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9月，中國上海。北四川路上車水馬龍，路兩邊商鋪林立。磯部芳衛(wèi)從有軌電車上下來后，就沿著北四川路閑逛，新奇地看著熱鬧的街景。來中國三年了，始終沒到過上海。1937年第六師團從杭州灣登陸，撫中國軍隊側背，旋即追擊敗退的中國軍，尾隨至南京，參加了光榮的南京之戰(zhàn)，將帝國軍人的武勇發(fā)揚到了極點。后來部隊轉戰(zhàn)華中，戰(zhàn)功赫赫，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去上?？匆豢?。

這次休假回國，磯部就把去上海納入行程，計劃在上海好好玩上兩天然后搭船回熊本。兩年來一直在支那中部輾轉作戰(zhàn)，甚至有時就在已收割的干涸的稻田里宿營，艱苦的作戰(zhàn)和遙遙無期的戰(zhàn)爭目標讓帝國軍人們疲憊不堪。第六師團雖未遭重創(chuàng)，幾年來也傷亡累累，已經不記得自己聯(lián)隊補充過多少次新兵了。不過比起倒霉的第三師團、第四師團，光榮的熊本師團的戰(zhàn)績足以讓人驕傲。

磯部盡量使自己不去想戰(zhàn)場上那些事，比起那里，繁華的上海幾乎算是天堂。一道休假的同僚剛到上海便急不可待地鉆進舞廳、軍人俱樂部，這幫家伙打仗不行，找女人倒是有一手。天色漸漸暗下來，行人并不減少，霓虹燈紛紛亮起反而顯得更加繁華，要比家鄉(xiāng)熊本美多了。磯部停下來點起一支煙，準備回去。嗒嗒嗒-- 背后響起一聲長點射，磯部來不及反應立刻意識到自己中槍了，這種子彈鉆進身體的感覺并不陌生。毛瑟手槍在這種近距離射擊中威力相當大，幾顆子彈全部擊中后背。磯部隨著子彈的沖力向前猛撲，趴在人行道上，鮮血從嘴里大口涌出，煙還捏在手上。

這可怕的場景把周圍的路人嚇壞了，伴隨著女人的尖叫四散奔逃。附近的警察崗亭反應很快，但單個警察不敢靠攏，拼命吹著警哨，向鄰近崗亭示警。開槍的黑衣人潛入人流 ，一路小跑鉆進一個深巷。在路口接應的另外一個黑衣人見任務已完成，也飛快地撤離現場，向東約走了五六個路口，拐進一個弄堂。左手第三家外面是一道鐵門。

黑衣人用力叩打鐵門，里面一個聲音應道：“哪一個？”

黑衣人答道：“平原君。”

鐵門打開，里面一人年紀在二十七八歲，忙招呼黑衣人坐下。

停了一會問道：“死了嗎？”

黑衣人答道：“來不及去看，三顆子彈全部打中后背，應該活不了?！?/p>

主人又問：“一恒情況如何？”

黑衣人道：“得手后就撤了，此刻應該平安抵家了?！?/p>

主人面露微笑：“漢業(yè)兄，你們干得好，我會向區(qū)本部匯報并請求嘉獎，一恒兄我過幾日去看他。”

三個月后，法租界金神甫路一間咖啡館里。此時已是下午，客人稀少?？看耙豢ㄗ献鴥扇?。

東首那人道：“本隊行動工作屢見成效，足寒敵膽，在行動各隊中位列榜首，經上海區(qū)本部向重慶局本部匯報，撥發(fā)獎金一萬元。這是你與一恒兄應得的獎金共計一千元，請你轉交給他?！?/p>

趙漢業(yè)接過，頷首謝道：“謝謝隊長?！?/p>

隊長又說道：“按規(guī)定外勤單位之間不得橫向發(fā)生聯(lián)系，不過你們同在一個行動組，又是老同學。我知道你們私下肯定相互聯(lián)系，所以這次托你轉交，也是臨時為了提高工作效率起見，并不代表不必遵守紀律?！?/p>

趙漢業(yè)赧顏答道：“我與一恒是大學同學，又是同鄉(xiāng)，如果彼此防著，在人情上說不過去。”

隊長神情嚴肅：“你說的人情我能理解，你和一恒也都是可靠的同志，但我們在工作中不應該還有人情的因素。在淪陷區(qū)做地下工作如臨深淵，時時刻刻都要高度警覺，這是我們做事的基本原則。我也不多說了，這個問題你以后注意。”

從張一恒住所出來已是深夜，十二月底的上海非常冷。馬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趙漢業(yè)把大衣領子豎起來低頭往前走，路上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燈映得長長的。這個鐘點找不到電話從汽車公司叫汽車，看來只好去附近飯店門口看看有沒有人力車了。仿佛記得文廟路上有一家東和飯店，確定目的后趙漢業(yè)加快腳步，很快到達飯店門口。

門口果然稀稀拉拉有幾部人力車，趙漢業(yè)坐上一輛正待要走，大廳里傳來一陣叫嚷，幾個車夫都探頭往里看。一個壯年男子揪住一個年輕女孩的頭發(fā)用力拖出大門，飯店里的服務生紛紛跑出來卻無一人敢去勸解?？茨桥⒆拥拇虬鐟撌秋埖甑姆丈瑝涯昴凶由泶┪鞣M嘴日語，看樣子是喝醉了。車夫把車把放下觀看，趙漢業(yè)也不去催他。日本男子把女孩往人力車上拽，女孩雙手抱住門口鐵柵欄不肯上車。日本男子有些焦躁，迎面兩記耳光，打得女孩坐在地上。

大廳里跑出來幾位穿制服的軍官，看來也是被吵鬧聲驚動出來看個究竟。這些軍人的帽徽居然是青天白日徽，顯然不可能是國軍，大概是汪偽政府的部隊。見肇事者是日本人，幾位軍官不敢大意，忙向服務生了解情況。原來此人是日本領事館警察，酒后思念家鄉(xiāng)不能自已，說這位女孩像他在家鄉(xiāng)的情人，要把她帶回日本領事館過夜。軍官問清情況后轉身與同伴商議，其中一人道：“這種閑事還是少管?！庇谑菐兹藴蕚潆x開。

日本人見硬拉不走，怒不可遏，伸手抓住女孩衣領向下一拽，女孩的身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女孩坐倒在地上哭喊：“姆媽啊，快來救救我啊?！眲偛拍俏卉姽俅罅R一聲，拉住同伴。幾位軍官朝日本人走去，其中一位年長者向日本人敬了一個禮，掏出軍官證：“我是和平軍第三師一一三團少尉連長劉云青，本師負責此處治安，請貴官配合?！?/p>

日本人伸手把軍官證打落在地，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上海是大東亞模范城市，只能由皇軍來治理，你們的重慶分子的是。”年輕軍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從側面沖上揮拳向日本人打去，日本人一個趔趄倒在人力車上。日本人大叫一聲，拔出手槍便向對方射擊，兩槍全部擊中劉連長前胸。幾人忙去護救，還沒等將劉連長抬上人力車，人已經不行了，血流了一地。目睹如此慘禍，女孩已經嚇得哭不出來了。

日本人見出了人命，加上剛才一折騰酒已經醒了不少，跳上人力車準備逃跑。趙漢業(yè)在旁邊也氣得咬碎鋼牙，見日本人要逃跑，習慣性伸手往懷里摸去，才想起來今天沒帶武器。只有一把護身匕首，恰好是剛才在張一恒住所隨手拿來把玩的。趙漢業(yè)從車上跳下迎面攔住，推開車夫，雙手握車把用力一掀，日本人滾落車下。日本人一個翻身剛站起，又被趙漢業(yè)當胸一腳踹倒，沖上去用膝蓋把他壓住，用匕首照胸腹連刺十數刀。

剛才兩聲槍響驚動了執(zhí)勤的巡邏警察，警笛聲四起，看來警察馬上就要趕來。趙漢業(yè)拔出匕首，在日本人衣服上擦了擦，也不坐人力車，朝黑暗處跑去。

突然一個偽軍軍官喊道：“等一下?！背w漢業(yè)追去。

趙漢業(yè)停下來，轉身向他望著：“怎么？你要抓我？”

偽軍軍官道：“如果要抓你的話剛才就動手了，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是哪個部門的，瞧你不像是一般老百姓?！?/p>

趙漢業(yè)微微一笑：“后會有期?！毖云г诿ＣＲ股?。

1930年12月23日上?！吨忻廊請蟆罚骸扒叭丈钔硎粫r許，有一日本領事館警察名宮崎敏者，年三十二歲，不知何故，被人在南市文廟路附近，用亂刀砍傷，倒臥血泊中，旋由警署車送難民區(qū)國際救濟會救治，卒以流血過多，抵院不久，即行斃命。事后日本憲兵隊即在該處施行偵察，結果一無所獲。” 第一章共赴國難第一章共赴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