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晉陽縣衙院內(nèi)古柏參天,綠蔭森森。在一處藤蘿架下,置 有二尺來高一座石案,上面擺放著青漆勾金棋盤。石案兩旁的鋪錦蘆席上,端坐著兩位頭戴 長耳介幘,一穿緋袍,一穿 綠袍,五十上下的老者。
兩個青衣童子手捧托盤,侍立在老者身后。日光從藤蘿縫中灑下,照見盤中一片金光閃 爍,令人神馳目眩。
“裴公,接連三日,你已贏了我青蚨九十萬文。今日且看我放出手段,盡數(shù)收回 ?!本G袍老者說著,抓起一枚黑子,啪地放在棋盤正中。
“劉公,你邊角尚未穩(wěn)妥,怎敢冒險入我中腹。今日我們可是說好了,以黃金論輸贏,輸 一子就是輸一兩黃金啊?!本p袍老人笑瞇瞇地說著,拈起一枚白子,頂在黑子下邊。
“豈不聞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這下棋之道,和行軍爭戰(zhàn)甚是相似,文靜棋藝雖不敵 裴公,兵法卻是略通。今日以兵法和裴公相敵,未必就不能險中取勝。”
“哈哈!好一個險中取勝。我裴寂雖不懂兵法,在棋道上也算是久經(jīng)殺陣。劉公若和我以 尋常之道相搏,所輸?shù)惯€有限。若想僥幸弄險,只怕你那盤中的黃金,全都要換一個主人了 ?!?/p>
劉文靜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語,仍將黑子落在棋盤中央。
裴寂凝神盯著棋盤,思謀好久,才落下一粒白子。
劉文靜又立刻落下一粒黑子。
兩人一快一慢,漸漸走出百余手,眼見得棋盤已落滿了黑白棋子。
劉文靜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裴寂卻是眉毛眼睛笑成了一堆。
黑子白子糾纏在一起,互相攻殺,表面看上去勢力大致相當(dāng)。但白子卻多出一眼,在最后 的對殺決戰(zhàn)中無疑已穩(wěn)操勝算。
“唉!到底還是裴公棋高一著,文靜甘拜下風(fēng)?!眲⑽撵o嘆了一聲,將棋盤一推。
“嘩啦啦——”棋盤上的黑白棋子頓時攪亂成了一堆。
“啊,劉公,你怎能如此放賴。這么一攪,我知道你到底輸了多少?”裴寂著急地說道。
“文靜一個小小的縣令,怎敢在裴公面前放賴?圍棋黑子通共只一百八十一子,我這盤黃 金足有二百兩,難道還不夠一輸嗎?”劉文靜悠然說著,對身后的童子點了一下頭。
童子高舉托盤,跪在了裴寂面前。
望著托盤上一錠錠閃亮的黃金,裴寂心花怒放,假意搖著手道:“我不過是和劉公玩玩罷 了,哪能真的拿黃金來賭輸贏?!?/p>
“裴公如此,是否要置文靜于言而無信之地?”劉文靜一臉不高興的神情。
“啊,不敢,不敢!劉公素以信義名聞天下,四方豪杰,莫不以能見劉公一面為榮幸,我 又豈能壞了劉公的名頭。”裴寂說著,親自動手,將盤中一錠錠黃金拿起,放到自己身后那 童子的托盤中。
此人如此貪財,卻偏偏極得李淵信任,真令人難以明白。劉文靜在心中想著。
那跪在地上的童子待盤中已空,復(fù)站起身,立在劉文靜身后。
“晉陽到底是在郡城中,與別的縣份不同,想來好處甚多。劉公所獲,當(dāng)是不少?!迸峒?笑嘻嘻地說著。
“唉!當(dāng)今亂世,縱然廣有錢財,也只怕是朝不保夕?!眲⑽撵o又嘆道。
“是啊,劉武周已攻下樓煩,又豈能放過太原?還有突厥始畢可汗,眼睛也一直盯著這太 原城中的財帛子女。想我雖是出身世家,父親卻早早亡故,家貧如洗。少年時不知受了多少 苦難,好不容易到了這近乎知命的年歲,才謀得一個晉陽宮副監(jiān)的官職。如今皇上對別的倘 不 在意,獨對離宮看得十分要緊。倘若太原城一旦失陷,這晉陽宮也自是不保。到那時,我就 算能逃脫出去,皇上也難饒了我的性命。”裴寂說著,臉上笑意全失,布滿愁云。
“我的身世,和裴公相差不多。先父早早戰(zhàn)歿,只留下個‘儀同三司’的空銜讓我承襲。 我自信才能不弱,哪知混到如今,才撈得個小小的縣令。這個官兒雖小,偏是個得罪人的差 事,一旦太原城有失,就算賊兵不追究我,城中的仇家照樣會取了我的性命?!眲⑽撵o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