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兒,快點兒!叫到名字的都趕快給我滾出來!快點兒啊!別自找難受??!”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九月份的一個早晨,小窗戶外面的天空剛剛泛白,鑰匙板班長就在院門口晃著鑰匙板大喊起來了。
“又游街了,又該加餐了,看這回誰有福吧?……”白凈子就像餓了幾天的貓聞到魚腥味一樣激動起來了,趕忙爬起來扒住鐵門,費勁地從監(jiān)視窗旁邊的小縫里往外看,一邊小聲嘟囔著。他希望班長能把他叫出去游街批斗。
上星期連著游了一個星期的街,把我們分期分批拉到十幾個地方批斗了好多次。因為游街批斗時的體力消耗遠(yuǎn)比蹲看守所要大得多,所以在把游街的人拉出去以前,都要多給半個黑饃填填肚子。鑰匙板說這叫革命的人道主義。其實是怕饑餓過度的我們在批斗過程中休克昏倒,那就太煞風(fēng)景了。但事情總是一分為二的。游街批斗可以讓你多吃半個黑饃,卻得用小繩把你綁上半天,那滋味可不好受。但畢竟是已經(jīng)餓得想起食物就禁不住要流哈喇子了,所以盡管白凈子怕綁繩怕受罪,但為了能多吃半個黑饃,他還是盼望著能被綁起來游街。
“游你媽的鬼喲?!惫穷^架子躺著不動,不以為然地說:“天還得亮,哥兒弟兄們都還都閉著眼睛背床板,游街游給哪個龜兒看?”一副見怪不怪的架勢。
是呀,游街不該這么早嘛。盡管看游街挺熱鬧,可它畢竟不是發(fā)獎金給補(bǔ)助的好事,又不是不算經(jīng)濟(jì)賬的政治任務(wù),誰愿意這么早就爬起來看游街呢?側(cè)耳再細(xì)聽,果然,跟游街的動靜不一樣,能聽到院子里進(jìn)了不少人,還有拉槍栓檢查槍支的嘩啦嘩啦聲,不像是游街開批斗會的氣氛。我靈機(jī)一動說:“大概今天該開宣判會了吧?”我猜想。
“不會,肯定不會。”白凈子立刻斬釘截鐵地反對:“每一批總得槍斃一二十個吧。咱們一直都沒聽見有誰砸鐐開鐐,那怎么開宣判會?”
“哪個說的槍斃人一定要砸鐐?不砸鐐,就打不爛腦殼么?咯老子不信。”凡是白凈子說的話,骨頭架子總愛故意打蹩。
“槍斃以前都要先給判決書,還要砸鐐,這是司法程序!”為了證明自己論斷的準(zhǔn)確性,白凈子說出了一個專業(yè)用語,滿臉不屑地斜眼看著骨頭架子?!肮簿质悄銈兗议_的?你想咋槍斃就咋槍斃?槍斃人不給判決書也不砸鐐,不走司法程序,咱國家不早就亂套了!”
我們這些人都是生來第一次進(jìn)看守所,沒經(jīng)驗,不知道判刑的規(guī)矩。但在分局看守所的時候都聽二進(jìn)宮的犯人(已經(jīng)服過一次刑的犯人)講過:到了市看守所,宣判以前要給判決書,要讓你簽字,要給你講明上訴期。而被判死刑的犯人只要一給判決書,馬上就得砸上腳鐐關(guān)進(jìn)死刑號。死刑犯的腳鐐據(jù)說重四十八斤,臨拉出去槍斃以前腳鐐才能除掉。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判決書,也沒聽見有誰被砸上腳鐐;而開宣判會又不可能不槍斃幾個人,所以白凈子推斷今天不會開宣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