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師父，是仙人，除此之外，還能是什么？

　　她不知道。

　　天亮之前，胡砂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流淌著杏花香氣的斑斕夢境。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他有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整個春天都藏在這雙眼里。

　　忍不住，款款靠近，像是怕驚了他似的，隔著嫣紅粉嫩的杏花，細(xì)細(xì)看他。

　　在這里，他不是仙人，不是師父，只是春日陌上偶遇的一個少年郎。

　　她眼睛也不敢眨，只怕眨一下，便要害他消失。

　　他回過頭來，在皎白嫩紅的杏花中微微一笑，喚她：胡砂。

　　天亮了，她醒了。臉上有一顆淚。

　　胡砂怔怔望著外面微亮的晨曦，到底還是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日上三竿的時候，鳳狄來了，表情冷漠卻是滿頭大汗，估計他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這里的。

　　“走吧?！彼驼f了兩個字，便急匆匆地拖著胡砂騰云飛走了。

　　如此這般折騰，趕到芳準(zhǔn)院落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床上等睡著了。鳳狄臉色發(fā)青地過去跪下，沉聲道：“弟子誤了時辰！請師父責(zé)罰！”

　　芳準(zhǔn)打個呵欠，揉揉眼睛起身喃喃道：“罰什么罰，還不快走，遲到的人可是要罰酒五杯的?！?br />
　　他緩緩走到胡砂身邊，抬手將她耳邊的亂發(fā)理了理，柔聲道：“頭發(fā)都亂了?！?br />
　　胡砂只覺心臟一陣猛縮，情不自禁垂下頭，臉上燒得厲害。

　　桃源山雖然遭受了梼杌的一次重創(chuàng)，卻也不愿示弱于人，故而發(fā)出去的請?zhí)粡堃矝]收回，今日景鸞宮來的各家散仙，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人，三三兩兩聚集在園中，相談甚歡。

　　芳準(zhǔn)剛進去，便有許多散仙笑吟吟地圍上，連聲道：“這下你可遲了，最遲的一個！來來來，罰酒五杯！”

　　早就人用白玉壺斟了五杯酒遞上來，芳準(zhǔn)慨然不拒，一氣飲干，將最后一個杯子倒過來捏在手指間，笑道：“這下可不怪我了吧？只是許久不見，你們這頑皮性子還沒改。見著倒也親切?！?br />
　　眾人都哄然笑道：“最最頑皮的就在這兒站著了，他還好意思說別人頑皮！”

　　鳳儀因為昨日受傷，不能出門，這次來的只有胡砂和鳳狄。他倆因是弟子，尚未得道成仙，只能跟其他弟子一樣，在角落里干站著。

　　好在這園中景致綺麗，名字叫景鸞宮，卻并非宮殿，而是一座花園。里面四季諸般美景都可見到，這邊還是櫻花飛揚，對面便已是紅葉亂舞，再轉(zhuǎn)個彎，那里又是白雪皚皚、梅花香寒了。

　　胡砂在園子里走來走去，一會兒捉一把白雪來捏雪球，一會兒又去撿紅葉放荷包里當(dāng)做書簽，一個人玩得倒也自得其樂。

　　忽聽后面有人朗聲報道：“逍遙殿，青靈真君到——”

　　胡砂像是被天雷劈中一樣，幾乎要跳起來，急忙轉(zhuǎn)身，卻見一個須發(fā)皓白，穿著藍(lán)衫的老仙人翩然降臨，身后還跟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小道童。那容貌，那神態(tài)，竟與畫上的沒有二樣。果然就是他了！

　　胡砂拔腿便要上去，不防被芳準(zhǔn)一把拽住手腕，“現(xiàn)在別去！”

　　她又急，又激動，又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像是有冰水與熱水輪流澆灌似的，只覺渾身都在瑟瑟發(fā)抖，竟是安靜不下來。

　　芳準(zhǔn)安撫地將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輕道：“乖，冷靜點?，F(xiàn)在別沖動?！?br />
　　這位青靈真君似乎面子很大，資格也很老，諸位散仙都過去與他問好，態(tài)度甚是恭謹(jǐn)。芳準(zhǔn)隔空朝他抱拳點頭示意，見胡砂臉色蒼白蒼白的，他不由又道：“他身為真君，自是不同尋常，你不得失禮，務(wù)必要恭敬小心?！?br />
　　胡砂只覺他的聲音在極遙遠(yuǎn)的天外，一點也聽不清，她眼里只有那白胡子老頭一人。

　　她定定地看著他微笑與眾人說話，定定看著他望向這里，定定看著他朝這里走來——她的膝蓋快要支持不住，恨不得立即跪在他面前，求他寬恕，求他送自己回家。

　　青靈真君一直走到芳準(zhǔn)面前，含笑道：“芳準(zhǔn)老弟，多年不見，可還安好？那咳嗽的舊疾，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