是說兩百個人嗎，夏洛特？那就是你所謂的小型舞會？”
“相對而言。宮廷舞會，圣帕特里克節(jié)舞會上總有五、六百人，而在覲見室里舉辦的舞會，甚至超過一千人。將要參加舞會的人中，至少有一半你已經(jīng)認識，也許還不止一半?！?br/>
“我還是認為他們沒邀請你，實在差勁?！?br/>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我不介意?！毕穆逄卣膊蛔詣俚仄诖砩蟻砼R，她打算仔細檢查她的帳簿。斯佳麗的成功和揮霍程度遠超過夏洛特最樂觀的估計。夏洛特覺得自己像個大富翁，她喜歡心滿意足地數(shù)著她的錢。光是放人進來喝咖啡就可以收到“禮金”，一周將近一百英鎊，而社交季節(jié)還剩兩個星期才結(jié)束。她將心情愉快地送斯佳麗去參加為她舉辦的晚會。
斯佳麗在覲見室門口駐足欣賞盛大的場面。“你知道嗎，杰弗里，我永遠也不會習(xí)慣這個地方，”她對引見官說。“我就像舞會里的灰姑娘。”
“我永遠都不會把你和灰姑娘聯(lián)想在一起，斯佳麗。”他崇拜他說。
上次她在踏進第一覲見室時對他眨了眨眼，就此徹底迷住了他。
“你將會大吃一驚?！彼辜邀愓f。周圍不時有人向她欠身致意，熟悉的面孔向她露出微笑，她則心不在焉地點頭答禮，這一切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她不可能真的在這里。一切都發(fā)生得這么快，她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
大廳里金光閃閃，鍍金的柱子支撐著天花板，掛著金邊大紅天鵝絨三簾子的高窗之間的墻壁，鑲嵌了鍍金壁柱。沿墻擺設(shè)的晚餐桌旁圍著有紅套墊的鍍金扶手椅，每張桌子中央放行一盞枝形金燭臺。刻工繁復(fù)的枝形煤氣吊燈和金、紅色寶座上方的大天篷也是鍍金的。男士宮廷服的織錦絲邊外套和白緞半短褲鑲著金絲花邊，緞面舞鞋上飾有金扣帶，軍官制眼和督府官員的宮廷制服上閃爍著金鈕扣、金肩章、金飾扣、金辮帶。
許多人在胸前披鮮亮的飾帶，用珠寶勛章系著；總督的半短褲褲腳正好碰到他腳上系著的襪帶。男人的打扮幾乎比女人更艷麗。
幾乎，但還是比不上，因為女人在脖子、胸前、耳朵、手腕處都佩帶珠寶；不少人還戴著鑲有寶石的頭飾。她們的禮服是用最好的料子做成的——緞子、絲絨、錦緞、絲綢——通常用鮮亮的絲線、金線或銀線刺繡。
再看下去，眼睛都要看瞎了，我最好趕快進去擺擺禮數(shù)。斯佳麗穿過大廳，向總督、總督夫人行屈膝禮，剛行完禮，樂聲即起。
“我可以請你跳舞嗎？”一只鑲有金辮帶的紅袖子勾起，要讓斯佳麗挽。斯佳麗面露微笑。是查爾斯·拉格蘭，她在一次家庭聚會上認識他的。自斯佳麗來都柏林后，他每天都去拜訪她，完全不隱藏對她的愛慕之意。每每斯佳麗對他說話，他那張俊臉就會漲紅。查爾斯雖然是英國士兵，人倒是非?？蓯?、迷人。不管科拉姆對英國士兵有多反感，他們一點都不像北佬，光就穿著方面，就不知好多少倍。斯佳麗輕輕將手搭在他手臂上，他陪伴她加入方塊舞。
“今晚你真美！斯佳麗?！?br/>
“你也是，查爾斯。我剛才還在想，男士的打扮比女士更講究。”
“幸好我穿的是制服。半短褲穿起來很難受，男人穿緞鞋看起來更可笑?！?br/>
“活該！誰教他們平時愛偷看女士的足踝，現(xiàn)在輪到我們來欣賞他們的腳了，讓他們嘗嘗這是什么滋味。”
“斯佳麗，你太令我震驚了?！边@時要交換舞伴了。
也許是吧！斯佳麗心想，查爾斯有時單純得像個男學(xué)生。她抬頭看她的新舞伴。
“我的天啊！”她大叫出聲。是瑞特！
“多討人歡心?！比鹛厮菩Ψ切λf。誰也不會像他那樣笑。斯佳麗感到輕松，感到愉快，只覺得自己像在錚亮的地板上飄動，喜悅使她舞步輕盈、飄然欲仙。
然后，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變換了舞伴。她毫無意識地朝這個新舞伴微笑，眼中燃燒的愛意令對方窒息。她心思狂轉(zhuǎn)：瑞特為什么來這里？可能是因為他想看我嗎？因為他必須見我一面，因為他離不開我嗎？
方塊舞仍平穩(wěn)地進行著，她卻激動得失去耐性。等一結(jié)束，查爾斯·拉格蘭又站回她面前。斯佳麗努力克制自己，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向他道謝，喃喃找個藉口，就匆匆轉(zhuǎn)開身尋找瑞特。
斯佳麗的視線幾乎立刻就與他的視線相遇。他就站在與她僅一臂之隔的地方。
斯佳麗的自尊阻止她走向他。瑞特知道我正在找他，她忿忿地想著。他以為他是誰啊！故意闖進我的世界，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邊等我投入他的懷抱？都柏林多的是男人——這個大廳里就有不少——追求我，追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他們在我的客廳流連不去，天天送花，送情書，甚至送珠寶給我。是什么念頭使這位“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瑞特·巴特勒先生認為他只消動動小指頭，我就會跑過去？
“真讓人驚喜！”她說，冷淡的語氣令她頗覺滿意。
瑞特伸出手，她不假思索地將手放在上面?！拔夷苷埬闾@只舞嗎，呃……奧哈拉太太？”
斯佳麗頓起疑心地屏住氣?！叭鹛兀阍摬粫窍氩鹞业呐_吧？！
大家都相信我是寡婦?！?br/>
他露出微笑，隨著音樂聲起，將她擁入懷中?！拔視婺惚Ｃ艿?，斯佳麗?！彼梢愿杏X到他刺耳的聲音、暖暖的氣息拂過她的皮膚，這使她全身癱軟了。
“你在這里做什么？”斯佳麗問，她必須知道。溫暖、強壯的大手貼著她的腰，引導(dǎo)她轉(zhuǎn)圈子。她不知不覺折服于他的陽剛之氣，但又反抗著他對她的控制，盡管她憶起以前隨他劃開腳步跳華爾茲的快樂情景。
瑞特格格笑著說：“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在倫敦做生意時，我聽到大家在談?wù)撘粋€美國女人，說她在都柏林城堡掀起一陣旋風(fēng)，我就問自己：‘會不會是穿條紋襪的斯佳麗呢？’我一定得找出答案。巴特·莫蘭證實了我的猜測。然后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談?wù)撃悖踔烈遗闼T馬去你的小鎮(zhèn)。據(jù)他所說，你用雙手重建了這個小鎮(zhèn)?！?br/>
瑞特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澳阕兞耍辜邀?，”他平靜地說。“迷人的女孩現(xiàn)在已變成高雅、成熟的女人。我很佩服你，真心的。”
他的口氣坦率而真誠，使斯佳麗忘記了她的怨恨。“謝謝你，瑞特?！彼f。
“你在愛爾蘭快樂嗎，斯佳麗？”
“快樂?！?br/>
“我很為你高興?！彼脑捯馕渡铋L。
認識他這么多年來，斯佳麗第一次了解他，至少了解一部分。他是來看我的，他一直惦念著我，擔(dān)心我去哪里了，以及我過得好不好。不論他說過什么，其實他無時不在關(guān)心我。他愛我，永遠都會愛我，就像我永遠愛他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斯佳麗心里充滿幸福，她像喝香檳一樣品嘗這種滋味，慢慢啜飲，讓這種滋味能夠持久。瑞特在這里，跟她在一起，此刻他們比在任何時候都要親密。
華爾茲結(jié)束時，一名副官朝他們走來。“大人能有幸請你跳下一只舞嗎？奧哈拉太太。”
瑞特嘲弄似地揚起了雙眉，這個動作她再熟悉不過了。斯佳麗對著他莞爾一笑?！案嬖V大人，我很樂意?！彼f。挽住副官的手臂之前，斯佳麗看了瑞特一眼?！霸诳巳R頓縣，”她對瑞特喃喃說道，“我們得說，‘我受寵若驚?！碑斔辜邀愖唛_時，他的笑聲隨之傳入她的耳里。
我得到了嘉許，她告訴自己，一面回過頭去看瑞特笑。太過分了！
她心想，一點都不公平，他穿著可笑的半短褲和緞鞋，還是那么好看。
她與總督大人跳舞前，先向他行屈膝禮，綠眼睛閃動著笑意。
當她再度尋找瑞特時，他已不在那里了，她并不驚訝。自從她認識瑞特以來，他每次出現(xiàn)或失蹤，都不需解釋的。所以今晚他在這里出現(xiàn)，我不該感到意外，她想?？墒俏矣X得自己是灰姑娘，為何我理想中的王子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斯佳麗仍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手臂摟著她，宛如他在她身上留下了記號。要不然就當這一切是她編織出來的——金光閃閃的大廳、音樂、他的出現(xiàn)，甚至她自己的。
回到謝爾本旅館的套房，斯佳麗打開煤氣燈，站在長鏡前，在明亮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看著瑞特眼中的她。她看起來美麗、自信，就像她的肖像，像她外祖母的肖像。
她的心開始疼痛了，她為什么不能像外祖母的另一幅肖像呢？一個嬌柔的女人，臉上泛著愛與被愛的紅暈。
因為在瑞特關(guān)懷的聲音里，她聽出告別的感傷意味。
當夜闌人靜時，斯佳麗在都柏林最好的旅館中最好的樓層的豪華套房內(nèi)醒來，痙攣般地哀哀哭泣?！耙恰被谝庀窀コ情?，一次一次地在她腦中撞擊。
現(xiàn)在她正睜大眼睛環(huán)視入口處寬敞的前廳，終于明白為什么夏洛特要住這個地方，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富麗堂皇——包括空間、職員、賓客。
一種有節(jié)制的無言的忙碌。她抬起下巴，隨侍者走上半段樓梯到一樓，斯佳麗覺得滿意極了。斯佳麗并不知道她看起來完全如夏洛特向門衛(wèi)所形容的?！澳泷R上就能認識她，她美如天仙，昂頭傲視的模樣，就像個女皇?！?br/>
她們的套房里，有一間專給她個人使用的客廳。下樓飲茶前，夏洛特先帶她看了客廳。已完成的肖像豎立在綠壁房間一角的古銅畫架上。斯佳麗納悶地凝視著它。她真的就像畫上的樣子嗎？那個女人似乎天不怕地不怕，而她現(xiàn)在卻緊張得像只小貓。她茫然地隨夏洛特下樓。
夏洛特認出坐在華麗休息室里的其他桌子邊的一些人?！澳悴痪镁蜁麄冋J識，等你一露臉之后，每個下午就得在你的客廳招待他們喝茶或咖啡。然后他們會帶更多的人認識你?！?br/>
誰？斯佳麗想問。誰會帶更多的人來，他們會帶誰來？不過她沒費這個心。夏洛特一向知道她在做什么。斯佳麗唯一要注意的是當她被引見之后，告退時不可讓裙裾絆住腳。夏洛特和西姆斯太太準備了一件正式露面時穿的禮服，打算天天對她進行訓(xùn)練，直到正式接見那一天。
蓋有宮廷大臣印章的白色厚信封在斯佳麗到達的第二天就送抵旅館。夏洛特并未表現(xiàn)出寬心的樣子。再好的計劃也難保萬無一失。她鎮(zhèn)定地拆開封口?！暗谝挥P見室，”她說，“果然不出所料。后天?！?br/>
斯佳麗和一群穿白色禮服的姑娘、女人，在覲見室緊閉的雙扇間外的平臺上等候。斯佳麗好像等了一百年那么久，什么事也不能做。她究竟中了什么邪，竟然答應(yīng)來這里？她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大復(fù)雜了。一部分是因為她是奧哈拉族長，決心征服英國人，一部分則是因為她是個美國姑娘，對英國皇室氣派的華服美飾很著迷。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斯佳麗迄今為止從未在挑戰(zhàn)面前退卻，今后也永遠不會。
又叫到一個名字，不是她。該死的！難道他們把她安排在最后一個？夏洛特事先沒有告訴她這一點，甚至到最后一分鐘才告訴她，她得單獨前來。“正式接見結(jié)束后，我會去晚餐室找你?！毕穆逄貙λ烧婧冒?！竟如此把她丟進狼群里！她又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前襟。深怕大膽的低胸禮服會突然掉下來，要是真的發(fā)生了這種事——夏洛特說什么來著？那就是“畢生難忘的經(jīng)驗”。
“斯佳麗·奧哈拉小姐?！?br/>
哦！天?。≥喌轿伊?。她照著夏洛特·蒙塔古所教的步驟做。往前走，站在門外。一個仆人會拿來起你左手臂上的裙裾，放置在你身后…引見官會開門，你就在那邊等待他傳喚。
“斯佳麗·奧哈拉，巴利哈拉的奧哈拉族長?！?br/>
斯佳麗看著覲見室。爸爸！你現(xiàn)在怎么看你的凱蒂·斯佳麗？她暗自思忖。我就要走過那特別長的紅地毯，親吻愛爾蘭的總督，他是英國女王的堂親。斯佳麗瞥一眼衣著氣派的引見官，她的右眼瞼顫動著，幾乎讓人覺得她與門役有著默契。
奧哈拉族長像個女皇般走到威嚴的紅胡子總督面前，把臉頰湊上去，接受表示歡迎的禮節(jié)性親吻。
然后再轉(zhuǎn)向總督夫人，行屈膝禮。徑直后退。不能太低。站直。
現(xiàn)在后退，后退，后退，三步，不要急，裙裾的重量會把它和你的身體拉開。現(xiàn)在伸出左臂。等著。讓仆人有充分的時間收起你的裙裾，放回你的手臂?，F(xiàn)在轉(zhuǎn)身，走出去。
斯佳麗的雙膝支撐著，直到在晚餐桌前坐定，才開始顫抖起來。
夏洛特不想掩飾滿意的神情。她一手拿著一疊方形硬卡片，像握著一把扇子似的走進斯佳麗的臥室。“親愛的斯佳麗，你獲得了輝煌的成功！這些請柬在我還沒起床更衣時就送到了。宮廷舞會，這是極具殊榮的。圣帕特里克節(jié)舞會，這是預(yù)料中的。第二覲見室，你將能看到其他人受煎熬。還有在覲見室里舉辦的一場小型舞會。全愛爾蘭有四分之三的貴族從來就不曾被邀請參加這種小型舞會?！?br/>
斯佳麗格格笑著。覲見時的恐懼感全被拋到九霄云外，她成功了！
“現(xiàn)在我不會再為去年的小麥收益全花在這些新衣服上而心疼了。咱們今天逛商店去，把今年的收益花掉?！?br/>
“你沒時間了。有十一位紳士，包括引見官，都寫信來要求拜訪你。
外加十四位女士和她們的女兒。茶會時間不夠用。你必須把早上時間也搭進去，招待人家喝咖啡和茶。女傭已經(jīng)打開你的客廳，我訂了一些粉紅色的花，所以你早上穿那件棕色和玫瑰色方格呢塔夫綢衣裙，下午穿綠色絲絨鑲粉紅色的那一件。你一起床，埃文斯就會來為你梳頭?！?br/>
斯佳麗是本社交季節(jié)的熱門人物。紳士們爭相一睹這位富蠕的風(fēng)采。說來也怪，她不僅富裕，而且也美得迷人。母親們簇擁著她們的女兒來斯佳麗的客廳，與紳士們認識。過了第一天之后，夏洛特再也沒有訂花。愛慕者們送來的花就多得擺不下。其中有許多束花都是用都柏林最好的珠寶店的皮盒子裝的。斯佳麗雖舍不得，仍把全部的胸針、手鐲、戒指、耳環(huán)退還?！斑B一個來自佐治亞克萊頓縣的美國人都懂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她對夏洛特說。“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不欠這種情?！?br/>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忠實地有時甚至異常精確地刊登在《愛爾蘭時報》閑話欄中：穿大禮服的店主親自帶來商品向她展示，她把先前拒絕接受的一些珠寶首飾買下來?？偠皆趯m廷舞會上與她跳了兩次舞。
接受她咖啡、茶點款待的所有客人都很贊賞她的肖像。斯佳麗每天早上和下午在第一批訪客到達之前，也都會先自我欣賞一番。她正在自我學(xué)習(xí)。夏洛持·蒙塔古饒有趣味地觀察她的轉(zhuǎn)變，那個愛賣弄風(fēng)騷的斯佳麗·奧哈拉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端莊、略顯風(fēng)趣的女人，她只消轉(zhuǎn)轉(zhuǎn)那對霧樣的綠眼睛，不論男人、女人或小孩都會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過去。
以前我總是像騾子那樣費力地展現(xiàn)魅力，斯佳麗想，現(xiàn)在卻什么都不必做。她內(nèi)心頗為不解，不過她還是單純地心存感激，接受這種天賜之福。
“你是說兩百個人嗎，夏洛特？那就是你所謂的小型舞會？”
“相對而言。宮廷舞會，圣帕特里克節(jié)舞會上總有五、六百人，而在覲見室里舉辦的舞會，甚至超過一千人。將要參加舞會的人中，至少有一半你已經(jīng)認識，也許還不止一半?！?br/>
“我還是認為他們沒邀請你，實在差勁?！?br/>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我不介意?！毕穆逄卣膊蛔詣俚仄诖砩蟻砼R，她打算仔細檢查她的帳簿。斯佳麗的成功和揮霍程度遠超過夏洛特最樂觀的估計。夏洛特覺得自己像個大富翁，她喜歡心滿意足地數(shù)著她的錢。光是放人進來喝咖啡就可以收到“禮金”，一周將近一百英鎊，而社交季節(jié)還剩兩個星期才結(jié)束。她將心情愉快地送斯佳麗去參加為她舉辦的晚會。
斯佳麗在覲見室門口駐足欣賞盛大的場面。“你知道嗎，杰弗里，我永遠也不會習(xí)慣這個地方，”她對引見官說。“我就像舞會里的灰姑娘。”
“我永遠都不會把你和灰姑娘聯(lián)想在一起，斯佳麗。”他崇拜他說。
上次她在踏進第一覲見室時對他眨了眨眼，就此徹底迷住了他。
“你將會大吃一驚?！彼辜邀愓f。周圍不時有人向她欠身致意，熟悉的面孔向她露出微笑，她則心不在焉地點頭答禮，這一切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她不可能真的在這里。一切都發(fā)生得這么快，她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
大廳里金光閃閃，鍍金的柱子支撐著天花板，掛著金邊大紅天鵝絨三簾子的高窗之間的墻壁，鑲嵌了鍍金壁柱。沿墻擺設(shè)的晚餐桌旁圍著有紅套墊的鍍金扶手椅，每張桌子中央放行一盞枝形金燭臺。刻工繁復(fù)的枝形煤氣吊燈和金、紅色寶座上方的大天篷也是鍍金的。男士宮廷服的織錦絲邊外套和白緞半短褲鑲著金絲花邊，緞面舞鞋上飾有金扣帶，軍官制眼和督府官員的宮廷制服上閃爍著金鈕扣、金肩章、金飾扣、金辮帶。
許多人在胸前披鮮亮的飾帶，用珠寶勛章系著；總督的半短褲褲腳正好碰到他腳上系著的襪帶。男人的打扮幾乎比女人更艷麗。
幾乎，但還是比不上，因為女人在脖子、胸前、耳朵、手腕處都佩帶珠寶；不少人還戴著鑲有寶石的頭飾。她們的禮服是用最好的料子做成的——緞子、絲絨、錦緞、絲綢——通常用鮮亮的絲線、金線或銀線刺繡。
再看下去，眼睛都要看瞎了，我最好趕快進去擺擺禮數(shù)。斯佳麗穿過大廳，向總督、總督夫人行屈膝禮，剛行完禮，樂聲即起。
“我可以請你跳舞嗎？”一只鑲有金辮帶的紅袖子勾起，要讓斯佳麗挽。斯佳麗面露微笑。是查爾斯·拉格蘭，她在一次家庭聚會上認識他的。自斯佳麗來都柏林后，他每天都去拜訪她，完全不隱藏對她的愛慕之意。每每斯佳麗對他說話，他那張俊臉就會漲紅。查爾斯雖然是英國士兵，人倒是非?？蓯?、迷人。不管科拉姆對英國士兵有多反感，他們一點都不像北佬，光就穿著方面，就不知好多少倍。斯佳麗輕輕將手搭在他手臂上，他陪伴她加入方塊舞。
“今晚你真美！斯佳麗?！?br/>
“你也是，查爾斯。我剛才還在想，男士的打扮比女士更講究。”
“幸好我穿的是制服。半短褲穿起來很難受，男人穿緞鞋看起來更可笑?！?br/>
“活該！誰教他們平時愛偷看女士的足踝，現(xiàn)在輪到我們來欣賞他們的腳了，讓他們嘗嘗這是什么滋味。”
“斯佳麗，你太令我震驚了?！边@時要交換舞伴了。
也許是吧！斯佳麗心想，查爾斯有時單純得像個男學(xué)生。她抬頭看她的新舞伴。
“我的天啊！”她大叫出聲。是瑞特！
“多討人歡心?！比鹛厮菩Ψ切λf。誰也不會像他那樣笑。斯佳麗感到輕松，感到愉快，只覺得自己像在錚亮的地板上飄動，喜悅使她舞步輕盈、飄然欲仙。
然后，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變換了舞伴。她毫無意識地朝這個新舞伴微笑，眼中燃燒的愛意令對方窒息。她心思狂轉(zhuǎn)：瑞特為什么來這里？可能是因為他想看我嗎？因為他必須見我一面，因為他離不開我嗎？
方塊舞仍平穩(wěn)地進行著，她卻激動得失去耐性。等一結(jié)束，查爾斯·拉格蘭又站回她面前。斯佳麗努力克制自己，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向他道謝，喃喃找個藉口，就匆匆轉(zhuǎn)開身尋找瑞特。
斯佳麗的視線幾乎立刻就與他的視線相遇。他就站在與她僅一臂之隔的地方。
斯佳麗的自尊阻止她走向他。瑞特知道我正在找他，她忿忿地想著。他以為他是誰啊！故意闖進我的世界，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邊等我投入他的懷抱？都柏林多的是男人——這個大廳里就有不少——追求我，追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他們在我的客廳流連不去，天天送花，送情書，甚至送珠寶給我。是什么念頭使這位“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瑞特·巴特勒先生認為他只消動動小指頭，我就會跑過去？
“真讓人驚喜！”她說，冷淡的語氣令她頗覺滿意。
瑞特伸出手，她不假思索地將手放在上面?！拔夷苷埬闾@只舞嗎，呃……奧哈拉太太？”
斯佳麗頓起疑心地屏住氣?！叭鹛兀阍摬粫窍氩鹞业呐_吧？！
大家都相信我是寡婦?！?br/>
他露出微笑，隨著音樂聲起，將她擁入懷中?！拔視婺惚Ｃ艿?，斯佳麗?！彼梢愿杏X到他刺耳的聲音、暖暖的氣息拂過她的皮膚，這使她全身癱軟了。
“你在這里做什么？”斯佳麗問，她必須知道。溫暖、強壯的大手貼著她的腰，引導(dǎo)她轉(zhuǎn)圈子。她不知不覺折服于他的陽剛之氣，但又反抗著他對她的控制，盡管她憶起以前隨他劃開腳步跳華爾茲的快樂情景。
瑞特格格笑著說：“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在倫敦做生意時，我聽到大家在談?wù)撘粋€美國女人，說她在都柏林城堡掀起一陣旋風(fēng)，我就問自己：‘會不會是穿條紋襪的斯佳麗呢？’我一定得找出答案。巴特·莫蘭證實了我的猜測。然后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談?wù)撃悖踔烈遗闼T馬去你的小鎮(zhèn)。據(jù)他所說，你用雙手重建了這個小鎮(zhèn)?！?br/>
瑞特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澳阕兞耍辜邀?，”他平靜地說。“迷人的女孩現(xiàn)在已變成高雅、成熟的女人。我很佩服你，真心的。”
他的口氣坦率而真誠，使斯佳麗忘記了她的怨恨。“謝謝你，瑞特?！彼f。
“你在愛爾蘭快樂嗎，斯佳麗？”
“快樂?！?br/>
“我很為你高興?！彼脑捯馕渡铋L。
認識他這么多年來，斯佳麗第一次了解他，至少了解一部分。他是來看我的，他一直惦念著我，擔(dān)心我去哪里了，以及我過得好不好。不論他說過什么，其實他無時不在關(guān)心我。他愛我，永遠都會愛我，就像我永遠愛他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斯佳麗心里充滿幸福，她像喝香檳一樣品嘗這種滋味，慢慢啜飲，讓這種滋味能夠持久。瑞特在這里，跟她在一起，此刻他們比在任何時候都要親密。
華爾茲結(jié)束時，一名副官朝他們走來。“大人能有幸請你跳下一只舞嗎？奧哈拉太太。”
瑞特嘲弄似地揚起了雙眉，這個動作她再熟悉不過了。斯佳麗對著他莞爾一笑?！案嬖V大人，我很樂意?！彼f。挽住副官的手臂之前，斯佳麗看了瑞特一眼?！霸诳巳R頓縣，”她對瑞特喃喃說道，“我們得說，‘我受寵若驚?！碑斔辜邀愖唛_時，他的笑聲隨之傳入她的耳里。
我得到了嘉許，她告訴自己，一面回過頭去看瑞特笑。太過分了！
她心想，一點都不公平，他穿著可笑的半短褲和緞鞋，還是那么好看。
她與總督大人跳舞前，先向他行屈膝禮，綠眼睛閃動著笑意。
當她再度尋找瑞特時，他已不在那里了，她并不驚訝。自從她認識瑞特以來，他每次出現(xiàn)或失蹤，都不需解釋的。所以今晚他在這里出現(xiàn)，我不該感到意外，她想?？墒俏矣X得自己是灰姑娘，為何我理想中的王子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斯佳麗仍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手臂摟著她，宛如他在她身上留下了記號。要不然就當這一切是她編織出來的——金光閃閃的大廳、音樂、他的出現(xiàn)，甚至她自己的。
回到謝爾本旅館的套房，斯佳麗打開煤氣燈，站在長鏡前，在明亮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看著瑞特眼中的她。她看起來美麗、自信，就像她的肖像，像她外祖母的肖像。
她的心開始疼痛了，她為什么不能像外祖母的另一幅肖像呢？一個嬌柔的女人，臉上泛著愛與被愛的紅暈。
因為在瑞特關(guān)懷的聲音里，她聽出告別的感傷意味。
當夜闌人靜時，斯佳麗在都柏林最好的旅館中最好的樓層的豪華套房內(nèi)醒來，痙攣般地哀哀哭泣?！耙恰被谝庀窀コ情?，一次一次地在她腦中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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