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勁松在縣供銷聯(lián)社開完黨建工作會議后，回到家天已經(jīng)黑了。他給自己定了個原則：除了招待上級和重大會議，一般不在外面吃飯。

女兒蕓蕓又不在家，她有忙不完的聚會，只有雅麗呆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見丈夫回來了，就去廚房端菜。

“上面還沒消息嗎？”雅麗對李勁松那一紙任命很關心，其實換任何人都會關心的。李勁松笑笑，撇開話茬說：“公務員考試快到了，要蕓蕓多復習才行。還有那個吳茵的弟弟……”

丈夫顧左右而言他，讓雅麗有些失望，她說道：“這事對你來說也那么麻煩嗎？”言下之意是在自己一手掌控的權力范圍內(nèi)，這事也搞不定？

“正因為是我的子女親戚，才不太好辦?！崩顒潘缮裆仄饋?。匆匆扒了幾口飯，突然想起什么，抬頭說，“對了，春節(jié)期間有什么人來過，你都得告訴我，這些人情……”　

“你也知道人家的人情??！”雅麗幾分嗔怪，起身進了臥室。一會兒出來手里多了個小禮物本，遞給李勁松，說，“都記在這上面了，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p>

李勁松笑笑說：“這才是我的賢內(nèi)助。不能退的，就記下來，下次還了?！?/p>

雅麗看看墻上的石英鐘，驚訝地說：“呀，快八點了，我得去了?！崩顒潘捎悬c奇怪，老婆平日下班就回家，晚上從不出門。雅麗顧不上收拾飯菜，邊換衣服邊說：“我和柳姐有事聊，可能回來晚一點，你先睡吧?！闭f著提上小手袋一溜煙地出去了。

元宵節(jié)過去了，春節(jié)也就算過完了。李勁松上次不讓雅麗說誰來了，是一種自我糊涂法，是要把每一個下屬都作為送禮者看待，不愿厚此薄彼。因為他很清楚，雖然他不是那種見禮眼開的人，但對送禮者和沒送禮者的反應肯定是有區(qū)別的，他畢竟不是圣人。現(xiàn)在春節(jié)過完了，大家也都見過面了，回過頭來再看哪些人送了禮，哪些人沒來送禮，哪些禮不能收，應該是為官當權者的一種操守。起碼要對得住人家送的人情。

翻開收禮名冊，李勁松暗吃一驚，他倒不是被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嚇住，而是第一個登記在冊的紅包竟是三千元人民幣！送禮人是賈大鵬！

李勁松沉了沉氣，接著看下去，全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和縣直各局都榜上有名，還有縣里的一些企業(yè)，禮金從兩千到五千元不等，都是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啊。名冊里還冒出一筆八千元的禮金，李勁松一看竟是楚鎮(zhèn)武送的。另外，組織部各科室干部都來了，其中以王賴的禮最重，除了兩條極品芙蓉王、兩瓶五星級五糧液外，還包了兩千元紅包。連平時最不走動的方琴也送了一千元紅包。雅麗的表姐吳茵的紅包是五千元人民幣，難怪雅麗非要還這個人情不可。

李勁松粗粗數(shù)了一下，名冊上的總人數(shù)有近百位之多，估計禮金不下三十萬元！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氣，手有些顫，送禮名冊好似燙手的山芋一般。

他很清楚，除了極少數(shù)正常的人情往來，絕大多數(shù)都是沖著他的權力有求而來的。剛到組織部任副部長時，他的春節(jié)禮金不足兩萬元；升任常務副部長后，春節(jié)禮金也跟著翻了兩番，而如今升了十幾倍，有點出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拿著名冊一個個琢磨，哪些可以收，哪些不能收，尤其是楚鎮(zhèn)武。此人平時趾高氣揚，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書記、縣長。他送這份厚禮，肯定有事相求，當然不會是邀請他參加養(yǎng)殖合作社剪彩那么簡單。

想來想去，李勁松覺得必須向雅麗問個仔細。于是撥通雅麗的手機，可是手機響了好一陣都無人接聽，他有點惱火。

快十點的時候，房門有了動靜。李勁松以為雅麗回來了，沒想到回來的是女兒，還帶了個女生?！鞍?，這是我的同學小薇?！?/p>

“叔叔好。”小薇禮貌地問好。李勁松見有別人在場，就不好對女兒使臉色。李蕓進屋卻不落座，回自己房間搗鼓了一陣出來，手里拿了一臺DV機。李勁松見她這副架勢，忙問道：“還要出去？”

“爸，今天幾個同學聚會，等會還要去K歌，我去錄下來?！崩钍|吐吐舌頭。一旁的小薇笑著幫腔道：“就幾個同學和學長、學姐，有王伯伯的公子、方阿姨的千金……”

李勁松不由一愣，問小薇：“你是？”小薇笑著說：“李叔叔，我爸常說起你?！崩钍|接過話：“她爸就是審計局張局長。”

“噢，好，好，張局長的千金都長這么高了?！崩顒潘尚χf，要她倆別玩太晚了。

李蕓一出門，李勁松才回過神來：女兒的那部DV機是什么時候買的？自己怎么不知道？

李勁松又想起要給妻子打電話，于是按了重撥鍵，結果還是無人接聽。

其實雅麗知道丈夫在催了，李勁松第一次打來電話時，她沒發(fā)覺，當時正和柳絮談興正濃。40歲出頭的柳姐說女人最怕的是人老珠黃，丈夫不照顧。她還叫來了王姐和馬姐，她們都比雅麗大幾歲，未入不惑之年的雅麗就成了這幾個人口中的“小妹”。柳姐說：“我沒別的愛好，也不喜歡打麻將，就愛和人聊聊天，咱們有空就多親近親近?！睅讉€人說的都是縣里發(fā)生的新聞，說某鄉(xiāng)長、某局長的事，繞來繞去，又說自家。柳姐眼下正在說她跟蹤男人的事兒，正講到要緊處，李勁松又打電話來了，雅麗也懶得理，認真聽柳姐的演講：“男人都有‘野花’心，不管是不行的，可一管呢又會限制他的發(fā)展，此事古難全呀。”

雅麗對馬姐、王姐說：“柳姐可有手段呢?！瘪R姐和王姐要柳姐也給她們支支招。

柳姐說：“各人情況，區(qū)別對待，關鍵點是要用心，也就是中醫(yī)上用的四個字：望、聞、問、切。用心就能抓住蛛絲馬跡。”柳姐語重心長地教授起來，分別從如何察言觀色、從衣物上嗅、從內(nèi)褲上看等等。

在柳絮喝茶停歇的當口，雅麗借口去衛(wèi)生間，輕聲給丈夫回了電話：“在和柳姐談事呢，過一陣就回，你先睡吧?！彼詾檎煞蚴窍牒退H熱了，不由得身上有幾分燥熱的酥麻感。 

可是待她回到家時，李勁松已經(jīng)睡了。她沖了個澡，飛快地鉆進被窩，往丈夫身上一湊，說：“夜宵來了?！?/p>

“沒胃口了?！崩顒潘烧f著翻過身去。

雅麗心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回來晚了，可也犯不著生氣呀，翻過身不理他。過了半晌，李勁松說話了：“蕓蕓的DV機誰送的？還有，楚鎮(zhèn)武等人送的禮金，數(shù)額超過兩千元的都得退回去！”

原來是這事！雅麗心里消了氣，說道：“DV機是楚鎮(zhèn)武送的，要退你自己去退！”

李勁松很吃驚，這個楚鎮(zhèn)武到底想干什么？他想了一會兒，一字一頓地交代老婆：“從今天起，超過兩千元的錢物，你都不能收。懂嗎？那會讓我的工作很被動?！币娬煞蛘嬗行┘绷?，雅麗雖然心里想：“這算什么啊，人家?guī)浊?、上萬的禮都收，也算不上是受賄，怕什么?！钡忠幌耄煞虻娜蚊诠酒?，還是小心些吧。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雅麗說：“你要進班子了，可我覺得你不能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異類，比如別的領導都收了，你不收，說明你與領導不是一條心。”    

李勁松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太貴重的禮讓他感到不安。他翻過身來，碰到老婆溫軟的赤條身子，不由得把臉往她胸前乳峰上貼，喃喃地說：“好，好，我要吃夜宵了。”

正在兩人行云布雨之時，李勁松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那輕輕的兩聲提示音，在夜里聽得十分清楚。李勁松不想理會，妻子卻說：“短信哩?！薄皼]事?！逼拮訐Ьo著他，說：“怕有重要的事情?！崩顒潘上胂胍彩牵闵焓帜檬謾C，但身體并沒有離開妻子。

剛打開短信，李勁松就嚇了一跳，他發(fā)覺竟是那個女子發(fā)來的。短信只有兩句：“我真的不想和他過了，我沒有別的選擇了?！?/p>

一股涼意從李勁松腳下往上蔓延，直至背脊，侵蝕著他身上的氣血。他立刻關機。身下的妻子似乎感到丈夫有些變化，只見李勁松把臉埋在她深深的乳溝里，嘟噥著：“又是一對班子鬧不團結。唉，傷腦筋……”

昏昏欲睡中，李勁松的腦子里猛又想起短信上的兩句話，頓時清醒了。那個女子無時不在惦記著他。

他知道她之所以會破壞兩人的約定與他聯(lián)系，是因為他已經(jīng)十天沒給她打電話了?？伤麤]想到她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她明知道這個時候他在家，而且是在床上！

記得剛開始他只把這個叫小憐的女子作為紅顏知己，卻在一次酒后越了雷池，他愧對雅麗，想和她分手，她答應只偷偷和他好，他無奈就和她約法三章，不許她主動來找他，甚至不許她主動用電話、短信等任何方式與他聯(lián)系。他當時可是親眼看到她點頭應允了的。但眼下，她居然破壞了這一規(guī)則！

又一股巨大的寒意襲來，緊緊攝住了他的心。雖然手機已經(jīng)關機，可他仿佛聽到那輕靈的足音不斷響起，由遠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