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小店的屋頂上時,弄影先生輕輕解開了蒙在君玉眼睛上的那層草藥。
君玉閉著眼睛,心情竟有幾分緊張。失明也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卻像過了許久一般。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眼睛。面前,弄影先生依舊峨冠博帶,俊逸出塵;窗外,一面破舊的酒旗迎風招展。
面前的人,昏黃的酒旗,一地的沙塵,從來不曾覺得萬物這般嫵媚多姿。
弄影先生微笑著看那雙墨玉般的眼睛,重新煥發(fā)出璀璨奪目的熠熠光輝,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書院里見到君玉的情景。
那時,他剛剛經(jīng)歷了摯友和親族中七八百人被殺被流放,卻救之不得的痛苦,就連心儀的女子也嫁給了別人。自己雖然僥幸被“赦免”,卻已經(jīng)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絕望,只得辭官歸隱。那天,他趕了夜路來書院拜訪祝先生。
那是一個陰沉沉的春天的早晨,他帶著滿面的失意和絕望走在書院的廣場上。他看到一個孩子正在一棵大樹下認真練劍,雖然是那么陰沉的天氣,可是,她專注的臉龐卻似被鍍上了一層奇異的光環(huán)。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那孩子收了劍,看著面前這個陌生人滿面的哀戚和絕望,微笑道:“您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明明是陰天,可是,有那么一瞬間,他忽然覺得眼前、心底、觸目所及之處,無不霞光萬道,有一些無聲的美好的希望在心底復(fù)活。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是一個小孩子,而是一朵潔凈的云或者掌管百花和希望的神。
當知道這孩子是個孤兒的那一刻,他下定決心,既然自己已經(jīng)無牽無掛,就一定要竭盡所能保護這樣的美好。于是,他由原本的慕名拜訪祝先生到留下做了書院的先生。再然后,他看著那個男裝的小姑娘為了不連累祝先生,毅然決然地在深夜離開書院獨自踏上了自己的漫漫人生路,于是,他也從書院不辭而別,一路保護她,為她提供遮風擋雨之地,看著她長成參天大樹。
君玉看著他喜悅而沉思的神情,自己心里也同樣充滿喜悅和感激之情。她深深地一揖到地。弄影先生也不扶她,待她自己起身,才微笑道:“君玉,你的眼睛總算好了。”
“以前我還不覺得眼睛有那么重要,直到失明后,我才發(fā)現(xiàn),如果今生再也看不到先生,那真是可怕的事情?!?/p>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你遇到危險,怎會知道拓桑還活著?”
心里像開了花一般的喜悅,君玉嘻嘻笑道:“是啊?!?/p>
鐵馬寺的上空回蕩著炎熱的氣息,這里,距離西寧府已經(jīng)不到三十里了。
君玉的眼睛復(fù)明已經(jīng)快二十天了。弄影先生已經(jīng)先趕回鳳凰城了,這些日子里,她并沒有急于去西寧府,而是利用了各種手段在邊境四周散布自己還活著的消息,想尋找孫嘉的下落或者讓孫嘉來找自己。
可是,孫嘉依舊毫無音訊,她只好先往西寧府而來。
馬熱得吐著舌頭,這馬是逃亡的時候拓桑尋來的,估計是從落單的赤金族士兵手里奪來的。這馬雖然也十分強健,可是,比起被赤金族殺手毒殺了的“小帥”,還是差了一截。
君玉想起“小帥”,不由得惋惜又傷感,她在鐵馬寺門口停了一會兒,又上了馬,輕輕揮鞭,準備離開。
“君元帥……”
一個聲音響在身后。君玉勒馬,回頭,竟然是圣宮戒律僧官夏奧。
夏奧依舊拖著長長的鐵棒,身上的袍子卻十分破舊,看樣子已經(jīng)流浪了許久。
自拓?!八馈焙螅裨僖矝]有用心關(guān)注過他們教中的事務(wù),不僅是天遙地遠音訊阻隔,更怕觸景傷情,擔心拓桑會“轉(zhuǎn)世”,所以一直如鴕鳥般不聞不問。
夏奧的聲音十分驚喜:“君元帥,果真是你!”
君玉下馬:“大師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夏奧的雙眼流露出憤怒的火焰:“此事說來話長,自我博克多圓寂后,教中的野心家和赤拉汗教扶植自己的黨羽,殘酷打擊異己。他們不知道在哪里找了個傀儡冒充‘博克多’,小僧和赤巴總管、鐵馬寺大住持等都不服,無奈勢單力薄,如今一個個被逼得流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