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我故意一板臉,“我又不是兇神惡煞!還有,你不要總是這樣急急地跑,又不是著了火?!闭f罷,轉(zhuǎn)身一手拉起優(yōu)華,一手拿起遮面斗笠,笑道:“我們一起去吧,你一定也想見見那個(gè)傳奇的蘇三手!”
蘇三手的聽竹小筑還是老樣子。
蘇三手也是老樣子。
我們與蘇家三兄弟坐在小亭外,一邊啜飲清茶,一邊聽著優(yōu)華輕拍檀板。響得幾聲,正是《鷓鴣天》的調(diào)子,拍幾下后,優(yōu)華漫聲而歌:
長憶長門醉不歸,短歌短亭記新詞。
漫挑青弦吟離寂,輕分月色寄相思。
杯中酒,酒中詩,相約共賞牡丹時(shí)。
夭桃秾李不解飲,惟落殘紅作雪飛……
此時(shí)正是月上中天,竹枝輕搖,間有一兩聲鳥鳴傳來,在夜色下動(dòng)聽無比。但優(yōu)華的歌聲在小院中低回婉轉(zhuǎn),竟似比鳥鳴還要清亮悅耳。唱至最后,紅木檀板輕拍幾下,歸于無聲。院內(nèi)許久無言。蘇三方拍手笑道:“好!真?zhèn)€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歌者好,這《鷓鴣天》也好!”
優(yōu)華收起檀板,微微一福,掩口笑道:“曲是小女子所作,作詞可沒有這般本事。這詞是白公子填的?!蔽椅⑽Ⅻc(diǎn)頭,十分贊許。優(yōu)華畢竟聰慧非常,在蘇三手面前一直稱我“白公子”,沒有露出破綻。
蘇大哈哈大笑:“好個(gè)杯中酒,酒中詩!一聽這詞清新不俗,就知是白兄弟的新作。有此新歌,不可無詩,有此新詩,不可無酒!來,老二老三,把咱們準(zhǔn)備的‘歲寒三友’端上來給白兄弟、云小哥、華姑娘嘗嘗!”
蘇二蘇三似早有準(zhǔn)備,笑嘻嘻地伸手自桌下提上來三個(gè)小酒壇,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來六個(gè)小小玉杯,放在桌上。蘇三隨手拍開泥封,眾人不禁輕“噫”一聲。這幾個(gè)酒壇不大,一個(gè)酒壇頂多也就盛一斤酒,但泥封一破,霎時(shí)空氣中香氣四溢,亦非俱是酒香,又混了些淡淡的花香與竹香。不多時(shí),不大的小院飄滿了這種香氣,嗅入鼻中,令人心神一暢。
蘇大見我們都去使勁地嗅這氣息,不由更是得意:“任是白兄弟博聞廣識(shí),也定不知道這三壇酒的來歷。這壇綠封的,是六十年的竹葉青;這壇褐封的,是四十年的松果酒;而這紅封的才最難得——”蘇二接過話頭道:“雖說用五件繡品去換這白梅釀,那梅谷三絕還是覺得虧了。”
云逸揚(yáng)不禁驚訝出聲:“五件繡品!梅谷三絕是什么人,這酒怎么這么珍貴?”
蘇三在蘇家三兄弟中年紀(jì)最小,性格也最溫吞,緩緩道:“酒已打開,不喝可惜?!鄙焓殖^紅封酒壇,向自己杯中倒?jié)M。這酒液果然不凡,酒色晶瑩通透,杯上隱隱飄著一絲霧氣,未入口中,便已彌漫著甜甜的梅花香。蘇三輕呷一口,慢慢呼出氣來,稱贊一聲:“好酒!”
其他人見他已占了先,更是爭先恐后,去斟這難得一嘗的佳釀。我本不喜尋常酒氣,但這“歲寒三友”一開,香氣確實(shí)與眾不同,于是也漫斟一杯,一飲而盡。此杯是特制的松果酒,初入口一股辛辣之氣入腹,但不多時(shí),胃中升上一股熱氣,暖洋洋的極是受用。我不禁又倒了一杯竹葉青。酒色碧綠,映得玉杯甚是好看。這杯飲下去后是綿軟醇厚,四肢百骸都有熱氣流去。最后的白梅釀卻是冰涼清冷,口中盡是花香,飲入肚中清涼無比,正好中和前兩杯的溫和辛辣之氣。三杯下肚,真是有如身在云端。
蘇大哈哈大笑道:“白兄弟人風(fēng)流,喝酒卻真是豪爽。這歲寒三友入口雖平和,但三種酒喝下,后勁卻是極強(qiáng),白兄弟依然面不改色,可見酒量是一等一了?!?/p>
“啊——”我一驚,果然覺得頭暈暈沉沉,腳下也有些不穩(wěn),忙道:“你怎么不早說……”腳下一軟,又倒在竹椅上。蘇大放聲笑道:“大丈夫醉則醉矣,有何不好?今天大伙必得不醉不歸,喝得盡興才好!”一張口,又將酒倒入口中。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shí)候,三壇酒已喝得差不多,蘇大借著酒興,轉(zhuǎn)向我道:“白……白兄弟,咱們知交已有半年,為……為什么還戴這么個(gè)氣悶的斗笠?外面都傳你……你……你容貌已毀……你就在咱兄弟面前摘……摘了這玩藝兒!男兒重相貌……又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