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山區(qū)疑云

清明上河圖 作者:小匹夫


  白正天垂頭喪氣地走進公安局的小會議室,顏志宏正陰沉著臉訓話:"眾目睽睽之下,還是讓兇手得逞了,這是警界的恥辱,是鳳凰的恥辱。我做警察這么多年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顏志宏說著,眼眶有點濕潤了,"警察是做什么的?是除暴安良,維持社會正義,而我們呢?昨天,應該成為我們每個人的恥辱日,以此來警醒自己!"白正天找到一個角落坐下,怔怔地想著心事。

  "不說這些了,"顏志宏說道,"大家來談談整個案情。"一人說道:"兇手使用的是92式手槍,9mm口徑,根據(jù)彈道分析,射殺項忠誠、蘇清華,射傷李三清,用的都是這把手槍,不過……""那范文兵、賀春風呢?"顏志宏揮揮手問道。

  "范文兵是自殺,"白正天說道,"陸亮說他本來想去殺范文兵的,但還沒來得及動手,范文兵就自殺了。""兇手的話你也相信?"顏志宏瞪著眼睛問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正天說道,"他一下殺了七個人,也沒必要隱瞞自己殺過其他人,所以我相信他。"顏志宏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后說道:"韓雪,李三清可以撤防了,你把人喊回來。"白正天一聽說道:"顏局長,難道我們要結案了嗎?""不結案還要怎么樣?"顏志宏說道,"兇手都死了。""可是他背后肯定還有人。""又是墨家組織?"顏志宏不耐煩地說道,"小白啊,這一連串謀殺案已經(jīng)夠折騰人了,沒有證據(jù),就不要亂說話!"白正天實在受不了這個草包了,他霍地站起來說道:"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說罷頭也不回,走出了會議室,只聽到身后顏志宏恨恨地罵道:"混蛋!"離開警局之后,白正天驅(qū)車前往鳳凰大學,找到了沈蓉。

  陸亮死前說:"我絕不會像我父親一樣,被你們活活打死。"他的父親是誰?陸亮又有什么故事?這跟他的檔案被盜有什么關系?白正天把這些疑點一一道出,沈蓉皺著眉頭說道:"我們可以上網(wǎng)搜索一下試試。""上網(wǎng)搜索?""我只是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查到,姑且試試吧!"打開百度搜索網(wǎng)頁,沈蓉輸入了關鍵詞"活活打死"。

  白正天不禁一笑。

  一按回車,查到了33萬個網(wǎng)頁,兩人翻了五六頁之后,就沒興趣了。

  沈蓉增加關鍵詞"警察"。

  這次有10萬個網(wǎng)頁,但是沒有一個看上去與陸亮有什么關系。

  "大小姐,我看還是算了吧!""不著急,還有其他關鍵詞呢!"沈蓉增加了一個關鍵詞:"暫住證"。

  回車一按,只剩下2300個網(wǎng)頁了。

  "剛才是大海撈針,現(xiàn)在是長江里撈針,也好不到哪兒去啊!"沈蓉說道:"剛才的三個關鍵詞都是陸師兄說出來的,我們現(xiàn)在再加一個'陸'字試試!"沈蓉把"陸"敲進搜索欄,搜索關鍵詞"活活打死警察暫住證陸",一按回車,只剩下1500個頁面了。

  白正天托著腮幫子說道:"少了八百個頁面,現(xiàn)在是到鳳凰河里撈針了。"沈蓉拖動滾動條看了一會兒說道:"不是,我們不需要撈針,因為針已經(jīng)出來了。"白正天眼睛一亮,看著搜索結果。

  首頁的十篇文章,說的基本上是同一件事,有的是直接敘說此事,有的是在文章中引用此事。

  事件發(fā)生在二十年前,主角叫陸志剛。

  陸志剛到廣州找工作,由于初到廣州沒辦暫住證,一天晚上在東圃黃村逛街時也沒帶身份證,被兩名警察收容。陸志剛年輕氣盛,頂撞了兩名警察,后被活活打死。這一案件被媒體曝光之后,涉案的十二個兇手兩人被判處死刑,一人判處無期徒刑,其余的人分別被判以三年到十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沈蓉抬頭看了看白正天,問道:"他會不會是陸亮的父親呢?""看能不能查出陸志剛是哪里人。"這個很簡單,沈蓉一搜就搜出來了:貴州省六盤水市鐘山區(qū)老鷹山鎮(zhèn)陸家壩村。

  而陸亮也是貴州的。

  陸國超彎腰弓背地忙活著,今年區(qū)里要搞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結構調(diào)整了,鎮(zhèn)上自然見風就是雨,積極響應區(qū)委區(qū)政府的號召,引進了一批芋頭、馬鈴薯、大白菜的優(yōu)良品種,號召父老鄉(xiāng)親充分利用冬季的閑田,擴大蔬菜和脫毒馬鈴薯的種植面積。作為陸家壩村的村長,他自然要事事帶頭,況且冬天的土地閑著也是閑著,種上幾畝馬鈴薯,來年不管收成如何,總不會虧損太多。

  他從早上一直忙活到將近中午,眼瞅著快把筐里的種薯種完了,卻突然聽到地頭有人大喊:"陸國超!來貴客啦!"陸國超和老婆疑惑地抬起頭,直起腰,看著地頭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活動一下筋骨,喊道:"找錯人了吧?""沒錯,找的就是你。"陌生的男人喊著,也不嫌地里臟,就帶著那個女的一起走過來。

  "您是陸家壩的村長吧?"陌生人笑容可掬地問道。

  陸國超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陌生人問道:"是啊,你是哪兒的?""我是鳳凰市公安局的,我姓白;這位是鳳凰大學歷史系的老師,姓沈。"陸國超更奇怪了:"什么事?""向您打聽一個人。""誰?""陸志剛。"陸國超本來還客客氣氣的,一聽說要找陸志剛,便又彎腰栽起土豆來:"不是被你們打死了嗎?都二十年了,還有什么好問的?"白正天和沈蓉從鳳凰坐飛機到貴陽,然后乘汽車到了六盤水,之后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了陸家壩村見到了村長,沒想到一見面就碰了一鼻子灰。

  沈蓉跑到陸國超老婆跟前:"阿姨,你好,我來幫你種吧。"陸國超老婆憨厚地笑笑:"不用不用,你們城里人嬌貴,別把你衣服弄臟了。""沒事,我也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我會種的。"沈蓉說罷拿起一個種薯栽到畦上,培好土。

  陸國超老婆看了看笑道:"你這女娃,厲害!"沈蓉又拿起一塊土豆栽種起來,拉家常般問道:"陸村長怎么火氣那么大啊?""嗨,別理他,脾氣就是那么倔,"陸國超老婆說著便沖老公喊道,"你這人怎么這樣?。坑性捄煤谜f嘛!""我怎么沒好好說了?陸志剛是被他們打死了嘛!""你看人家這位同志才多大點?陸志剛死的時候,他恐怕還穿開襠褲呢。"沈蓉接口道:"是,是,是,那時候他的確還穿著開襠褲到處跑呢。"白正天無奈地看看沈蓉又看看陸國超,說道:"陸村長,您看……"陸國超沒聽白正天說完,就走到地頭拿起一個水煙袋,遞給白正天:"什么都別說了,走了這么遠的路,也累了,抽口煙消消乏吧。"這個水煙槍用一個粗大的竹筒做成,由于年深日久,筒壁上滿是煙垢,湊到鼻孔處,馬上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白正天笑道:"這個可是村長的寶貝啊,我來嘗嘗!"說罷,嘴巴吸住了煙嘴,陸國超把煙葉點燃,白正天輕輕地吸了一口,沒吸到煙。他又拼命地一吸,結果混合著尼古丁的水直沖到他嘴巴里,他嗆得直咳嗽,而且嘴巴里澀澀的。

  陸國超笑了:"哈哈哈,不習慣吧,這種煙,要先吹后吸。"白正天不服輸:"我再試試。"說罷又沖著煙嘴吹口氣,煙槍里的水汩汩地冒泡,然后又輕輕地吸一口,終于一縷青煙吸進了嘴里。

  雖然這次成功了,但濃烈的煙草味依然讓白正天很不舒服:"陸村長,這個草煙,勁真大。""哈哈哈,勁大有勁大的好處,"陸國超接過水煙槍,優(yōu)哉游哉地吸了一口,話鋒一轉說道,"陸志剛可憐啊,到城里打工,就因為沒辦什么暫住證,被人活活打死了。唉,這世道。"見陸國超主動開口了,白正天竊喜,剛才那口煙沒白抽,沈蓉朝他調(diào)皮地眨眨眼,繼續(xù)種著馬鈴薯。

  "他家里還有其他人嗎?""出事后,她老婆也跟著走了,受不了那刺激,上吊了。""他有沒有后人?""有個兒子,長得挺水靈的。""叫什么名字?""叫……哎喲,你看我這記性。"正在種馬鈴薯的老婆插口道:"叫狗娃。""狗娃?""別聽這婆娘的,我們這里給孩子起名字,不是狗啊貓啊,就是牛啊馬啊,好養(yǎng)。他有個大名來的,叫什么來著?"陸國超抓耳撓腮地想著。

  "是不是叫陸亮?""對對對,就是叫陸亮。""他后來去哪兒了?""有一天,村里來了兩個陌生人,說是什么會的,總之就是一個慈善組織,把他接走了,說要帶他去讀書。""那兩人叫什么名字?""哎喲,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啊?"陸國超的老婆插嘴道:"歲數(shù)大的人姓倪,因為那個年輕一點的老是叫另外那人倪老師。要不是這個姓挺怪的,我肯定也記不住。他當初叫倪老師的時候,我老聽著是你老師、你老師,哈哈哈……"白正天和沈蓉交換了一下眼色,又問道:"還記得他叫什么名字嗎?"陸國超老婆想了想說道:"好像叫什么'一晴'?"兩人眼前一亮,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但也正是因為這么容易,白正天便有點疑惑,他盡量輕松地笑著問道:"二十年的事了,他的名字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本來都忘了,你們一問就想起來了,"陸國超的老婆咧嘴一笑,"我們貴州有句民諺:'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當時我一聽到他名字就記住了,哈哈哈,他果然是只有一日晴,沒有三日晴。"沈蓉插嘴問道:"另外那個人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好像根本就沒說,老頭子,你還記得不?""的確沒說過,一直都是那個'你一晴'跟我們說話。"白正天說道:"他大概多大歲數(shù)?。?quot;"有四十了吧?穿著干干凈凈的,"陸國超的老婆說完又問道,"你們怎么想起來打聽這事了?""陸亮死了,我們來做個調(diào)查。""?。窟@……這家人……"陸國超老婆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真是老天不長眼啊。狗娃他怎么了?"沈蓉說道:"陸亮是我?guī)熜郑?hellip;…他見義勇為,犧牲了。"陸國超嘆口氣:"好人不長命,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從貴州的山溝溝里一回到鳳凰,白正天和沈蓉就來到了市郊的墓園。沈蓉說不管怎樣,陸亮是她師兄,她要去拜祭一下。

  墓園在一座小山上,向南望去,可以看到蜿蜒曲折的鳳凰河,躺在大地的懷抱中,泛著粼粼的波光,靜靜地流淌。想起點點滴滴的往事,想起師兄跟自己的爭論,沈蓉的眼眶不禁濕潤了。兩人在一座座墳墓中穿行,找到了一座新冢,那就是陸亮最后的歸宿。令兩人想不到的是,陸亮墳前堆滿了花圈,層層疊疊的,有幾十個。白正天仔細地審視著每個花圈上的挽聯(lián)--

  正氣留千古,丹心照萬年。

  舍己為人當仁不讓,赴湯蹈火見義勇為。

  青山綠水長留生前浩氣,花松翠柏堪慰逝后英靈。

  忠魂不泯熱血一腔化春雨,大義凜然壯志千秋泣鬼神。

  功同日月先烈英名垂青史,譽滿山河英雄遺志展宏圖。

  ……

  挽聯(lián)上的題名,白正天一個都不認識,他不死心,繼續(xù)查看,果然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田林祥。

  挽聯(lián)上寫的是:

  烈士高義沒齒難忘,銜草結環(huán)再報來生。

  他回憶著那天晚上調(diào)查田林祥的情景。十幾年前,一個年輕人到獄中探望了田林祥,之后為之奔走了十多年,終于找到了他失蹤的老婆。田林祥說不知道那人是誰,可為什么又給陸亮送花圈呢?其他那幾十個花圈又是誰送的呢?難道墨家組織竟會如此猖狂地集體獻祭?他不解地搖著頭,看著陸亮的墳塋,臉色突然變得嚴峻了。墳塋從外觀上看跟其他的沒什么區(qū)別,朝向鳳凰河的一面用水泥壘成了一面墻的樣子,墻的正中豎著一方碑。跟其他墳墓不同的是,碑兩側的墻壁上隱隱約約刻著一副對聯(lián),筆跡若隱若現(xiàn),筆勢卻是遒勁有力。

  白正天湊近觀看,正是他見過多次的那十個字:

  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他摸著墳墓上的字跡問道:"你覺得這像是誰的字?"沈蓉辨認了一會兒,狐疑地說道:"好像是李老師的。""走,我們?nèi)枂柲箞@的人,到底是誰來刻的!"話音未落,一個冷峻的聲音在背后乍響:"不用問了,就是我刻的。"在這個空曠的墓地,突然迸出來的聲音總會讓人惶恐緊張。二人急忙回過頭來,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人正是李三清。

  "說曹操曹操到,白警官是不是覺得很突然啊?"李三清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但那絲微笑很冷,冷得像冰,白正天感到一絲寒意。

  "是很突然,李教授槍傷尚未痊愈,就來給學生掃墓刻碑,實在是讓人感動啊。""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是正是邪,自有公論!陸亮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來看看他難道不應該嗎?""李教授果然有古樸之風,現(xiàn)在稱呼學生為弟子的老師,似乎不多了。"白正天邊說邊觀察著李三清的臉色。

  但是李三清一直微笑著,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問道:"聽說我這弟子是墨家組織的人?"沈蓉在一旁接口道:"李老師,我們懷疑他就是墨家的弟子。""哦,"李三清眉毛一揚,"兩千年前,墨家組織實行的是矩子制度,不知道現(xiàn)在矩子是誰?白警官,如果你能查出來,一定告訴我一聲。""李教授對墨家組織也這么關心?""以前不關心,還覺得你們是在捕風捉影,但是,"李三清看了看陸亮的墳墓,"陸亮殺了七個該殺之人,而你們又說他是墨家組織的人,那么這個組織肯定是除暴安良、伸張正義的了。所以白警官,如果你查出什么蛛絲馬跡,不管有沒有證據(jù),都跟我說說,我要加入墨家!"正說著話,遠處幾十號人抬著十幾個花圈逶迤而來。

  李三清說道:"看吧,這就是民心!"那群人徑直走到陸亮墳前,恭恭敬敬地把花圈擺放在前面。墳墓前本來就窄,現(xiàn)在又來了這么多人,空間顯得更加局促。又有兩個人抬著一個花圈走過來,經(jīng)過沈蓉身旁的時候,花圈上突出的一個枝條劃了沈蓉的臉一下。沈蓉本能地往后一躲,結果下面就是一個臺階,她身子立刻后仰。眼看就要摔下去了,李三清急忙躥上前去,和另外兩個吊祭的人一起扶住了沈蓉。

  兩個抬花圈的人忙不迭地說著道歉的話。

  沈蓉喘息甫定地說道:"沒關系沒關系。"人群把花圈全部放好之后,對著陸亮的墳塋鞠躬、鞠躬再鞠躬。

  白正天攔住其中一人問道:"你是陸亮什么人?""我不認識他。""那你來干什么?""報紙上說了,蘇清河也是他殺的,他是我們家的恩人。"白正天問了一圈之后發(fā)現(xiàn),這些人要么是毅仁礦難的死難者家屬,要么是九虹大橋坍塌事故中的遇難者家屬。

  那群人陸陸續(xù)續(xù)走了,白正天陷入了一片迷茫當中,這個案子到底要不要查了?

  李三清從隨身帶的背包里,拿出一罐紅色油漆和一把刷子,蘸著油漆,沿著墓碑旁刻字的痕跡刷了起來,一會兒的工夫,十個紅色的大字醒目地顯現(xiàn)出來:

  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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