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里沒有看守，躺在床上的人手上沒戴手銬，腳上也沒腳鐐。除了他的光頭以外，沒一點(diǎn)像犯人的地方。犯人哪有這么自由的？小說電影里的犯人，即使進(jìn)醫(yī)院看病也得有人看著，得戴手銬腳鐐。

    呂干事斜著眼注意到了我的疑惑，自言自語似地感嘆道：“還是這家伙省事，用不著手銬腳鐐，用不著專人看管。你就是把他抬到他家門口，他也爬不進(jìn)大門。嘖嘖嘖，要是犯人都這樣多好！”

    哦，這家伙下不了床了，怪不得沒人看他呢。

    “躺床上不用干活，一天三頓飯都有人送到嘴邊，蠻舒服嘛?！眳胃墒掳l(fā)完了感嘆，微笑著問床邊的女大夫：“咋樣，怕不怕他？他可是個勞改犯呀，還是強(qiáng)奸犯呢！”

    “怕他個屁！”女大夫一撇嘴。“高位截癱，廢人一個。”

    “哦……”呂干事點(diǎn)著頭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但眼光卻從眼角處瞄住了我，看我聽了這話會有什么表情。

    “這家伙下半輩子都得屙在床上尿在床上，純粹是個造糞機(jī)器，你們還不斃了他？”女大夫的話說得輕飄飄的：“留著他是個負(fù)擔(dān)，還叫人家說你們對階級敵人手太軟?！闭f著又白了那個犯人一眼，說：“要換了我，我就把他撂到漫天野地里，管他是狗吃還是狼叨呢！這倒好。”女大夫兩手一攤眼一直：“還得讓我們的革命同志給這鱉孫擦屎接尿端茶送飯，就跟他是個為革命負(fù)傷的功臣似的，呸?！睕_那犯人的床邊吐了口唾沫。

    “我們也要講革命人道主義的呀?！眳胃墒虏灰詾槿唬骸八窃姜z未遂，沒重新犯罪，也不能說斃就斃呀。更不能撂到漫天野地里喂狗了。”

    “那咋辦？以后讓誰伺候他？反正你是不會伺候他?！迸蠓蚱擦艘幌伦欤骸熬退@樣子，別說勞改犯了，換了平常老百姓也不行呀。就說我們鄰居那個老頭吧，不就是中風(fēng)嘛，癱到床上才一年。床前難有百日孝，一點(diǎn)都不錯。他有倆兒子倆閨女，兒子媳婦閨女女婿都不管他。給他一個人弄了間小黑屋，讓他光著屁股蓋床被子，屁股下面的床板上挖個大洞，洞下面放個尿盆，讓他隨便屙隨便尿，一天給他打掃一次。哎喲那個臟呀那個難聞呀，離八丈遠(yuǎn)都能把你熏得捂鼻子打噴嚏。他那些孩子也真夠嗆，不知從哪兒搞了個防毒面具，該誰進(jìn)去了就捂臉上。哎喲喲那老頭受的那個罪喲，還不如死了痛快?！?

    “是是，誰都不愿意落到那種地步。”呂干事?lián)u搖頭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可他非要走這一步，我們有啥法子？不過，要是按照以往的做法呢，反正他已經(jīng)失去活動能力了，咱通知他家里，讓他家來人把他領(lǐng)回去。他躺在家里跟躺在監(jiān)獄里一個樣，都不能再危害社會危害人民。這樣做對他也人道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