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們來轟轟烈烈一下。接著我說了我的點子,大家瘋狂拍手叫好。
有同學問:“不會有問題嗎?”
我說:“我還是老師呢,怕什么,盡管放手去做?!?/p>
學務處決定要在校慶當天舉辦運動員入場,這是破天荒的。
學校預設的畫面大概是這樣:樂隊吹著進行曲,班級輪番拿著旗子、穿著運動服列隊整齊進場,通過司令臺,經過第一個標兵時,對臺上行注目禮,經過第二個標兵,繼續(xù)走,走到定位,同一時間司儀會喊著:“現在進場的是,一年二十五班……”
辦公室里幾個老師都覺得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建中已經很久沒出現這種閱兵式的活動了。
“這不僅僅是過時而已?!币粋€同事用權力結構及政治學權威統治的角度批判起來。
往好處想,應該沒這么嚴重,大概只是新官上任想要有新的氣象,沒其他用意。但實際上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學校就這么一丁點大,想必所有高一和高二學生要先擠在同一邊,把偌大的操場清空后,然后六十幾個班級魚貫而行。因此可以想見,大家只會敷衍了事--反正你要我走,我就走,走完就沒事了。想要讓建中學生對這種事精神抖擻而“歡欣鼓舞迎接校慶”,別鬧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件事會變成走過場的勞師動眾,徒具形式的儀式,真是非常無趣。即使要進場,也不該是這樣的。
班會課討論了這件事。我說,我們來轟轟烈烈一下。接著我說了我的點子,大家瘋狂拍手叫好。
有同學問:“不會有問題嗎?”
我說:“我還是老師呢,怕什么,盡管放手去做?!?/p>
兩個星期后,校慶的日子到來了,一如預期,兩千多個學生擠在自強樓科學館前與排球場之間窄窄的路上,從二年級進場開始。二年一班、二年二班、二年三班,每個班級都穿著運動服,按計劃入場。二年四班、二年五班……二年二十五班,這是重點班學長班,班長披著候選人的彩帶,站在推車上由同學推過司令臺,一面揮手致意。二年二十六班,另一個重點班學長班,全班在肩上綁紅紙圈拿著小冊子,經過司令臺喊著“主席!主席!主席!”
除了這兩班外,每個班都按照規(guī)定,一板一眼地走過。
接著輪到一年級。一年一班、一年二班……一年二十五班,嘿,我們上場了。
留校自習,一整棟樓懶洋洋趴在各班走廊上的高三學長頓時爆出瘋狂的熱烈歡呼。聲音之大,連躲在教室里的學長也全部沖出來看。
我們領頭的是舞獅(跟舞獅社借來的),然后是大鼓和鑼鈸(跟國樂社借來的),隆咚隆咚鏘、隆咚隆咚鏘,后頭跟著八個打赤膊、用廣告顏料畫花臉的八家將(還畫胸毛,超好笑),手上拿著用班上掃把和拖把做成的兵器,接著四個勇士扛著神轎,綁在竹竿上(罩著紅布的課椅是班上的,竹竿是跟童軍社借來的,紅布是跟班上的裁縫家長借來的),剩下的同學全部充當善男信女,跟在后面。
當舞獅行至司令臺前,神來一筆的跟校長討紅包時,全校簡直“High”到最高點。剛好有電視記者來跑新聞,于是我們就這樣上了午間新聞。
中午,我一直在接家長電話,他們問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邊笑邊回答,因為我想到家長在家里或餐廳,和同事悠哉悠哉地吃午飯看電視,突然看到自己的小孩畫著花臉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噴飯場面。
感謝建中的包容環(huán)境,才容許我們這樣的搞怪。也感謝有這樣的學生,不過是入學沒多久的高一小毛頭,卻愿意在框架中創(chuàng)造一點不同的思考,愿意這樣豁出去,做一點值得留念的事。
從頭到尾我不過給了一個“八家將”的點子以及全力支持的承諾,最后的成果卻好得出乎我意料,而我也收獲良多。
前陣子和班上幾個同學又聊到這件事。沉淀了這么久再回頭看這件事,我們發(fā)現一個深層的共同原因;我們都很不喜歡形式上的規(guī)定,所以一拍即合。有機會就要搞怪一下,證明自己與眾不同。
然而回憶起來,我們也感嘆六十幾個班級中,搞怪的就只有這三個重點班。
這三個班可沒有事先串聯,所以這個巧合頗值得玩味:我們更感慨臺北學校之“沒創(chuàng)意到了極點”,永遠就是一個模仿一個。一個學校畢業(yè)典禮搞個主題布置,下一年其他學校就會跟進;一個學校有舞會,另外一個明年就會有;一個學校開始化妝進場,現在每個學校都在弄這一套了。所以我們也很驕傲,至少我們領先了好幾年。
于是,我問,現在規(guī)定要化妝進場了。如果現在再來一次,你們會怎么做呢?
大家七嘴八舌,但是有好幾個人的答案是這樣的:那我們就全部不化妝,全班從頭到尾穿整齊的校服,上衣按校規(guī)扎進褲子里,背著書包,手拿課本,面無表情,無聲走過。
我笑了,因為我心里也是這樣想。這真是天生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