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zhuǎn)頭望向相斗的兩人,他們并不曾注意到一閃即逝的海市。李超凡鼻上架著的金絲眼鏡被沙塵撲滿,他終于忍不住將眼鏡摘了下來。
我雖然已經(jīng)成為他的情婦一段時日,但即便是在燕好之時,他也戴著眼鏡。而我也從未曾想過將他的眼鏡拿下來看一看他的眼睛,因為我只是一個用身體來做交易的人。
但此時,他的雙眼第一次全無屏障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一雙幽深得出乎意料的黑眸。我沉默地注視著他的眼眸,熟悉的眼睛,他是寧令哥嗎?
或者他長得并不像寧令哥,但那雙眼睛,夢中的我垂死之際死死地注視著那雙眼睛,只為了將它們深深地映在心底。
我不知世上之人對于轉(zhuǎn)世有怎樣的看法,我從小拜祖師長大,祖師教我們的是怎樣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美女殺手,她不曾告訴我們,世上有緣之人在前世是否已經(jīng)有緣。
也許一千年后,我們只是在上演著千年前相同的故事。
無論他怎樣改變,他的雙眼卻與千年之前如出一轍。
李寧明終于長嘆了一聲:“你寫的字我不認(rèn)識,你贏了。”
李超凡閃動著幽黑的雙眸,露出一抹俊美卻隱含邪惡的微笑,“我精通七國語言,從小就是語言天才。就算你來自西夏,也一定不是我的對手?!?/p>
李寧明一躍而起,“即便如此,我們還有一局可比。第三局我們來比試武藝吧!我會使用千年前的武術(shù),不會用超出常人的力量。”
他挑釁地看著李超凡,“如果你不敢就算了?!?/p>
李超凡雙眉微皺,“只要你不用那種超出常人的力量,我又有何不敢?我的幫會本就以武藝見長,普通的幫眾都是武林高手?!?/p>
李寧明哈哈一笑:“吹噓是沒有任何益處的,要比過才會知道?!?/p>
他話音未落,李超凡手中已經(jīng)有飛刀疾射而出。他并不想依照武林規(guī)矩,只想擊敗面前的敵人。
在過去的幾年中,他能夠在強(qiáng)敵環(huán)伺之下,將小刀會發(fā)展成上海灘上的第一大幫會,同樣也是不擇手段的。
李寧明閃身避過第一把飛刀,第二把飛刀也已經(jīng)飛至面前。他伸手夾住第二把飛刀,反手打出去撞落了第三把飛刀。
刀與刀是連環(huán)發(fā)出來的,李超凡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不會只發(fā)出一把飛刀。
他的飛刀不斷,但飛刀總有用盡的時候。而李寧明一直未曾還手。
他知道只是這樣下去,他永遠(yuǎn)都不能戰(zhàn)勝李寧明,除非能夠出奇制勝。
我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卻看見他危險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立刻感覺到他想要做些什么,難道他想利用我制造攻擊李寧明的機(jī)會?
如果他此時出手攻擊我,李寧明一定會救我,他便可利用李寧明分神的機(jī)會擊敗李寧明。我是一個殺手,最精通的就是如何利用別人的弱點,對于李寧明來說,我也許就是他唯一的弱點。
他會否利用我,如同千年前他毫不留情地殺死我一樣?
我并不曾后退,心里卻忍不住猜度,他會攻擊我嗎?
他的手中又出現(xiàn)了三把飛刀,刀鋒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他想要將飛刀擲向誰?是我還是李寧明?
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流轉(zhuǎn),不僅我感覺到了他的用意,連李寧明也感覺到了他的用意。他立刻向著我飛身撲了過來,他是想要保護(hù)我吧?
與此同時,李超凡手中的飛刀也疾射而出,并非是向著我射來,而是射向李寧明的背心。他很聰明,只用眼神就誤導(dǎo)了我們。
或者這就是一個老大該有的潛質(zhì)吧!
李寧明卻顯然吃了一驚,連忙閃身避過飛刀,但一把小小的刀卻后發(fā)先至,從李寧明的臂上擦了過去。
李寧明“哦”了 一聲,兩人便一起停了下來。
李超凡含笑看著他,“你受傷了?!?/p>
李寧明淡然一笑,“不錯,我傷在不如你狡猾。”
他臉上并沒有太多憤怒的神色,很灑脫地?fù)]了揮手,“可能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永遠(yuǎn)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女子?!?/p>
我一怔,他說“我想要的女子”,在我看過的西夏秘史中,他想要的女子應(yīng)該是那個名叫沒藏黑云的女人。
李超凡雙眉微揚(yáng),“你本來就是外來的插足者,她早已經(jīng)屬于我了?!?/p>
大多數(shù)的女子都喜歡聽見男人這種充滿占有欲的話,我也不可免俗的是大多數(shù)女子中的一員。但他可知道,這個他所宣布“屬于他的女人”接近他的原因,不過就是為了殺死他罷了。
我一躍而起,“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了,我們快點離開這里吧!我已經(jīng)覺得口干舌燥,太陽把我的皮膚都曬裂了?!?/p>
李超凡走到我的面前,用指腹輕輕地摩擦著我的面頰,半開玩笑地說:“還很嬌嫩,就算你的臉像龜殼一樣裂開,我也不會介意。”
他認(rèn)真的目光讓我有些失神,我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會介意什么?”
他的唇邊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我只介意永遠(yuǎn)都無法看清你的真心?!?/p>
我怔了怔,一時無言以對,他卻迅速地轉(zhuǎn)過身,拉過那匹馬,“走吧!我真擔(dān)心我們會找不到回去的路?!?/p>
果然不幸被他言中了,所有的沙丘在猛烈的日光下都是一個模樣,來時那一行微弱的足印已經(jīng)消失在沙漠的風(fēng)中。
我爬上馬背,手搭涼棚向四處張望,一眼望去,四周皆是沙海,再也無法分辨我們來自何方。
李超凡道:“也許讓馬兒自己走,可以找到沙漠的出路。”
我點頭,從馬上跳下來。
我們?nèi)烁隈R后,馬兒走走停停,一路在沙上用力地嗅著。這馬的嗅覺極端不佳,走了很久,我們?nèi)巳匀辉谏衬写蜣D(zhuǎn)。
李寧明卻忽然抱住馬頸,一口咬在馬脖子上。馬兒慘嘶一聲,用力地以蹄刨著地面。
李寧明大口地吸食著馬頸中流出來的鮮血,半晌,馬兒癱軟在地,他才心滿意足地將嘴移開。
他看見我想殺人的目光,眨眨眼睛笑道:“我餓了,一定要喝血。如果不喝馬的血,就只能喝你們兩人的血。所以我權(quán)衡了一下,還是決定喝馬的血?!?/p>
我苦笑,看來我還應(yīng)該感激他留了我們兩人的性命。
李超凡拍了拍我的手背,鼓勵我道:“不用怕,我們應(yīng)該在沙漠的邊緣,一定能夠找到出路。”
他拉著我的手,帶我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閑閑地問:“這幾天有沒有想我?”純是花花大少的語氣。
我做了個鬼臉,冷笑道:“當(dāng)然想了,想你有沒有趁我不在,又找了絕色美女陪你?!?/p>
他笑笑,仍然是半真半假的花花大少口吻,“我真怕你會成為我這一生最后一個女人?!?/p>
我一怔,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嘲諷地笑,“你以為我因為愛你不會再找別的女人嗎?”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他仰天大笑,“我是說我可能再也走不出這片沙漠,如果我死在這里,你不就成了我最后一個女人?”
死,會那么容易嗎?
但很快,我們都沉默了下去,水分正在毫不留情地流失,我的嘴唇已經(jīng)全部干裂,身體里的血液因為失水而變得黏稠,也許死并不是那么難的事情。
夜色降臨后,我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走一步路的力氣。他在我的身邊坐下,而吸血為生的李寧明則半垂著頭,似已行將就木。
我的怒火不由得升騰,如果不是他,我們又怎么會陷身在這種鬼地方?
但我卻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死死地盯著他,如果目光能夠殺人,他一定已經(jīng)死了無數(shù)次了。
我想我是要死了,我好想喝水,哪怕只有一滴也好??墒菦]有,除了黃沙以外,什么也沒有。
我知道有一些沙漠中歷險的人是喝自己的尿的,我也很想試試看,但可惜的是,我連尿都似已經(jīng)被蒸干了。
我絕望地看著天空中美麗明亮的星辰,由于天氣的原因,在上海是無法看見如此多的星星的,可是沙漠中卻不同,每一顆都閃耀如同靈魂。
我知道人死之后就會成為天空的流星,我轉(zhuǎn)頭望向李超凡,我會死嗎?我們會死在一起嗎?
“很渴嗎?”他的聲音嘶啞黯弱。其實他也一樣痛苦吧!
我閉上眼睛,不想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只要有一杯水,我一定還可以站起來走。就算沙漠深遠(yuǎn)不見邊際,我也能走到沙漠的盡頭。只要有一杯水!
因失水而變得遲鈍的鼻子仍然聞到了血腥氣。我睜眼,李超凡的手腕在我的面前,手腕上的血管已經(jīng)被利刃割破。他用力壓擠著自己的上臂,因為失水的原因,黏稠的血液幾乎無法流出傷口。
我雖然無力說話,卻仍然問他,“你干什么?”
他道:“喝我的血吧!”
我大驚,“你說什么?”
他笑笑,仍然是漫不在意,“還是你想喝我的尿?”
我苦笑,這個時候還說這種無聊的話。他將腕上的傷口湊到我的唇邊,“喝我的血吧!也許你會有力氣走出去?!?/p>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著他的雙眼。他自摘下眼鏡后就沒再戴回去,那雙黑眸,如此熟悉的黑眸……
“你呢?我喝了你的血,你就更加無力走出沙漠?!?/p>
他笑,還是花花大少的腔調(diào),“為了美人送命,不是很值得嗎?”
我的語氣中慢慢地泛起了哭腔,我爭辯,“我不是美人。”
他靜靜地注視我,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了那支琉璃頭釵。他小心地將頭釵插在我的發(fā)間,喃喃自語道:“只要戴上這支釵,你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子?!?/p>
我咬牙,恨恨地取下釵,“你愛的原來是一支釵。”
他笑,溫柔地?fù)崦业念^發(fā),“你在和一支釵爭風(fēng)吃醋嗎?”
我拿起他的手腕,卻并不是為了喝他的血,而是在他沒有傷口的地方用力咬下去。他“哎喲”叫了一聲,撫摸著自己的手腕,“你干嗎?”
我抹了抹沒有淚水的面頰,我不是不想流淚,不過我的身體里沒有多余的水分。
我將內(nèi)衣撕下來包住他的傷口,“不要做無聊的事情,我不是那個怪物,你的血也不是水,我喝了也沒用?!?/p>
我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從地上爬了起來,用力拉起他,“走吧!我知道方向了!”
他微笑,“你知道方向?”
我堅定地點頭,指著天空說:“許多年前,有人教過我,只要能夠分辨星辰,就知道大地的方向。”
他也抬頭望向天空說:“好!我跟著你走,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指引我的方向?!?/p>
我們兩人向著北方走去,不再覺得疲累,垂著頭的李寧明半死不活地跟在我們身后,也不知是否李超凡手中流出的血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連他都顯得有信心起來。
我們不緊不慢地走,如同飯后在自家的花園中散步。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改變,我們皆因這改變而生出奇異的勇氣,死亡之海的沙漠也變成了康莊大道。
不久后,前方的星光下現(xiàn)出粼粼的波光,我們相視而笑。我確知那不是蜃影,當(dāng)我們手牽著手時,胸中便明朗如有珠璣,可照亮天地萬物。
月牙泉!終于再次找到了你。
李超凡的臉色卻瞬間變得蒼白,溫柔的手心也忽然冰冷。他幽黑的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唇邊只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紫陌!”
他慢慢地癱倒在沙地上,鮮血自他的嘴角溢了出來。
我驚慌失措,終于記起那無聲無息滲入他體內(nèi)的劇毒。
他仍然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字道:“紫陌,你真的想殺死我嗎?”
我無言以對,我真的想殺死他嗎?
他閉上雙眼,兩滴淚水悄然從眼角滴落。慢性的毒會有發(fā)作的一日,那是我放入他體內(nèi)的。
他要死了嗎?
剛逃離可怕的沙漠,本以為我們都可以生還,但劇毒竟在此時發(fā)作了。
他……要死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