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貴:他走了以后,照樣批,空對空批判了一通。
季羨林:后來空對空,批得不少啊。
蔡德貴:我們學(xué)習過批判他的材料。
季羨?:他是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代表,他這么個身份。
蔡德貴:他對員工特別好。
季羨林:胡適這個人是這樣子,對什么人都是這樣子,“我的朋友”么,包括那個工友,就是對校長辦公室工友。那時候在北京只有一輛私人汽車,就是胡適的。
蔡德貴:您那個時候是35歲。
季羨林:嗯。沈崇事件,你知道。北大、清華的學(xué)生,所有大學(xué)學(xué)生都起來示威,打倒美國帝國主義。北京那時候,國民黨軍隊的頭是李宗仁,他是桂系,廣西的,與蔣介石合作。沈崇事件一出來,學(xué)生鬧學(xué)潮。蔣介石派的是北京市憲兵第五團,蔣介石的貼身隊伍,?抓了一些學(xué)生。后來,胡適就坐他那輛北京僅有的一輛汽車,奔走于李宗仁和其他黨政要員之間,(要他們)釋放學(xué)生,抓學(xué)生不行。
蔡德貴:他這個人很有正義感。
季羨林:他這個人,就是,聰明是聰明。就是,人說,一心不可二用。他一心,一個是做學(xué)問,那真是好料子。另外他又想當大官,當總統(tǒng)。
蔡德貴:政治幼稚病。
季羨林:嗯。政治幼稚病。蔣介石是壞蛋,他認識不清楚。我們那時候也不清楚,不過蔣介石是壞蛋,這個,大家啊,老知識分子都知道。蔣介石到北京來視察工作,住在后圓恩寺⑤。那個房子,后來康生?里面住過。我也去過,后來成為高級飯店,那是解放后,在那里吃過飯。
季羨林:我從來也不相信(鬼)。原來我住在東廠胡同,明朝殺人的地方,那是北京有名的兇宅,說有鬼。我就住在里面,因為進門好幾層院子,第四層我住的。晚上有人去找我,先得問季羨林是不是在里面,如果不在里面,誰也不敢進去。我有一篇文章,叫《馬纓花》,就是寫這個。因為我在國外多年,不信鬼,也不信神。沒有這個玩意兒?,F(xiàn)在世界上鬼神是不存在的。
蔡德貴:很多人佩服您,研究了一輩子宗教,但是沒有信任何宗教。
季羨林:于道泉哪,在英國?書,陳寅恪在那里治眼睛,陳寅恪在那里視網(wǎng)膜脫落。范文瀾也是視網(wǎng)膜脫落。后來醫(yī)生就勸他吃海參,說海參有膠質(zhì),可以粘起來。后來這個于道泉在英國留學(xué),怕這個陳寅恪先生寂寞,天天到醫(yī)院去陪他,念什么呢?《資本論》。陳寅恪就告訴我,他哭笑不得,說我不相信共產(chǎn)黨,他天天來給我講共產(chǎn)主義。于道泉的妹妹于若木,陳云的夫人,已經(jīng)嫁給陳云。后來于道泉從英國回來,他這個妹夫,想培養(yǎng)培養(yǎng)這位大哥,把他接到他家里邊,過了一陣,觀察他不是做官的料子。于道泉是有意思,一方面給陳寅恪講這個馬克思主義,另外一方面,研究鬼。他作為一?課題研究鬼。還研究在碗里種豆子,無土栽培。于道泉是個天才,天才往往有怪癖。另外那個沈有鼎,也是個怪才,沈有鼎架著雙拐,提著走。兩腿走路,架著雙拐,不用,他雙拐提在手里走。他是金岳霖的學(xué)生。金岳霖說最有天才的之一,就是沈有鼎。
我在高中啊,學(xué)過邏輯。結(jié)果到了清華呢,清華那個規(guī)定,每個文科的學(xué)生必須選一門理科的課,那時候讓我選什么?物理、化學(xué),我一竅不通。后來又規(guī)定,邏輯可以代替,所以結(jié)果,清華教邏輯的老師滿堂。第一個金岳霖,第二個馮友蘭,另外一個張崧年。結(jié)果這個哲學(xué)系啊開會,我最愿意去旁聽。因?一開會,馮友蘭和金岳霖就辯論。有一次辯論一個問題,很有意思,說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是存在,在兩千年以前,我們知道不知道?當時可能不是用的知道這個詞。辯論的結(jié)果呢,每次都是馮友蘭腦袋瓜不如金岳霖靈,磕巴嘴,往往越辯論越說不清楚。金岳霖呢,是揮灑自如,那個聰明。我上過金岳霖的課,清華規(guī)定必須選邏輯代替理科的課,邏輯當然選金岳霖的啦。有一次,金岳霖在邏輯學(xué)的課上說,中文我講不下去了,我用英文講吧。因為他學(xué)的邏輯學(xué)是通過英語學(xué)來的。
蔡德貴:結(jié)果,您就多聽了英文的課了。我們在學(xué)校的時候聽說一個笑話,鄭?先生講康德,也不知道是黑格爾的,說講著講著,哭了,說自己講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一級教授?
季羨林:鄭昕是不學(xué)無術(shù)。一級教授就是哭出來的。兩個哭來的。一個楊暉,(都是哭出來的教授)。原來這個沒有排級的時候,一調(diào)整工資,北大幾個老頭,翦伯贊、楊暉、曹靖華,都排在前邊,到后來決定一級教授,這就麻煩了。幾個老頭,都是不念書的,一級當然選不上了。從那以后工資就上軌道了。有一段時間我們拿工資,以小米折合錢幣,我是1100斤小米。哪一年我記不住。
蔡德貴:1952年前后,東方語專合并來的時候。
季羨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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