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位骨頭架子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死,人家的思想境界肯定早已涅了,大約早已進入了神鬼們的精神領域,當然就沒心思跟咱這貪戀紅塵的凡夫俗子說那些沒用的人間廢話了。他肯定覺得我對他說話是添亂,煩。這點兒我很能理解,所以我就沒繼續(xù)煩他。但我很奇怪:那四個黑饃排在那兒,起碼有兩個昨天的饃是經(jīng)歷過昨天那一夜的。然而那四個饃個個都是毫發(fā)無損,難道這號子里沒有老鼠?不太可能呀。我再仔細瞟了那四個饃幾眼,不錯,個個都是油光發(fā)亮完美無缺,是那種吃著略帶甜味的紅薯面饃???,還真是沒老鼠呢!這大概是模范看守所吧。
哎喲,不行了,才瞟了那幾個饃幾眼,我那不爭氣的肚皮就咕嚕咕??窠衅饋砹?。猥瑣的眼光里恨不得能伸出四個鉤子,立刻把那四個饃鉤進我嘴里,讓我的肚皮停止喊叫。我極不情愿地收回了眼光,躺到炕上閉上了眼睛瞎想起來:我會被判幾年呢?三年,五年?或許會像小說里常說的那樣碰到大赦……唉,再想也沒用,睡吧。
哎喲,不行不行,雖然眼皮子已經(jīng)閉上了,那四個油光發(fā)亮光彩耀人的黑饃影子卻似乎總是在眼前忽忽悠悠地晃著,晃得我越來越清醒。四個黑饃在我眼前每晃一下,我的肚皮里就會里應外合地咕嚕兩三下,舌頭下面就會涌出四五滴唾液。盡管那幾個雜面饃的表皮已經(jīng)干了,干得聞不出一點味道了。我卻不知怎么搞的,總是能聞出它們剛出籠時的芳香。
如果把一個精力旺盛的棒小伙子綁緊了,把他和一個潔白耀眼肉乎乎的光屁股漂亮妞關到一間屋子里;或是把一個餓鬼的嘴用膠帶紙給貼嚴實了,面前給他擺上幾個剛出籠的狗不理包子,那滋味就可想而知了。我面臨的就是這樣的處境,那四個黑饃就像漂亮妞或是狗不理包子那樣勾心掛魂,讓我難以入睡。
但我又不能死皮賴臉地對骨頭架子說:既然你一心想死,人間的一切對你就沒什么意義了。我成全你,廢物利用一下,把這沒有意義的四個小黑饃讓我吃了吧。你臨升天以前做了這件好事,等你去了那個世界以后我一定會經(jīng)常懷念你,每到你的周年的時候我一定給你燒紙焚香說好話……那樣做太缺德。況且,即使是我抹了臉給他說了,看他剛才那架勢,從他緊閉著的嘴唇里肯定不會擠出一個字來,肯定得把我晾在一邊。我要想吃那幾個饃就得不經(jīng)允許自己動手拿,其實也就是偷,是搶……
正閉著眼瞎想,鑰匙板又嘩啦嘩啦響起來了。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嘩啦聲停在了我們這個監(jiān)號的鐵門前。然后能聽得出是找鑰匙,開鎖,“吱兒”一聲門開了。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嘩啦”,一聲“哎喲!”,聽聲音像是打在屁股上了,一個人被推了進來。“咣當”,門又關上了,“咔嗒”一聲上了鎖,嘩啦聲便由近及遠不緊不慢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