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夜,我再問你一遍,你為什么執(zhí)意要學操偶術?”
在送走伊紗兄妹之后,媯遙半倚在絲絨床沿,面染倦色地輕聲問我。
我渾身都在顫抖。在一旁看完了媯遙對伊紗的救治方法之后,我也能明白一開始他為什么會拒絕,畢竟……那幾乎是在逆天而行。
媯遙先是把伊紗已經(jīng)滾燙的偶線抽出大部分,接著拔下自己的頭發(fā),將伊紗的偶線密密地裹了一圈。
我能明白他的做法,他是想用自己的力量替伊紗降溫。
伊修說過,偶線溫度越低就表示人偶狀態(tài)越好,反之則脆弱不堪。
媯遙的偶線果然是他的頭發(fā),我想之后他便會用自己的偶線去給人降溫。
但我完全想錯了。
就連伊修也不曾料到媯遙的下一步。
時已入夜,皎潔的月光鋪滿了房間,媯遙對著月亮微微瞇起眼睛,然后張開五指。
他的指尖泛出淡淡的銀色光芒,宛如點亮夜晚的燭光。
另一只手在張開的指尖上輕捻,直到一縷透明的、細得幾乎無法辨認的線被挑出來。
身旁的伊修發(fā)出一聲低呼,我不明所以地問他:“媯遙的偶線就是他的頭發(fā)吧,為什么他的手指尖還有另外的線?”
伊修神色恍惚,幾乎進入了某種狂熱的信徒的狀態(tài)。
“世界上所有人偶的偶線都只有一種,亞夜小姐你的人偶也不例外。只是……亞夜小姐的人偶果然是傳說中的神跡。”他舔著干燥的嘴唇道,“傳說中,他是神采集滿月的月光、寒冬的瑞雪、深淵中的翡翠,以及自己的一截指骨做出的完美品,埋在他肌理深處的不是偶線,是神當初埋下的骨頭的化身。他是唯一一個擁有強大靈魂的完美載體,而千百年來,世間的制偶術都只能做出瑕疵品,就連同由人類轉(zhuǎn)化成人偶的伊紗也擁有致命的缺陷?!?/p>
我錯愕不已:“那么現(xiàn)在媯遙要用來救伊紗的……”
伊修發(fā)出一聲嘆息:“是他的神髓。這也是我為什么說只有他才能救伊紗的原因。將人類轉(zhuǎn)化成人偶本身就是不允許的,那是在觸犯禁忌。所以我和伊紗得到了懲罰,落得現(xiàn)在的地步,能救伊紗的唯一途徑,就是把我們犯的禁忌合法化,相當于逆天而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繼承了創(chuàng)世神骨血的媯遙。”
我隱約地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媯遙的神髓?那一定是相當于靈魂的東西,換作我,我也不肯輕易拿出來救一個不相干的人,就算我白癡了我也清楚,這么做就算他再強大,也會給自身帶來相當大的負擔。
媯遙他……會不會有事?
我忽然恨透了什么都不了解的自己,甚至還有些憎恨伊修為什么一開始不說明。
從銀發(fā)少年指尖抽拉出的線像是有生命一般,柔軟地纏繞在他身體的周圍,形成一張牢不可破的光網(wǎng)。他置身于光網(wǎng)之中,手指翻飛,在昏死的伊紗身上連續(xù)點動,那些光線便如同醫(yī)生手下的激光刀,迅速地切開伊紗的肌肉,少年舞動起寬大的衣袖,一束一束,細致精確地把線埋入。
伊紗的身體周圍浮出淡色的榮光,臉色也漸漸恢復到常態(tài)。
與她相比,一旁媯遙的膚色卻是冰雪一般蒼白,似乎隨時都會融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后悔了。
我后悔我大度地答應幫伊修乞求媯遙,我后悔我為什么要拿伊紗他們和自己相比。
如果伊修是我的話,他一定不會答應拿他心愛人偶的神髓來換取另外的人偶的健康吧。因為伊紗對他是無可取代的,他不會允許伊紗為了救別人而受到傷害。
我確實是個不合格的主人。
我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對我最重要的,不是對伊紗的同情,不是救人一命的大義,我的心那么小那么狹窄,唯一裝下的,只有那個月光下的銀發(fā)少年而已。
媯遙像是在跳一種失傳的舞蹈,融合了鋒利與柔軟,尖銳與溫情,垂下的眼簾好似停落在蝶翼,剪碎了珍珠色的月,搖曳了深墨色的夜。
他一直是不善于表達感情的,與其說是內(nèi)斂,不如說是生澀。每次說過狠話之后都忍不住偷偷地擔心我,就如那一天我跟他生氣,跑去向爺爺管家哭訴時一樣。
……“媯遙大人啊,其實非常溫柔。”
……我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時間仿佛停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透明的絲線漸漸散去,回到少年的指尖。媯遙冷冷地回眸,對我點點頭。
“伊紗她……已經(jīng)恢復了?”
“全身性的衰竭,不會那么容易好的。”他垂眸道,“不過也沒什么大礙了,你們兩個都需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等調(diào)養(yǎng)期過了就會恢復健康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