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一葉落知天下秋(1)

白衣傳 作者:暝色


  我懶懶地倚在竹椅上,手中拿著一卷《白氏長慶集》。秋風(fēng)輕輕吹過我的長發(fā),撥散開一縷縷烏黑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靜靜飛舞。我任由黑發(fā)飛揚,看著眼前劃過一片飄落的黃葉。

  我長嘆一聲,微微閉眼……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間時光若水,我已經(jīng)在這個宋朝的城市半年有余。半年的時間,足可以讓人忘記許多事,肖真真、胡進(jìn)、侯麗云,甚至那個瘋狂的呂子良……我?guī)缀鯇⒍皇兰o(jì)的生活全部忘卻,甚至懷疑,自己二十幾年的二十一世紀(jì)生活才是一場大夢,此刻的我,在宋朝的我,才是真實的,真真切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本就難說得清楚。

  “白姐姐!白姐姐!你猜我?guī)硎裁春孟⒘??”遠(yuǎn)處一個清亮爽朗的聲音傳來,不多時,那聲音已臨近我的小院。一個高瘦的人影從竹籬外縱身跳過,大笑著向我跑來。

  “逸揚,有火燒著你嗎,急什么?”我合上書卷,轉(zhuǎn)身向來人笑道。只有這個少年能不通報就跑進(jìn)我的小院,也只有這個少年,能讓我摘下不透氣的黑幃,隨意綻放清新寫意的笑容。

  云逸揚,歸云莊的少莊主,我在這個年代必須輔佐的人,和半年前相比,他個子長高了,面龐也更黑了,清澈的大眼已多出一些穩(wěn)重與成熟。但在我的面前,他還像個孩子,一個時不時喜歡在姐姐面前撒嬌和炫耀的大孩子。

  云逸揚手中拿著一包東西,興奮地叫道:“白姐姐,你猜猜,這是什么?”

  我隨手用手帕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偏頭笑道:“是什么?……喔……我想想,是蘇三手的新繡品?是楊婆婆的織花?是徐大娘的金絲挽結(jié)?”

  我一連問了三句,云逸揚的頭也像撥浪鼓樣搖了三次,最后終于得意笑道:“哈哈,聞名南北十二省的白衣卿相、聰明過人的白姐姐也有猜不出的時候——這就是白姐姐說過在唐朝只有一等一的昭陽舞姬才能穿的繚綾!公孫伯伯和徐大娘,尋經(jīng)引典、殫精竭慮才把在唐朝天寶年間失傳的繚綾織藝重新研出。如白姐姐說的一樣,原來世上真的有繚綾這樣出奇精美的絲織!白姐姐你看——”云逸揚手一抖,包袱打開,一帶白練從他手中飛出,徐徐隨風(fēng)落到我面前。

  這就是只有詩詞中才能看到的繚綾么?

  面前的白綾白煙簇雪,不似云錦,也與白絹迥異,卷起時在陽光下映出閃閃寒光,在桌上展開卻又輕綿冰手,如云似霧。我的手輕輕拂過繚綾精美細(xì)致的紋路,不由竟看得癡了,啟齒緩緩吟出白居易的《繚綾》詩: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

  云逸揚接著朗聲道:

  應(yīng)似天臺上下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

  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

  織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紋……

  “天上取樣人間織……好個天上取樣人間織!”我突地一拍手,開心笑道:“好個白香山的《繚綾》詩!逸揚,你去請我們歸云莊染坊的元無色來,讓他為繚綾染色,然后再請?zhí)K三手為我們在繚綾上織繡!”

  “這繚綾上要染繡什么花樣呢?”云逸揚好奇問道。這繚綾已是人間所無,要什么樣的染繡,才能配上天上取樣的極品。

  我看著精美得不似人間織物的繚綾,心中已有了主意,輕輕道:

  “織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一葉落知天下秋。

  葉知秋。

  這個風(fēng)雅清逸的名字,卻在南北織坊中如雷貫耳。

  無人不知江南杭州秋葉閣主人:葉知秋。

  杭州絲綢,名冠天下,秋葉閣的青絲雪綢卻名冠蘇杭。豪門大戶,無不以能穿上秋葉閣縫出的衣裳為榮,并憑此夸豪斗富。最好的青絲雪綢,每年秋葉閣總是進(jìn)貢給皇家,但即使是秋葉閣剩下的邊角余綢,縫制出來,也往往價逾百兩紋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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