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復(fù)明明白了，笑著說：“你小子行啊——眼睛怎么樣？”

“和我一樣，B－I級?！蓖醮蠓蛘f。

“你行啊，”沙復(fù)明說?！靶∽幽阈?！”沙復(fù)明突然提高了嗓音，問：“——結(jié)了沒有？”

“還沒呢。”

“那行。你們要是結(jié)了我就沒辦法了。你是知道的，吃和住，都?xì)w我。你們要是結(jié)了，我還得給你們租一個單間，那個錢我付不起。沒結(jié)就好辦了，你住男生宿舍，她住女生宿舍，你看這樣好不好？”

王大夫收了線，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小孔的那一邊，說：“明天我們走一趟。你也看一看，你要是覺得可以，后天我們就上班。”

小孔說：“好的?！?/p>

依照先前的計劃，王大夫原本并不急著上班。還在深圳的時候他和小孔商量好了，趁著春節(jié)，多休息一些日子，要把這段日子當(dāng)作蜜月來過。他們是這樣計劃的，真的到了結(jié)婚的那一天，反過來，簡單一點(diǎn)。盲人的婚禮辦得再漂亮，自己總是看不見，還不如就不給別人看了。王大夫說：“這個春節(jié)我要讓你在蜜罐子里頭好好地泡上三十天?！毙】缀芄缘馗嬖V王大夫，說：“好。我聽新郎官的話?！?/p>

事實(shí)上，王大夫和小孔的蜜月還不足二十天。王大夫這么快就改變了主意，這里頭有實(shí)際的原因。這個家他其實(shí)呆不長久，架不住王大夫的小弟在里頭鬧騰。說起來有意思了，王大夫的小弟其實(shí)是個多余的人。在他出身的時候，“計劃生育”已經(jīng)是國家的基本國策了——他能來到這個世上，完全是仰仗了王大夫的眼睛。小弟弟出身的時候，王大夫已經(jīng)懂事了，他聽得見父母開懷的笑聲。年幼的王大夫是高興的，是那種徹底的解脫；同時，卻也是辛酸的，他無法擺脫自己的嫉妒。有時候，王大夫甚至是懷恨在心的，歹毒的閃念都出現(xiàn)過。因?yàn)檫@一閃而過的歹念，成長起來的王大夫?qū)ψ约旱男〉苡幸环N不能自拔的疼愛，替他死都心甘情愿。小弟是去年的五一結(jié)的婚，結(jié)婚的前夕小弟把電話打到深圳，他用玩笑的口吻告訴哥哥：“大哥，我就先結(jié)了，不等你啦。”王大夫?yàn)榈艿芨吲d，這高興幾乎到了緊張的地步，身子都顫動起來了。可王大夫一掐手指頭，壞了，坐火車回南京哪里來還得及？王大夫立馬就想到了飛機(jī)，又有些心疼了。剛想對小弟說“我馬上就去訂飛機(jī)票”，話還沒有出口，他的多疑幫了他的忙：——再不是小弟不希望“一個瞎子”坐在他的婚禮上吧？王大夫就說：“哎呀，你怎么也不早幾天告訴我？”小弟說：“沒事的哥，大老遠(yuǎn)的干什么呀，不就是結(jié)個婚嘛，我也就是告訴你一聲?！毙〉苓@么一說，王大夫當(dāng)即明白了，小弟只是討要紅包來了，沒有別的意思。幸虧自己多疑了，要不然，還真的丟了小弟的臉了。王大夫?qū)π〉苷f了一大堆的吉祥話，匆匆掛了電話。人卻像病了，筋骨被什么抽走了。王大夫一個人來到銀行，一個人來到郵局，給小弟電匯了兩萬元人民幣。王大夫本打算匯過去五千塊的，因?yàn)樘珎?，因?yàn)樽宰鹦奶軅醮蠓驊嵟?，抽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一咬牙，翻了兩番。王大夫的舉動帶有賭氣的意思，帶有一刀兩斷的意思，這兩萬塊錢打過去，兄弟一場就到這兒了。營業(yè)員是一個女的，她接過錢，說：“都是你掙的？”王大夫正傷心，心情糟透了，想告訴她：“不是偷的！”但王大夫是一個修養(yǎng)極好的人，再說，他也聽出來了，女營業(yè)員的聲音里有贊美的意思。王大夫就笑了，說：“是啊，就我這眼睛，左手只能偷到右手?！弊猿熬褪怯哪Ｅ疇I業(yè)員笑了，郵局里所有的人都笑了。想必所有的人都看著自己。女營業(yè)員欠過上身，她把她的手摁在了王大夫的手臂上，拍了拍，說：“小伙子，你真了不起，你媽媽收到這筆錢一定開心死了！”王大夫感謝這笑聲，王大夫感謝這撫摸，一股暖流就這樣傳到了王大夫的心坎里，很粗，很猛，猝不及防的。王大夫差一點(diǎn)就哭了出來。小弟啊，小弟啊，我的親弟弟，你都不如一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哪！我不丟你的臉，行嗎？行了吧！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