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干事的話可不是嚇唬人的。別看他穿戴平常其貌不揚,講起話來也是溫吞吞慢不唧的,他可是一位不管說什么話都絕對兌現(xiàn)的政府。我剛分到一分隊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厲害,那是去年。
那天是中班,按規(guī)定是十二點下班。但已經(jīng)半夜十二點半多了,我們一分隊的犯人還都站在離第三道鐵門約二十多米的地方,等著呂干事把我們送回監(jiān)號。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還沒到十一月份就把小雨里摻上了雪粒冰碴,讓颼颼的小風卷著抽向我們的臉,把我們凍得個個縮頭藏脖嘴臉烏青。但我們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兒,一直等了半個多小時。周圍只是一片寂靜,我們都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聲交頭接耳猜測呂干事今天為什么會來晚。聽老犯人說,呂干事平時都是很準時的。
大約快到一點的時候,從遠方的黑暗中隱約傳來了一個人的歌聲。“來了,來了。報告大家一個振奮人心的大好消息:呂干事來了。”大臭蛋朱炳章扭過頭來,用廣播員的詞句小聲對大家說。盡管大家都說他“半生”、“缺把火”,他卻總愛出個風頭露個能。
“朱炳章!不準亂說話!”李如虎立即制止他。
“……社員……就是那……藤上的花……啊……”歌聲漸漸近了,從木工車間后面拐出來一個胖胖墩墩的小個子,正是我前天才見過的呂干事。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我們,跑了調(diào)又沒摳住板沒砸住眼的“社員都是向陽花”一直沒斷:“……藤兒越……呀壯,瓜越呀大啊,瓜兒越呀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喲。”最后拖腔的時候他大概是走神了,左右腳相互絆了一下,差點沒一頭栽出去,趕忙抱住了旁邊的電線桿。“啊啊啊……”馬上就改成 “呃,呃……”聽聲音有點兒想吐,看來呂干事是喝醉了。
據(jù)老犯人講很少見到呂干事喝醉,所以大家總是見到他嚴肅正經(jīng)的一張臉。那天大約是喝多了酒,放松了精神,就向我們露出了他被酒精浸泡過的另一張臉,就不那么嚴肅正經(jīng)了。他干嘔了幾口,大概是覺得舒服了些,就抬起了頭??吹轿覀冞@群縮手縮腳的倒霉蛋正排著隊在等他,便推開電線桿子,竭力站直了,穩(wěn)了穩(wěn)神,一步一頓地走了過來。
“都凍壞了吧,???受委屈了吧,?。抗?hellip;…”他站在我們面前背著手,晃著腦袋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凍死蒼蠅,未足奇!哈哈哈……把蒼蠅凍死,并不奇怪,我們就是要把蒼蠅,全凍死。蒼蠅,是四害嘛,討厭!蒼蠅……蒼蠅,都得凍死。”他忽然話頭一轉(zhuǎn):“蒼蠅,都凍死了,那你們……算個……算啥逑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