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歐游

蓮燈微光里的夢:林徽因的一生 作者:陳學(xué)勇


正是梁啟超病重之際,一九二八年春夏,林徽因和梁思成離開留學(xué)四年的美國,往歐洲歡度蜜月。他們從歐洲取道俄羅斯回國,此后林徽因再也沒有重新踏上歐美兩塊大陸。

蜜月之旅長達(dá)五六個月,它更像是一次歐洲建筑考察。關(guān)于行程路線,年輕人考慮省錢,打算由陸路經(jīng)莫斯科過西伯利亞回國。梁啟超則主張行海道,認(rèn)為剛建立的蘇聯(lián)野蠻殘破,沒有什么可看,出入蘇聯(lián)邊境或有意外危險,也未必省錢。他親自替新郎新娘設(shè)計了行程路線:

我替你們打算,到英國后折往瑞典、挪威一行,因北歐極有特色,市政亦極嚴(yán)整有新意,(新造之市,建筑上最有意思者為南美諸國,可惜力量不能供此游,次則北歐特可觀。)必須一往。由是入德國,除幾個古都外,萊茵河畔著名堡壘最好能參觀一二,回頭折入瑞士看些天然之美,再入意大利,多耽擱些日子,把文藝復(fù)興時代的美,徹底研究了解。最后便回到法國,在瑪賽上船,(到西班牙也好,劉子楷在那里當(dāng)公使,招待極方便,中世及近世初期的歐洲文化實以西班牙為中心。)中間最好能騰出點時間到土耳其一行,看看回教的建筑和美術(shù),附帶著看看土耳其革命后政治。

(致梁思成信)

梁啟超囑咐兒子:“我盼望你每日有詳細(xì)日記,將所看的東西留個影象(凡得意的東西都留他一張照片),可以回來供系統(tǒng)研究的資料。若日記能稍帶文學(xué)的審美的性質(zhì)回來,我替你校閱后,可以出版。”

看來梁思成并未聽從父親的囑托記下這份日記,他的續(xù)弦林洙證言:“他們在歐洲游歷的觀感沒有留下文字的記錄?!保咒ㄖ独Щ蟮拇蠼沉核汲伞罚┒喾N林徽因傳記描述梁、林游覽歐洲各地情景,縱然繪聲繪色,恐怕都不大可靠。唯有林徽因?qū)λ膶W(xué)生關(guān)肇鄴回憶過那次參觀西班牙阿爾罕布拉宮情景,算是此次歐游印下的雪泥鴻爪。

格蘭納達(dá)郊外的阿爾罕布拉宮是處西班牙名勝,歷經(jīng)歲月的剝蝕卻還得以完整保存。梁林夫婦下午才到達(dá)住進(jìn)旅館,錯過了往郊區(qū)的旅游班車。他們立即雇了一輛馬車飛馳而去,卻還是沒能趕在閉宮之前。幸好東方青年的熱忱打動了守門人,守門人不僅同意他們進(jìn)入?yún)⒂^,竟還導(dǎo)游似的陪同一路。長方型的主體石榴院和獅子院互相垂直矗立在不高的山上,俯視著濃郁樹叢和蜿蜒紅墻。石榴院用于朝覲,獅子院供妃嬪居住,一肅穆,一奢華。游人散盡,石榴院內(nèi)長條水池漣漪閃爍,波動著天上的群星。周圍月色氤氳,給他們以夢幻般的游仙感受。獅子院十二個石獅,個個生氣勃勃又似躁動不安。筑建宮殿時格蘭納達(dá)小國正遭受西班牙君主強(qiáng)加的屈辱,林徽因欣賞眼前的王宮,它在精致、富麗中給人一種憂郁的氣息。皓月升天才乘馬車返回城里,回望籠罩在凄迷月色下的古老宮殿,林徽因一陣感慨,想起哀傷中國亡君李后主的有名詞句:“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龍閣鳳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p>

他們對歐游未作文字記載,倒帶回了一批照片。通過照片,人們可以想見梁、林歐游時的情景。只是林徽因?qū)ψ约旱牧粲昂懿粷M意,她很氣惱地說:“在歐洲我就沒有照一張好照片,你看看所有的照片,人都是這么一丁點。思成真可氣,他是拿我當(dāng)Scale(標(biāo)尺)呀?!?/p>

他們的歐游未能如期結(jié)束,梁啟超發(fā)電報催促兒子盡早做好前赴東北大學(xué)任教的準(zhǔn)備,他們不得不匆匆提前歸來?;蛟S是這個原因,二人沒有遵行父親建議的路線,還是走了陸路,乘上穿越西伯利亞的列車,顛簸行過鄂姆斯克、托木斯克、伊爾庫茨克、貝加爾……到邊境轉(zhuǎn)乘中國列車,經(jīng)過哈爾濱、沈陽抵達(dá)大連,在那里又換乘輪船到大沽上岸,冒著傾盆大雨登上開往北京的列車。

數(shù)千里行程,荒漠無垠的凍土,這樣的旅行難免單調(diào)乏味。是另外一對年輕人掃除了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旅途寂寞。這對年輕人來自美國,名字叫查理斯和費迪(有人譯作芙瑞莉卡或蒙德里卡)。列車停在站臺上,查里斯夫婦從滿眼衣衫不整、舉止粗魯?shù)穆每椭校⒓窗l(fā)現(xiàn)了與眾不同的梁、林夫婦,他倆斯文,高雅,林徽因的美麗尤其亮眼。一方想了解陌生新奇的文明古國,一方尚眷顧剛剛離開的異域故舊,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足夠他們說上一路。兩對年輕夫婦熱烈交談起來,都為遇到如意旅伴而快慰。他們在沈陽一起下車參觀了大圖書館,查里斯看到,那里許多人朝梁思成打躬作揖,因為他是梁任公的兒子。到了北京,梁林夫婦熱情地陪同查里斯和費迪游玩了故都的名勝古跡和大街小巷,還出入飯館、戲院、店鋪,包括梁啟超的私家花園。

短暫的相處已經(jīng)令查里斯深切地體味到,這對年輕的中國夫婦心里揣著崇高理想,有著強(qiáng)烈的責(zé)任感。而梁思成和林徽因感到祖國變得異常陌生和混亂,為此而震驚,乃至擔(dān)心自己是否將會像歐文筆下的人物文克爾那樣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并對將來能否有多大作為表示懷疑。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決心要找到自己的位置,要將在海外學(xué)到的本領(lǐng)奉獻(xiàn)給國家,甚至懷著田園詩般的夢想,決心將自我融入這塊土地。

查里斯和費迪在中國走馬觀花過后去了日本京都,兩對夫婦邂逅匆匆,如浮萍,如行云,他們沒有再度相逢??墒敲篮玫挠洃浽诿绹笥研睦镎洳亓艘簧?,查里斯晚年寫下數(shù)千字的回憶。這次邂逅或許注定,林徽因、梁思成將與另一對美國夫婦——費正清和費慰梅結(jié)下終生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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