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汪書記的人說:“上車?!彪S后黃友仁上了車,車絕塵而去。
這位中年男子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切,他猜測著這個汪書記就是縣委書記。他轉(zhuǎn)身又回到飯店,一打聽,果然就是邑南縣縣委書記汪登生。
他在街道上慢慢地踱著步子,如今農(nóng)村集鎮(zhèn)晚間也到處是攤販商店,飯館酒店,卡拉OK,歌廳舞場,康樂球,一應俱全。那些年輕的男男女女早已像城里的人一樣,享受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街道不大,很快就走到盡頭了,于是他又轉(zhuǎn)身往回走。他想,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再說。
這是一家個體小旅社,給他的房間說是單人間。他跟著主人上了二樓,進了一間房。右邊兩個門,推開靠里面的門,里面是一張木架床,比普通的單人床寬些,比雙人床窄。主人說,床單和被子都是干凈的。主人走了,他放下手里的那只塑料袋,抬頭一看,所謂的單人間,和另外一間是用半截墻隔起來的,除了相互看不到,聽響聲如同一間房一樣。這時那一間房正在看電視,他除了看不到畫面,電視里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楚。他拿出茶杯,先倒了一杯水,然后拿著毛巾去找水,想洗洗臉。
他躺到床上,頭腦里越發(fā)興奮不止。盡管一天的折騰,卻無半點睡意。隔壁的電視聲他全然沒聽見,腦海里反復閃過鄉(xiāng)黨委書記黃友仁摟著少女,警車在鳴叫,縣委書記汪登生的轎車……
他被煩亂的思緒攪得難以入睡,索性穿好衣服,出了小旅社。街道上亮著的燈光大都滅了,偶爾有一點燈光在黑夜的籠罩下也發(fā)著疲憊的光芒。夜已經(jīng)深了,這條小街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到處靜悄悄的。天河緩緩地在那里移動,群星點綴著墨綠色的天空,夜色像一口黑色的巨大的鐵鍋,嚴絲合縫扣在大地上,城市已經(jīng)沒有這樣純粹的夜晚了。
黑暗中,他毫無目的地往前走。來到一個高大的門樓前,他仔細地辨認著。伸手觸到一塊塊掛在墻上的木牌,這時他才斷定,這是鄉(xiāng)政府。進了院子,到處都是黑糊糊的,再往前走,遠遠望去有一間屋子透出昏暗的燈光。他輕輕地走過去,屋內(nèi)傳出女人嬌嗔的聲音:“你離婚嘛!我可是個姑娘跟你的……”
男人說:“你要什么我給什么,離婚對我影響不好……”
女的又說:“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離婚還能影響你當縣委書記?”
這位中年男子停住腳,感到一陣愕然,這是怎么回事?縣委書記怎么會在這里?
突然,他被人捂住嘴,扭住胳膊,架走了。他掙扎著,反抗著,可是他哪里是這些人的對手!到底被帶到什么地方,他全然不知。這些人竟然一句話不讓他說,給他戴上手銬,關到一間小屋里。屋子沒有窗戶,地上很潮濕。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到痛。怎么辦?一夜就這樣不睡覺!不覺冷笑了一聲,睡,睡哪兒!怪誰呀!有床不睡,偏要起來跑到這個鬼地方。難道這里就是這樣目無法理!就這樣對待老百姓的嗎?想到有一次他到省信訪局去,看到那些上訪的人鳴冤叫屈,難道他們沒有冤屈嗎?是的,他曾經(jīng)把人間想象得那樣美好,那么善良。他真的不知道人間還有很多很多不明不白的苦和難,就像他此時此刻一樣。他在問自己:我犯了什么法?他們憑什么抓我?銬我?可我這又算什么?算體驗生活!算了解社會!他突然想到,自己要是一個作家多好,多好的例子,多好的題材!多好的人生經(jīng)歷!
他頭腦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他要追根究底,他決定改變自己的行動路線。眼下這皮肉之苦是不能不吃了。他想:人生之中只有不平凡的經(jīng)歷,才能有不平凡的壯舉。楊子榮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虎穴,他能智取威虎山嗎!前面走過的41年平坦的道路,也許今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平坦順利了。
他累了,困了。終于他支持不住了,不管地上是臟、是濕,還是什么,他顧不了許多了,席地坐了下來,靠著墻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