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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骨森林(三)

德川家光(第一部 守正出奇) 作者:(日)山岡莊八


家光十七歲加冠成年,元和九年(一六二三)七月二十七日受命繼承將軍之位,已是距今八年的事了。

那時的秀忠只有四十五歲。然而家光剛隨忠長的兄弟上京,秀忠就在七月二十七日宣布退位,成了大御所(對退位后的前將軍的稱呼),并在當(dāng)天即向家光通告了其將領(lǐng)旨即位一事。不愧是做事一絲不茍的秀忠的行事風(fēng)格。

此時,家光之弟忠長也同時獲封了從三位權(quán)中納言[1]之職,接下來,在寬永三年(一六二八)八月上京的時候,又被封為從二位權(quán)大納言,領(lǐng)有駿河,遠(yuǎn)江兩地,自此被世人喚作駿河大納言。

將軍家光和駿河大納言忠長兩兄弟,在二人分別被叫做竹千代、國松的幼年時代開始,就總是互不相讓,一直到家光被確定為世子之前,關(guān)于究竟哪位才會繼承將軍之位的各種流言都源源不絕。

寬永八年(一六三一)四月,駿河大納言忠長突然接到命令,從駿府移居甲府,在家中蟄居禁閉。

那年的四月,秀忠作為大御所依然精神矍鑠地掌握著將軍府的實權(quán)。

秀忠突然命忠長移居甲府的理由,家光心中自有分寸。

母親淺井氏最寵愛的忠長現(xiàn)在仍然在什么地方大肆地詆毀兄長家光。其中的原因,或許可以解釋為:在個人才能方面,弟弟忠長遠(yuǎn)比家光優(yōu)秀,卻被無理地從將軍家世子的位子上趕了下來,心中自然憤憤不平。

總之,自從生母淺井氏辭世后,忠長如同變了個人似的,徹底頹廢了。

忠長最不滿的是,他總認(rèn)為自己的手下和哥哥的手下(付家老,傅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

哥哥那邊聚集了土井利勝、本多正純、酒井忠世、酒井忠利這些德川家第一流的人物,而自己這邊卻只有鳥居土佐守成次、朝倉筑后守宣正等二流三流的角色。主人的大業(yè)是需要家臣來成就的。如此一來,自己被哥哥的謀士們包圍著,毫無施展空間。忠長認(rèn)為,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局面,完全是由于寵愛自己的母親的過世,而父親這樣的老好人是不會明白折斷翅膀的雄鷹的哀鳴的。于是便開始了沉迷酒色的生活。

對于此事,家光在某些方面反而對忠長相當(dāng)?shù)嘏宸?/p>

“不愧是聰明絕頂?shù)尿E河大納言!”他心想。

戰(zhàn)國時代不曾有過的太平盛世開始扎根,各種集團(tuán)的壁壘開始密密麻麻地布滿四周,不禁令人感到窒息。而這絕非忠長一人的感受。忠長確實看透了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家光和忠長都是人,賢愚并無大的差別??墒窃诩页嫉馁|(zhì)數(shù)上,家光卻占據(jù)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

家光身邊聚集的都是萬中挑一的能人,在謀略、戰(zhàn)略、武略,乃至技藝、外交、學(xué)問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無論大納言的聲勢如何浩大,家臣都不可能達(dá)到如此規(guī)模。

打個比方,不管忠長的家老鳥居土佐或朝倉筑后提出多么好的意見,只要被江戶城內(nèi)土井利勝喝罵一聲,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能灰溜溜地退下去。

所以,忠長借酒澆愁,酒后亂性之類的事就不難理解了。

即便如此,忠長也有點胡鬧過頭了。

在淺間神社地界內(nèi),一次獵殺數(shù)百只作為神使的猴子之類,斬殺身邊侍臣之類,不,不止這些,聽說還有親手殺死路人的殘暴舉動。

因此土井利勝精心設(shè)計了一個圈套……而家光在一旁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

土井利勝如同忠長在神社境內(nèi)獵猴一般,對忠長展開了圍獵。他偽造了一封寫著忠長有謀反之心的書函,在外系大名[2]之間傳閱。在陰謀詭計方面,土井利勝確實是略不世出的奇才。

 偽造的謀反信在大名中傳閱了一遍之后,毫無反叛之心的大名們慌慌張張地將信原貌呈遞給了幕府。這一切,早就被忠長看穿了。

“……這,不過是土井的小把戲罷了。”

忠長對此一笑而過,隨手便將信丟在一邊,不再理會。

而最大的陷阱就藏在這棄之不理的行動中。土井搶先一步向秀忠報告了此事,說駿河大納言扣下了可疑之物沒有上交。老好人的大御所沒有辦法,只能強(qiáng)忍心中怒火,下令駿河大納言由駿府移居甲府。

(這一令人費解的顧全父子情面的舉動,也是源于秀忠的懦弱。)

家光也有同樣的疑慮,因為他知道祖父家康也曾有命越后的忠輝蟄居深谷的先例。

為了天下,即使自己的兒子也不能放過……父親家康的以天下為重的悲壯形象歷歷在目,秀忠同樣把自己的兒子放逐到了遠(yuǎn)地,可是,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寵愛的兒子,所以,到底該如何決斷才好,秀忠茫然無措。

家光就是看秀忠已經(jīng)時日無多,所以特地跑來向他伸出援手。

(完全不顧家光的一片孝心,自顧自地說著敵人在內(nèi)部之類的話,裝腔作勢……)

家光覺得又傷心,又可笑,牙癢癢地恨不得一把抓住他。

“父、父親大人!”

家光面對一臉茫然的父親,語氣又開始變得咄咄逼人。

“至死也要維護(hù)禮法,那、那確實很了不起,可是……可是,不會覺得凄涼嗎?雖然你冷冷地掩飾著,但是,作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您心里真是這么想的嗎?”

在家光的步步緊逼之下,秀忠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了。

人們眼中無比冷靜的秀忠竟然變得如此輕易地在人前落淚,看來,他真的離死期不遠(yuǎn)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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