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草木繁茂,正是游獵的大好時(shí)光。往年李世民每到此時(shí),必出城行獵。而今年李世民卻毫無游獵的興趣,日日將大臣召往內(nèi)殿,商議立儲大事。
只不過數(shù)月之間,李世民已須發(fā)斑白,似老了十余歲一般。
長孫無忌、房玄齡、褚遂良俯伏在內(nèi)殿御榻之下,不敢抬頭。
李世民滿臉怒容,高坐在榻上,心中道——朕為皇帝,豈能被人臣左右?朕今日偏要立李泰為儲君,看你們能把朕怎么樣?不。不可……李泰若無朝中大臣支持,將來只怕會(huì)有禍亂之事發(fā)生,毀了我大唐社稷……李世民想著,勉強(qiáng)以委婉的語氣說道:“眾位愛卿,昨天泰兒見朕,投身朕懷,言道‘兒臣唯有一子,百年之后,當(dāng)殺之以傳位晉王,,朕甚憐之,欲使泰兒承襲大統(tǒng),以使晉王將來亦人大統(tǒng),豈非兩全齊美?”
“皇上此言差矣?!瘪宜炝济偷靥痤^,說道,“人情至親,莫過于父子。魏王若為天下之主,又豈肯自殺其子以傳晉王?魏王以虛言邀君寵而謀嫡位,心術(shù)不正,不宜立為太子。”
褚遂良本為薛舉之通事舍人,因善書,被李世民羅致秦王府中。李世民喜歡臨寫王羲之書帖,群臣投其所好,爭相購買王羲之書帖獻(xiàn)上,以至魚龍混雜,真?zhèn)坞y辨。而褚遂良卻獨(dú)具慧眼,善認(rèn)王羲之書帖真?zhèn)?,深得李世民信任,漸漸升為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記載皇帝日常言行之官),雖非宰輔之臣,但因常在皇帝身邊,可就近言事,在朝中亦是極有權(quán)勢。
“皇上不可以私親之故而授神器?!狈啃g磕頭說道。
“晉王深得人心,立之可安天下?!遍L孫無忌懇切地說道。
啊,長孫無忌、房玄齡、褚遂良俱為朕之腹心,他們卻沒有一人心向魏王,這便如何是好?李世民心憂如焚,呆了半晌,揮手讓房玄齡、褚遂良退出,單單留下了長孫無忌。
只要朕能說服無忌,便不愁說服房玄齡和褚遂良了。李世民在心中想著,語氣親切地問道:“無忌啊,泰兒、治兒都是你的外甥,為何你卻如此偏心,只肯維護(hù)治兒呢?”
長孫無忌面帶惶恐之色,磕頭道:“微臣對魏王、晉王并無成見,所以勸皇上立晉王,是為大唐社稷之故也。立晉王,社稷可安。立魏王,社稷難保?!?/p>
李世民心中一震,怒問道:“愛卿如何危言聳聽,是為何故?”
長孫無忌又磕了一個(gè)頭,道:“微臣并非危言聳聽,而是欲報(bào)皇上知遇之恩,不敢不冒死說出肺腑之言。”
“泰兒聰慧過人,英武果斷而又知書識禮,無忌為何說他立為儲君,便是社稷難保呢?”李世民語氣和緩下來,神情卻依然嚴(yán)峻。
“這其中的原因有三。一者,魏王生性剛強(qiáng),恩怨分明,他若承襲大位,將來晉王和承乾恐難保全。魏王、晉王、承乾俱為皇后嫡子,微臣不愿皇家骨肉相殘,使皇后在天之靈不得……不得安寧?!遍L孫無忌說著,眼中一片潮紅。
李世民聽著,頭頂似有一個(gè)霹靂炸下,渾身一顫——啊,朕怎么沒想到這上面呢?依泰兒的性子,將來若登大位,必是難忘今日爭位之仇。朕之子孫,定會(huì)骨肉相殘,重蹈隋室之禍……
“皇上?!币娎钍烂衲徊徽Z,長孫尤忌又忙說道:“二者,魏王不敬朝中老臣,專與功臣子弟來往,如柴紹之子柴令武、房玄齡之子房遺愛、杜如晦之弟杜楚客等,俱是魏王心腹。功臣子弟多無才行,德義不修。魏王若登大位,必重用那班功臣子弟,恐貞觀所立之政,盡皆荒廢?!?/p>
李世民聽著,心中又是一震一一是啊,古者賢君多是人亡政息,善始不能善終,朕豈可步其后塵……自古賢君必有良佐,泰兒身邊沒有良佐,將來難成賢君矣!
“三者?!遍L孫無忌又說道,“魏王欲謀儲位,人人皆知。皇上若立魏王為儲君,則是告知后代——大位可經(jīng)營而得矣。此例傳下,必將殆害無窮,亂了大唐傳襲之統(tǒng)?!?/p>
不錯(cuò),皇位如果可以謀取而得,則皇室骨肉相殘代代不可免矣,終將毀壞社稷,家國敗亡。李世民想著,只覺渾身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