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少年成長(4)

漫漫歸途 作者:(美)約翰·格羅根


 

我在港丘長大。在那兒我有兩個玩伴,但我從來不把他們視為我的朋友。隔壁的女孩叫辛迪·安·塞拉霍斯基,她對我瘋狂迷戀她媽媽渾然不覺。我家后面那個總是眼神兇狠的男孩是杰佛,七歲還讓他媽媽給他擦屁股。他們可以作為偶爾的玩伴,而我所缺的是一位摯友。

1966年,也就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有一家人搬到了隔壁那條街區(qū)。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家庭。父母操著一口省略尾音的愛爾蘭腔英語,經(jīng)常手里端著杯奶茶走來走去。那家父親年輕時就從威爾士移居到美國,在通用汽車的一個工廠里工作,母親則來自愛爾蘭。他們的口音從來到美國那天起就不再改變了。他們名叫貝文和克萊爾,也就是有趣而頑固的卡倫夫婦,有六個孩子,其中二兒子湯米和我年紀(jì)相仿。

在他們搬來后不久,我就閑逛著去看湯米,發(fā)現(xiàn)他正和他的五個兄弟在散落著手推車、鏟子和耙子的后院里干活。他家的車道上有一堆堆的木屑,那是電力公司免費倒在那兒的??▊惣业哪泻円淮瓮埔卉?,將這些木屑鋪在他們四千多平方米的土地上。他們家就是在這個幾乎全是沙子的地方建造起來的??▊愊壬畲蟮奶攸c就是節(jié)儉而有創(chuàng)造力。他是一個藍(lán)領(lǐng)工人,卻要養(yǎng)活六口人。他自然沒有多余的收入去請園林公司鋪浮土和草地,因此他和負(fù)責(zé)修剪臨近電線的樹枝的工人達成一項協(xié)議。工人們同意將剪下來的樹枝免費倒在他們家,這樣一來,他們不用驅(qū)車很遠(yuǎn)去倒那些東西,還可以省下處理費。你可以稱卡倫先生是有機園丁先鋒。他從那個古老的國家?guī)砹俗鎮(zhèn)鞯闹腔郏褐参锷砩系臇|西--樹枝、樹葉、脫落的樹皮和修剪下來的草,這些都可以分解成豐富的腐殖質(zhì),那是肥沃土壤和健康草坪的基礎(chǔ)。他所缺的是金錢,但他用時間、精力和免費童工來彌補。他累得肌肉酸痛但還是滿懷信心,他計劃用將近兩米厚的植物殘枝來覆蓋整個沙質(zhì)土地,用一年時間讓它們分解成沃土,然后他就可以種下草籽。

那年夏天,他們家就這樣一車一車地堆起那么多的植物殘枝與落葉。第一次去他家,我剛跟湯米說了幾句話,他就急匆匆地回去干活了,免得被他爸爸罵。我只能站在那看著。跟孩子們一起干活的卡倫先生最后終于注意到了我。他停下來,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用他濃重的方言喊:“嗨,你等什么呢?快把手從口袋里掏出來,拿起鐵鍬干活?。 ?/p>

多年以來,我認(rèn)識到那是卡倫先生典型的抱怨和招牌的命令。把手插在口袋里是不能干活的,那是懶散的一種標(biāo)志,證明你是游手好閑的人。幾乎每個小時,他都會沖某個人(不管是兒子還是鄰家小孩)喊:“把你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來!”他像一個童子軍團長似的監(jiān)督一群小孩。

第一天,我因為閑來無事,又不愿意無視他的存在,于是就照他說的做了。我從口袋里抽出手,抓過鐵鍬,開始鏟那些覆蓋物。盡管柔嫩的手掌上很快磨出了水泡,但是我發(fā)現(xiàn)干這活還是挺有意思的,所以我天天都去幫忙。不久我就坐在卡倫家長長的餐桌旁和其他男孩一起吃起花生醬三明治了。我和湯米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我們的父母也一樣。卡倫家和這個社區(qū)的大多數(shù)家庭沒什么兩樣,也是天主教徒和教堂的活躍分子??▊惣业牧鶄€男孩也跟我們一樣,上圣母學(xué)校。

我和湯米一起揮汗如雨地忙著鋪他家的草坪,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在玩。那年夏天,卡倫先生和我爸爸帶我們倆出去玩,并為我們買下了平生第一輛腳踏車。我和湯米看中的是施文牌的同一款車。這種車有著厚實的低壓輪胎和特別結(jié)實的把手,足以承受兩個人的重量。湯米挑了一輛金屬紅的,而我則選了金屬藍(lán)的。這下我們有交通工具了,終于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我和湯米騎著新車到處兜風(fēng)。我們時而手離車把,靠慣性滑下平緩的下坡,時而費力地蹬著腳踏板,直著腰爬上上坡。我們還騎著車去學(xué)校打籃球,騎著車穿越鄰居的后院。

對于我們的夏日漫游,大人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準(zhǔn)離開社區(qū)范圍。但即便是明令禁止,我和湯米有了新車以后也不管那一套了。以前是因為沒交通工具,想出去也出不去,現(xiàn)在有了腳踏車,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對我們來說誘惑太大了,就像亞當(dāng)面對蘋果時一樣。在距離我家八百米遠(yuǎn)的地方,繁忙的果園湖路旁邊有一個小小的購物廣場,里面有一家超市、一家藥店、一家比薩店、一家炸雞店,還有幾家精品店。我和湯米第一次冒險去的時候,心怦怦地狂跳不止。我們小心翼翼地注意每一輛從我們身邊駛過的汽車,擔(dān)心被熟人認(rèn)出來報告給父母。不過沒人這么做,于是此后,那個購物廣場就成了我倆的新?lián)c。我們有時在那兒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用攢舊瓶子賣的錢買糖和汽水。一小塊兒夾雞肉的煎餅賣兩塊錢,我們倆每人掏一半的錢買上一塊兒,然后蘸點番茄醬一起坐在路邊大快朵頤。

我們從比薩店偷來一盒盒的火柴,然后在停車場展開“火柴大戰(zhàn)”,互相朝對方扔燃燒著的火柴。有的時候,我們也會流連于音像店,并很快迷上了保羅·瑞維爾和奇襲者樂團、滾石樂隊和海灘男孩,不過最喜歡的還是披頭士樂隊。

除了去廣場閑逛,我們最常干的事還是騎車去湖邊游泳。卡倫家對男孩沒有太多的限制,只要不惹是生非就行。女孩們洗澡可能必須在早晨用熱水洗,男孩就不一樣了,冷水也吃得消。防曬霜是給皮膚嬌嫩的人準(zhǔn)備的,浴巾也是。湯米自詡是“硬漢”,每天洗完澡之后都不用毛巾擦,而是風(fēng)干,凍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后來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洗澡都不帶毛巾了。

有一次在湖邊,我們?nèi)齼上戮统断乱r衫,跳進了水里。一到水里,我們倆身材上的區(qū)別顯露無疑。我身材圓胖,皮膚白皙,腰間是厚厚的一圈贅肉,胸部相比腰間的“游泳圈”倒是顯得比較平坦。湯米和我正好相反:他身材精瘦,卻很有肌肉,渾身沒有一點多余的贅肉。陽光給他全身都鍍上了一層古銅色,把他的金發(fā)也變成了明亮的銀色。我對他天使般的面龐嫉妒不已。

有一天,我和湯米游向湖里停著的一艘小木筏,有一群和我們年紀(jì)相仿的女孩正坐在那兒曬太陽。為了在女孩們面前炫耀一下,我使勁一躍,然后猛地扎入水中。等我重新爬回到木筏上,那群女孩鼓動我再跳一次,我得意地又表演了一次。然后她們又讓我跳,于是我就不停地爬上來、跳下去。那些女孩長著棕褐色的皮膚,個個都很苗條。我滿眼都是她們苗條的胳膊,滿耳聽到的也都是她們咯咯的笑聲。她們似乎被我的跳水表演迷住了。我對她們的關(guān)注很是受寵若驚。最后,湯米實在看不過去了,他緊跟著我跳下去,然后從水里冒出來,我們兩人面對面,相距僅幾厘米?!皠e再跳了!”他輕聲說,“她們只是在嘲弄你!”

晚上,我摘了眼鏡躺在床上,向所有的神明祈禱,祈禱天使、圣父、圣子和圣神都保佑我變瘦點,皮膚變黑點,身體變靈活點,就像湯米一樣,成為女孩們愛慕的對象,而不是嘲笑的對象。

我和湯米四年級末了,由春入夏時,爸爸和卡倫先生帶著我們到城里的一個農(nóng)場去認(rèn)養(yǎng)流浪狗。有好幾個月了,我一直央求父母要一只小狗,我向他們保證好好喂養(yǎng)它,不會失去了新鮮感就逃脫責(zé)任。我家一直以來都養(yǎng)貓,先是露露,后是菲利克斯,就在菲利克斯老死的時候,邁克爾以小神父的身份給它念了最長的葬禮彌撒,幾乎是鸚鵡迪基的兩倍長。貓是不錯,但是我想要一只狗。經(jīng)過我?guī)讉€月的軟磨硬泡,爸爸媽媽終于頂不住了。我感覺是爸爸說服媽媽的,告訴她男孩和狗的淵源。爸爸小的時候,就擁有德國牧羊犬弗里茲為伴,給他的并非一帆風(fēng)順的童年帶來歡笑,伴隨他一起成長。在農(nóng)場上,爸爸告訴我們慢慢來、認(rèn)真選,因為被選中的小狗可能會在以后的童年里一直陪伴我們。

湯米選中了一條黑色和棕褐色相間的雜種狗,并取名托菲。我則帶回家一條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金色長毛狗,這條被我稱作“肖恩”的狗胸前有一道白色的毛。我覺得它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動物了。才過了幾個星期,湯米的“托菲”就被一輛車撞死了,但是肖恩一直陪伴我度過了整個童年時光。

轉(zhuǎn)眼間到了1967年。隨著又一個漫長的夏天的到來,父母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越南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我的兩個堂哥喬伊和溫斯都被征召去打仗了,其他的堂兄弟則加入了爸爸的母校密歇根大學(xué)的學(xué)生反戰(zhàn)示威游行。由于年初發(fā)生了啟動板著火燒死三名宇航員的事件,原本希望實現(xiàn)人類首次登月的阿波羅計劃也很難付諸實踐了。而美國城市的種族沖突一觸即發(fā),隨時都可能引發(fā)暴亂。

姐姐瑪麗喬早就不穿毛衣和百褶裙了,而是換上了喇叭褲和金屬圓框眼鏡,還經(jīng)常和一些長頭發(fā)、長胡子的大學(xué)男生來往,他們老是高呼著“罷工”“自由”之類的名詞。每次她帶這些人回來,父母都堵在門口,勉強擠出點笑容,表情尷尬地跟他們小聲交談。哥哥蒂姆已經(jīng)進入天主教男子高中上學(xué),十六歲的他讓向來本本分分的父母十分頭疼。星期天做彌撒的時候,他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拒絕參與。夏天的時候他鬧著要留長發(fā),而父母則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說服他留長發(fā)的下一步就會走向毒品、性糜爛。他們更是不能欣賞他聽的那些震耳欲聾的、刺激神經(jīng)的音樂。父母的臉上從此便布滿了愁云。

一天下午,我游泳回來,發(fā)現(xiàn)媽媽一個人在起居室里傷心地抽泣。我用胳膊輕輕地?fù)ё∷砩系挠疽逻€在往下滴水。

“媽媽,怎么啦?”我問道。

“是蒂姆,”她哽咽著說,“我失去他了?!?/p>

“沒有啊,”我堅持說,“他沒丟。我剛才還見他去游泳了,我在沙灘上看見他了?!?/p>

媽媽一下子哭出聲來:“你不懂,我真的失去他了,失去了?!蔽逸p輕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著她,終于弄明白了媽媽指的是蒂姆的心和思想離她越來越遠(yuǎn)。我對她說:“媽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她撩起圍裙擦了擦眼淚,沖我擠出一個笑容:“我正是那樣向天主祈禱的。去把濕衣服換了吧!我去給你做點點心?!?/p>

當(dāng)年非常流行動物樂隊的一首名為《當(dāng)我年少時》的歌,我和湯米將這首歌奉為圣歌。歌里面有一句是這么唱的:“我十歲時學(xué)會吸煙,對女孩有了渴望?!睂W(xué)校才放假幾天,我和湯米就覺得是時候行動了。不記得是誰的主意了,反正我們一起策劃了初次買煙事件。

吸煙的念頭在我們心頭縈繞了好幾個月。住在沙灘附近的小青年們,至少是那些比較酷的,都背著父母吸煙。如果你想被他們接納,最簡便的方法就是嘴里叼著煙。我的舅舅喬雖然是一位虔誠的教士,卻也喜歡喝蘇格蘭威士忌,抽幸運牌香煙,還有球類運動。對于這些嗜好,我的父母可以忍受,卻從不參與。他們知道大多數(shù)吸煙者都是在少年時期染上的煙癮,喬神父就是。于是他們許諾如果我能堅持到二十一歲都不碰煙,就送我一塊金表。然而金表的誘惑遠(yuǎn)比不上??岬挠躺窀该恐芏紝ξ壹疫M行一次例行拜訪,有一次當(dāng)他走后,我從煙灰缸里偷偷撿了他吸剩的一小截幸運香煙。湯米和我以最快速度沖到了社區(qū)邊的小樹林里,悄悄地嘗了嘗。湯米用火柴點燃這一小截香煙,我吸了一口遞給他,他也吸了一口。我倆被嗆得直流眼淚,鼻子也不聽使喚了,我們都猛烈地咳嗽起來。每人才吸了兩口就夠了。在這次的慘痛教訓(xùn)之后,我們想當(dāng)然地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種沒有彩紙包裝的幸運香煙只適合像喬神父那樣的大人,而我們得找點適合我們吸的不太烈的煙,帶過濾嘴的那種。大孩子們好像都在吸萬寶路,也沒見誰咳嗽或者氣喘。我們需要的是一盒萬寶路。

這個計劃醞釀了很久。我們常去的購物廣場就有香煙賣,但都在柜臺里面。我們需要找一臺掩人耳目的自動售貨機。我們都清楚那意味著什么:我們必須得去八公里外的西爾萬·蘭斯保齡球館。但我們都知道,自動售貨機在大廳里,和保齡球道間僅隔著一面玻璃墻。在一個炎熱的六月早晨,我們出發(fā)了。我們騎車穿過毗鄰的齊果港鎮(zhèn),來到保齡球館所在的另一個村莊。我們找了個隱蔽的拐角處停好車,就朝球館走去。從大孩子那里,我們早就知道一包香煙35美分,湯米帶了35美分,我有10美分。

“我在外面把風(fēng)?!蔽易愿鎶^勇。

“為什么由你把風(fēng)?”湯米反問我。

為什么?因為我早嚇呆了。我擔(dān)心自己的早餐錢打水漂。不過我還是騙湯米說:“因為你跑得比我快啊?!睖姿坪踅邮芰诉@個解釋,沒再說別的,抓起錢大膽地穿過人行道,推開灰色的玻璃門走了進去。他似乎去了一輩子。我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停車場里的大人們,害怕被人認(rèn)出來。當(dāng)時還早,周圍還很安靜。終于,我看到湯米打開門朝我狂奔過來。見此情景,我以為得到了逃跑的信號,也全速飛奔起來。等他追上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跑過了拐角,一條腿已經(jīng)架在了腳踏車上。

“停下!停下!”他喘著粗氣說,“東西沒到手。”他張開手掌,上面只剩10美分了?!拔覄偘?5美分投進去,就被一個工作人員看見了?!睖自诶锩娲四敲淳镁鸵驗橐恢痹诩傺b研究墻上貼著的《聯(lián)賽賽規(guī)》,心里卻恨不得把剩下的10美分扔進去然后趕緊拉動操作桿?!敖o你?!彼咽O碌?0美分放在我手里說:“該你了?!?/p>

我的面子戰(zhàn)勝了心里的恐懼。這項任務(wù)我是萬不能拒絕的,那樣會顯得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你掩護,”我對湯米說,“看我的!”

進了大廳后,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招貼板,又打量了一下糖果機,其實趁機不停地透過玻璃門偷瞄里面的工作人員。趁他們不注意,我側(cè)身走到香煙販賣機旁,夸張地打哈欠,懶洋洋地伸了伸懶腰?!翱纯次?!在保齡球館的大廳里就跟在家里一樣放松。還是那么的慵懶?!蓖稁趴诰蜋M在我眼前,我只需伸手把10美分投進去,然后拉動萬寶路拉桿。我摩挲著手里的硬幣,努力集中精神。當(dāng)!是金屬碰撞的聲音。我無望地看著我的硬幣滾向地板,消失在販賣機下面。我趴到地上,使勁往販賣機的下面看。這時門“咣當(dāng)”一聲打開了,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穿制服的人走了進來,還是個大塊頭的穿制服的人。我的心跳突然停止了。耶穌??!親愛的圣神、親愛的圣父?。r間仿佛靜止了。我想他一定納悶兒一個小孩趴在販賣機旁邊的地板上干什么。我勉強沖他笑笑,一下子意識到他之所以穿制服是因為他是來送貨的。他很快推著滿滿一推車的啤酒繞過我,進到了球場里面。萬一他向球場老板打小報告怎么辦?是待在這兒還是馬上跑掉?我的心里在做著激勵的思想斗爭。不過我能肯定自己是沒有勇氣再待下去了。

出來后,我向湯米訴說了自己的兩難境地?!澳阏媸莻€笨蛋!”他說。我們倆花了快半小時的時間來商量接下來該怎么辦。我們現(xiàn)在有25美分在香煙販賣機里面,另外10美分在販賣機下面。比被抓更壞的可能就是別人進去買煙的時候拿走我們的硬幣?,F(xiàn)在也沒法回頭了,我們倆只能一起進去了。湯米自告奮勇去夠販賣機下面的10美分,而我的任務(wù)是小心提防著工作人員突然進來,并在湯米拿到那10美分后隨時準(zhǔn)備拉動拉桿。這次的行動進展比較順利。湯米很快從機器下面夠出了硬幣,爬起來之后看也沒看就直接扔進了投幣口。“快拉!快!”他命令道。

我已經(jīng)嚇呆了。“快拉呀!”他大聲喊道。

我朝著萬寶路的方向拉動了拉桿。隨著激動人心的“當(dāng)”的一聲,販賣機吐出一盒香煙,落在取物槽里。我抓起煙就要往外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犯了個錯誤。湯米也發(fā)現(xiàn)了,“哦,不!”那語氣就像剛剛目睹了一場事故。

我手里攥著的并不是氣派的紅白色彩盒的萬寶路香煙。我在慌亂中拉錯了拉桿,出來的是最近剛上市的提醒人們注意香煙危害性的一種煙,這種煙的尼古丁含量很低。沒有比這更讓湯米覺得羞辱了。

“純藍(lán)?”他深吸了一口氣,“噢,天主呀!這是女孩吸的玩意兒!”這真是奇恥大辱。我使勁盯著這盒香煙,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真想把它變成男人們才吸的萬寶路,就像教士們把普通的面包變成圣體。我們倆就這么一直在那兒站著,卻忘了自己當(dāng)時還處于危險的境地。我們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人來人往的走廊里,手里還握著干壞事的證據(jù)?!翱彀阉仄饋?!”湯米喊道。我把香煙順著短褲前面直接塞到了內(nèi)褲里。我們逃出大門,奔向我們的逃逸工具?!奥c,不要跑?!蔽壹饨兄?,同時撒開兩腿比誰跑得都快。千萬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們拽過腳踏車,飛跑著,一腳猛地踏上車腳蹬,另一條腿利索地跨上車座。這套上車的動作是經(jīng)過反復(fù)演練的,我們試驗過,這是使車速從零提到每小時15英里的最快的方法。我和湯米都站在腳蹬上,用全力使勁騎,把一天的怒氣全撒在車上了。直到騎過了好幾個街區(qū)后,我們扭過頭發(fā)現(xiàn)沒人跟上來,才敢放慢速度。就算我選了全世界最“窩囊”的煙又怎么樣!我們反正也有煙了,那些大男孩因此也可以接納我們了,我們也算長大了。我和湯米都坐回車座上,平靜地走過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街區(qū),這次我們沒有像平常一樣撒開雙手或者吹口哨、大笑,心里只剩下成功后的喜悅和激動。“純藍(lán),”湯米嘟囔著,仍然不敢相信,口氣沒有之前那么不屑了,而是有了一絲好奇,“該死的純藍(lán)?!?/p>

“真該死?!蔽艺f。我們倆都笑了。

從我家那兒穿過艾利大道就是一片長滿高高的雜草的空地,空地后面有一節(jié)節(jié)木制樓梯直通向凱斯湖陡峭的湖岸,還有一段窄窄的沙灘。某一天,那兒可能會蓋起一座豪華的醫(yī)院,但是現(xiàn)在被房主用來存放雜物。我和湯米把這兒當(dāng)成了世外桃源。這塊地方絕對隱蔽,完全屬于我們兩個人。湖邊有棵大樹,樹干上有個樹洞,我們把孩童時代搜集起來的寶貝都藏在樹洞里。早幾年,那個又安全又干燥的洞里沒準(zhǔn)還藏過少女雜志和禁書,還有從大人們那兒偷來的酒和大麻。而那天,它成了收藏我們第一包香煙的絕佳處所。

我和湯米騎著車從保齡球場直奔我倆的世外桃源,把腳踏車在草叢里藏好后就來到了湖邊的樹洞。我們兩下撕掉煙盒表面的玻璃紙,扯開箔紙,一人叼上了一根細(xì)長的煙卷。湯米給自己點著了,把火柴遞給了我。我們倆吸一口,咳嗽一通;再吸一口,再咳嗽。嗆得我們眼淚直流,頭也昏昏的。老實說,那滋味并不比喬叔叔吸剩的那一小截幸運香煙好受,但是我們就是非要試試不可,那才酷呢。我和湯米每人吸完了一支煙,又分了一支。我們深深地陶醉其中,很自然地想起了我們在學(xué)校跟壞小子們學(xué)的臟話。

“該死的!”湯米歇斯底里地喊道:“真--該--死!”

“狗屎!”我也大聲喊道:“臭--狗--屎!”

“見鬼!”湯米又喊道。

“媽的!”我又補了一句。

“狗娘養(yǎng)的!”

“混蛋!”

我們就這樣一邊一支支地吸煙,一邊快樂地大聲咒罵任何能夠想到的臟話。喊聲順著湖水不知飄到哪兒去了。一方面我們明知道說臟話不好,但是卻還忍不住想說;另一方面我們對這種無法遏制的沖動又興奮不已。我們以自己的方式向“圣母庇護所”的神父們和虔誠的天主教父母證明了他們給我們灌輸?shù)恼y(tǒng)思想根本不起作用。摁滅了煙蒂,我們在手上搓了點松枝以掩蓋煙味。我們穿過街道回到家,躡手躡腳地路過廚房,小心翼翼地經(jīng)過忙著煮飯的媽媽身邊,慢慢地走到樓上的衛(wèi)生間。樓梯間的墻上掛著圣約翰和圣母瑪麗亞的畫像,他們用無比莊嚴(yán)的眼神盯著我們。進了衛(wèi)生間我們就趕緊鎖上門,往嘴里擠了點牙膏,使勁嚼了幾下。我們倆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開始狂笑起來。在衛(wèi)生間躲了一會兒,等尼古丁的臭味散得差不多了,我們才敢又輕手輕腳地走過媽媽的身邊。看來我們并沒有暴露,要是讓媽媽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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