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去波士頓的飛機于傍晚離港,切過換日線,降落是另一個半球的傍晚。
夜里下了雨,連翹在床上翻來覆去,聽雨一聲大過一聲,不知對段瓷的行程有無影響。手機始終安靜著,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他順利起飛,空蕩蕩的房里她一個人,把被子裹得再緊,也無法驅(qū)逐盛夏里的寒意。
剛?cè)胨瘺]一會兒鬧鈴就響了,簡直要比被時差折騰還難過,眼球休息不足,輕一轉(zhuǎn)動就酸痛流淚。連翹勉強撐起精神起床洗漱,刷著牙挑衣服,選好后回到衛(wèi)生間漱掉牙膏,抬頭凝視鏡子里的自己,發(fā)怔片刻。就這樣的活著,細水長流到哪天,才是盡頭呢?
整裝出門,天還是沒有開睛,陰且悶熱。
擠公交車擠電梯,在前臺端坐8小時。
半年來幾乎每個工作日都是如此,行將機械。像今天這種厭倦感,不知從哪天起在心里萌生,愈加強烈。往往不解小莫與燕潔的興致勃勃,連翹有時會想,如果當年夏初沒帶著她嫁進連家,現(xiàn)在的自己,會怎樣?憑她的音樂細胞,縱有天才母親教導,在藝術(shù)方面也恐難有所成就。唯一可圈點的大概就數(shù)肯學上進,總之一份體面的工作,靠她自己,還是尋得到的。起點自然是降下去了,如段瓷所言,在中國版圖上,運氣比實力重要,沒有家底的青年才俊想拼份事業(yè)并不容易。倘若這樣,她如今最多熬到中層,或許扎掙著上爬。倚器這副遺傳了夏初七分模樣的皮相,業(yè)績總壞不到哪去。
如果沒有長在連家,她能夠接受這種想象中的平常人生吧。因為燕雀鮮圖鴻鵠志。
可惜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3歲那年,她被夏初帶到一個男人面前,教她說這是爸爸,并告訴她:媽媽要和他結(jié)婚了。已不記得婚禮,但他待她們母女是恨不得拿天下來討好的。連翹得到的太多,享受了太久,陷入得太深。多年后終于明白,他真心相待的,只有夏初,而自己不過是他討好夏初的工具,再淪為他對夏初打擊報復的工具……一個精心維持了數(shù)十年的謊言被揭穿時,周遭繁華煉獄。
她試圖將過去一筆抹殺,假裝沒有經(jīng)歷美衣玉食,不曾獲得令人推崇的學識榮譽,甚至他給的思維方式,也統(tǒng)統(tǒng)都摒棄。害怕借由這些,來提醒痛苦。然而在做了這么多之后,除了形式上的顛覆,根本上,什么也沒改變。她主動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亂,可記憶猶在,傷猶在。
直到段瓷不留情面戳破她的偽裝,惡毒地告知:你失敗了,連翹。
她才恍恍驚覺,傷口似乎不該捂著掖著,那些傷痛沒有自限性,必須采取積極主動的治療自己她卻懷揣一絲僥幸,盼著能夠鬼神不知地痊愈。
結(jié)果是感染化膿,越傷越深。
不覺喃喃:“差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