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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蘇三手(3)

白衣傳 作者:暝色


  他一語不發(fā),重新走到我身邊的椅子上,身軀坐得筆直。

  我在黑紗后輕輕笑了,看他像一個被父母責罵后,自己賭氣的大孩子。我走到他面前,輕輕拉起他的手。他動了一下,卻沒有掙脫。我拉他起身,走到“聽竹小筑”前,用輕柔如三月春風的聲音道:“逸揚,你仔細地聽著,然后告訴我,聽到了什么?”

  云逸揚的手被我握住,他的黑臉又一下子紅了,這次卻是少年的害羞。

  “沒有啊……”他認真地側(cè)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什么也沒有啊?!?/p>

  我搖搖頭,“不會的,你聽,這是秋風吹過竹葉……這是秋蟬在竹枝間鳴叫,仔細聽……那邊有一泓清泉,靜靜地流過竹根,還有,這是竹葉間互相輕輕拍擊的聲音……只要你愿意,你會發(fā)現(xiàn),在時間靜靜的流逝中,會有多少值得你去觀賞和聆聽的賞心樂事。聽竹小筑,聽竹小筑,如果你不用心去聽,怎么會發(fā)現(xiàn)你以前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東西呢?”

  云逸揚沒有答話。但我看得出,他的眼睛放射出從未有過的光芒。我相信我的話會在這個少年的心中存在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生他都會用心去認真聆聽,去發(fā)現(xiàn)自己未發(fā)現(xiàn)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過去,老仆蒼老嘶啞的聲音打破了聽竹小筑的沉靜,他昏花的眼睛似露出一絲笑意:

  “兩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后面的一間竹舍中,三個人坐在竹椅上,一言不發(fā)。很難想象,這三個人就是名動天下的繡工蘇三手。一個人兩只袖管空空蕩蕩,全身上下沾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一幅山水畫一言不發(fā);旁邊的人身上全是墨跡,左邊的袖管也空無一物,唯一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持著一管已蘸好墨的狼毫;最后一個人身著白衣,一塵不染,懶懶地斜倚在竹椅上,好似全身上下一絲力氣也無,而兩只手則輕輕放在面前的繡柵上,雙手潔白細嫩,好似比待字閨中的女兒家的手還要柔軟。

  持狼毫的人回轉(zhuǎn)身來,三十幾歲年紀,一張臉居然十分清矍,雙手一揖,笑道:“有勞二位公子久候,我是蘇二,這位是我們的大哥蘇大,這是小弟。”他分別介紹了二人后,又道:“我等在門內(nèi)聽到這位公子——”他用狼毫向我指來,點點頭繼續(xù)道:“這位黑衣公子語詞清絕,深得聽竹三昧,便請?zhí)K伯將二位公子請來,幫我們大哥解決一個難題。”

  我看了云逸揚一眼,見他茫然不知如何作答,不由暗嘆一聲,拱手答道:“先生不敢,我等為絳州歸云莊人,這位是我家少主,不知先生有何事見教于我。”

  蘇二嘆口氣,道:“公子不必過謙,請——”他指著蘇大面前的水墨丹青,道:“這是我家大哥最為得意之作,號為‘太白醉吟圖’,本來是待我題字后,小弟便要繡在白絹上的;但三月前,有一書生見到此畫,大稱絕妙,便隨口吟了一句‘誰能臨水先知月’后,大笑而去。這可就苦了我家大哥了……”云逸揚奇道:“為何是苦了蘇大先生呢?”蘇二看了云逸揚一眼,又接著講道:“大哥覺得這七字字簡意深,語味雋永,是一個絕好的上聯(lián),可是自己偏偏對不上下句,急得三月睡不安寢,食不知味,這‘太白醉吟圖’也就一直繡不成。我等剛才在聽竹小筑內(nèi)聽得公子語句清雅,心想或許公子能為大哥對上這個上聯(lián),幫我們解了這個難題……”

  我輕輕點頭,心中暗道:“怪不得都說這三個月來蘇三手未就一幅繡品,原來如此?!蹦_下卻不停步,走到丹青前細細觀看。只見畫中云氣舒卷,月輪半露,一個水墨人物衣袖翩然,臨江而立,舉頭望月,意態(tài)栩栩如生。蘇大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畫軸,口唇不住翕動:“我欲登峰重覽山……我往高臺但勘星……唉,對‘誰能臨水先知月’都是不好。誰能臨水先知月,誰能臨水先知月……”他眼神呆滯,竟如癡了一般。

  我望了半晌,頓覺一種清逸之氣直沖胸臆,這幅水墨丹青竟似有一種魔力一般,直將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雙唇輕啟,我緩緩道:“何不對‘我欲同風直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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