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中午,管也平悄悄地回到家里。家中一切依舊,愛人方蘭上班,女兒上學去了。但他似乎覺得離家已經(jīng)很久了。這五天時間,對他來說,好像是一個漫長的歲月。他沒有那轟轟烈烈的,令一大批干部群眾刮目相看、隆重的就職儀式,沒有省委領(lǐng)導陪送的大隊人馬,沒有慷慨激昂的就職演說,沒有阿諛逢迎、討好拍馬的碰杯酒宴,沒有轎車迎接奔跑的威風……他天馬行空,獨來獨往!
可正是這短短的時間里,他學到了書本上不可能學到的東西;看到了辦公室里不可能看的真情實感;聽到了人世間稀奇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嘗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覺得活著的這41年來靈魂頭一次在激烈地燃燒,心肺在膨脹,肌肉在顫抖!一個真正的人要弄清的,那就是是和非的辨別,黑與白的分界線,正確和謬誤的分水嶺,忠和奸的鮮明觀點,正義和邪惡的斗爭,善良和殘忍的抗衡。這一切,他過去只是在學習辯證法時,統(tǒng)統(tǒng)把他歸納為“世界觀”。然而,今天具體到現(xiàn)實生活中,在實踐中了。他過去長期積聚在內(nèi)心的夙愿,一旦付之人生,就是巖漿噴射、洪水倒流。平生以來,他天性就是一個愛抱打不平的人。對待事物的愛和恨,對待人間的不平,他會立刻表現(xiàn)在臉上,甚至不顧個人安危,譴責那些以強壓弱,以大欺小,抨擊那奸臣陷害忠良。近幾年來,報紙上報道的那些基層政權(quán)腐敗,貪官污吏,賣官鬻爵。他憤憤不平過,拍案而起過,背后議論過,甚至曾感慨過:我要是當縣委書記,非要治一治那些貪官不可!我要是當縣委書記,非要像鄭板橋上任縣官那樣,輕裝簡行不可。不要大隊人馬接送,獨自乘公共汽車上任。沒想到這玩笑竟成真的了!他卻當上了市委書記!哎!這到底是真是假?不覺自己也笑了起來。
不管怎么說,先刮刮胡子。這些天來還沒有好好地刮過一次胡子。他走進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照照自己,胡子參差不齊,真像個老頭子。心想方蘭見到了一定會笑話他的。刮完胡子,他覺得該給方蘭打個電話,于是撥通妻子的電話:“方蘭嗎?你聽我說話,別大驚小怪的。喂,我現(xiàn)在在家里,哎!剛回來……你別多說了,我知道。記住,對任何人都別說我回來過。晚上給我改善一下伙食,我胃里缺少油水了!下午我有點事要辦,晚上回來吃飯。千萬記住,不要提起我回來的事。哎……我會干什么,你還不知道?知我者,老婆方蘭也,哈哈……好,晚上見!”
打完電話,他覺得自己是有點好笑,如今這年頭,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忍饑挨餓,不是自找的嗎?當今的大小官員們哪個不是天天出入賓館飯店、茶館酒肆!而他卻吃不好睡不好,更好笑的是他這個市委書記還被銬上手銬,關(guān)了一夜!頭腦中的閘門剛一打開,他立即強迫自己關(guān)閉了它。他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渾蛋!現(xiàn)在哪有時間去想這些。于是撥通省紀委書記喬可明的電話,電話接通了,他一聽不是喬書記的聲音,對方說:“請問你是哪位?”
他說:“我是他的……你就說是他的老家親戚,請他親自接電話!”
過了一會兒,喬可明拿起電話:“喂,請問哪位……”
管也平聽出是喬可明的聲音,于是歉意地說:“喬書記吧!請不要怪我剛才撒謊,說是你的親戚!”
“你是哪位?”
“喬書記,我是管也平,你千萬別對任何人說我回來了。我現(xiàn)在在家里,剛回來,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你面談。是啊……”
“你怎么……什么時間?”
“我想下午就見面,最好沒人干擾,我們兩人單獨談?!?/p>
“需要多長時間?”
“兩小時左右?!?/p>
“這么長時間?”
“是?!?/p>
“那這樣,下午兩點,你到我家來,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