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心醉的西瓜拉進監(jiān)獄的第三道鐵門里（監(jiān)號區(qū)）來了。瓜皮翠綠個頭勻稱，幾乎全是七八斤一個的，四分錢一斤。這是自文化革命開始后犯人第一次買西瓜，久違五年了，大家自然是熱情高、興趣大。但買瓜的積極性卻不高。因為每個犯人一個月的零花錢只有兩元整，這兩元錢包括你的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煙葉等等一切，也包括這次四分錢一斤的西瓜。

    一個月兩元錢，每天平均六分六厘六六六六……無限循環(huán)小數(shù)。逢到大月三十一天，每天才能平均到六點四五分。在我判刑的一九七零年，兩元錢正好能買三角八分一籠的蒸餃四籠和一角二分一碗的餛飩四碗，剛夠兩個人吃一頓飯，還得是飯量小的人。而這兩元錢得買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煙葉，怎么會夠用呢？買一條洗衣服的“中州”肥皂都得花掉四毛六分錢，就幾乎消耗“月工資”的四分之一了呀。

    但事實讓我明白了人的適應能力是相當強的。別說每月發(fā)兩元了，即使再減去一半，只剩下一元，犯人們也照樣能購買煙葉肥皂毛巾牙刷牙膏和西瓜。去年李如虎的老母親來看他，李如虎竟然能把他五年的積蓄四十五元錢讓他母親帶回去，讓呂干事在大會小會上表揚了好長時間。真沒想到這位手毒心黑的原民團副團長竟然那么孝順，也沒想到這位副團長這么勤儉。為了說明政府讓他住監(jiān)獄是件好事，李如虎常說監(jiān)獄里的生活比他家的生活要好得多，起碼頓頓都有雜面饃，不用發(fā)愁會斷頓。而他在家的時候可是一到青黃不接時就得吃紅薯秧，經(jīng)常斷頓，幾乎每年都要出去要飯。他說他也是苦孩子出身，生活苦哇……似乎他是貧下中農(nóng)犯了錯誤進的監(jiān)獄。

    相對于我們分隊的其他人說來，我比較“闊”。母親上一次來看我時留了二十元錢，就看我敢不敢花了。在監(jiān)獄里來錢不容易，花錢也得冒風險。

    “登記啦，登記啦，都要多少?！狈株牬笾敌抢钊缁⒛弥粡埣堃恢ЧP，揮著手招呼著。

    大伙只是議論，只是翻來覆去地摸、拍，沒有一個人報數(shù)要多少斤。

    “都誰要？咋沒人吭聲？”李如虎又喊起來了。他雖然喊得厲害，但誰都知道他不會買，他絕對不會亂花一分錢。

    賣出幾個西瓜以后，交易就停下來了。家里能送錢，有資本花錢的人現(xiàn)在都不敢吭，怕要多了別人會眼紅，會自找倒霉；買少了又覺得好不容易遇到這一次，怕對不起自己的嘴。而那些壓根就不準備買的犯人，就像李如虎之類則是虎視眈眈地盯著想買瓜的人，希望在別人買瓜吃瓜的過程中找出反改造的蛛絲馬跡以便向政府匯報立功減刑，希望在吃西瓜的過程中能揪出幾個越獄犯或是一個反革命集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