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部著地?!”心像被什么鈍器狠狠地敲了一下,隨即眼淚化作更加兇猛的洪水傾瀉而下。
“不,不要?。《四灸闱f不能有事??!你快醒過來!不要嚇我!不要?。。 ?/p>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他剛才還好好的,我還擔心他沖我發(fā)火,可是現(xiàn)在,他躺在血泊里一動不動了!
我甚至還記得他剛才在陽光下兇巴巴地向路人打聽我的樣子,可命運似乎給我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焦黑的剎車痕跡,周圍驚慌地捂住嘴觀看的人群,還有染在我衣服上的斑斑血跡——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了?。?/p>
突然得讓我怎么都接受不了?。?/p>
“小蜜糖,涼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要相信,涼不會有事的!!”千代緊緊地摟住哭得全身戰(zhàn)栗的我,可這一次,他懷中那熟悉的糖果香卻怎樣也無法使我安定下來。
周圍聚集起越來越多圍觀的人群,各式各樣嘈雜的聲音爭先恐后地鉆入我的耳朵——
“好可惜??!這孩子看起來還是高中生呢!”
“是啊!好像是為了救那個女孩子吧,剛把女孩子推開就被撞了?!?/p>
“那女孩子過馬路怎么這么不小心?連累得這個男孩子好端端的傷成這樣!唉,怕是活不了了……”
“頭那么重地著地,兇多吉少?。 ?/p>
“嘖嘖,流這么多血!要能救過來,就是命大了……”
……
如夢魘般的聲音像致命病菌一樣鉆進我的身體,在空蕩蕩的胸腔里來回盤旋,不斷放大,擠壓得我五臟六腑都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死……端木會死嗎?
他流了這么多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止住……也許真的會死吧……
可是,如果不是他推開我,那么現(xiàn)在躺在這里的人……不是應該是我嗎……
他,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
這些人說得沒錯……是我連累他的……
“都是我的錯??!”我嗚咽著,身體蜷縮成一團。
該死的人……原本應該是我……
是我……
死……
啪——
一雙手突然重重地蓋在我的耳朵上,嘈雜的議論聲被隔斷,驟然減弱。
我茫然地抬起頭,正對上千代那雙寫滿焦慮的琥珀色眼眸。
“不要聽!小蜜糖!不要聽那些喪氣的話!!”他用力捂住我的耳朵,眼神堅定地望著我。
印象中,他從來沒用過這么嚴肅的表情對我說話。
“涼會沒事的!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信心,而不是無謂的自責,你懂嗎?小蜜糖!”
“可是,他傷得很重??!他流了好多好多血?。∷麜腊。?!”我胡亂地搖著頭,凌亂的眼淚撒在千代浸染血跡的衣袖上。
“我……還死不了……”忽然,腳邊響起一個如天籟般的聲音,雖然虛弱得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可那熟悉的語氣分明是——
“端木!你醒了!!”我一把推開千代,俯身把臉湊到端木面前。
太好了?。∷兄X了,他醒了!!我高興地眼淚流得更猛了。
“你……白癡……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嗚嗚嗚……都怪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端木?。‖F(xiàn)在的我,除了流著廉價的眼淚說著“對不起”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你為了我受了這么重的傷,我卻只能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血越流越多……
“……別哭了……難看……”端木吃力地抬起了手,似乎想替我擦去眼淚,可是手剛碰到我的嘴唇,就突然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了下來,重重地落回地上。
他那濃黑的眉緊緊地蹙在一起,黃豆大的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頭上滲了出來,嘴唇漸漸失去了血色,變得像紙一樣雪白,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
“端木??!”我?guī)е耷唤泻爸?/p>
“……笑吧……我想看……”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漸漸地聽不見了。
只有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直靜靜地注視著我……慢慢的,一種珍珠般的光芒從他眼底涌起……
4.
“涼!涼你一定要堅持?。【茸o車就要來了!我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千代站起來向救護車即將到來的方向焦急地張望。
我跪在暗紅色的血泊中,怔怔地看著眼神漸漸空洞的端木涼。
笑……為什么要我笑?
為什么提這樣讓我為難的要求?
面對這樣的你,你要我怎樣還能像平日一般輕松的微笑?!
——這一刻,我終于發(fā)現(xiàn),微笑對我來說,竟然也成了世上最最困難的表情。
整個世界變得灼熱而滾燙,地上仿佛也開始冒著騰騰的熱氣。汽車的喇叭聲,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和周圍人群嘈雜的聲音似乎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時空,聽起來遙遠而縹緲。
忽然,端木又張開了嘴。他要和我說什么?我趕緊彎下腰湊近他。
“半夏……”
什么?我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半夏……”
“端木,你叫我弟弟嗎?”是意識混亂了嗎?為什么在這種時候叫半夏的名字?
“……為什么要一直朝我笑……不開心的時候,疲憊的時候……”
“什么?端木你在說誰?誰在朝你笑?”為什么他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么?誰能告訴我!
“半夏……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這個“半夏”,似乎不是我的弟弟,難道他說的是另外的一個人,另外一個半夏?
“……端木,你說什么,誰走了……”
“……半夏……”端木涼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終于什么都聽不到了!
我哭泣著抬起頭,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端木涼,曾經(jīng)那樣倔強的人,帥氣倔強得像天上飛翔的鷹,現(xiàn)在卻成了躺在血泊里越來越冷的軀體。
心痛得無法忍受!怎么會這樣痛?好像被生生扯出體外……
“端木,不要閉上眼睛……”我緊緊握住了他那只沾滿鮮血的手。
不要閉上眼,不要啊,不要!因為我不知道,他閉上眼后是否還會睜開!
“小蜜糖,好了,沒事了!醫(yī)生來了,涼很快就會沒事了?!本茸o車終于到了,千代帶著一群醫(yī)護人員跑過來,把我從端木身邊拽開。
醫(yī)生們快速地幫端木止住流血的傷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了擔架。
我哆嗦著,害怕地站在一旁,看著渾身是血、已經(jīng)徹底昏迷的端木涼。他四肢僵硬的躺在擔架上,嘴唇慘白,毫無反應……
“病人失血過多,需要急救,馬上輸血!”
“不好,病人開始休克?。?!”
“氧氣!!趕快輸氧?。 ?/p>
“……”
醫(yī)護人員邊抬著擔架跑向救護車,邊緊張有序地把氧氣罩罩在端木的臉上。
到處都是涌動的人影,可是忽然間,我卻什么都聽不到了。周圍的一切驟然失聲,像是設置了靜音的黑白電影——
“你是誰?!為什么在我家?!!”
“你干什么?想摔死我嗎!”
……
“端木,我們回家!”
……
“蠢女人,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我不會笑,沒人能改變這個事實!”
……
“死女人,你是在罵我是烏龜么?!”
“沒,沒有啊!我沒看到你戴著墨鏡!你沒事戴墨鏡配合我干什么?”
……
“哈,小蜜糖,有人被你的笑容迷住了哦?!?/p>
“我哪有?你不要亂說??!”
“嘿嘿,涼你這么緊張干嗎?我有說是誰嗎?”
“……哼!”
……
“你放棄吧!我是家族的詛咒,永遠不可能學會微笑?!?/p>
……
“你是豬啊?。∷睦锸悄切┮话愕呐????!她很特別的!她笑起來很K……算了,懶得跟你這種蠢人羅嗦!!”
……
“你……白癡!沒事吧?”
……
“……笑吧……我想看……”
……
那個在燈火闌珊處,全身籠罩在一層絢爛的光芒下,帥得讓我驚艷的滑板少年;
那個在端木宅,暴躁陰郁背后卻隱藏著一顆傷痛的心的倔強少年;
那個很努力地去學習微笑,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的認真少年;
那個剛才還在欣慰地凝視著我,現(xiàn)在卻被抬上擔架的渾身是血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少年……
與端木涼在一起的畫面一副副地在我的腦海里閃現(xiàn),一股巨大的悲傷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他會離開我嗎,他會永遠永遠的離開我,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嗎?
就像……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突然地闖入我的生命里,然后又突然離開的——蜜蜂……
蜜蜂……
“你們要把他帶到哪里去?不要,我不要和他分開啊……嗚嗚……蜜蜂,都是我害了你……”
“呵呵,沒事的……乖乖等我回來哦……等我回來了,我們一起去那個很快樂的……四葉草樂園玩……”
“嗯?真的?”
“不過,你要先找到樂園的鑰匙……一株四葉草……我們才可以去哦……”
“嗯。蜜蜂,我一定會找到四葉草的!你也一定要回來哦!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
“唉,真可憐啊,怎么會這么巧沒有抗過敏藥物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救過來呢!”
……
現(xiàn)實和腦中的那卷被悲傷凝結(jié)成的底片和凌駕在記憶之上的由影像所構(gòu)成的黑白膠片相互穿插著,一格一格逝去……而眼前的這個人,他現(xiàn)在也要離我而去了嗎?
嗚嗚嗚——
救護車尖銳的鳴叫聲,一陣陣地牽扯著我脆弱的神經(jīng),小時候的那輛救護車永遠的帶走了蜜蜂,而今天的這一輛會不會也永遠地帶走端木?
轟轟——
救護車開動的聲音一下子扯痛了我的神經(jīng),把我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
呆呆地看著離我越來越遠的端木,突然,一陣巨大的恐慌涌遍我的全身,讓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變得冰冷。
“?。。?!不要,我不要這樣!??!”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
不可以!不可以!!蜜蜂已經(jīng)被他們帶走了,我不能讓他們再帶走端木?。?!
“快讓開!病人必須馬上送到醫(yī)院搶救!”醫(yī)護人員不耐煩地推開了我。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我被擋在了車外。
“蜜蜂!不要走!不要走!!”我踉踉蹌蹌地追著那輛嗚嗚遠去的救護車,拼命地跑著,可是才跑了幾步,就狠狠地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小蜜糖,別擔心!涼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去醫(yī)院?!?/p>
千代趕過來扶起我,可是他在我耳邊說了什么我都聽不到了,只是喃喃地語無倫次地念叨著:“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救救他!不要又一次帶走他,讓他永遠不再出現(xiàn)!我求求你們……”
望著已經(jīng)在視線里消失成一個小黑點的救護車,那些關(guān)于蜜蜂的記憶再次真切地在眼前浮現(xiàn)。我像失了魂魄似地蜷曲著身子,任憑悲傷猶如決堤的水般將我淹沒,終于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