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連翹還在讀大學(xué),也是在焦苦醇香的咖啡館里,導(dǎo)師帶來個有著東方臉孔和美式笑容的未婚妻,用一口怪異而緩慢的兒化音自豪地介紹:“地道兒的周口店人芭芭拉,我媳婦兒?!本妥詈筮@個稱謂說得極其熟練,膩煞旁人。
那時候二人正在熱戀期,芭芭拉比研究所的學(xué)生還頻繁地出入校園,與連翹相識是自然而然,并不巧合。對于連翹來講,芭芭拉是個特殊的存在,并非只是同為中國人的關(guān)系。她們學(xué)院最常見的姓氏是威廉姆斯,第二大姓則是李,舉目望去皆是黑眼睛黃皮膚。恰恰只有芭芭拉這個作風(fēng)洋化的中國女人,讓她有親切感。人和人的際遇很微妙,像是宗教里緣分的說法,不好解釋。
一輾轉(zhuǎn),千百個日子沒留神就過去了,這位默默為華語全球化做貢獻的愛國人士,帶著莫大的榮耀從美利堅歸來。發(fā)型未變,笑臉未變,涂了銀色眼影的眼睛溜圓,魚尾紋和歲月便也不易被發(fā)現(xiàn)。所以連翹在酒吧里幾乎一眼就認出是她,只是邏輯上不可思議,就忘了芭芭拉本來就擅長做無邏輯行為。
她倒反怪她行為理性:“認錯人了喊一聲又能怎么著?幸好突然想起來給你寫mail,要不然就錯過了。”
連翹低頭認錯:“沒看清嘛。再說當時身邊有朋友在?!?
“連翹你還是這樣,沒一百零一分把握的事都不會做。記不記以前在俱樂部里玩,不管那些男孩兒怎么朝你放電,你就只是坐在原地等,非要別人主動上前說Hello。”
“不是一回事好吧?”
芭芭拉得意道:“就是一回事。不過不是壞事,我媽那時候??淠悖f這才是典型的中國女人,什么東西再喜歡,不塞到你手里你都不會拿?!?
連翹理所當然道:“本來就不是所有你喜歡的東西都可以拿的?!?
芭芭拉不贊同:“可是有些東西呢,拿過來就會是你的?!?
連翹訝然地提醒:“那是犯法的,芭芭拉……”
芭芭拉大笑,手指比成槍狀斃掉故意與她唱反調(diào)的女人:“說了是有些東西!”
連翹向她舉了舉杯子示降,不再挑戰(zhàn)辯論癖。
咖啡溫度正好,融合了甜與苦的矛盾供味蕾享受。一如再見芭芭拉的心情,從久別重逢的喜悅,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悵然。畢竟兩人共同經(jīng)歷的那一段過去,是無可復(fù)制的,想起來,便有悄然無聲的欷歔。凝視漾著深褐色波紋的液體,連翹說:“真好,芭芭拉。”抬起頭時已對她換上認真的微笑:“你沒怎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