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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我城 作者:西西


   說這話的人,是麥快樂的鄰居,那人因為喜歡晚上躲在床單內(nèi)讀恐怖小說,所以常常會跑過來問麥快樂借手電筒。最近,這個城市因為地方小,墓地不夠,開始推行火葬。麥快樂的鄰居,為了盡一份市民的責(zé)任,隨即發(fā)表了贊同的意見,投寄到民政司署意見箱去。他的意見是:火葬可以撲滅吸血僵尸。他這么說,就是因為見到麥快樂墻上的辣椒的緣故了。
  
  麥快樂的另外一位鄰居,是一個喜歡大清早讀偵探小說的人,他則常常過來借雨衣和雨帽,因為見到麥快樂的墻上有辣椒,即取了一串去研究。后來他給了麥快樂一份報告書,指出,辣椒原產(chǎn)南美洲,于十五或十六世紀(jì)時傳入歐洲,于十六世紀(jì)時由葡萄牙傳入印度,于明朝末年,又由印度傳入中國。并說,辣椒乃屬茄科植物,與山芋、煙草、茄子同科。這些,麥快樂當(dāng)然是不曉得的。麥快樂根本不理會辣椒屬的是什么科,也不理它們來自南美還是南非。他只曉得,要嘛就不種辣椒,要嘛,就把辣椒種好。讓辣椒快樂,讓辣椒健康。
  
  麥快樂是不吃辣椒的。不過,有一次,他居然吃進(jìn)了兩只。事情是這樣的,麥快樂住的地方是一座有很多人住的大廈,他住在頂樓,每天要乘搭好幾次電梯。
  
  一天,當(dāng)麥快樂從外面回來,剛踏進(jìn)大廈的門口,卻瞧見電梯正緩緩地合攏起來。他于是想,如果跑快些,一定可以趕上,就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了電梯。這時,電梯內(nèi)正有五、六個人在,有老有少又有婦女。他們一看見麥快樂如此闖入,又看見他穿著牛仔褲,褪色布衫,長頭發(fā),即按了電梯的“?!?,又按了“門開”。然后,一起離開了電梯廂,留下麥快樂一個人在里面。
  
  --我不過是頭發(fā)長了點(diǎn)
  
  --我可是好人哪
  
  麥快樂對大家喊??墒?,大家對他投不信任票。麥快樂舉起雙手,在眾人面前自轉(zhuǎn)一周,讓各人看見他并不曾攜帶小刀玩具槍什么什么等物事。但大家仍不信任他。麥快樂想走出電梯讓各人先乘搭,又怕他們以為自己忽然要做什么別的事,只好獨(dú)自乘搭電梯上樓,回了家。
  
  回家后,麥快樂不快樂了。這個世界怎么了呢。不過是頭發(fā)長了一點(diǎn),他說,我又不是壞人。但他又不可以怪電梯里的鄰居。若是要自己把頭發(fā)剪短,老穿起西裝,結(jié)一條領(lǐng)帶,這卻是麥快樂無論如何不愿意做的。
  
  想了半天,麥快樂愈想愈不快樂,竟然說,不如不做人,做空氣算了。說時,真的把頭朝墻撞去。他一撞,卻撞著一串辣椒。有兩只辣椒即時扁了,而且跑進(jìn)了麥快樂的嘴巴里,辣椒好辣,辣得麥快樂眼淚都淌了下來。不過,辣椒卻把麥快樂的不快樂辣走了。
  
  后來,麥快樂每次搭電梯總是慢慢走,又和大廈內(nèi)常常碰面的人道早安午安,大家也就和他一起乘電梯了。又后來,麥快樂每次見著朋友不快樂,就送一串辣椒請朋友吃。因為這樣,麥快樂的家才沒有變作一個辣椒倉庫。
  
 ?。?)這幀照片拍的是公園的門口。公園的門口,是每個城市都不同的。這個城市里的公園,門口也和別的公園一樣,有若干相同相異之處。
  
  有些公園的門口是這樣的:門的兩邊,各蹲了一只石獅子。其中的一只,腳下踩著一只小小獅,另外的一只,腳下踩了個彩球。相片里的公園門口并沒有獅子,因為獅子都去了銀行和百貨公司的門口站崗。
  
  有些公園的門口,豎著一塊大木牌。牌上有導(dǎo)游圖,里邊有各式箭嘴。指著:由這邊去,是海豚劇場;由這邊去,是象;由這邊去,是雞蛋花。又說,你現(xiàn)在是在這里。相片里的公園門口卻沒有牌。那些牌,都跑到商場和大廈里去了。
  
  有些公園的門口,和乘搭渡海輪一般,有一個旋轉(zhuǎn)盤,或者,和進(jìn)電影院看電影一般,要先到一個小窗口去,買票。照片里的公園門口,沒有售票站。所以,這個公園就可愛了,誰人高興的話,可以口袋空空,每天進(jìn)出公園三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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