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蔡惜,他伸手跟她輕輕一握,臉上微笑著,私底下卻著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不尋常的、浪漫的示意。蔡惜的手心頓時一涼。
那是一個驚愕的傍晚,落日鋒利如劍。蔡惜展開手,她的掌心里躺著一枚炫亮的戒指。
“我的舅舅,對成功的渴望,比一般人更加強烈?!盝ohn這樣形容。
在與他謀面以前的三年中,John時常提到他,因為他是網(wǎng)絡(luò)公司強有力的后盾。在John與蔡惜的閑談里,他的身影不時出現(xiàn),猶如一些碎碎閃閃的陽光,投射在廣袤無垠的湖面上。
在這世間,有兩樣事物是他不能失去的,一樣是他的事業(yè),一樣是他的太太。但假如他必須放棄其中一樣,他會選擇事業(yè),放棄太太。
這句話,他曾經(jīng)當(dāng)著太太的面,很多次、很多次神色倨傲地對朋友說過。他太太聽了,并不爭執(zhí),只是微笑,表情從容而淡定。
“我們有這個默契,她理解我?!睂Υ耍烛湴?。
“我的舅舅傻透了,他是個不及格的男人?!盝ohn客觀地評價道。
他很早就有了驕人的成就,在婦產(chǎn)科研究領(lǐng)域中,他馳名遐邇,被視為國內(nèi)最具潛力的年輕專家之一。太太亦為他錦上添花,她出身名門,靜如美玉,自小與舞衣、舞鞋為伴,被諸多的報紙譽為才華橫溢的青年舞蹈家。
John告訴蔡惜,他的太太早年十分依從他,對他的審美情趣言聽計從,留直發(fā),穿裙裝,以及尖頭的高跟鞋,不與牛仔褲沾邊,不進(jìn)酒吧,不看肥皂劇。在他的視野里,她就像一棵室內(nèi)盆栽一樣,古典而清潔地生活著,充滿蔥郁而質(zhì)樸的貴族氣息。
“問題是,我舅舅既不記得她的生日,也不記得她單位的電話,既不記得她心愛的顏色,也不記得她的衣裳尺碼?!?/p>
John說,他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事業(yè)中,工作起來,似機器人,目光炯炯,心無雜念,每天的睡眠不足六個鐘頭,就是奧黛麗?赫本前去敲他的門,他也沒功夫應(yīng)門的。他不會坐下來與太太商討青菜肉類的價格,不會陪太太逛街購物,更不贊成太太跟其他的太太或是小姐們交往。
無疑他是愛她的。但他的愛,是一個人對一只花瓶的愛?;ㄆ渴菦]有需要、沒有欲念的,可以照他的眼光,隨心所欲地擺陳。他沒有預(yù)料到的是,華美的花瓶也會生出腳來,無聲無息地自己走掉。
有一天,輪到他當(dāng)值,為病人做了長達(dá)32個小時的手術(shù)。當(dāng)他疲憊已極地回到家,發(fā)現(xiàn)咖啡壺如常冒著熱氣,洗澡水已放好,潔白的枕頭拍得松松的,翌日換穿的西裝搭配得無懈可擊——而太太卻蒸發(fā)了。她毫無征兆地,離家出走了。
后來,John在旅行時,經(jīng)過油田,見到了他的前舅母。她不再偽裝白璧無瑕的名醫(yī)太太,恢復(fù)了真性情,做回了她自己。
“她生了小孩,胖了,剪了男孩子式樣的短頭發(fā),臉上再沒有那種淡淡憂郁的神色,穿著牛仔褲與球鞋,清脆玲瓏地笑著,”John說,“她的丈夫待她很細(xì)心,下廚為她和孩子煲湯,一個牛高馬大的大男人,還會躬著腰,替老婆系鞋帶。”
“她拋掉了虛假的、偽善的面具,得到了世俗的、庸常的幸福,”John感嘆,“而這種幸福,剛愎自用的舅舅是從來都不屑一顧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