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叛骨森林(五)

德川家光(第一部 守正出奇) 作者:(日)山岡莊八


忠長如此孤僻怪異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給駿、遠(yuǎn)、甲、信四地增加百萬石怎么看都不是忠長的真心所在,而是接下來要提出的要求的雙關(guān)語。忠長的本意在于,通過領(lǐng)有大阪城把自己的轄地范圍推向近畿地區(qū)[1]。

對于德川家而言,甚至對于整個日本國而言,大阪城的意義有多重要,聰明如忠長者不會不知道的。

秀忠之弟松平上總介忠輝如今仍被流放在信州上諏訪,連給家康送終也不被允許,凄清地過著遠(yuǎn)離塵世的出家人般的生活。實(shí)際上,正是對大阪城的覬覦葬送了他的一生。

那是德川家最嚴(yán)格的禁忌。

其中的原因,無須多言,自然是因?yàn)檫@是豐臣秀賴的臨終之地。其實(shí)不然,南蠻諸國(西班牙,葡萄牙)在這座城中密謀策劃,妄圖推翻轉(zhuǎn)而投靠紅毛諸國(英國,荷蘭)的德川幕府。關(guān)原之戰(zhàn)以來,浪人、大名紛紛擁入城中,個個心中暗自祈禱著再度重溫戰(zhàn)國的美夢。這是一座重復(fù)大阪之役的宿命之城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德川家康一生中,最不情愿的一場戰(zhàn)役就是發(fā)生在這座城中吧。

關(guān)原之戰(zhàn)改寫了日本勢力分布圖,因此,它具有移動政權(quán)中心的意義,是一場名聞天下,安排精妙的戰(zhàn)役。

但是,大阪之役卻不是那樣的。大阪之役動員了全日本的大名,浪費(fèi)了三百萬石以上的軍費(fèi),以及犧牲了大量兵士的性命??墒羌铱底罱K所得到的,只不過是秀賴所轄的六十萬石的浪人、大名。這是一筆怎么算都虧本的買賣。加之又有傳言,在大阪之役中,家康違背約定,陰謀殺害了豐臣秀吉的遺孤。所以,這又是一場令家康的人格到死還不斷被人懷疑的白癡戰(zhàn)役。

可是,大阪之役又必須要打。因?yàn)?,大阪這座城,讓家康的政治手腕從此受到質(zhì)疑,說他沒有說服淀君和秀賴的能力。

完全不考慮家康和秀忠的立場,一心想著以大阪城為根據(jù)地一飛沖天、忠輝大展拳腳,終于觸怒了家康。他連家康逝世都沒能看上一眼,就這么被遺棄了。

(忠長專門向秀忠要求有著如此淵源的大阪城,到底用意何在呢……)

家光并不希望駿河大納言和忠輝一樣,變成無法給父親送終的人。他心里覺得父親很可憐,忠長也很可憐,所以才特意來拜訪病中的父親。然而,看過忠長的信后,卻不由得啞然失聲。

(忠長,覬覦大阪城,這到底……)

自掘墳?zāi)?,他究竟想要從父親手中索要什么呢……

忠長果然從沒把身為兄長的自己看做將軍,竟說出怨恨不已,要切腹自盡之類的話,說不定還任性地逼問父親到底要誰:要家光呢?還是要我忠長呢?

如此說來,果然被父親言中,外部的諸侯之亂終歸平定了,而德川家內(nèi)部,簡直就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一般。

既有令人恐懼的暗火般的尾州,又有散發(fā)著濃濃硫磺味的沸水般的紀(jì)州。

(還有,常被說成是著了火的硬木炭般的水戶……)

被這樣一群蠢蠢欲動的火山包圍,中間還橫著忠長這么一根傳導(dǎo)不平之火星的導(dǎo)火線,面對如此危險的局面,別提安撫父親秀忠了,連家光自己都被驚嚇得不能成眠。

(果不其然,敵人并不在外部……)

家光那天干脆單刀直入,直接問道:

“——別的姑且不論,不能這樣放任駿河大言不管。如何能讓他直接前來探望父親,家光前后也考慮了很多,因此,還請父親大人多多保重……”

就這樣,留下這句話,家光就回了本之丸。

一回到本之丸,家光立即讓身邊的侍臣退下,自己悄悄地坐到了天守閣下方的東照權(quán)現(xiàn)祭壇前,默默祈禱了一會兒。

(請您賜予我智慧吧?。?/p>

家光一心一意地祈禱著,突然覺得自己有點(diǎn)可笑。在這里指望滿天神佛有什么用呢?忠長一直意識清醒地憎惡著自己。而家光心中對于忠長,既無憎惡,也無特別的害怕之感。而且,提到現(xiàn)實(shí)中可以與之商議的對象,家光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家光并不想把這些告訴計謀過多的土井利勝,但如果是他的左膀右臂松平伊豆守信綱和酒井讃岐守忠勝的話,就可以無所顧忌地說了。年長的幾位近臣中,也是既有酒井忠世,又有柳生但馬守,雖然家光多少覺得他們有點(diǎn)啰唆,但是,也因?yàn)樗麄兊拇嬖诓帕钭约翰荒敲磩輪瘟Ρ ?/p>

(忠長所沒有的,就是這種不覺得勢單力薄的心態(tài)……)

因此,家光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情。也就淡忘了忠輝的前車之鑒和忠長對大阪城無謀的覬覦,他甚至希望忠長能老實(shí)地提出想要探望父親的請求。

(父親內(nèi)心想必也很想見見忠長吧。對了,通過崇傳或天海,令忠長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應(yīng)該就行了吧……)

話雖如此,為了不顯唐突,說服天?;虺鐐鞯墓ぷ鬟€是交給春日局比較好。正好,去見見春日局吧……家光一邊想著一邊離開天守閣的祭壇,僅帶著奉刀的侍從,穿過通往大奧的走廊。

家光來大奧時,幾乎都不怎么去御臺所(正室夫人)那里。

家光身上還殘存著少年時代的怪癖,對女性總有一種令人費(fèi)解的冷淡。

和御臺所的婚禮大典是在家光二十二歲,寬永二年(一六二五)八月九日舉行的。那之后,夫妻之間親密和美的時候又有多少呢?

總之,兩人之間是一種很難說成是世間尋常夫妻的奇怪的關(guān)系。

御臺所鷹司氏名喚孝子,是關(guān)白左大臣,鷹司信房的女兒。比家光年長兩歲,元和九年(一六二三)來到江戶入住西之丸時,已有二十二歲。

當(dāng)時的二十二歲,對于女性來說,早已錯過了結(jié)婚的年齡。來到江戶后,孝子在西之丸暫住了下來,然而婚禮的舉行則是在三年之后,即寬永二年八月。這情形從一開始就非常令人摸不著頭腦。

恐怕最大的理由還在于家光性喜斷袖,不愿接近女性吧。御臺所剛立,就在吹上御苑新建了寢殿,取名為中之丸,居于其中。可是,家光幾乎都不接近那個地方。

無奈之下,御臺所搬進(jìn)了大奧,女伴的數(shù)量也增加了。在江戶城中建立一個脂粉飄香的世界——大奧,其最初原因說成是春日局希望借此讓家光能逐漸傾心于女人而作出的努力也可以。

然而,家光時至今日似乎還不曾感到來自異性的吸引力。仍舊不往御臺所的寢殿邁步,一來大奧就立馬鉆到春日局的住處長局內(nèi)。無可奈何之下,春日局只好另設(shè)了中御殿,做自己房間的同時也給家光當(dāng)臥室。

那時,男人們也能坦然地出入于家光在大奧的房間。

那天也是這樣,家光從自己的居室走到了相連的春日局的房間。

“春日局,你也知道了吧?!?/p>

家光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走到上座落座,

“駿河大納言身邊沒有像你一樣,能代替母親的年長乳母隨侍左右,所以還像嬰兒一樣鬧別扭哪?!?/p>

“您又拿唐突的事情去打擾大御所大人了吧?!?/p>

“所有事情在發(fā)生時都是唐突的。但是,事情的根源卻一定是早在某處存在的啊。”

“這點(diǎn)不用您說我也知道。今生結(jié)下的果都是由前世種下的因結(jié)成的,所以才有每天都必須仔細(xì)考量著生活這樣的道理?!?/p>

說完這句話,春日局立即拍拍手召喚下人。

家光完全沒有在意。然而,從隔壁房間捧著茶進(jìn)來的,是個脖頸纖細(xì)的女孩子,身著燦爛奪目的加賀染振袖[2],讓四周為之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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