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三)

找不著北 作者:趙強,郭桐堃 著


  樺林見了他們便笑:"我正跟何琪探討中國新聞體制的改革呢!有感而發(fā)--剛看完你們二位的精彩表演。"舒凡也笑笑,在桌前坐下,邊掏煙邊說道:"怎么樣?選拍的角度隱蔽吧?多感人??!""你們就缺德吧!"何琪一邊把切好的菜放進(jìn)盤里一邊說,"電視畫面全讓你們污染了!""何琪建議把你們臺專題部改廣告二部呢,"樺林接過舒凡遞上的煙一邊點火一邊說。"嘿,好主意!"林強一邊幫何琪把水壺從爐子上拿開一邊道。"這事兒得跟市委反映反映,重大改革建議啊!趕明兒人大政協(xié)會議咱全改廣告節(jié)目中看了。""婦人之見!"舒凡佯作嗔怪狀道,"全改廣告了我們吃誰去?要學(xué)會利用客觀條件為主觀服務(wù)--如我,以專題之名行廣告之實豐富熒屏……""樺林都是跟你們學(xué)壞的!"何琪把炒菜鍋放到爐子上,倒進(jìn)油,一手拿著菜盤一手拿著炒菜勺等著油開,一邊道,"要不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沒錯!""他跟我們學(xué)壞?"舒凡故作驚訝手指鼻尖道,"別逗啦,他是我們大伙兒的黑板報。我原本潔白如玉荷花一般,愣叫他……""嗬!他還純潔過?"何琪邊說邊把菜倒進(jìn)鍋里,"咝"的一聲鍋內(nèi)騰起一股白煙,接著便是勺碰鍋沿鍋底的聲音。屋內(nèi)頓時彌漫起炒菜的油香味與煙味交雜在一起,一會兒香一會兒嗆。

  "你不知道何琪,"林強在炒菜聲中把聲音加大了一些,"舒凡原本是很純的,少男那會兒天天寫詩,經(jīng)常對著落日亂吼,到了秋天情緒就不好--他最不忍看落葉紛飛的景象,是不是?情哥!""沒錯!"舒凡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經(jīng)常感時傷懷自嘆命薄,我純啊!太純啦!""他那會兒暗戀班上的一女孩,又不敢明挑,常寫匿名詩,一寫就幾百行,我們學(xué)校有陣子鬧紙荒,就他搞的,見了人女孩就臉紅……""哎你看走眼了吧?"何琪一邊翻炒著鍋里的菜一邊笑道,"是臉紅還是眼紅啊?""沒錯沒錯是臉紅!"樺林搶著道,"他眼不紅,只是發(fā)光,綠的,夜里瞅見挺瘆人的……""所以他那會兒筆名叫茲三似狼!"林強說完"噌"地躥起,躲開舒凡的一記重拳。屋內(nèi)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說這個筆名似曾相識。

  "哎,舒凡,你那會兒寫的那些歪詩還記得嗎?"何琪把炒好的菜盛進(jìn)盤里,倒上油準(zhǔn)備炒下一道菜,一邊說,"浪一首讓咱聽聽。""你聽他們瞎掰!"舒凡接過樺林遞上的煙道,"我多會兒寫過詩?見都沒見過。""你看這廝還拿糖了。"樺林道,"是誰啊那會猛申請用我的褲腰帶把我吊起來?這詩叫什么名字來著?""《大店頭村》--據(jù)說是河北省冒縣一專出詩人的村子,"林強指著舒凡繼續(xù)道,"他告他去過那兒,回來就變詩人了。""變都變了就甭裝丫的啦!"樺林道,"大伙兒稱你為詩人是夸你呢,別當(dāng)是害你,一般人想當(dāng)我們還不讓呢!""浪吧浪吧!內(nèi)部觀摩絕不外傳。"林強催促道,"別跟少男似的假充羞澀。""得,那就讓你們開開耳界,"舒凡站起身整整衣服,清清嗓子,對正在炒菜的何琪皺了皺眉頭,"你先甭那兒叮叮咣咣的,噪音,待會兒再炒!""就完,這菜一扒拉就成,"何琪忙不迭地說,"你先醞釀一下感情--不是講究聲情并茂嗎朗誦。""歇菜吧,你還是別讓他動感情了。"樺林遞給舒凡一杯水一邊道,"你忘他筆名啦?待會兒再嚇著你。""哥兒們一新作。"舒凡不理會樺林的玩笑,兀自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尚未公開發(fā)表,《詩仙》要,稿費開了三萬,我沒答理他們,干嗎呀?咱不能墮落,放著鬼不當(dāng)去成仙?有病?""沒錯沒錯是有病--你。"眾人皆認(rèn)真地道。這時何琪已把菜炒好,把鍋從爐子上取下重新放上水壺,然后把菜放到桌上,一邊用腰間的圍裙擦著手一邊笑咪咪地站在那兒等著舒凡朗誦。

  "得了,這下安靜了,趕緊吧!"樺林道。

  小屋里確實安靜下來,聽得見鄰居的說話聲和電視機里"天氣預(yù)報"宋英杰的聲音,他告訴大伙兒明天北京將下今年的第一場雨,說是對農(nóng)作物的生長很有利。小院里像是有人在洗東西,水龍頭"嘩嘩"地流水。胡同口汽車駛過的馬達(dá)聲和喇叭聲也隱約可聞。舒凡倒背雙手低著頭慢慢向窗邊踱去,然后仰起頭向窗外的漆黑凝視。何琪被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樂了,林強無所事事地拿起摞在地下的一本書隨便翻看。樺林坐在桌旁看著盤中的菜發(fā)呆。這時舒凡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工作問題》工作問題是謀生的問題,他讓我身不由己混入革命,其實我很想不勞而獲,只是一直沒有著落。

  鏡頭留下人間煙火,破筆寫出萬丈紅塵,我就是靠它在世上謀生,再也無法與世無爭。

  你的事跡我深受感動,你的遭遇我深感悲痛,你的理想我愿去播種,你的錢袋是否沉重?廢話少說拿錢來,否則我知你是誰?別說拍個破片子,有錢大仙也下凡。工作就是為掙錢,別跟我瞎侃理想在前,我的理想豈為你知?金錢面前誰肯落后?端著酒杯不醉裝醉,抱著小妞幻想奇跡,總有一天咱也牛B,再也不用出去工作!那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越到后面越變得激昂高亢,分貝不斷提高,以至聲震屋宇,在那個聲音消失后的瞬間,四周異常安靜,連原先鄰居的說話聲、電視聲,流水聲和汽車的馬達(dá)喇叭聲也統(tǒng)統(tǒng)地消失了--雖是剎那,但頗雋永。

  "總有一天咱也牛B!"張樺林冷不丁地大喝一聲,把屋內(nèi)的人全都嚇了一跳,何琪嗔怪地道:"你發(fā)什么瘋?有病啊!""我覺著解氣!"樺林恨恨地道。走上前與舒凡熱烈地握手,擁抱。"人民的詩人啊!你說出了我們勞苦大眾的心里話!""過獎過獎!我做得還很不夠……""你還是別夠為好。"何琪一邊往碗里盛飯一邊道,"這已經(jīng)有一位神經(jīng)病了。"樺林不理何琪,依舊握著舒凡的雙手激動地說:"好好干!繼續(xù)努力!讓這顆詩星大放光芒,升起在世界的東方。照耀千百萬工農(nóng)兵奮勇前進(jìn),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前仆后繼一往無前,死不悔改頑冥不化!""咱們共勉!""別管我!你先上,我來掩護。""待到勝利時……""風(fēng)雨下鐘山……""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你爹!""去你大爺!""張樺林吃飯!"何琪喊道。"你們二位呢?吃了沒有?""有酒嗎?""沒有。""那我們吃過了。""我也吃過了。"張樺林一揮手大聲說,"精神食糧啊!聽君一首詩,勝吃十年飯。""嘿,這倒好了。"何琪盛完飯捧著碗在桌邊坐下一邊笑著,"勞駕舒大詩星,以后每隔十年給他首詩聽聽,那得給國家節(jié)省多少斤糧食。"樺林有些不耐煩:"去去,一邊去,我們詩人這兒互相切磋你老搗什么亂?我這剛詩興大發(fā)……""你吃不吃?不吃外面發(fā)興去!""我外面發(fā)情去。"樺林笑著在桌邊坐下,端碗兀自念叨,"千年興一回還被你給扼殺了。""噢,對了樺林,"舒凡道,"上回那治癌癥的家伙--朱深,你還有印象嗎?""朱--深?"樺林苦思,"就那個什么中國什么民間唔的高才生?""哎,沒錯,聳人聽聞沒邊沒沿的那位。"舒凡笑道,"他昨兒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鬧一什么義診,在民族宮,星期天,讓我給他拍一拍。這是一檔子事兒,還告讓我給他物色一人,最好是新聞口的,給他做公關(guān)宣傳部經(jīng)理。他告待遇一流,絕對外企標(biāo)準(zhǔn),你有興趣嗎?""兼職專職?"樺林問。

  "他說都行。但兼職者百分之八十的精力得擱他這兒。""百分之百也沒問題啊!"樺林沖林強道。"咱們那兒不天天沒事嗎?一禮拜點一卯就行。""你去試試唄!"林強道,"甭耽誤寫稿,其他哥兒們給扛著,卯我替你點都行。""他能給開多少錢?到不到一千?"樺林問。

  "工資大概一千五六百吧。可能年底還有什么分紅,反正他告一年三兩個(萬)沒問題。"舒凡道。

  "這是什么公司?干什么的?"何琪扭過臉問。

  "賣他媽假藥的。"舒凡笑道,"也是一大錢沒有小錢不斷拼了縫湊個響兒的主兒。""讓樺林賣假藥去……"何琪略驚。

  "不讓他賣!"林強道,"讓他幫著賣。""這不一個意思嗎?""哎,那可不一樣。"舒凡認(rèn)真地道,"萬一出什么事,那主兒是主謀,他頂多一從犯而已。""會出事的?"何琪有些怕。

  "難說!"舒凡道,"查不著沒事,撞不到槍口上沒事,沒人裹亂也沒事,如果有,就麻煩。""那句話怎么講來著?"林強道,"夾縫中求生存有道是無利不求險,險中必有利。""商人都這樣,一碼兒的騙子。"樺林道,"職業(yè)標(biāo)準(zhǔn)就是連自個兒一勺兒騙最后玩兒一真的--錢!""我聽說現(xiàn)在逮著賣假藥假煙假酒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都斃啊!"何琪道,"最損也幾十年的判。""我告你啊何琪。"舒凡前傾身子耐心地說。"賣藥的講究賣兩種藥:一種是發(fā)燒感冒藥,一般壯實點兒的不吃也能好;另一種是治癌的藥,聽清楚啊,一般都打著輔助治療的旗號,其實你吃不吃都沒用。一準(zhǔn)兒還得玩完。這兩種都是明騙。但朱深這回玩得玄。他直接來一根治,碰著那放化療能扼制住的,他算撿一便宜;真碰著那叫板的再有點背景的,他準(zhǔn)玩兒完!""而且這家伙賣的還倍兒貴:六七十塊錢一小瓶遇上那惜金如命的還真得跟他躥嘍!"林強道。

  "那你們還助紂為虐……"何琪道。

  "噢,許丫明騙就不許我明宰?"舒凡大聲道。"反正他也是取之于民我再還之于民--吃了喝了玩了外加希望工程捐了--不一樣嗎?""總之,不能讓這家伙一人全造了。"林強也道。

  "我再混入敵人內(nèi)部。從里邊瓦解他們,為民除害外加贓款致富。"樺林做摩拳擦掌狀笑著說。

  "你得了吧你!"何琪白了一眼樺林道,"我看你就夠上一害了。趕明兒富沒致上再叫人逮起來。我告你這事甭往里摻和。""哎,你這人怎么……"樺林欲言又止,望著何琪滿目嗔怪。

  "得!出師未捷身先死。"舒凡笑著站起身。"你們倆好好協(xié)商一下,民主一些,不成就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有主意了告我一聲。""別前怕狼后怕虎的有什么呀,不就是去為騙子搖搖旗嗎?"林強說著也站起身和舒凡兩人往門口走。"你哥哥我就是看著你們倆快結(jié)婚了還一窮二白不忍心,要不這好差使我早沖上去了,管他騙誰呢,反正騙不著自己就行!"張樺林與何琪把這倆活寶送出門,返身繼續(xù)吃飯,一邊說著剛才的話題。

  "去試試,有利就沖有危險就撤,反正咱是運動戰(zhàn)。"樺林說。

  "你考慮好了啊,別偷雞不成蝕把米。"何琪吃完了,一邊收碗筷一邊道。

  "我有米嗎我?"樺林也吃完了,把空碗遞給何琪,一邊點煙一邊道,"咱現(xiàn)在還沒到偷雞的境界,頂多是搶米階段,能賠什么?""賠你自己。"何琪把剩菜歸攏到一個盤里。一邊擦桌子一邊道,"萬一出什么事,就說不把你逮起來,傳到單位去怎么辦?以后怎么在單位里混?""我壓根就沒打算在報社干一輩子!"樺林幫著何琪把鍋碗拿到小院里的水龍頭去洗,站在一邊繼續(xù)說:"知道就知道唄!有什么大不了的,正不想干呢!""你說什么?"何琪停下手里的活側(cè)仰臉問道,任憑水嘩嘩地流,"剛表現(xiàn)好點兒又來勁了,才說你這陣子像個人樣原來是裝的?我就知道你本性難移!""你這人真沒勁!"樺林覺得無法理喻,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不一會兒何琪端著洗好的鍋碗也進(jìn)了屋。碼放整齊后又把一堆臟衣服扔進(jìn)臉盆去院里洗。一邊吩咐張樺林,"哎!干點活行不行,別老跟大爺似的,把洗衣粉和搓板幫我拿出來。""大冷天的你在屋里洗不行啊?"樺林道,"再凍著,你看你現(xiàn)在那雙手,糙成什么樣了?""廢話!我愿意啊?"何琪去院里接了一盆水回來,找個小凳從爐子上拿起水壺往盆里添了些熱水,然后坐下,擼起袖子洗衣服,一邊接著道;"這些活兒我不干你干呀?這會兒倒憐香惜玉了,早干嗎去了?""男主外女主內(nèi)這是幾千年的約定俗成嘛!"樺林無所事事地在屋里來回轉(zhuǎn)悠。在門后的幾摞書前停住,隨意拿了本《玩的就是心跳》翻著,一邊道,"咱倆不早就內(nèi)定了嗎?全力保我得道,然后你再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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