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德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懸崖下的一片稻田里,稻子已經收過了,但稻田里還有水,他的身子大半截插進泥里。仰頭一看,那棵彈他的大樹冠是從崖縫里伸出的一棵松樹,幾個樹枝已經被他從崖上跳下來的巨大力量壓斷了,身邊也落了不少松枝和松葉,但是松樹依然郁郁蔥蔥,身下的泥很軟。他摸了一把臉,身上盡是水和泥,他這時候已經被泥糊了。他暗自慶幸落下來的時候不是頭朝下而是腳朝下,如果是頭朝下他早沒命了。又想,也多虧那一棵大樹,如果不是大樹緩沖一下,他的全身就要扎進泥里,被泥捂死了。就算這樣,泥涌到肚子上也令他感到呼吸困難。
他正想掙扎著從泥里拔出身子,忽然聽見有整齊的腳步聲,抬眼一看,就在他眼前的二十多米處,一隊鬼子扛著槍正由北向南走向縣城,估計鬼子已經打開了北邊的城門,由北門進城。鬼子沒有發(fā)現(xiàn)他,如果被發(fā)現(xiàn),一槍過來,他就沒命了。
韓文德眼看著鬼子的隊伍去遠,這才從泥中拔出身子,借著稻田里淺淺的水大概洗了一下,伸伸腰蹬蹬腿,覺得骨頭沒有啥問題,就是身上摔得酸痛,這時候也顧不得了,起身急往西山上爬。
二腦輪被鬼子占領了,發(fā)現(xiàn)韓文德爬山,又用機槍掃,又用炮彈炸。韓文德見上不去,只得轉向北走,猛然間見前面有人。急忙隱蔽起來察看,聽聲音好像周華銀,他便喊了一聲“周大哥”。
周華銀說聲“是隊長”,嘴里叫著“隊長”跑過來,兩個人便抱在一起,激動得流下熱淚。其他戰(zhàn)士過來也與韓文德一一擁抱。
羅大運說:“我們聽見二腦輪山頂上槍不響了,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韓文德說:“我命大著呢,不打跑日本鬼子,老天也不讓我死?!?/p>
韓文德數(shù)了數(shù)人,連他在內只剩八個,早上還是二十九個,現(xiàn)在只剩了他們八個。但是韓文德還顧不上傷心,就是現(xiàn)在這八個人還有危險。原來他們在韓文德的掩護下撤下山,想上萬公尖,但是,上山的道路被鬼子封鎖了,上不去,他們就與鬼子在山下躲躲藏藏地轉磨子,恰好等上了韓文德。
韓文德說:“這里不行,危險,得連夜上萬公尖。”
周華銀說:“上不去,這兒崖高,沒有爬崖立足的地方。”
韓文德說:“我找個地方。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把腿上的繃帶解下,將綁帶拴上一把刺刀,卷起來甩上去,一下就成功,夾在石縫里了。他使勁拉了拉,覺得還結實,就對周華銀說,我先上去,在上面把你們一個個往上拉。
韓文德快爬到頂時,刺刀忽然從石縫里脫掉,幸虧他用手指摳進了一個石頭縫,才沒有掉下去。他用另一只手也抓緊石頭,輕輕喘了口氣,然后慢慢用力,把身子往上升,猛一用勁翻了上去。他坐下喘了口氣,然后解下綁帶,把其他戰(zhàn)士一個個拉上去。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路不好走,他們一串串緊跟著,走了約半里路,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韓文德上前一看,原來是韓魂中隊長,腮幫子上有傷,血已經干了。韓文德翻翻眼皮,見眼珠還轉動,說:“韓中隊長沒死?!彼泵θ〕黾本劝?,把兩粒止痛片撬開牙縫塞進韓中隊長口中,又一個兵拿來瓶子,還有一口水,給韓隊長灌了下去。兩個兵輪換著背,把韓隊長背上了萬公尖頂,和一大隊二中隊長汪廉清接上了頭。
韓文德問汪廉清:“大哥,我中隊王友山分隊上來沒有?”
汪廉清說:“他中午就上來了,那不是,帶一個分隊在那邊坐著哩。”
汪廉清中隊長讓傳令兵端來一碗米湯,說:“老弟,今天早晨特意為你留的,不見你分隊上來,急死老哥了。”
韓文德說:“大哥,我這不是來啦!”說著哭了。
他告訴汪廉清,他們隊陣亡二十余人。
汪廉清安慰他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是說你們五十一師在張古山戰(zhàn)斗中打得只剩下二百八十多人了嗎,后來還不是又成了幾萬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