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煊沒想到會在出征的隊伍中見到博格,很是詫異,難道他也要隨軍出征?見他一身盔甲,腰懸長劍,雖說已是知命之年,依然身姿挺拔,兩眼炯炯有神,威風絲毫不輸給他們這些年輕將領,不禁心里暗贊。
博格溫和地看著德煊,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孩子,有他阿瑪的勇猛、剛毅,深邃的眼眸更透著沉著與睿智,呵!不愧是阿布泰的兒子,比他阿瑪更優(yōu)秀,更出色……倘若德煊能摒棄心里的恨,好好善待夢兒,那他就別無所求了,所以他昨日進宮,懇請皇上允他隨軍出征,原因有二,一是他對沙俄的火器比較了解,他旗下的火器營,實力不容小覷,可助德煊一臂之力;二來此役兇險,他不希望德煊有事,為了阿布泰,為了夢兒,他實在不放心讓他一人涉險?;噬蠈λ恼埨t很是欣慰,特命他為督軍,與德煊一同出征。
想起昨夜雪吟擔憂、害怕的淚眼,他知道雪吟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她沒有阻攔,只一再叮嚀他要保重,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兩顆心彼此感動著。
隊伍日夜兼程趕赴雅克薩,那里已經被沙俄兵圍困。一路上德煊和博格除了討論軍務,就再無他言。
臨近雅克薩,隊伍放慢了行進速度,就地安營扎寨。因為這附近的扎蘭德,庫勒和呼貝三座城都在沙俄軍的掌控之下,成品字型,攻可集力,如一把尖刀,守能互成掎角之勢,相互支援,所以德煊不敢輕舉妄動,一面派人視探敵情,一邊等著駐滿洲里的軍隊前來會和。
德煊視察了軍中布防,見兩旗兵馬井然有序,外營五步一崗,內營各帳皆有士兵把守,又有巡兵不時穿梭巡查,個個嚴陣以待,心下安然。兵馬遠涉而來,疲憊不堪,又不熟悉敵情和地形,最怕遭到偷襲,萬不可掉以輕心。走到博格的帳外,隱約可見他又在擦拭長劍,帳外守衛(wèi)正要稟報,德煊忙用手勢制止,轉身離開,一路默然。
一聲嘶鳴劃破寂靜暗夜,德煊抬頭,原是長鷹飛過,望著當空皓月,揮灑如銀,籠得大地一片蒼茫。掏出懷間的平安符,放在掌心,那是夢兒特意為他去求來的,夢兒,你可還好?心底蕩起無盡的思念。感慨間得詞一首,低低念道:
塞北望神州,青山遙阻思更悠。
惆悵難系佳人袖,無由,孤鴻聲聲催淚流。
烽火幾時休?離恨且作壯志酬。
鐵馬踏翻城頭日,看酒,醉里伴卿斜倚樓。
"好一首《南鄉(xiāng)子》!"身后響起博格的喝彩聲。
德煊回頭,見博格正微笑著向他走來,下意識把護身符藏于身后,他可不想讓博格見到,笑他兒女情長。
"想家了?"博格依然溫和地看著他。
也許是受了雨夢的影響,每每看到博格這樣溫和的眼神,隱隱的微笑,就像個慈父一般關懷著他,德煊的心也慢慢地柔軟起來??伤荒茏尣└裰浪霓D變,他是應該恨他的,于是德煊刻意冷著個臉道:"在想我阿瑪!"事實也是如此,每次見到博格,他都會想起阿瑪,不過現(xiàn)在好像更多是想起雨夢,溫柔的眼,甜甜的笑,讓他不禁心神蕩漾……
博格搖頭笑了笑,剛才他的詩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有柔軟的情絲,有豪邁的壯志,卻沒有一個字提及心中的仇恨。最近德煊見到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避他的目光,不似以往用憤恨、凌厲的眼神來表達他的恨意,他能夠有這樣的變化,博格心里已經很是寬慰了,這說明德煊已經很在意夢兒了。他不求德煊能夠原諒他,只求他能善待夢兒,給夢兒幸福……
"想當年,我和你阿瑪一同出征,不作戰(zhàn)的時候,就像今夜,我們月下席地而坐,煮一壺小酒。你阿瑪是個豪氣、爽快之人,別看他打起仗來那股子狠勁,讓敵人聞風喪膽,談起你們的時候,他就笑,笑里也有無盡的溫柔,他最得意的就是你,說你最像他,他說,他要親自帶著你上戰(zhàn)場,把你培養(yǎng)成大清的猛將……德煊,你沒有辜負你阿瑪的期望,我想你阿瑪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博格感慨著,這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與別人談起阿布泰,而且這個人就是阿布泰的兒子,這些回憶,這些話他一直都埋在心底,今天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
德煊也有些激動,每當他征戰(zhàn)疆場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阿瑪,好想知道戰(zhàn)場上的阿瑪是怎樣的神勇無敵,可從沒有人告訴他。今天卻從博格口中聽到阿瑪的過往,聽到阿瑪對他的期望,想著阿瑪也曾把酒惆悵,不禁濕潤了眼眶,倘若今日也能父子同上戰(zhàn)場,阿瑪!咱們定能踏平敵寇,橫掃沙場……
博格見德煊熱淚盈于眶,心中隱隱作痛,這些年看德煊獨自南征北戰(zhàn),獨享關山寂寞,他就會想起阿布泰說的這句話,他多想跟他說:德煊,讓叔叔帶你上戰(zhàn)場。十年過去了,終于他們并肩疆場上,博格仰望上蒼,心道:"阿布泰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帶好他。"德煊不語轉身離去,聽得身后博格一聲長嘆念道:
大漠泛鐵舟,烽火煮酒驅離愁。
夜來胡笳聲聲幽,捋袖,誓以敵血潤神州。
天兵踏賊酋,狼煙金戈箭鳴啾。
征塵洗盡凱旋時,但求,國恨家仇一并休。
德煊腳步一頓,"國恨家仇一并休",可能嗎?夢兒,我好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