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1 幫手的條件

歷史竟可這樣讀2:變革時代的君臣博弈 作者:老絲


申侯正在屋內(nèi)打圈競走。

他很痛苦,他很著急,他很迷茫,他很驚恐。他端起一杯茶,咕咚一聲喝下去,卻冷不丁又“噗”的一聲吐出來。

水好冰涼,但他的心比水更冰涼。

事態(tài)的發(fā)展早已出乎他的預(yù)料。他本天真地打算借犬戎兵圍京師以向周幽王施加壓力,恢復(fù)他女兒和外甥的王后與太子之位。功成名就后,再給犬戎一點財物,算作答謝。

可現(xiàn)在犬戎卻把周幽王給殺了,把堂堂的大周王后扛回家做了壓寨夫人,把周人的府庫和宗廟社稷也搶掠一空。

申侯作為幕后黑手,已足夠亂臣賊子的條件??墒?,甘苦僅自知,申侯唯有打落牙齒往肚里咽。

局面豈是他所能掌控?兵是犬戎的兵,而非他申國的子民。他把犬戎當(dāng)成了一顆棋子,犬戎也把他當(dāng)成了一塊敲門磚。

各取所需。

但是,犬戎取得太厲害了。面對京都這個花花世界,犬戎的貪欲立刻被放大了十幾倍。那惡狠狠的眼神,淌滿了口水的嘴角,充滿了令人鄙視的猥瑣和邪惡。

洗劫,這就是犬戎的政策。

遇人舉刀,殺;遇屋舉火,燒;遇財舉手,搶。

一個繁花似錦的國都,短短幾天,在犬戎的魔爪下,近乎成了廢墟。

死人。

到處都是死人。

每天都在不斷地死人,每天都有無數(shù)顆頭顱被斬落,都有無數(shù)的婦女被奸殺。

但,終于還有活著的人。

縱使兇殘喪失人性如倭寇,亦不能滅我華夏,何況區(qū)區(qū)犬戎?

活著的人開始憤怒,憤怒開始沸騰。但他們手無寸鐵,打不過犬戎,所以他們只能咒怨,而首當(dāng)其沖被咒怨的自然是他——申侯。

如果沒有他的引狼入室,我華夏河山何能如此狼藉不堪?我華夏人民何能如此慘遭荼毒?

申侯在重壓之下,近乎精神失常。他的先祖畢竟曾是朝廷重臣,曾幫助大周天子打下過江山,他又何敢去做一個天怒人怨、叛逆不肖的子孫?

他原本只想威脅一下,可沒想到最后卻淪落成了漢奸。

頭號漢奸。

超級走狗。

他不堪忍受此等侮辱。

但,不幸的是,更不堪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而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隱憂。

犬戎不走了。不但不走,而且還為長期盤踞做準(zhǔn)備。

既然這里溫柔似水,吃喝不愁,那么為什么還要回到那凄寒荒涼的西北?那里的風(fēng)會皸裂臉龐,那里的水會干皺手掌。

申侯的膽都嚇破了,苦汁全傾而出,他在黑夜中一個人含淚嘆息。

可是,任人宰割不是申侯的風(fēng)格,尤其是被人永久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奇恥大辱,誰可受之?

申侯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而且擁有卓絕的智慧,這樣的人可謂之人精。

人精要出手了。

和當(dāng)時周幽王選擇逃亡驪山一樣,申侯也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趕走犬戎,還天下江山于大周。

但,申侯不會那么悲壯,他比周幽王更有斗爭經(jīng)驗。

這個經(jīng)驗還屢試不爽。那就是,找?guī)蛢础?/p>

申侯自度絕不是犬戎的對手,所以戎主也根本沒把他當(dāng)回事,能容忍這塊敲門磚在自己臥榻旁躺這么久,戎主實在已夠仁慈的了。

戎主早已毫不客氣地把整個豐鎬城作為了自己的臥榻,而且還把堂堂的大周王后當(dāng)成了自己公開縱欲的對象。

那個可憐的女人。

那個經(jīng)過人間白眼磨難又經(jīng)過帝王千愛萬寵的女人,在犬戎的鐵蹄下,屈辱地活著。

在敵人的賊窩里,申侯開始急速運轉(zhuǎn)他的大腦,他在分析幫兇的選擇標(biāo)準(zhǔn)。

為了標(biāo)榜正義,我們暫且把幫兇變性為幫手。

真正的幫手并不是隨便湊合的。后世荊軻若非秦舞陽的失招,秦始皇的小命怕也早嗚呼哀哉了,歷史該換成另外一種樣子。申侯卻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拿過一塊竹片,認(rèn)認(rèn)真真寫下了幫手的三個條件。

其一,必須要近而強。時間不等人,他現(xiàn)已坐在火山口,實在耗不起。符合此條件的,非晉、衛(wèi)莫屬。

其二,必須要有打敗犬戎的經(jīng)驗和威信。犬戎現(xiàn)志驕意滿、盛氣凌人,不能在風(fēng)頭上輸給它。此非秦莫屬。

其三,必須要喊上鄭國。鄭伯友之死,他難辭其咎。最妙的解脫辦法,就是喊鄭人來找犬戎復(fù)仇,他趁亂推得一干二凈,跳到圈外。

主意一定,申侯唰唰唰地奮筆疾書,四封密信由他強大的間諜系統(tǒng)發(fā)出。

衛(wèi)武侯接到密信時微微一笑,這封信對于他來說猶如一場及時雨,他決定舉傾國之兵以勤王。

這牽涉到一個秘密,一個他身世的秘密。

衛(wèi)國自康叔立朝以來(見本書第一冊11.3節(jié)),經(jīng)七世傳至頃侯,頃侯腦子甚為活絡(luò),大量行賄當(dāng)時的老板周夷王,遂被冊封為侯爵,名列諸侯。頃侯死后,傳至厘侯。厘侯嫡長子為共伯余,依制立為太子,衛(wèi)武侯則為次子。

衛(wèi)武侯心高氣傲,不甘久居人下,遂趁厘侯下葬之際,率眾在墓地襲擊共伯余,共伯余倉促難應(yīng),逃進墓道。但前已無退路,后又有追兵,共伯余只好長嘆一聲,抽出長劍,抹了脖子。

如此倒也省事,衛(wèi)武侯直接把他哥哥和爸爸就地打包合葬在了一起,自己歸國后,繼任大統(tǒng),成為了衛(wèi)國第八代主人。

衛(wèi)武侯的經(jīng)歷很像后世的一個人:李世民。

不但前面像,后面更像。所以,衛(wèi)武侯是個賢明的君主,兢兢業(yè)業(yè),仁義愛民,國遂大治,民心盡附。

但殺死哥哥去篡位實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歲月雖已磨平了這樁丑聞,無論是周王室還是老百姓都默認(rèn)了他的正統(tǒng),但他心中卻始終還有個疙瘩,覺得處理得不夠完美。

而此番救孤勤王,實乃天賜良機。

衛(wèi)武侯帶領(lǐng)所有家底日夜兼程地向豐鎬開去。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早有人捷足先登,搶了頭籌——鄭伯友的兒子,世子掘突。

衛(wèi)武侯只是為了搶功勞,而掘突卻是報殺父之仇,心情之急迫和腳力的快慢自不可相提并論。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掘突第一時間到了豐鎬,第一時間向犬戎發(fā)起了致命的攻擊。

可惜,被致命的不是犬戎,而是他自己。

頭籌的意思只是指第一名。可以是勝的第一名,當(dāng)然也可以是敗的第一名。

掘突不幸位屬后者。年輕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但憤怒讓掘突喪失了理智,他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命令搭起長梯,抱起巨木,死命攻城。不過,堂堂大周王朝的國都豈是說攻就攻下的?其城高池深,亦不言而喻。

這也從側(cè)面說明,戎主并非是個草包。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絕非浪得虛名。

戎主是個懂武略的人,對付掘突,他使用了兩個法子:以逸待勞,前后夾擊。

戎主冷笑看著身邊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而此時,外面攻城的節(jié)奏已很急迫。掘突的仗似乎已打到關(guān)鍵時刻,犬戎的士兵則渾然不覺,只在城門上晃悠,看到鄭軍快爬上來了,則一腳過去把梯子踢翻,鄭軍吱哇連連,紛紛摔為肉泥。

兵比別人少,人比別人累,還要仰攻,這仗如何打?掘突只好面對事實,天黑時,部隊撤了下來。

他撤了,犬戎卻吃飽喝足要上了。

呼啦一聲,豐鎬城門大開,惡狠狠的犬戎兵揮舞著西域彎刀潮水般向鄭國人的營寨涌來。掘突一驚,剛要傳令迎戰(zhàn)。卻聽背后的叢林再起一陣鼓響,又有無數(shù)的西域彎刀涌來。這就是戎主埋下的伏兵,由左先鋒滿也速統(tǒng)率。

掘突大敗。

他帶著殘兵敗將慌不擇路地向東北方向逃竄。終于在一片荊棘中,他們甩脫了敵人的追擊。

掘突情緒異常低落,他埋著頭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自責(zé)。身上的素白縞衣,在金黃的夕陽映照下,鋪滿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他在長吁短嘆,可殘兵敗將也是要急著吃飯的。

士兵們掘好土坑,埋好鍋灶,向坑洞里塞滿樹枝,用火刀、火鐮擦出火苗,一股青煙悠悠升起。

他們在伸長脖子渴望著,一會兒就該彌漫起香噴噴的米飯味了。只是,他們伸長的脖子卻首先看見了一支銅墻鐵壁般的大軍向青煙處疾馳而來,猶如犬戎奔向驪山的烽火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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