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去看哥哥。

他的精神還好。

嫂嫂去打開水，我倒果汁給他喝。

現(xiàn)在，他只能喝稀薄的東西，才不會覺得噎得慌。

哥哥接過杯子，看了我一眼，說：“美娜，爸媽年紀(jì)大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他們。”

我呆了呆，心像被刺到了，猛的一疼，雖然我們都不提，但哥哥這樣聰明，又怎么會猜不到？我努力笑著說：“你說什么啊，你做兒子的不照顧，反而指望我這個嫁出去的?！?/p>

哥哥笑了笑，喝果汁。

我覺得心里難受，背過身給哥哥拉被子，不經(jīng)意摸到哥哥的腳，冰冷的。

哥哥說：“蔣濤還在杭州嗎？”

我點點頭，說：“他工作忙。”

哥哥點頭：“男人事業(yè)心強(qiáng)點好?！?/p>

又說：“我就你一個妹妹，你長這么大，我也沒給過你什么，不過，總算給你介紹了個好老公?！?/p>

我聽著哥哥講的話，心里酸酸的，我說：“是啊，哥哥你眼光好。”

一種傷感的氣氛游蕩在我和哥哥之間，直到嫂嫂進(jìn)來，哥哥才又表現(xiàn)得開心一點。

嫂嫂說：“喝好果汁，你把新帶來的湯喝掉?！?/p>

哥哥說：“我一下子喝不掉那么多。”

嫂嫂說：“不行，要一下子喝光效果才好?！?/p>

嫂嫂把保溫壺擰開給哥哥，一時間，整個房間，充滿了濃濃的藥香。

我把調(diào)羹遞給哥哥，湯的熱氣直漫出來，我對嫂嫂說：“這湯的味道好像和我上次在家里聞的有點不一樣?！?/p>

嫂嫂看了我一眼，笑笑，說：“你的鼻子真尖，是多加了一味藥材?！?/p>

“哦。”我點點頭。

哥哥把湯連湯帶水喝個精光，看到嫂嫂滿意的樣子，他笑了笑。

嫂嫂拿保溫壺去洗，我說：“我去吧?！?/p>

嫂嫂說：“沒事，你陪著你哥好了?！?/p>

我看著嫂嫂走出去，忽然覺得她走路似乎有點瘸。

我問哥哥：“嫂嫂腿怎么了？”

哥哥說：“說是扭到了?！?/p>

我說：“這幾天，嫂嫂也辛苦了?！?/p>

哥哥嘆口氣，說：“都是我拖累的?！?/p>

我聽了有點難過，安慰他說：“那等你好了，對嫂子好點不就行了？”

哥哥聽了笑笑，又嘆了口氣。

下午我和嫂嫂一起回去，我看她走路的樣子，好像很吃力。

我說：“要不，找個跌打醫(yī)生看看吧?！?/p>

“不用了?！鄙┥┱f，“沒那么嚴(yán)重，再說，我也沒時間?！?/p>

我心里想問圓圓的事，但看嫂嫂疲憊的模樣，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哥哥開始化療了。

爸爸說哥哥的反應(yīng)很嚴(yán)重，嘔吐得很厲害，胃口也差了許多。

我看爸爸也瘦了，說：“爸，你自己也要當(dāng)心點身體。”

爸爸說：“放心，再怎么樣，我現(xiàn)在也不能倒。”

我點點頭。

哥哥胃口差，但嫂嫂每天送去的湯，他還是堅持喝完，我知道，他是心疼嫂嫂。

嫂嫂這幾天的臉色更蒼白了，我說：“嫂子，你臉色很差，去休息會兒吧?！?/p>

嫂嫂搖頭：“不用了，我不累。”又忙著看火。

嫂嫂的湯熬起來很講火候，大概嫌媽媽弄得不好，現(xiàn)在由嫂子親自燒了。

我看著嫂嫂忙里忙外的，心里挺感動的。

她的扭傷還沒好，而且，好像更嚴(yán)重了。

【8】

這天，又到了哥哥做化療的日子，爸爸和嫂嫂都去了，媽媽也要去，爸爸說：“你留著看孩子吧，你容易激動，到時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建華看到反而不好。”

嫂嫂說：“是啊，媽，你待在家里吧，有我和爸爸呢?！?/p>

媽媽聽了勸告，但在家里還是心不在焉的，我看太陽好，幫著把圓圓的被子曬了，說：“媽，你別瞎擔(dān)心，化療是難過些，等哥哥熬過這個療程就好了。”

媽媽聽了，只是嘆氣。

已經(jīng)開學(xué)了，喜來上學(xué)去了。喜寶卻賴著，不肯去幼兒園，今天和我一起來外婆家，正在和圓圓玩。

我說：“喜寶，你明天要去上學(xué)。”

喜寶在大床上學(xué)著圓圓爬：“我不去，我還是小毛頭！”

圓圓在旁邊看著哥哥爬，笑得咯咯咯的。

圓圓笑得太開心了，忽然一下子沒坐穩(wěn)就摔下來，我在陽臺上看見，跑過去都來不及。

圓圓的額頭磕到了，我看見殷紅的血淌出來，心里想這下嚴(yán)重了。

我大聲地叫：“媽媽快來啊！”

媽媽奔進(jìn)來，問：“怎么啦？”

我抱了號啕大哭的圓圓，叫：“圓圓掉下來了，你看他的頭……”

我轉(zhuǎn)過頭看懷中的圓圓，忽然驚呆了。

圓圓還在哭，但是幾秒鐘前明明跌破流血的額頭，卻一點事都沒有！

媽媽把圓圓接過去，哄著，說：“沒事，他經(jīng)常掉下來，哭一陣就好了。”

圓圓被哄著，逐漸不哭了，趴在媽媽肩膀上，閉起眼睛睡覺。媽媽叫我拿餐巾紙給他擦眼淚。

我輕輕給圓圓擦眼淚，摸了摸他的額頭，小孩子的皮膚，光滑嬌嫩，這一切，真讓我覺得難以置信。

我看了看喜寶，喜寶好像嚇蒙了，還愣在那里。

中午，爸爸回來了，嫂嫂怕哥哥不舒服，還留在醫(yī)院里。

爸爸臉色不太好，一回來，飯也不吃，就躲在房間里。

媽媽進(jìn)去問他，他也不多說，只悶頭抽煙。

媽媽手上正抱著圓圓，講：“小孩子在，你還抽煙！”

爸爸看看圓圓，嘆了口氣，把煙掐掉。

我的記憶里，爸爸從來沒這樣過，等媽媽出去，我問：“爸，是不是哥哥情況不好？”

爸爸看看我，說：“我知道，你也給金貴打過電話了。”

我見爸爸問，點了點頭。說：“不過，我不相信他說的?！?/p>

爸爸頓了頓，說：“前幾天，我找以前的老戰(zhàn)友查了琪琪爸媽的事?！?/p>

“怎么？”

“琪琪爸爸，也是癌癥死的?！?/p>

“哦?！?/p>

“琪琪媽媽，”爸爸停了停，說，“是自殺的。和她爸爸，死在同一天?！?/p>

我看了一眼爸爸，說：“是嗎？不過我聽嫂嫂說，她媽媽是病死的?！?/p>

爸爸說：“大概，是不想告訴我們吧?！?/p>

我聽了，說：“這也不能代表哥哥的事和嫂嫂有關(guān)。”

爸爸嘆口氣，說：“是不能代表什么，所以，我也查了琪琪外婆那輩的事，是剛解放時的事情了，為了查這個，我那個老戰(zhàn)友還花了不少工夫?！?/p>

“嫂嫂的外婆？”我有點驚訝于爸爸的執(zhí)著，“那結(jié)果怎樣？”

爸爸的表情憂心忡忡，說：“情況和琪琪爸媽差不多，琪琪外公在當(dāng)年是挺有名的資本家，也是得病去的，是不是癌癥，現(xiàn)在就不知道了，而她外婆，也是在同一天自殺的?！?/p>

我驚訝地捂住嘴巴：“怎么會？”

爸爸說：“我現(xiàn)在懷疑，琪琪家，是不是受過詛咒，連累到了建華。”

我說：“爸爸，你怎么這么想？”

爸爸說：“詛咒這種事，現(xiàn)在城市里不多見了，但我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親眼看到過，一家四代十幾口，一個晚上就全死了?！?/p>

我聽得有點兒害怕，說：“爸，你說的是迷信?！?/p>

爸爸搖搖頭，說：“騙人的迷信我是不相信的，但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你親眼見過，就不得不信?！?/p>

爸爸和我講了他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候爸爸還很小，每天打著赤腳，走來回十幾里山路去上學(xué)。每天回家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

爸爸回家，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個墳場。

爸爸記得，那天是清明，下著小雨。

晚上雨停了，天空的云很厚，爸爸舉了一個火把，走在回家路上。

走到墳場那，忽然一陣風(fēng)刮來，火就滅了。

爸爸再怎么點，火也點不著。

這時候就不對了，爸爸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近得就像在身邊，但前后左右，是沒人的。

爸爸到現(xiàn)在都記得很清楚，一個聲音說：“你別走了，留下和我玩吧。”

另一個聲音說：“他要和我玩，不要和你玩?！?/p>

然后兩個聲音就吵起來。

爸爸那時候年紀(jì)小，嚇得渾身發(fā)抖，卻不敢叫，因為他們鄉(xiāng)下有個說法，如果遇到鬼，千萬別說話，否則舌頭會被勾掉。

兩個聲音一直圍繞著爸爸轉(zhuǎn)，爸爸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

就在這時，爸爸手中的火把忽然亮了。

聲音消失了。

爸爸發(fā)現(xiàn)，自己跑了這么久，居然還在墳地的中央。

后面走過來一個人，是同村的鐵匠，爸爸像看到了救星，跟著他一起走出了墳地。

那個鐵匠，天生的大腳大嗓門，后來，活到了九十多歲。

我聽完爸爸的鬼故事，知道他并沒有說謊，因為，我自己也遇到過不少奇異的事，包括上午，圓圓的傷口自愈。

就像周彬老婆說的，不是不存在，只是沒發(fā)現(xiàn)。

我想起王金貴對我說過，嫂嫂是所謂仙人的事。他也說過，并沒有很完整地把事情都告訴爸爸，怕他承受不住。

爸爸現(xiàn)在以為是詛咒，但按王金貴說的，哥哥之所以生癌，是因為娶了仙女，提早消耗了自己的壽命。

爸爸認(rèn)為，詛咒是可解的。

而王金貴卻說過，這是哥哥自己的選擇。除非嫂嫂或者圓圓死掉，否則，就沒辦法改變命運。

如果爸爸調(diào)查的是真的，那么接下去嫂嫂會和她的外婆、媽媽一樣，在哥哥去世的那天，同時自殺？

如果哥哥的疾病真是因為嫂嫂而起，而王金貴說的是唯一的解決方法，那么這一切，將是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