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兒喲龜兒喲……”耗子小聲嘟囔著，雙手下意識地在胸前上下摩擦著，像是想擦干凈手掌里的臟東西。但他到底是當過兵上過陣的人，略微想了一下便慢慢蹲了下去，抓住李如虎的左肩想把他翻過來。他先把頭扭過來閉上了眼睛，扳著李如虎的肩膀慢慢地讓他側過身來，然后“嘿”地喊了一聲，一使勁把李如虎翻了過來，馬上就躲到了我的身后。

    乖乖，李如虎的臉可真讓人惡心。右半邊臉還是那成片的大麻子，只是已經糊滿了血，像一大塊血紅色的石榴皮。右眼微睜著，與世無爭地盯著天花板，而左眼球已經從眼眶里掉了出來了。左半邊臉皮幾乎全被擦掉了，沒了臉皮的臉是暗紅色的，看起來就像是半塊扣在脖子上方的生豬肝。擦掉皮肉的顴骨閃著瘆人的白光，凸出的左眼球掛在顴骨上面的皮上，往地上滴著血滴。左邊的半個上嘴唇被擦掉了，但在嘴角處還有皮連著，像是嘴角長了一堆紅木耳。沒了上嘴唇，左邊的上下牙就都齜了出來，就像鹵兔子頭嘴上的牙。牙縫里呼哧呼哧地向外冒著血沫子，就像一只能吐血泡的螃蟹。

    我和耗子都嚇愣了，呆呆地盯著那張血臉一動不動。我的后腦皮一個勁發(fā)緊，想趕快跑開，但卻拉不開腿。

    李如虎嘴里的血沫子呼哧呼哧一個勁地往外冒，冒著冒著就幾乎蓋住了半個臉。這時候可能是三號打漿機啟動了，電壓一低，燈光暗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像油燈一樣的燈泡，等眼光又回到李如虎臉上時，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心猛一緊，頭皮一麻猛一激靈。在幾乎看不清東西的朦朧中，李如虎的脖子上像長了半個切開了的西瓜，已經熟淌了的黑紅沙瓤正往下滴著血水，隱約還有幾個蒼蠅在上面蠕動。我嗷地叫了一聲，扭頭就往外跑。這么可怕的西瓜！

    誰都說不清李如虎是怎么摔倒致死的。也許是漿池邊上沾了紙漿，太滑了；也許是他的頭猛一低發(fā)暈了，就像我們蹲得時間長了猛地站起來那樣；也許是他長時間的拉稀再加上勞累而體力不支了。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吧，反正是李如虎摔倒了。因為他剛在皮帶輪旁干過活，還沒顧得上裝上防護罩，摔倒時正巧倒在了皮帶上，被帶進了巨大的飛刀輥皮帶輪里。他的胸部被飛快轉動的皮帶輪和皮帶狠狠地擠了一下，那根二十多厘米寬的平皮帶被他粗壯的身體給崴掉了，他也被甩了出去，狠撞在水泥臺上，臉被蹭成了爛西瓜。

    當大伙都圍過來以后，我只敢遠遠地站在人圈外面看。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要把李如虎送到醫(yī)務室，耗子說還是等政府來看了再說吧，反正已經死了。的確，李如虎嘴里的血沫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往外冒了，分隊大值星李如虎已經“因公殞職”了。但不能算因公死亡，只能算獄斃。李如虎的內臟被皮帶和皮帶輪給擠爛了，因內臟大出血而死。和他內臟受的傷相比較，他那蹭掉臉皮蹭出眼球的傷應當說是相當輕的。盡管能把我和耗子嚇得睡不著覺，卻并不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