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把要離帶到闔閭的面前,闔閭大失所望,如此一個丑陋矮小的人怎么可以承當(dāng)起刺殺的重任?
看到闔閭滿面的疑慮,伍子胥對他耳語道,此人不可貌相。
闔閭依然不信,用一種不太尊重的口吻對要離說:"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要離倒是很幽默:"小人吳國東郊人士,一陣風(fēng)就可以把我吹倒,大王或許以為我完成不了你的任務(wù),但有些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闔閭冷笑道:"先生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可是慶忌的勇猛你可曾聽說?慶忌可以追上野獸,可以抓住飛鳥,我坐上四匹馬拉的車也追不上他,我用弓箭射他,他卻把我的箭矢抓住,并橫腰折斷。但是我看你身材這么矮小,他都可以把你舉起來,遠(yuǎn)遠(yuǎn)的拋出去。"闔閭對慶忌的贊譽(yù)雖然夸張了一點(diǎn),但也不過分,史書上對慶忌的勇猛有些記載。
俗話說"將門無犬子"。慶忌出身在武將世家,自幼跟隨父親習(xí)得一身好武藝,天生的壯膽,這世上沒有什么可以嚇倒他的。
慶忌高大強(qiáng)壯,但并不笨拙,他的騎射本領(lǐng)在吳國無人能及,驍勇善戰(zhàn)的父親也自愧不如,這得益于慶忌每天都去打獵。史書記載他打獵的情景:他策馬奔騰,鏗鏘的鐘鼓、嘈雜的蕭管響徹云霄,伴著千乘華蓋、萬騎獵弓,蹈越山巒峽谷,穿行瀑布溪流,折熊扼虎,斗豹搏貆。每次打獵都是滿載而歸,最狡猾最迅捷的獵物也難逃他的利箭。
一身過硬的本領(lǐng),再加上他顯赫的地位和氣薄云天的豪爽性格,吳國的老百姓都喜歡他,擁戴他,很多壯士都愿意歸附他,供他差遣。而他的父親,也已經(jīng)打算把王位傳給他。
可是,誰也無法想到,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shí)候,一場流血的政變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yùn):闔閭派刺客專諸刺殺了王僚,身負(fù)家恨國仇的慶忌只得逃亡衛(wèi)國。
聽了闔閭對慶忌的講述,要離保持沉默,臉上的表情略顯惶然。闔閭以為要離怕了,勸他說:"先生還是知難而退吧!"其實(shí)不是要離怕,而是要離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疑惑,他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對于慶忌,他也早已耳聞,在他年輕的時(shí)候也曾對慶忌仰慕非常,要不是那一場宮廷政變,他或許也已經(jīng)像絕大部分壯士一樣投靠在了慶忌的門下。
慶忌對待勇士像對待自己的手足一樣,這一點(diǎn)要離很清楚。也正是這一點(diǎn),要離有把握刺殺慶忌。每個人都有死穴,慶忌的死穴不是他有勇無謀,而是他太感情用事,太義氣用事。
慶忌可以是一個好兄弟,好丈夫,甚至可以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如果要離投靠慶忌,慶忌肯定會把要離當(dāng)作生死之交??墒菄遗c英雄相比,哪個更重要?吳國是要離的祖國,慶忌是要離心目中的英雄,祖國與英雄哪個屬于正義?
這是要離遇到的最艱難的抉擇。伍子胥在一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說先生別猶豫了,慶忌隨時(shí)有可能派兵來攻打吳國,到時(shí)吳國將生靈涂炭。
要離最終做出了選擇,放棄英雄,選擇祖國。
英雄可以有很多,祖國只有一個。
要離堅(jiān)定的對闔閭說:"大王,小人有一個計(jì)謀,肯定能置慶忌于死地!"闔閭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問:"什么計(jì)謀?快快說來!"要離沉思了片刻,面色凄然道:"可以采用苦肉計(jì),這是對付慶忌最好的辦法。"接著,要離說出了他詳細(xì)的計(jì)謀,這個計(jì)謀使他付出很多代價(jià)。
要離說,他可以假裝是慶忌的追隨者,痛恨闔閭,在一次刺殺闔閭的行動中,闔閭砍斷了他的一只手臂,并燒死了他的妻子,要離逃往衛(wèi)國,投靠慶忌,得到慶忌的信任后,伺機(jī)刺殺慶忌。
之所以說要離要付出慘痛的代價(jià),是因?yàn)殡m然這僅僅是一個計(jì)謀,但是砍要離的手臂是真砍,燒要離的妻子也真燒,只有這樣慶忌才會相信要離。而闔閭只不過損失了一點(diǎn)皮毛而已,因?yàn)橐故虑檎f得過去,要離不得不拿一把竹劍假裝刺傷闔閭的手腕。
這可以說是一次極不對稱的交易,要離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以至于千百年以后很多人都無法明白要離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僅僅是一個義字嗎?可是,義真的就在闔閭這一邊嗎?
闔閭聽了要離的計(jì)謀,開始對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刮目相看。他安慰要離,事成以后可以給要離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讓他住上吳國最漂亮豪華的房子,不是要燒死他的妻子嗎,那就把吳國最漂亮的女人賜給他,還要讓他世世代代做大官。
誘惑是巨大的,但要離卻無動于衷,他苦笑道:"即使大王什么不給我,我依然會這樣做。"這就是要離,作為刺客的要離,作為俠士的要離,一種與生俱來的宿命。
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伍子胥淚已潸然,他拍拍要離的肩膀,似乎想說什么,卻喉頭哽咽,最后什么也沒說,長嘆一聲,走開了。
最痛苦的事情還在后面等著要離,他不知道他該如何對妻子說出這一切。
回家的路是漫長的,街上車水馬龍,兩邊的酒肆飄來醇酒的濃香,要是以往他肯定會喝個痛快,可是現(xiàn)在他連借酒澆愁的欲念也沒有,可見他的心情低落到何種程度。
熟悉的家門,他卻駐足,怎么這么快就到家了呢?他實(shí)在不忍,不忍對愛妻說出那樣一個對妻子過于殘酷的計(jì)劃。
妻子盧氏正在為他縫制過冬用的棉襖,見要離回來了,驚喜之情洋溢于表,停下手中的活,為要離端來洗臉?biāo)?,又為他沏了一壺?zé)岵琛R磺袦?zhǔn)備妥當(dāng)后,廬氏又拿起已經(jīng)做了半截的棉襖。
要離神情的看著妻子,良久,淡淡地說:"別做了,我穿不上了,我要走了。"盧氏笑道,她還沒有察覺到要離的心事:"走了不是還要回來么?回來不還是要穿么?"盧氏以為,要離所說的"走"與往常一樣,只不過是去外地執(zhí)行一次任務(wù)罷了。
可是盧氏卻聽到一個令她意外的回答,要離說這一次可能回不來了。盧氏驚訝的抬起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離握住盧氏的手,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原諒我,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到底怎么啦?"盧氏追問道。
要離肝腸寸斷的說出了一切。
說完后,要離背過身去,不敢再看妻子的臉,他有愧。
盧氏像是做了一個噩夢,醒來了,卻發(fā)現(xiàn)夢是真實(shí)的,她倒不是為她的生命而嘆息,而是哀怨與要離的緣分如此短暫。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想安慰他,沒什么的,這有什么的。可是她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一刻兩個人都保持沉默。
這可怕的沉默,這讓人窒息的沉默。
要離終于忍不住了,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單腿跪在妻子的面前,聲淚俱下:"對不起了,如果有來生,我再報(bào)答你!"盧氏的淚水也大滴大滴的流下來,她趕緊將丈夫扶起,哀切的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這樣,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無怨無悔!"第二天,要離離開了家,也永遠(yuǎn)離開了愛他的盧氏。
要離不讓妻子送他,盧氏偷偷的跟在要離的后面,送一程,淚一程,要離知道妻子在暗地里送他,但他已不忍心再阻止妻子。
要離終于遠(yuǎn)去,徹底消失在盧氏的淚眼朦朧中,而盧氏也哭昏在一棵大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