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屏讓溫蘭把新聞辦的材料交給已經(jīng)在發(fā)言席上的李云樅。溫蘭匆匆而行,連同與會專家名單一起送到李云樅手里。
會議在市府的會議大廳舉行,與會人員是省文化廳領(lǐng)導、文化領(lǐng)域的專家及市屬文化單位代表。H市各家媒體在會場里架滿攝影機,銀光不斷閃爍。會議由李云樅主持,佟定欽致歡迎辭,接著由李云樅宣讀與會專家名單。李艷屏有點恍惚地聽到從李云樅嘴里念出了一個錯誤的發(fā)音。全場十分安靜,像是根本沒有人聽到李云樅念了錯別字。李艷屏俯在佟定欽耳邊,輕聲說:“這個字不是念gui,是念sui?!?/p>
佟定欽“哦”了一聲,微微皺起了眉。
會議小休時,李云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人群中走過,努力地保持表情平靜,臉上一片緋紅。佟定欽當著眾人的面吩咐李艷屏,“你去跟秦處說,秘書處要開個會,對此事做檢討。把名單交給領(lǐng)導之前,為什么不檢查有沒有生僻字。堂堂副市長在這么大的會議上讀錯字,成何體統(tǒng)?!?/p>
這件事的結(jié)果,是李云樅重重地把文件摔在溫蘭臉前,并且告訴秦嶺,以后有什么工作,必須由秦嶺或羅今文牽頭,不能讓溫蘭自作主張。在接下來的好幾個月,李云樅都心虛地避免在市府出入,他知道自己成了別人肚子里的笑料,雖然表面上大家什么也不說。佟定欽每次見到李云樅,臉上都露出譏諷的笑意,而李云樅則從此低聲下氣,不敢再強調(diào)自己是主管文化的。這些事情有些是李艷屏親眼目睹的,有些她沒有看到,但是她能想象得到。而她看得最清楚的,是會議結(jié)束后,溫蘭一個人躲在會議室里嚎啕大哭。
沒有人去安慰她,李艷屏幾乎難以想象,溫蘭最后是如何在犯錯的恐懼與懊悔中回過神來。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就像是一個死于非命的鬼魂,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感到莫名糾心。當溫蘭從會議室出來時,所有人都已下班。李艷屏看到溫蘭恍恍惚惚地走入秘書處,在轉(zhuǎn)角處竟然失神地磕了一跤。
李艷屏知道,在政府工作中犯錯誤,就像是在空氣里灑毒藥。政府工作的第一要務(wù)就是嚴謹,寧可墨守成規(guī),也不敢冒險出一點差錯。否則,從此以后,每個人就會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你。在政治工作中,一次嚴重的失誤,就足以讓一個人失去政治前途。
秘書處為此事特別召開檢討會,秦嶺一臉嚴肅地在會上作了自我檢討。當然,這件事從表面上看,與秦嶺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所謂的自我檢討,基本上是些無實際意義的套話。會議開到最后,重點點名批評了是溫蘭。整個檢討會的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李艷屏盯著秦嶺那張狀如秦檜的臉,心想,對這個錯誤發(fā)生的可能性,他事前預(yù)料到了幾分。
在開會的前一天晚上,李艷屏因為這件事,心緒非常不寧。她有點懊悔自己的心理陰暗,在一番心理的糾纏后,她鼓起勇氣對佟定欽說,“佟市,你的部分已經(jīng)沒問題了。李市的部分主要由溫蘭負責,她很年輕,又沒什么經(jīng)驗,需不需要秦處提醒一下?!?/p>
當時佟定欽正準備穿衣外出,他想了想,說,“不用了,就讓那個小姑娘跟。”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她挺聰明的?!?/p>
在深夜無人的宿舍里,李艷屏虛弱地回想著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知道秦嶺不是傻的,佟定欽更不是。這次意外從下到上可以在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上避免,可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縱容它發(fā)生了??蓱z溫蘭像個無知的木偶,自以為能上臺表演,卻不知早已經(jīng)被別人收了線。李艷屏獨自在床邊坐著,遠處的燈火雜亂無章地映到宿舍里。她看到陰暗就像個魔鬼,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魔鬼已經(jīng)住進她心里了。而市府就像個鬼屋,無數(shù)細小的鬼在每個人身邊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