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人在洪水里整整漂流了兩天兩夜。洪水要不了我們的命,真正要命的是饑餓。我們這兩天滴米未盡,只能靠喝骯臟的河水來維持生命。所幸的是,骯臟的河水多的是,隨便我們喝,沒人收水費。
我是習過武的人,身體機能遠遠好過常人。我還練習過瑜伽,瑜伽中有一種秘術,可以在打座入定的狀態(tài)中,盡可能少地消耗體能。所以在氣墊船上,我一直盤腿坐著,竭力讓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甚至連饑餓的侵蝕都忘記了。
但是陳博士與狄力度顯然就沒我這樣幸運。他們因為饑餓而發(fā)出的呻吟聲,老是打斷我的修煉,這總是讓我覺得非常郁悶。
天無絕人之路,兩天后,我們的氣墊船漂進了一片香蕉林中。樹梢上,掛著沉甸甸的香蕉,我們伸手可及。于是我們吃了兩天的香蕉,總算填飽了肚子。
不可否認,香蕉很好吃。但是就算再好吃的東西,足足吃上兩天,什么花樣也不變,也不是件讓人受得了的事。而且香蕉是滑腸的食物,只這么多香蕉,直接引起的后果,就是陳博士與狄力度不停地靠在氣墊船邊緣腹瀉不止。至于我,全靠運行真氣逼出毒素,才免于腹瀉的不幸。
在香蕉林里漂了兩天,我們終于靠了岸。上岸的時候,我因為雙腳太久沒著地,一不留神就跌坐在地上,很久都站不起來。陳博士畢竟是搞生物的,在岸邊找到了幾株草藥,搗碎了擠出汁液服下,這才算解決了腹瀉的問題。
陳博士打開小皮箱,翻出一快橡膠皮,充好了氣,竟然是個正好住得下三人的帳篷。狄力度用枯草搓了根草繩,在一棵高大的棕櫚樹旁設下一個活套,竟捉到一只野羊。這真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我們今天的晚餐有烤全羊吃了。狄力度正想鉆木取火的時候,我適時地遞了一只防風打火機給他,這可把他高興壞了。
天黑以前,我們吃了一頓烤全羊,雖然沒有鹽、香料與孜然,但我敢保證,這是我一輩子吃得最美味的一頓飯。誰讓我們已經(jīng)四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
剛吃完烤羊,太陽就緩緩從西邊落了下去,夜幕漸漸降臨。陳博士正想滅掉篝火鉆進帳篷的時候,狄力度制止了他的行為。他很嚴肅地說:"陳,千萬不要滅火。雨林里有很多非常殘暴的動物,而這些動物最怕的--就是火!"他這兩句簡單的話,立刻嚇得陳博士噤若寒蟬。
而我也補充了一句:"的確,千萬不要滅火。說不定有飛機會經(jīng)過這里,他們看到了火,就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還吩咐他們倆,將揀來的枯枝擺成一個大大的"SOS"形狀,然后全部點上。我猜,從空中望下來,一定會看到這個明顯的求救信號。
希望有飛機經(jīng)過這里吧……
雨林里蚊蟲很多,特別是密密麻麻看不見的小螨蚊,我們根本看不到這種可惡的小昆蟲,只能聽見耳邊不停響著"嗡嗡嗡"的聲音。這種蚊子咬了人的皮膚后,我們不僅會感覺癢,還會不停地用手去抓它們咬過的地方。在沒抓破皮膚流出膿汁以前,癢的感覺絕對不會消失。
沒辦法,我們只好躲進帳篷,關上拉鏈,用枯枝燃燒后的濃煙熏走蚊子,才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夜靜無聲"這個形容詞用在雨林里,絕對是不準確的。我們剛一躺下,就聽到外面的雨林嘩啦嘩啦響了起來,那是樹葉在風的搖晃下擺動的聲響。嘩啦嘩啦的聲音越了越大,忽然帳篷頂上傳來"轟隆"一聲雷響,接著,密集的雨點噼里啪啦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我們同時也聽到了"嘶嘶嘶--"的聲音,但這聲音立刻消失了,就仿佛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
"剛才那是什么聲音?"陳博士問道。
我聳聳肩膀,攤開手說:"那是我們求救的'SOS'被雨點澆熄了發(fā)出的聲音。""那我們豈不是不能被救援的直升飛機看到了?"陳博士煞是擔心地問道。
我敲了敲他的頭,說:"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嘛。天知道今天晚上有沒有直升飛機路過這里。"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就突然聽到帳篷頂上傳來"噠噠噠噠--"的馬達轟鳴聲,還有風扇轉動的"刷刷"聲。
"是直升飛機!"我興奮地叫了一聲。
我們三個人用最快的速度沖出了帳篷。抬起頭,黑暗中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見,我們只能聽見直升飛機扇動螺旋槳發(fā)出的風聲。可誰也不知道直升飛機究竟在頭頂?shù)哪膫€地方,也不知道直升飛機上的駕駛員能不能看到我們。
我們發(fā)了狂似的大聲叫著,揮舞著手。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卻漸漸遠去,根本沒有人可以在那么高的空中,聽見我們的求救聲。
"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我們回不了坎蘇城了……"陳博士的聲音有些咽嗚了。
我笑了笑,說:"別擔心了,現(xiàn)在是晚上,他們當然看不到我們的。等到了明天白天,情況就不一樣了。"只有狄力度站在一邊,喃喃地說:"真奇怪,為什么半夜會有直升飛機飛到這里來呢?"他的話剛一說完,我們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從密林的遠處悠悠飄了過來。
"吼嗚--吼嗚--"而恰在這時,大雨突然停了,沒有一點征兆,正如它那沒有征兆的到來。
我偏過頭來,問狄力度:"這什么聲音?"狄力度的面色有些凝重,他皺著眉頭,有氣無力,緩慢地答道:"這是雨林里最殘暴的動物。""什么動物?"我追問道。
"豺豹!"狄力度的臉頰上,此時已滿是細細密密的汗液。
而在這個時候,我們也同時聽到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正從密林中傳了出來,仿佛有只體型不大的野獸正快速地跑過,奔跑的身體折斷了茂密的灌木與低矮的樹枝。我們也嗅到空氣中正彌漫著一絲淡淡的腥臊氣味。
是豺豹正在逼近我們。
我感覺后背慢慢滲出一層冷汗,寒風中,我的身體不禁一凜。我們的身邊沒有任何武器,手中連根稱手的粗壯樹枝也沒有。雖然我有一身中國功夫,古小說里也記載過武松打虎的故事,但那只存在于小說之中,一個赤手空拳的人,是很難有辦法擊倒一只生猛野獸的。
在恐懼之中,我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幾步,然后背心貼到了一棵冰涼的樹干上。這時我心念一動,大聲叫道:"快上樹!"的確,躲避猛獸最好的辦法,就是躲到樹上去。但有個前提條件,猛獸必須不會爬樹才行。
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腳踝處驀的一緊。低頭一看,我看到自己的一只腳踏進了一個繩子做成的活套里--這是早一點的時候,狄力度用來捕捉野羊時設下的圈套。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然后我就被倒吊在了半空之中。幸好我多年勤習的功夫并沒有白練,我在空中失去平衡的一剎那,使勁向上做了個全身大回轉,屈膝弓身,我抓住了那根草繩。然后,我扭了扭身體,整個人就頭朝上腳朝下攀住了繩子。
怪就怪狄力度搓的草繩實在是太細了,我剛一定住神,還沒來得及向下望一眼,就聽到"啪"的一聲,繩子斷了!我急速向地下墜去,幸運的是,高度并不高,我在落地的時候,立刻一個前滾翻,卸去了下墜的力量,所以沒受一點傷。
而在這時,我嗅到空氣中的腥臊之氣更加熾盛了。我翻身站起,卻差異地發(fā)現(xiàn),陳博士與狄力度竟然全不見了。他們像沙漠里的兩滴水,竟在人間蒸發(fā)了。
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陳博士與狄力度都到哪里去了?不等我再做思考,我的耳朵邊忽然如炸雷一般,響起一聲怒吼:"吼嗚--"我下意識地將頸子向下縮了半寸,而就在這時,我感到一陣快速的風掠過了我的頭頂。那是一條渾身散發(fā)著腥臊氣味的黑影!它急速向我撲了過來,而我那下意識的一閃身,正好避過了它的這一撲。
因為是黑夜,我根本看不清楚這兇狠的豺豹究竟長什么模樣,但它那腥臊的動物體味,卻將我熏得幾乎快要窒息了。
夜色,濃得像染成黑色的粘稠膠水。我只能看到一雙野獸的瞳孔,正泛著幽幽的藍光,冷漠陰鷙地盯著我。眼神里,除了殘暴、陰險、狡猾與兇狠,還有死亡的陰影。
這一次我是真的感覺到恐懼了。雖然我可以用靈巧的身法去躲避這只野獸的襲擊,但人的體力永遠沒法和野獸相比的。只要它一直耐心地向我進攻,我總會有疲憊不堪的時候,那時我就會墮入深淵,直墜阿鼻地獄。
真是一件諷刺的事,我蘇幕遮從來沒在人前露過怯,此刻卻在一只東南亞熱帶雨林的野獸面前亂了方寸。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豺豹的眼睛,準備著即將開始的戰(zhàn)斗。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要放手一搏的,能堅持多久算多久?,F(xiàn)在陳博士與狄力度一定是逃進了雨林深處吧,只要我在這里多堅持一會兒,他們兩人就可以逃跑得遠一點。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
我彎下腰,警惕地望著豺豹,隨時防備它對我進行攻擊。我將雙手向前伸了一點,半握成圈,做了個功夫中的起勢。就在這時,我忽然覺得手臂上火辣辣地一陣疼痛。定睛一看,手臂上竟突然多了一截皮做的鞭子,此刻正死死地纏在了我的手臂上。接著,一股猛烈的力量從皮鞭的另一頭傳了過來--一個手勁極大的人,正使勁拽著皮鞭,想要把我拉向另一個方向!
我扭頭望向皮鞭纏來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
是誰?
是誰用皮鞭纏住了我的手臂?
他要把我拉向何方?
他是敵人還是朋友?
不等我多想,我的身體已隨著這突然而至的力量,向皮鞭擊來的方向縱身飛去。不是我這么容易被皮鞭纏走,只是因為這鞭子來得過于突然,我又被暗夜中的豺豹驚得兩腿有些僵硬,所以有些懵住了,才著了他的道。
我從手臂承受的力量,可以分析出皮鞭所來的方向,竟是斜上方。而斜上方全是密密麻麻的樹林,難道操縱皮鞭的人竟是藏身于樹林之上的嗎?
皮鞭拖著我的身體,向密林中最黑暗的深處滑去,那條皮鞭一直拖著我,那個神秘的人竟像是在樹林之中跳躍,而且還一直拉著我。這不禁讓我想起剛到狄力度的部落時,那個叫奧蘇拉的土人教我穿越林間的神奇方法。
皮鞭拖行的速度竟然非常快,快到了不盡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就連那只兇殘的豺豹也反應不過來了。豺豹并沒有來追趕我,或許它也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或許它以為有只比它殘暴了一百倍的某種奇怪生物,在它進攻之前擄走了我。豺豹長嚎了一聲,然后向另一個方向奔跑而走了。
總之,我逃過了豺豹的追捕,但卻陷入了另外一個神秘之人的手掌之中。
而在此時,,我已經(jīng)在密林中被拖行了三五百米左右。皮鞭忽然停止了運動,繃得很直,而我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是我體力不支,我只是想引誘操縱皮鞭的人下來探視一下我。不管他是敵是友,我都得保持必要的警惕。
我閉上眼睛,臉趴在一堆干枯的散發(fā)著腐爛惡臭的樹葉之中。我先是感覺手臂上的皮鞭松了一點,然后聽到"啪"的一聲,是有人從樹上跳了下來。然后我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很輕微,是光腳踩在了松軟的樹葉上,這個人的體重不輕,但下盤功夫卻有些輕浮,沒有什么根基。
--這就好辦了。
腳步聲在我的頭部旁邊停下了,我的后腦勺甚至可以感覺到這個人呵出的氣。趁著他勾下腰的時候,我猛一撐地,身體騰的一聲彈了起來。
那個人正好站在我的左邊,他顯然對我的舉動有些猝不及防,呆呆地站在那里,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我也是一樣,也把嘴張得大大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我之所以會做成這樣的反應,是因為在此刻,我竟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我認識的。
他是--奧蘇拉!
狄力度部落的手下,就是那個有著粗壯上肢,可以在林間如一只長臂猿一般自由攀緣的土人奧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